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城已经成了一座重兵驻扎的军镇,如果把凉州这座得天独厚拥有六百三十余口水井的城池看做是一个规模巨大的蚁穴,那么如今听命于谢逸尘长子谢志乾的十数万重甲,就是浇在蚁穴之中无孔不入的水银,沉重到令人心悸而又昼夜不停的甲士脚步声,随处可闻。
前不久才得了大周元玺皇帝恩旨,受封为正四品靖远将军的杨长生穿得很落魄,脸上的尘土污垢遮蔽了他原本的面容,头发杂乱垂下,佝偻着腰杆漫无目的地在城中行走,一瘸一拐拖着行走的右腿膝盖处有明显血迹从单薄裤子的布料渗出来,想要去街角的水井处讨一碗凉水喝,又畏惧大马金刀坐在井沿上说话的几个军士,只好畏畏缩缩蹲坐在街角等着,有伤的那条腿尽量伸直,低头小声嘟囔着些什么。
他能认得出,井口那边有一人的甲胄很光鲜,是北境边军一营副将的制式。
那位副将察觉到他的到来,蔑然抬头瞥了一眼,满是不屑,如今井水城里这样的人可太多了。
西接荒凉大漠的凉州自古就是干旱缺水的穷地方,一年到头下不了三五场雨雪,更兼境内遍地是江湖散修和横行马贼,物价反而能够堪比京都城,民生多艰,相比而言,井水城是凉州地面上论繁华仅次于巡抚衙门驻地武威城的所在,得益于早年曾出过一任文渊阁大学士,颇有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意思,那位大学士告老还乡之后,上书朝廷,得了一笔银子,才在城中寻暗河水脉打了六百多口水井。
柳同昌兵不血刃占了井水城,谢逸尘在城中坐镇的时候还约束麾下将士尽量不得惊扰百姓,但一来是城中有重兵把守,做生意的不敢开张,百业俱废;二来是谢志乾掌权以后,根本不把城里百姓当人看,毫无顾忌地涸泽而渔,导致好端端一座繁华城池变成了边军大营。
随着秋意渐深,一天冷过一天,这些其实从来都没有守卫过北境城墙的边军中,有官衔在身的就不满足于住在挡不住夜风的营帐里了,他们被谢逸尘藏匿在漠北的日子早就受够了寒风刺骨,最开始还是跟城中百姓商量着借助,后来索性就鸠占鹊巢,把宅子的主人赶出了门,由得敢怒不敢言的命苦百姓自生自灭去。
能冻死几个不是坏事。
城里的粮食本来就不够吃多久,听说清凉山那边倒是有许多存粮,可谢家两位公子的争斗才刚刚拉开阵势,军粮正是争斗中再好不过的砝码,清凉山肯定不会做出愚蠢的资敌举动。
说良心话,谢逸尘的次子谢志坤被柳同昌从溱川城外捻回清凉山的时候,对这该死的胖子可谓恨之入骨,可眼下他心里却对高瞻远瞩的柳副将很是感激,如果回来的再晚个三天五天,兴许他爹留在清凉山做后手的兵力就都要被大哥据为己有,失了先机,就再也没有夺权的可能性了。
井水城的流民在大周史官眼里不能称作为流民,却实实在在是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了,占据整座城池的甲士并不阻拦他们出城另谋生路,但逃出去又能去哪里呢,听说凉州境内已然全乱了,兵荒马乱、横尸遍野。
在井水城虽然有家不能回,可冻死、饿死,总比死在大军征战中好一些,起码留得下全尸。
不知为何,坐在井沿上跟几个部下说话的那位副将好像起了寥寥无几的恻隐之心,让人拿一个灌满的水囊,远远扔给蜷缩在街角避风的杨长生,乔装打扮的靖远将军愣了一愣,忙不迭探身往前匍匐着爬了几步,把那水囊拿在手里,拧开塞子咕咚咕咚灌了七八口,凉水下肚,刻意将所有真气都死死压制在丹田内蛰伏的他,周身泛起一阵寒意。
呛得连连咳嗽几声,杨长生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来,避开那些军士带着讥讽的审视眼神,伸手像是要把水囊还回去,可手指却死死攥着,很明显是做做样子试探,那位副将哈哈一笑,挥了挥手,豪爽道:“赏你了。”
杨长生的手立刻缩了回去,把还剩一半凉水的水囊抱在怀里,拱手作了个千恩万谢的长揖,转身拖着一条看似被人打伤的腿,一步一步挪着,往相反方向离去,他记得,转过这条街,斜插进小巷子里再走不远,下一条街就是生平第一次见着年轻镇国公爷的铁匠铺。
