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陈无双那柄焦骨牡丹如同抱着个娇嫩美人儿般爱不释手的吕大河碎碎念叨,这还是单蓉下嫁于他安家杨柳城以来,这么多年里头一次按照老家雍州招待贵客的最高礼仪待人,成亲那天也没见她不厌其烦地连换三盆清水洗手,亲自下厨置办了一桌上好席面。
有凉有热四荤四素八道菜,外加石榴树下埋了五六年的两坛铁榔头。
以晚辈自居的陈无双不肯上座,急得那雄壮女子险些流出泪来,最后还是无奈推让马三爷坐了上首,拍开酒坛泥封给远道而来的叔侄二人斟满大碗。
不等说话,性情泼辣的单蓉仰头就是一碗烈酒下肚,随后瞥了眼抱着那柄长剑不舍得归还给陈无双的矮壮夫婿,没好气地一把夺过焦骨牡丹,双手递还给司天监这位新任不久的观星楼主,公子爷的佩剑,是你这杀千刀的夯货能把玩的东西?
陈无双笑吟吟接过佩剑,随手横在桌上。
似乎有那一碗铁榔头烈酒,单蓉才能把压在心底多年的一句话哽咽着问出来,泪眼朦胧地看着陈无双俊朗面容,“公子,我爹他···他老人家过得还好?”
孑然一身的孤苦老人守着一家棺材铺子聊以度日,怎么能说得上过得好?
可陈无双还是违心地点点头,温声道:“单老前辈身子骨硬是,一顿能吃三五斤羊肉,就是挂念婶子在凉州安不安生,他老人家为玉龙卫辛苦效力大半辈子,司天监不会忘,无双也不会忘。”
单蓉泪如雨下,几度想说话都被喉咙里一团悲怆死死堵住,端起吕铁匠面前的酒碗,又是半斤烈酒一饮而尽,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晕,急促喘息几口才压制住情绪。
有父亲尚且在世,四境修为却声名不显的单蓉如何不知道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可当年,是那瞎了一只右眼的爹,亲自允了这桩亲事把她嫁到兔子不拉屎的杨柳城来,要说恨也恨过,但司天监救过单正康的命,做人若是连知恩图报都做不到的话,禽兽不如。
陈无双有意让单蓉舒缓情绪,暗自叹了口气,转头问向身侧这位当着自家婆娘的面就变得有些唯唯诺诺的吕大河,“逢春公这柄焦骨牡丹绝迹江湖两百年,吕叔好眼力,居然能一眼就认出来?”
矮壮铁匠嘿笑着偷眼去瞧婆娘脸色,单蓉登时恼怒地一拍桌子,毫不留情面地训斥道:“问你什么就说什么,难道楼主大人稀罕你那点不入流的玩意儿?”
这一声楼主大人的称呼,让陈无双愕然一怔,单蓉的意思很明显,是用这种方式隐晦地说出来自己也是司天监的人。
习惯成自然一缩脖子的吕大河,显然没意识到自家婆娘话里的意思,讪笑着老实答道:“我···在下···我家有本家传的名剑谱,上面第二页上所画的就是公子这柄焦骨牡丹。”而后瞄了坐在首位上吃菜的马三爷一眼,又补上一句,“第四十六页上的,就是三爷的貂蝉。”
马三爷挑眉哦了一声,饶有兴致道:“那第一页上是哪柄剑?”
在他看来,如果天底下真有一柄剑能名列逢春公赖以成名的焦骨牡丹之前,那么定然就是苏昆仑两尺七寸的惊鸿剑。
不等吕大河回答,已然心中有数的陈无双微微一笑:“应该是古剑却邪。吕叔,我说的可对?”
矮壮铁匠连连点头,此时对这位继承了观星楼主之位的年轻人才真正有些佩服。
不愧是出身司天监的人物啊,不说修为如何如何,光这份远超江湖修士的见识,就不是池中之物。
点头之后,吕大河遗憾地叹了口气,“那册名剑谱上说,我家祖上曾有幸见过册子上的所有天品名剑,可惜到了我这一代···能见着公子的焦骨牡丹就知足了,却邪剑,想都不敢想。”
陈无双是御剑之人,以前以为守拙剑庐的丁寻桥是爱剑之人,今日才知道,杨柳城这位仅有三境五品修为且明显不是剑修的铁匠,才是继承了祖辈遗愿的爱剑之人。
“吕叔不必气馁,兴许过一阵子,你就能有缘一见那柄却邪剑。”
吕大河瞬间瞪大双眼,“当真?”
