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码头是御用码头,水里没有百姓商船,岸上没有平民脚夫。以礼部尚书为首,浩浩汤汤的迎接仪仗排满了码头空地。
太子坐在华盖下饮茶纳凉,一位头顶珠翠的琵琶女抱着琵琶坐在太子旁侧,手指灵巧地拢捻抹挑,如女儿娇俏哼吟的乐声萦绕在太子的耳边。
他烦躁地摇着扇子,抱怨日渐炽盛的太阳。
“他们的船在那儿停了半个时辰了,就是顺水冲也冲到码头了,有没有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一名小吏说道,“回殿下,前头的人报来,说那船桨不仅未向前划,反而整齐划一地缓缓回退,恰好抵消顺流的水速,将将停在那儿。”
太子也没见过这般与众不同的操作,但无疑,萧洵安是故意戏耍他。“他什么意思,本宫已经在此处候了一个时辰,他究竟来是不来?他再不来,本宫要回宫了!”
“殿下!圣上交代,定要殿下亲自将镇北王迎进京来……”
“什么狗东西,竟敢指挥我?”太子将纸扇狠狠掷向说话的小吏。
其实也无怪当今的储君是这副嘴脸,他当初得知文帝允许萧洵安带兵马进京的消息时,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论不出意外地传进了紫章宫。
自那日起,他就一直被禁足于东宫,只有他亲自迎接了萧洵安,才能彻底解除禁足。
原本身为储君,接不接亲王,都无关痛痒,可谁让他质疑自己的老子呢?
即使太子已经气得肺腑疼痛,却还是压了压脾气,“你!去问问!到底何时靠港?”
“是。”小吏唯唯诺诺将砸他的扇子递到侍者手中,快步退了出去。
小吏登船,八名尧手合力将小舟迅速划向王船。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小吏瑟瑟缩缩地回到太子面前,跪在地上,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有屁快放,不放投江!”
“放放放!”小吏忙在地上磕了头,“镇……镇北王说,没看见殿下的身影,不……不敢靠岸。”
太子不用脑子想便知道这并非萧洵安的原话,而镇北王的确不是这么说的。
萧洵安站在高伟的王船上,俯视着船底水面上那只小舟。
“本王离京太久,有些不识归家路。五妹妹不站在码头上接,王兄我可不知往哪靠啊!”
他口中的五妹妹,正是华盖下的太子殿下。这位太子如今虽是一副暴戾脾气,幼时可不是如此。
当年文帝还是文王,生了四个女儿之后,好不容易得到的一个儿子,还是嫡子。可这小世子许是跟姐姐们混惯了,木马不骑,蹴鞠不玩,反倒喜欢摆弄些簪钗水粉,常在屋里将自己的小脸儿化得浓墨重彩。
虽然挨了不少打,但那到底还是在自家王府里,没教外人瞧见,偶有传言,也没人敢多嘴。
真正让他名声大噪的,还是五岁时偷溜出王府,跑进胭脂铺里,给自己涂了个花脸,挽着一条花色披帛被随从追了几条街。
这下儿,不知道的知道了,从前听说却不敢信的终于相信了。
从此,这位小世子,被戏称为文王家的五郡主。
后来文帝登基,小世子长大成了储君,便没人再敢提这绰号。
这小吏听了不敢传话,但太子殿下很清楚萧洵安的那张嘴,自然不肯轻易退步,仍旧坐在华盖下不肯出去。
可日头越发正了,太子的额头冒出豆大的汗。
而王船上的萧洵安,正坐在凉爽的舱中陪着黎川看书吃果子。
岸上的仪仗站得头昏脑涨,有人口干舌燥,怨声载道,有人耳鸣目眩,昏厥倒地。
而王船里那些缓缓划桨的尧手唱着歌,袒着健壮有力的胳膊,汗水在投进舱里的日光下晶莹闪亮。
华盖下的乐声骤停,原来是琵琶女不慎弹断了指甲。她伸出断甲的纤纤玉手,娇嗔道,“殿下,妾身手指都弹断了,何时才能跟殿下回宫啊?”
那琵琶女也是一身香汗,鬓发衣衫打湿了粘在酥白的皮肤上。脸颊热得发红,断甲还劈出了些血痕来。那模样,谁见都怜。
太子殿下终于是不能再拖了,怒发冲冠地站起身来,快步冲向码头,“本宫就给他萧洵安这个脸,看他如何好意思让本宫等这般久!”
太子殿下叉着腰,站在码头最前头,最高处。
船头观望的将士走进船舱,“王爷,太子站上码头了。”
萧洵安放下手中的李子,戏谑地笑了一声,“靠港!”
