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冷漠而健忘,两百年前逢春公为天下苍生计而拼死斩杀临凡仙人的事情,早就随着一代新人换旧人的更迭被逐渐淡忘,或许江湖中不乏重恩重义如陈无双、眷恋旧情如裴锦绣之人,可江湖却从来都是薄情寡义,所谓各领风骚数百年,不过是读书人为合辙押韵所作的句子罢了。
陈无双很明白,如果他今日步了师伯陈伯庸的后尘功败垂成,那么江湖很快就会忘记司天监的观星楼是一处怎样的所在,其实“功过留于后人说”只是看似洒脱的表现,这句话的背后,实则是深深的无奈和不甘。
但是不可否认,这对于人间无数修士而言,是个千载难逢的喧嚣时代。
倘若有如陈仲平那等修为绝高、且喜欢凑热闹的人物恰好路过此处,肯定会觉得井水城南的形势处处透着一种意味深长的诡异。
暗中计算时间的老道士强作镇定冷眼旁观。
从瘸腿术士那一声“阵成”到现在,已经过去半柱香,在他看来,即便从雾气中走出来的那位五境高人是不可预料的变数,年轻观星楼主并非就没有妥当的法子可以应对,可是陈无双好像是忘记他之前谋划此事时三番两次做出的提醒:拦住重兵的阵法,至多只能持续区区两炷香而已。
从三面合围的那些精锐边军脸上,能看出不约而同的惊恐神色,这些在北境城墙上自以为见惯了大场面的桀骜汉子,还是第一次经历这般离奇的遭遇,明明按照营官的将令朝中间大步逼近,却反倒与那一袭黑色蟒袍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
而一片以双方四境高手为主的混战之外,有神情各不相同的四人,两两答话。
“肉身被斩,仅凭残破神魂竟然还能在世上留存两百余年。毕竟是仙人呐,果然是有些为人所称道的殊异本事。”
从那人颇为自傲的语气里,陈无双不难断定,面前这位声称要将他灭杀于此却迟迟没有出手的十品修士,就是当年侥幸从逢春公剑下以神魂逃出生天的那位仙人弟子。
世事之无常堪称巧妙,兜兜转转曲曲折折,这件事情的结果最终还是要落在花家血脉后人头上。
那人的眼神始终只在陈无双俊朗脸庞以及焦骨牡丹透亮剑身上来回打转,尽管他知道司天监新任观星楼主自幼双目皆盲,但还是心存几分谨慎,生怕自己看向他肩头那只黑猫时的忌惮眼神,会让心思聪颖的陈无双有所察觉。
不是道家弟子,自然看不出西河派掌教所布下的玄妙阵法是否有破绽,更不用提能在短时间内想出破解之法,不过师承于真正仙人的他,眼界之高绝非常人可比,从徐守一那句故意唬人的“代为掌管此方百里时令变化”中就猜出来,这个阵法必然不能持久。
因此,他要做的就是以自身远胜在场所有人的强横修为,拖延一刻是一刻,只要那名不见经传的牛鼻子难以为继,阵法崩毁,在三万精锐步卒的围杀下,就算那只黑猫能惊世骇俗变成睥睨当世的苏慕仙,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虽说各为其主,老夫仍然觉得陈伯庸的死法很体面。看在他的份上,老夫才愿意给你一个自行了断的机会,让司天监最后一任观星楼主留个全尸,不过你手里这柄染过家师鲜血的剑,就只有断折的下场了,两百年恩怨就此揭过,剩下的事情,多半是跟江湖没有太大关系了。”
年轻观星楼主撇嘴嗤笑一声,摇头道:“呱噪。看来那位形同丧家之犬的仙人没教过你,江湖中惹人厌恶愤恨的角色,往往都是死于废话太多。你他娘先闭上嘴等着,公子爷对你家主子那边的谈话更感兴趣。”
“你···”
“闭嘴!”