陈无双声音虽轻却语气不容置疑,“当真。”
把对父亲满腔思念都化作愤怒的单蓉狠狠一巴掌拍在矮壮夫婿后颈上,咬牙切齿道:“你个杀千刀的蠢货,楼主大人是何等身份?会骗你这么个没出息的货色?你还敢质疑?老娘瞎了眼嫁给你这傻啦吧唧的玩意儿,这些年连一趟雍州都回不去,你还敢···”
魁梧女子下手不轻,饶是不堪反抗的吕大河皮糙肉厚也觉得疼痛,咧着嘴嘟囔道:“是你爹瞎了眼···”
说出那句话才猛然想起陈无双也是双目不能视物的瞎子,已然有些后悔在他面前口不择言的单蓉,一听这话更是怒极反笑,腾地站起身来,陈无双伸手想拉都没拉住。
此生从来没挨过女子打骂的马三爷眼睁睁看着吕大河被他家泼辣婆娘一脚踹翻,随后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拳脚。
惨不忍睹。
陈无双不好动手拉扯,连着叫了两声婶子,气得胸膛不住起伏的单蓉才悻悻停手,单手叉腰指着蜷缩在地上的吕大河斥道:“要不是看在楼主大人面上,老娘今天就打算当了寡妇!杀千刀的,还谢过楼主大人救命之恩?”
矮壮汉子果然爬起来拱手谢恩,说什么也不敢再靠着婆娘坐下,讪讪站在一旁。
自认见过不少大世面的陈无双目瞪口呆,他不是没见过惧内的,像京都城那位平步青云的兵部职方清吏司萧静岚,堂堂十一品凌虚境剑修愣是连一顿流香江上的花酒都请不起,可如同吕大河这般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却委实是生平仅见。
看着吕铁匠的惨状,马三爷这种见惯了厮杀血战的人物都不免倒吸一口凉气,这哪里是夫纲不振呐,分明是耗子见了猫,由此甚至对那位在雍州经营棺材铺的单副统领心生敬意,能教养出如此凶悍的闺女来,姓单的老头想必更是个狠角色啊。
许是这一番手脚散去了两碗烈酒的醉意,犹然满脸怒容的单蓉坐回远处,忽然换了一张笑脸给陈无双夹菜,这种亲热不是刻意奉承做出来的样子,而是确实打心底把陈无双看做是自家晚辈,“公子怎么不动筷子,杨柳城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待客菜肴,就当尝尝我手艺。”
杀鸡给猴看这件事极有道理。
最起码刚才单蓉痛打吕铁匠的那一幕,让在场的马三爷和陈无双都有些心有余悸,年轻观星楼主咽了口唾沫,夹起碗里的菜送进嘴里,竟然忘了咀嚼就顺着喉咙生生咽了下去,言不由衷挑起大拇指干笑道:“婶子好手艺!四叔,快尝尝。”
马三爷胡乱往嘴里塞了几口,也是连声称赞,说武威城得月楼重金从京都聘请的厨子,都不见得能比上单蓉做菜的手艺,平心而论,魁梧女子做菜的手艺是不错,但决计没有到那等地步。
陈无双咳嗽一声,尴尬岔开话题,问道:“婶子和吕叔在凉州多年,膝下可有子嗣?”
不问还好,这话一问出口,站在一旁噤若寒蝉的吕铁匠浑身打了个哆嗦,哀怨暗道,江湖上都说陈家幼麟如何如何,怎么是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果然,气不打一处来的单蓉转头恨恨瞪了吕大河一眼,强忍着要再次动手的念头,好不容易挪开视线之后一脸绝望,摇头道:“公子,凉州这个地方水土伤人,地里收成从来就不好,我···吕家颗粒无收···”
自知失言的陈无双幡然醒悟,刚想着开口宽慰几句,却听单蓉抬起头来说道:“我这院子里有两棵石榴树,他吕家没有多子多福的命,可我这些年给司天监布下遍及凉州疆域的棋子,我爹让公子来杨柳城找我,就是要让我把这些,都交给公子!”
