究其原因,大概能有两点,其一是在沿海江州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作为先帝景祯宠妃孙氏的娘家,手握兵权的都督府就是人人都得仰之鼻息才能存活的权势至高点,在寻常百姓看来,孙家要比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金銮殿说话更有分量,孙澄音自幼就觉着自己地位超然,表面看似彬彬有礼的谦逊,实际上要比陈无双傲气还重几分。
至于其二,尽管道家祖庭式微千余年之久,在如今的一十四州疆域名声不显,但孙澄音照样看不起江湖修士,尤其看不起这些蠢货的口是心非,为一个女人的争斗能摆在明面上,为钱财的争斗偏偏就要在暗地里,里外颠倒,好像儒家圣贤的教诲、道家高人的清静以及佛门高僧的劝善都入不了这些人的耳。
踏足四境八品之后,陈无双堪比十品修士的神识已然有了开始炼实返虚的征兆。
只不过,抱朴诀功法内容越往后面看越是晦涩难懂,他不敢确定自己对功法后文中的语句理解是否正确,生怕迈错一步就会在歧路上一去不回头,所以不太敢贸然往深处修习,想着既然来了雍州,就总有能再见着守拙剑庐那位丁寻桥前辈的机会,问谁都不如去问问他来得稳妥。
在数里以外,陈无双就率先察觉到前面有修士打斗的气机涟漪,从方向上判断八九不离十就是在那家面馆附近,于是就跟孙澄音先舍了行走稍显缓慢的三驾马车,拍马疾奔而来一探究竟,头一驾马车里的邋遢老头最是喜欢凑热闹的性子,催促着大寒连连甩鞭子追上,拉车的马是镇国公府老管家亲自挑选出来的甲等,竟然没有比两人慢太多。
颠簸车厢里,贾康年无奈合上书,抓着车窗稳住身形不至于被晃倒,口中低声背诵一卷兵书,除他之外人人都有修为在身,北上雍州倒是苦了这位久病缠身的读书人,他挑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道边衰草,天抹微云,别有一番诗情。
临到近处,镇国公爷策马狂奔的速度丝毫不减,右手并指成剑诀轻笑一声,气机牵引,灵犀动处腰间那柄焦骨牡丹自行出鞘,在头顶盘旋半圈,然后犹如离弦之箭陡然电射出去,轰然一声插在两方混战的修士中间,入地仅仅半寸,却激起一片浮尘好似风吹云散。
江湖上有句话叫做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陈无双小试牛刀露了一手,引得观战众人高声喝彩,剑法也好、御剑术也好,寻常修士对敌时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让随身兵刃脱手,剑在手里才能灌注进自身真气从而化成锋锐剑气,这是刚开始学剑练剑的孩子都知道的常理,但镇国公爷这一剑却是光华内敛、气机含而不露,显然是以气御剑的法门。
很久很久之前天南剑山没落,数千年来江湖所公认的御剑术其实都是以剑御气的下乘术,少有人知道世上还有以气御剑的本事,直到陈无双在北境城墙大骂绿袍阎罗君的事情传出来,天底下的修士才知道原来用剑还有另一种更为有意思的手段。
道听途说,哪里有亲眼目睹来得震撼?
混战双方顿时罢手,先是看清了地面中间那柄剑脊上一条笔直黑线的长剑,心惊之余纷纷转头看去,此时那一袭黑色团龙蟒袍已经到了近处,座下马匹前蹄腾空一声长嘶,陈无双飘然跃下,衣衫鼓荡笑意吟吟,朝向面色由焦急变成巨大惊喜的老板娘,“还有骨头汤面吃?”
几乎要被惊喜冲昏了头的老板娘陷入呆滞,根本没听清这位显赫公子爷说了句什么,满脑子就一个想法,他来了就好了,店面算是保住了,雍州也算是保住了,真好。
远处树下,花紫嫣终于把目光从少年身上挪开,看向那柄两百年前就名扬天下的长剑,那是她花家先祖用以力斩六位临凡仙人的焦骨牡丹,那场该死的大火之后,世上恐怕就只有二叔花扶疏和她知道,当年逢春公曾经说过一次,只要这柄剑在世上,百花山庄就会在世上。
先祖的话,半个字都不会错。
一个好心的修士推了推老板娘,她这才胡乱抹了把脸,尽量露出一个此生最好看的笑容,“公子要吃汤面,我这就去煮,这就去煮。”
孙澄音的笑容有点苦涩,怎么是个女子见着陈无双就好像被人用邪术勾魂夺魄了一样,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绝对不输镇国公爷的英俊脸庞,可惜在场的所有女子都没有多看她一眼,甚至连那些粗劣汉子都没正眼瞧他,孙澄音越想越气,难道孙某还不如那柄剑好看?