他已经摸清楚了一些情况,谢志乾还指望着城中几处铁匠铺子为他麾下悍卒不停锻造兵刃,也就是说铺子里的人一定还在,当时陈无双等人在谢逸尘眼皮子底下使了一出灯下黑,或许铺子里的铁匠有法子能跟司天监取得联络。
对身处无尽长夜的杨长生而言,那铺子就是最后一盏灯火的光亮。
拖着自己故意弄伤的右腿,他走得很缓慢,碰上有往来巡逻的甲士就紧贴着建筑物的外墙低着头站好,那些跋扈悍卒也没兴趣拦住这么一个可怜人盘问,又躲过一队士兵,杨长生转头看了眼他们步伐一致的背影,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那胸有大志的周叙,如今有没有在雍州找到陈无双。
很难啊,雍州疆域实在太大太大了,一个文弱书生想要在苦寒北境找到那位镇国公爷,绝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兴许刚进雍州就会被江湖上一向看不惯读书人的修士欺负,道阻且长,乱世里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相当应景。
杨长生慢慢穿过那条狭窄而长的小巷子,他知道巷子里的几户人家都被赶了出去,住在里面的是谢家长子麾下几位校尉,越是坦然从门前走过,就越是不会引起那些人的怀疑,城里被占了宅子的百姓天天都围着原本属于自家的房屋转悠,只要不多做停留或者哭喊闹事,没人理会。
那处铁匠铺离着井水城的气派官衙不远,当时谢逸尘占据了那里当做帅帐,现在谢志乾又上行下效,城中有不少住着比官衙舒服惬意的大宅第,但这对父子的眼光倒是出奇一致,只不过这位谢家长公子抢了十数个姿色不错的姑娘进官衙,听说已经封了嫔妃的名头。
不敢散开灵识四处探查,杨长生的每一步都很谨慎,作为曾在雍州二十万边军中声名赫赫的拨云营营官,尽管精心乔装改扮成流民模样,也难说会不会有人能从脸上那道显眼的疤痕认出他来,一旦被人识破了身份,他本事再大,也没办法活着走出井水城。
在即将走出这条巷子时,杨长生倚着墙停下脚步,气喘吁吁,拧开水囊塞子又喝了几口,听见一墙之隔的院子里有女子低低哭泣声,多半又是被哪一位校尉霸占的良家女子,他悄然叹了口气,在井水城啊,边军为祸不次于以往被挡在二十三长城墙之外的漠北妖族。
似乎是不忍心听哀怨哭声,杨长生匆匆离开巷子,苦笑着低声呢喃,“可笑···杨某修了一身本事都是白费,连一个娇弱女子都救不了,却还想着救一救天下苍生,实在可笑。”
想了想又很快释怀,妄图螳臂当车的陈无双也很可笑。
可正是因为天底下有这些可笑的人,才做出可敬的事。
走出巷子,就已经能够听见他印象中那家铁匠铺子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心境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巨大的,他以前从来没在意过那些无聊的声响,但现在听在耳中,总觉得很冷很硬,像极了站在北境城墙时,混杂着妖族嘶吼的北风如刀。
杨长生没有立即就往铁匠铺子走去,而是先往相反的方向走出去十余丈,等一队铁甲森然的兵卒越过他,才转过身去接近打铁的声响,距离那家铺子十来丈,有一处被左右两间店铺夹在中间的凹口,他就抱着水囊坐在凹口里,抬头看了眼天色。
昼短夜长,再有一个多时辰,天色就会黯淡下来。
杨长生远远看向铁匠铺子,他很有耐心,要等天黑了以后再想办法悄然潜进去,本来很容易的事情在此时倒显得很费劲,因为他不敢动用哪怕一丁点真气,泄露出去的修士气息会引来一探究竟的悍卒,自找麻烦的事情能不做就不做,今天没有机会就等明天,欲速则不达。hτTΡδ://WωW.sndswx.com/
可他刚坐下没多久,就不经意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街上路过。
那是一个身段无比婀娜的女子,穿着一身干净干净的水色长裙,用相同颜色的一条纱巾蒙了半张脸,但杨长生仍然能从她眼神中看出情绪,那女子是在笑,她身周围着几个甲士,看样子是要往谢志乾所在的官衙去,走在一旁领路的校尉不停拿目光扫视她玲珑曼妙的曲线。
等人走远了,杨长生才把埋在臂弯的头抬起来,皱起眉,自言自语道:“黑铁山崖,柳卿怜?”