骇然变色的陈无双差点失手打翻面前酒碗,“婶子是说···”
单蓉站起身来,伸手拽着吕大河并肩而立,郑重道:“我相公不会认错焦骨牡丹,我也不会认错公子拿出来的那枚储物玉佩,单蓉说话直,可绝对没有挟功求赏的意思,在把这些年我们两口子在杨柳城做的事情说出来之前,单蓉斗胆,想求楼主大人赐两身司天监白衣。”
从单蓉一起身,看出端倪的马三爷就端着酒碗避到了一旁,说实话,统领上千马贼的他此时竟觉得有些羡慕吕铁匠。
陈无双缓缓起身,沉默片刻忽然轻声一笑,“司天监本来就是婶子的娘家,那身白衣婶子想穿随时都穿得,京都镇国公府、云州百花山庄两处观星楼,也都是婶子想回就能回的家,吕叔也是一样的。”蜀南文学
单蓉神情平静。
而先前挨了一顿打都没咬着牙没出声的吕大河,却突然哭出声来。
多少年的呕心沥血,只换来一身白衣,可这位矮壮汉子觉得,什么都值了。
陈无双低下头,喃喃道:“只是现在的司天监···跟这座杨柳城别无二致了。”
单蓉不管楼主大人的这句话,再次请陈无双跟马三爷入座,没有多问司天监跟大漠马帮之间的关系,随后又拉着擦干净眼角泪光的吕大河坐下,夫妇二人双手端碗,敬了陈无双一碗酒,年轻观星楼主毫不犹豫一口喝尽。
“嫁到凉州的时候,我爹给我的嫁妆除了银子,就只有雌雄一对灰羽信鸽。三五年时间,我费尽心力才把那两只玉龙卫的异种信鸽养成不到二十只,有了这些,从十年前,我们夫妇才开始暗地里着手更重要的事情,所幸杨柳城来往的修士大多都是马三爷手下的兄弟,倒也没引起太多人注意。”
单蓉喝光第三碗铁榔头,给陈无双斟满酒碗,就直截了当将多年的谋划一一说出,“我相公每隔一两年就收几个学徒,从中挑着机灵又可靠的,不光教打铁的手艺,也教些我爹传给我的本事,到如今这些人开枝散叶,满凉州哪座城池里都有铁匠铺子,也就都有我的人。”
这番话算是解开了马三爷心头的疑惑,三人没到铁匠铺子之前,慕容百胜就提及过,老吕铺子里的学徒好像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茬,那些出了师的汉子却不知道哪里去了,原来是被单蓉安排去其他城池里做了眼线。
不得不说,单蓉这一手相当之妙。
江湖上很少有人会对不起眼的铁匠铺子起疑心,但那些消息灵通的散修们又多与铁匠打交道,如此一来,身在江湖之外远居杨柳城的单蓉夫妇,却能通过信鸽及时得知江湖上的事情。
马三爷还是张嘴问出了另一个疑惑,“吕铁匠是如何把那些学徒送出城的?连慕容百胜都说摸不清路数,这等手段委实了不起啊。”
单蓉歉意地看了眼大漠马帮的当家人,摇头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不是防着三爷,那路子是我夫妇安身立命的根基,所以···还请三爷见谅。”
马三爷本就是好奇一问,当下摆摆手笑道:“无妨。”
单蓉这才转头看向陈无双,“我想,这些撒出去的眼线,司天监早晚能用得上。”
年轻观星楼主欣喜点头,毫不避讳道:“难怪单老前辈让我到杨柳城找婶子,原来有如此重礼等着我,倒让无双觉得受之有愧。不瞒婶子,我这一趟来凉州,就为斩杀谢逸尘,有了那些能及时传递各地消息的铁匠,原本不多的胜算无疑加重几分。”
铁匠夫妇早猜到以陈无双新任观星楼主的身份,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凉州,却没想到他要做的竟然是斩杀坐拥五十万精锐边军的谢逸尘,这何止是胜算不多,说是难如登天都不为过,何况如今司天监的绝大部分力量都被陈家老公爷带去了北境死守城墙。
料到他们二人心中所想的陈无双摆摆手,叹声道:“这件事需从长计议,暂且不提。烦请婶子帮我做两件事,先打听一个叫沈辞云的孤舟岛剑修下落,再替我去联络咱们司天监那三千白马轻骑,可有难处?”
单蓉皱起眉头,犹豫道:“有桩怪事,还是说在前面的好。刚才险些出手得罪公子的时候,公子曾说杨柳城的水深,近几个月从各处传来我这里的信鸽,我总觉得纸条被人动过。但我自信一手调教出来的信鸽,寻常修士绝对难以次次提前拦截,除非是拥有神识的五境高人。”
陈无双顿时陷入疑惑,“婶子是说,杨柳城里可能有五境修士藏身?”
马三爷本想开口说此事绝无可能,大漠马帮眼皮子底下能有铁匠夫妇这种人,是因为单蓉使的多半是学自她那位玉龙位副统领父亲的手段,可要说城中有五境修士,马三爷根本难以相信,但转念一想,如果这事是真的,那位高人刻意收敛自身气机的话,凭慕容百胜和自己四境的修为,发现不了也是正常。
单蓉很是懊恼地点点头,倘若城中那位真人不露相的五境高人不怀好意,那她夫妇这些年来穷尽心思的多番努力就是一个笑话,“最近一封信是四五天前收到,从青槐关一路传来,上面写的,正是无双公子携黑虎入凉州。信肯定被人动过无疑,我用别的法子问过前面几站的眼线,那封信在送达杨柳城之前完好无损。”
陈无双默然良久,端起酒碗跟单蓉夫妇分别轻碰,“真在城里的话,我有法子逼他现身。重中之重,是先找到沈辞云。”
门外,坐在躺椅上百无聊赖的慕容百胜正巧看见熟人,笑道:“厉掌柜,这是去哪里?”
姓厉的客栈掌柜苦着脸凑上来拱手,“慕容教头怎么在这里闲坐?小老儿喝井水喝坏了肚子,这不正想着去找郎中讨个方子看看。”
慕容百胜神情微动,打趣道:“快去快去,莫要一把年纪拉在裤裆里。”
不敢恼怒的厉掌柜点头哈腰从他面前捂着肚子匆匆而过,一路往东走去。
可是慕容百胜记得,厉掌柜的客栈就在城东,要去找郎中该往城南走,不该出现在铁匠铺子左近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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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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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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