就算真不如焦骨牡丹好看,总要比陈无双从奉威城骑来的那匹老马更赏心悦目吧?
身穿蟒袍的贵气少年好像不知道刚才此地发生了一场混战,轻轻招手,似乎能通晓主人心意的焦骨牡丹倒飞归鞘,剑仙出尘风度尽展无余,朝前缓缓走了几步,笑着伸手指向身后三驾马车,“这回拖家带口的,人多,老板娘得多煮几碗面,最好是不放葱花,再就是,有没有个三五十斤新鲜牛羊肉?”
老板娘巴不得能跟陈无双多说几句让外人觉得他们之间关系熟稔的话,忙道:“有是有的,不过要煮熟可得半个来时辰,公子得等一阵子。”
想来孙澄音是不打算让陈无双专美于人前,故意咳嗽一声,和声道:“不用煮熟,拿来喂猫就要个新鲜。”
老板娘这才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年轻道长生得如此俊朗,怎么尽说些不着调的胡话,“喂···猫?”
此时三驾马车里的众人陆续走出来,心存疑惑的老板娘很快就在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怀里看见那只黑猫,虽然还是想不通喂猫怎么就需要三五十斤新鲜牛羊肉,但见陈无双没有出言解释,点点头回身去棚子里收拾出三四张桌子来,也不管原先坐在那里的客人有没有吃饱。
马车里走出来的人,显然大大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除陈无双之外,最惹眼的就是长裙及踝的墨莉和身穿绛紫道袍的徐守一,其次则是明显没有半点真气修为、被颠得脸色泛黄的书生打扮贾康年,然后是学着镇国公爷面带和善微笑的许家小侯爷,相比而言,满身甲胄的立春和头戴斗笠的大寒反而正常些。
引发这场混战的汉子激动不已,反应过来以后手忙脚乱把棚子底下被打烂的两张桌子收拾出去,这才拱手高声见礼,“凉州散修宋为峰,见过镇国公爷!”
这一声见礼如同惊蛰第一声春雷,紧接着就是所有人的恭敬见礼声。
“湖州横剑门弟子等,见过镇国公爷!”
“凉州散修张山,见过镇国公爷!”
“秦岭天岚剑宗弟子王志平,见过镇国公爷!”
此起彼伏,经久不绝。
说实话,孙澄音对这一幕嫉妒的要死,他能感觉到,这些人对陈无双的恭敬都是实实在在发自于肺腑,没有皮里阳秋更没有口服心不服,他悄然低头叹了口气,就算姓陈的王八蛋没有气运加身的优势在,只看江湖口碑,他也委实是争不过了。
常半仙嘿嘿笑着凑到这位道袍一尘不染的年轻掌教身侧,拱火道:“你也看这混账东西不顺眼?咱爷俩合计合计,坑他一回解解气?”
孙澄音板起脸,微微皱眉道:“前辈这是说的什么话,孙某身为道家祖庭掌教,岂能做些背后于人不利的阴险勾当?”
邋遢老头撇嘴冷哼,“整日这么装五做六,老夫都他娘的替你累得慌!”
孙澄音突然展颜一笑,四处看了眼,低声问道:“前辈先说说,怎么坑他一回?”
常半仙这才转怒为喜,拉着他离着墨莉和许家小侯爷远些,两人狼狈为奸不知道低声说些什么,狐疑的大寒只能看见孙澄音不停点头的背影,然后一老一少两个人笑得肩膀一抖一抖,大寒刚要出声提醒自家公子爷,就听到跟众人一一回礼完毕的陈无双朝店铺里面喊:“老板娘,少煮两碗,有两个王八蛋一吃饱了就会生是非,饿着他们!”
棚子里,再没有旁人敢进去坐。
陈无双让徐守一等人进去等着汤面煮熟,只拉着墨莉的手站在外面跟一众眼神热切的江湖修士说话,“我这次是请了元玺皇帝的圣旨来雍州,不把漠北那群杂碎杀到城墙外面去决不罢休,这本来就是司天监的分内之事,诸位有心来相助,陈无双感激不尽。能跟天下英雄并肩作战,实在是该当浮一大白的幸事,我从京都城带了酒来,有玉庭春也有凉州出名的铁榔头,诸位若是不嫌弃,让我这没过门的媳妇倒酒,咱们痛饮一场,如何?”