黑猫从肩头轻灵跳到怀里,陈无双不耐烦地皱眉呵斥那人,感觉到黑猫喉咙中持续有低沉的咕噜声,凶兽对修士气息强弱的感知最是敏锐,显而易见,苏昆仑豢养多年的通灵黑虎毫无惧意,反而是一直试图用语言给陈无双施加压力的十品高人更心虚一些。
背后五杆短枪好似孔雀开屏的杨长生,坦然一步一步走上前,在与脸色阴郁到极点的谢逸尘相距仅有一丈时才顿足停下,随即一丝不苟地整理身上甲胄,端正头上覆盖双耳的铜盔,神情尤为郑重肃穆地做完这些后,他抬起头,按军中礼节左手抚胸甲,“末将拨云营杨长生,向大都督请辞!”
背叛过别人的人,最不能容忍被人背叛。
谢逸尘眯起眼睛尽量遮掩住杀机,越是到了这种时候,他越是不屑于提及多年来对杨长生的知遇之恩以及旁人所不能比拟的信重,只是平静问道:“长生兄弟,要去哪里?”
这一声兄弟,终于还是让杨长生有了片刻的犹豫。
边军里熟知大都督性情的都知道,不光每次有袍泽手足阵亡于城墙之外时,谢逸尘会在雍州城最宽阔的街道上搭起灵棚痛哭一场,平日里他哪怕是对营中烧火做饭的不起眼老卒都是兄弟相称,所以明面上二十万之众性如烈火的悍卒,才会不看僧面看佛面,容忍谢萧萧那兔儿爷为人不齿的所作所为,读书人说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就是这个意思。
可自从今年飘着雪花的二月里杀官造反,杨长生还是第一次又听到谢逸尘如此亲近的称呼,心里唏嘘归唏嘘、感念归感念,但他早就想清楚的事情,却不能再做反复无常的改变。
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位边军中堪称首屈一指的勇将保持着左手抚胸的姿势不动,目光下垂,沉声答道:“末将是大周第一营的正五品营官,如今陈家老公爷辞世、北境告急,末将自然是要回雍州抵御漠北妖族入侵,职责所在,不敢懈怠。”
谢逸尘信手掸去被风卷到素净儒衫上的尘土,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长生,你有没有问过拨云营这一万兄弟,是否都愿意跟你一起回雍州。”
杨长生似乎早有应答的腹稿,当下不作思忖迟疑,刻意以真气扬声道:“愿意跟末将回返雍州抵御漠北妖族的,兴许前路不远就是个尸骨无存的惨烈下场,所以,如果有谁想要跟在大都督身边求封妻荫子的从龙之功,末将不会怪他。以后再有机会见面,相逢一笑,不提过往。”
这番话是说给谢逸尘听,也是说给他身后不肯听令围杀陈无双的拨云营将士听。
话音刚落,谢逸尘就脸色一变,因为他看到了那一万素来以彪悍战力夺魁北境边军的锐卒,齐齐拔刀出鞘,声如夏日惊雷:“愿随杨将军,死战!”
早有预料的杨长生没有露出得意洋洋的小人姿态,而是对这让老道士徐守一都不禁动容的一幕顾若罔闻,抬头直视着谢逸尘的双眼,缓缓倒退三步,拱手道了声大都督保重,随后决然转过身,大步流星。
军容齐整威严的一万将士在无人号令的情况下,左右各自退避三步,让开中间一条道路,杨长生就径自顺着这条路穿过刀甲森然,留给眼角不断抽搐的谢逸尘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吾以拨云营正五品营官主将,追封老卒刘铁头为勇毅校尉。听令,即刻行军绕过井水城,越清凉山折返雍州,夺回北境城墙!”