谢逸尘杀官造反之前,杨长生就在雍州边军帅帐里见过柳卿怜一两次,对这位面若桃花其实心如蛇蝎的女子印象极为深刻,圣人云食色性也,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见着这等尤物不动心,只是想要把赤练仙子这样的尤物抱到床榻上去,光有袖中弄蛇的勇气远远不够。
还得有百毒不侵的本事。
杨长生的眉头很久没有舒展开,他在想,柳卿怜这时候来找谢志乾,是不是就代表黑铁山崖打算转而扶植谢家这位自以为能继承先父遗志的长公子了,如果真是他所猜测的这样,年轻镇国公爷的处境可就岌岌可危了。
漠北妖族受黑铁山崖在幕后指使已然是不争的事实,而今陈无双在北境,若是谢志乾再被柳卿怜蛊惑,率井水城的兵力从背后合围,断了陈无双退回中州京都的路,前后夹击,新任镇国公爷会比陨落北境的陈家老公爷下场更惨烈。
柳卿怜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能促成这件可怕的事。
因为陈无双对谢志乾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谢志乾倘若足够聪明的话,甚至可以用为父报仇的借口收拢清凉山谢志坤的兵力,其实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杨长生觉得北境边军既然很难一口吃下凉州,不如先退回雍州从长计议。
其一,雍州本就是谢家苦心经营二十余年的老巢,其二,柳同昌的心思昭然若揭,谢家即便短时间内还能在凉州抢占一座城池,也很难从郭奉平、柳同昌、谢家三足鼎立的局面里占到太大的便宜了,何况,谢家两子夺嫡还没分出个成王败寇来。
杨长生伸手摸着带伤的右腿,越想下去,心里就越担忧,赐了他靖远将军头衔的大周元玺皇帝是根本指望不上了,天家李姓自顾不暇,忙着自毁长城,哪里顾得上他?
说起来,杨长生其实跟柳同昌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两人都在明面上那二十万编制的边军中有威望,而在谢逸尘藏匿于城墙之外的那二十七万大军中,或许有些名声,也就仅此而已了,真要收拢边军的话还是要把盼头放在武威城,只不过,昔日身为雍州都督副将的柳同昌比他更有优势。
除非,杨长生能暗杀掉柳大胖子。
刚有这个想法,杨长生就叹息着摇了摇头,那该死的胖子心思细腻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想要在武威城十几万大军护卫下杀他,不比陈无双当日在井水城南斩杀谢逸尘容易,而且至少陈无双身边有许多可以生死相托的帮手,孤立无援的杨长生只有怀里一只水囊。
胡思乱想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日头隐没在城外,天色渐渐黑下来,等一队士兵从面前走过去,杨长生迅速起身,沿着墙角走到铁匠铺子门前,左右看了一眼,伤腿好像瞬间痊愈,闪身就在一个汗流浃背的中年铁匠讶然眼神中跃进铺子,急促道:“莫慌,我是司天监的人。”
杨长生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
他很清楚,只有这样说才能立刻取得对方的信任。
果然,铁匠把手里的铁锤扔给身后另一个已然抓起兵刃的汉子,拽着他就往后院走,轻声道:“别说话,我见过你,你是拨云营那位杨长生将军,跟我来。”
杨长生终于吐出胸中压了好几天的一口浊气,跟他穿过一道窄门走进院子,“有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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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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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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