墨莉摘下面纱,不可方物的俏脸红晕先醉人。
哪有人想到短短一年做下种种大事的镇国公爷竟然这么平易近人,叫好声一时之间充斥在面馆周围,陈无双笑着从储物玉佩中拿出二三十坛酒,早有人先一步去店铺里面跟老板娘要来不少盛酒的粗瓷大碗,拉了张空闲桌子摆在棚子外面,桌上满是空碗。
陈无双拍开酒坛,墨莉就亲自捧着坛子给众人倒酒。
古人说挑灯读书红袖添香,能喝到镇国公夫人亲手斟的酒水,对江湖上这些名不见经传的修士而言是天大的面子,光这一件事,以后就足够跟后世儿孙吹嘘十年八年,即便是不久之后会死在苦寒北境,也值了!
棚子里的邋遢老头朝孙澄音挤眉弄眼,嘟囔道:“瞧瞧,这小子无师自通,都会收买人心了。”
远处树下,就只还剩两人站在原地没有上前,一个是面纱湿透又被北风吹干的花紫嫣,另一个是戴了顶大斗笠遮住半张脸的五短身材段百草。
这位时隔多年重新踏足大周境内的神医轻轻笑了几声,用只有花紫嫣一人能听清的声音道:“不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个有胆气有志气的好孩子,找媳妇的眼光也好,那女子的命格极为不凡,为师对相术只是稍有涉猎,看不出是三十六等里的哪一等,但你侄儿身边有少说有三位精通此道的高人,当姑姑的,稍后相认倒是可以问问。”蜀南文学
花紫嫣浑身一颤,喃喃道:“相认···”
段百草低低叹了口气,“傻徒儿,你过家门而不入,紧赶慢赶从云州一路奔来北境,不就是为了跟他相认?为师知道,你这是近乡情怯,瞻前顾后怕扰乱了那小子的心境,可是你想想,万一他此来是跟陈伯庸一样心怀死志,那就只有你的出现,能够让他打消这个念头,有了牵挂的人,才不舍得撒手人寰呐。”
花紫嫣的双手都在颤抖,看向在人群中仰头痛饮的少年郎,“师父,我···”
在海外相依为命这么些年,段百草对花紫嫣的性子了如指掌,当然明白自家徒儿是在担心什么,他摇摇头,“你在这里等着,为师叫你,你再来。”
段百草走得不快不慢,绕过众人围着喝酒的那张桌子,径自走向棚子里。
四境修为的徐守一、孙澄音以及冯秉忠都察觉到他的动作,见此人先前既没有出声跟陈无双见礼也没有凑上去喝酒,都对他有些好奇,此时不约而同想要静观其变,没有人出声询问。
段百草走进棚子里,瞥了眼老道士怀里眯着眼睛打盹的黑猫,然后就这么走到邋遢老头面前紧靠着孙澄音坐下,不摘斗笠,低头笑道:“常老头,多年不见,你如今活得倒比我想象的滋润多了。”
从段百草刚一开口,常半仙就脸色大变,不由自主腾地站起身来,像是光天化日见了鬼一般踉跄后退两步,“你···你···”
立春、大寒不明所以,以为这位修为粗浅的十一品卦师碰见了旧日仇家,两柄长剑瞬间出鞘,一左一右护住常半仙。
棚子里的动静瞒不过接连痛饮六七碗玉庭春的陈无双,但他自信有那头凶兽黑虎在,即便是阎罗殿大学士乔装改扮来了这里,也讨不了好处去,所以不动声色装作不知道,神识却朝树下的花紫嫣探去。
他早就注意到树下两人奇怪的举动,一样米养白样人,江湖中多的是性子孤僻古怪的,所以他最开始也没有太过在意,直到其中一人走到棚子里,这才引起了陈无双的好奇,但仍然在跟群情兴奋的众人谈笑喝酒。
段百草笑着摘下斗笠放在桌上,露出童颜鹤发,笑道:“见着老朋友,常老头非要狐假虎威吓唬吓唬我?”
常半仙目瞪口呆,喉结滚了两滚。
孙澄音借着提起茶壶倒茶,用眼角余光上下打量身侧不拿着自己当外人的老者,暗自猜测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猛然间好像想到什么,茶碗里的水溢出来都浑然不觉,倾斜着的茶壶里仍然在往外淌水。
段百草好心提醒道:“后生,茶水要流到你道袍上,可不好洗。”
常半仙这才说出一个让所有人神情剧变的名字,“你···段百草?!”
棚子外面哗啦一声。
陈无双手里的酒碗,被生生捏成碎片,掉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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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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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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