齐声称喏,满编重甲拨云营,扬长而去。
似乎知道身后有人目送他离去,杨长生没有回头,而是扬起手挥了挥,一抹乌光在昼夜颠倒的月色里挂出一道长长弧线,落在陈无双手里。
是那枚从链子甲上拆下来的半圆形黝黑铁片,上面有四个字,逢凶化吉。
陈无双低声嘿笑,把玩着铁片喃喃出声,“仙人不过是蝇营狗苟之辈,公子爷是不信世人真有鬼神护佑平安的,这枚铁片啊,你该自己留在身边才是,起码夜深人静时有个念想。单老头不愧是玉龙卫的六位副统领之一,高人呐。”
拨云营的离去让徐守一总算轻松了几分,他皱眉咳嗽一声,隐晦提醒陈无双,戏看完了就抓紧时间办正事,已经过去了一炷香,留给他斩杀谢逸尘的时间愈发捉襟见肘。
年轻观星楼主却不为所动,珍之若宝地将那枚铁片收进腰间光华流转的储物玉佩,笑意盈盈地问向谢逸尘:“大都督不去送一送昔日爱将?要知道,这一次应该就是你与杨长生之间的永别了。”
一身儒衫被凉州大风吹得有些凌乱,面沉如水的谢逸尘缓缓转过身,“以杨长生的本事,只要他不迂腐到紧攥着死战不退那四个字不放,未必就会死在漠北妖族手里。”
陈无双一挑眉头,好心解释道:“公子爷不是说他会死,而是说你今日在劫难逃,必死无疑。”
谢逸尘冷冷看向场中似乎无休无止的修士混战,少了陈无双和真气消耗巨大的沈辞云,尽管贺安澜、马三爷等人无一例外都是剑修,在人数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也谈不上乐观,嗤笑道:“凭你?”
陈无双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凭我。”
焦骨牡丹在那位十品修士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再度绽放迷蒙青光。
在徐守一惋惜不已的近一炷香时间里,看似全神贯注倾听杨长生与谢逸尘之间谈话的陈无双,其实始终在尝试以真气或者神识来应对那人的诡异功法,可惜经脉中运转越来越迟缓的真气,好像拿那人气机所形成的无数细密根须根本无计可施。
而完全凝为实质的神识虽然能有所触及,但只能勉强将那些该死的东西从一处经脉中驱赶到另一处经脉,颇有你追我退、你退我返的纠缠意味,正当陈无双束手无策时,却突然发觉有形而无质的根须,好像对他胸中积郁的剑意很是忌惮。
陈无双的剑意,最早是从熟读那册被陈仲平斥为半本狗屁不通的《大雪山静水藏锋录》而萌芽,然后是先后三次以灵识御使被陈伯庸封存于沉重铁箱上的青冥剑气,迈进了对自身剑意有所体悟的门槛,后经苏昆仑亲自指点,又经在河阳城穷酸书生家的那次顿悟,才总算有了登堂入室的气象。
堪称揉当世两大剑道宗师之所长,以煌煌五千字圣贤《春秋》为摹本,于是陈无双不破不立的剑意中正而平和,被京都文人士子贬低为胸无点墨的探花郎,居然机缘巧合养出了儒家先古圣贤求之若渴的浩然正气。
明白了症结所在,自然就药到病除。
剑意所过之处,让陈无双头疼不已的根须如遇燎原烈火,顷刻间化为乌有。んΤτΡS://Wωω.sndswx.com/
倚仗仙人所传的殊异功法,那位被谢逸尘视为定海神针的十品修士,一直对江湖上名声显赫的众位五境高人尤为轻视,没想到从来无往不利的手段竟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他一时想不通陈无双是如何破解困局,皱眉轻咦一声,就想着故技重施。
他刚要有所动作,就看见年轻观星楼主怀里那只让他莫名其妙觉得危险的黑猫,轻轻纵身跃下。
陈无双轻佻笑了声,戏谑道:“公子爷轻看了杨长生,本来是想留着它当个应对拨云营的后手来着,猫捉耗子乃是天性使然,瞧瞧,这只黑猫显然是更看不惯你的鼠辈行径。说真的,你要是也学了那狗日的仙人逃命的本事,就回去告诉他一声,我人间两位煊赫剑仙都一样了不起,逢春公的佩剑能斩仙人,苏昆仑豢养的凶兽,当然也能扑杀仙人神魂!”
黑猫从他怀里跳出去之后,迎风就长。
一声足以威慑尘世所有修士的怒吼声平地如雷,身长丈余的黑虎,凶威方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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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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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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