尧手得令,唱起高亢的战歌,王船迅速进港了。主船率先靠岸,其他王船并排停靠,船与船之间搭了船板,互相能够通行。
太子殿下黑着一张脸站在王船下,宽大厚重的艞板“通”地一声砸在了他的脚尖前,将太子殿下惊得一跳脚。
“多年不见,五妹妹长这么高了?”萧洵安的声音在太子殿下的头顶响起,太子一抬头,明晃晃的日光刺得他瞳孔骤缩,不得不眯起眼来。
一个身影渐渐挡住了刺眼的光,在他身上投出一片高大的阴影。hΤTpS://WWω.sndswx.com/
萧洵安一身丹色蟒服,头戴金冠缓缓从艞板行下。黎川则是穿着海天霞的宫装,大小东珠攒的花冠,跟在萧洵安的身侧。
当萧洵安朱墨的靴子踏上地面的那一刻,仿佛整个京都已在他脚下。
“诸位久等了,本王那些随从在塞北呆惯了,船也不会划,来迟了。”萧洵安一脸亲厚地对礼部的官员以及那些仪仗寒暄,完全没管被他挤到一边的黑脸太子。
太子自然不肯被人忽视,朗声道,“四十日的水路二十八日就到了,偏偏今日就不会划了?分明是故意为之。”
“话可不能这样说,方才本王还同那位大人讲明了缘由,说本王离京日久,记不清归家的路,旁人都脸生,就认得五妹妹。请五妹妹站出来些,站得醒目些,王兄才好靠岸。这不,五妹妹一出来,船便也听话起来,真是拖五妹妹的福。”萧洵安当然知道那小吏不可能重复他的话给太子听,故意一口一个“五妹妹”地亲自复述出来。
太子殿下本就压着一肚子的火,被萧洵安彻彻底底地点燃了,“萧洵安!你再敢叫一声试试!”
“这是谁惹我们家五妹妹如此生气?王兄替你出出气。”萧洵安不仅不收,反而变本加厉。
“你把自己剁了,本宫就能消气!”被点燃的太子殿下说罢,头顶传来铁衣碰撞的金属之声。
萧滢滢披着软甲与赤红披风,在肩宽体壮的众将拥簇中走下船来。
这恰好被太子抓住把柄,“好大的胆子!竟敢带兵进京!可是要造反?”
萧滢滢回头看了看身边这些人,疑惑道,“什么兵?这些都是我的随从。”说着,指了指魏鋆,“这个,给我洗衣的。”又指指另一名将士,“这个,倒茶的,这个是牵马的,那个是个厨子……”被点名的将士个个展肩昂头,丝毫没有随从的气质。
“你这随从个个全副武装,分明是狡辩,本宫当即就可将尔等拿下!”
“殿下误会了,我自小喜欢舞刀弄枪的,就爱穿甲挎剑。将身边这些随从打扮打扮,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殿下您不也是爱金钗红妆,一个道理。”萧滢滢可是萧洵安嫡亲的妹妹,旁人在萧洵安那里占不到的便宜,在她这里也休想占到一滴。
眼看这边就要炸锅,礼部尚书慌忙出来打圆,“王爷郡主千里迢迢,一路舟车劳顿,终于回京。不枉太子殿下辛苦等候,血亲终于团聚,想必圣上今日定能开怀。这烈日当空,不如请殿下们移步,休整片刻。待明日进宫,与圣上一同慢慢叙旧。”
萧洵安笑吟吟地赞同,“大人说的是,诸位辛苦了!”也不管太子殿下是何种表情,随着礼部尚书指引之处行去。
礼部一早为镇北王一行人安排了行宫,可萧洵安却并没有领情,而是浩浩汤汤往昔日的涵王府去了。
萧洵安站在涵王府门下,抄家抓人的景象历历在目。王府大门封条尚在,他抬起手来,轻轻一挥。
立刻有人上前揭下了破损泛黄的封条,可往昔的屈辱并非如此轻而易举能够摘除。
厚重的铜钉木门被推开,门槽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积灰从门上落下,见证着他们被迫离开的长久年岁。
萧洵安一步一步踏上台阶,一脚跨进了记忆中高实的门槛。
他,终于回来了!
他轻轻握了一下黎川的手,“带你看看我的家。”
与大门的古旧不同,府内早已被人清扫干净,打理如新。这很符合萧洵安的行事,他从不打无准备的仗,兵马不动,粮草先行。
“随从们”鱼贯而行,忙着将从塞北带来的东西搬进王府。萧洵安牵着黎川的手,缓缓地踏过幼时踩过的每一块砖石,可记忆中的草木,已然不是从前的样子。
那里的牡丹,如今开的是月季。那株他为妹妹种的海棠,如今已经长得很高了。
秋千还在,只是架子腐朽得一碰就吱呀作响。
萧洵安轻轻晃一晃秋千,陷入长久的回忆,“小时候,滢滢坐,我就在后面推。她的小裙子在风里飘啊飘,像只小蝶儿似的……”
萧洵安并没有表现出忧伤,可黎川知道,萧洵安心中定然百感交集,久久不能平息。
她握着萧洵安的手,不知该说什么。她在这一瞬间忽然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曾经她在塞北,据说是帮助萧洵安驱散了瘟疫,挡掉了暗箭。去掉这些自己不记得的,起码能与他一同商讨山势地形,排兵布阵,甚至能去演武场看着些骑射练兵。
可到了京都,没有她认识的人,她分不清那些名门望族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不明白朝中暗潮汹涌的尔虞我诈。她甚至开始担心自己的门第,是否会成为旁人暗害萧洵安的把柄。
“我知道一处地方,你定然喜欢。”萧洵安的声音将她从杂乱的思绪中拽出来,跟着萧洵安牵她手的力道往前走去。
从外观来看,那就是一间雕梁画栋的屋子,除了门窗小些,没什么特别。
走进去才发现了玄妙,屋子里没有铺得平整的地面,而是用青石砖砌出了整个屋子大小的池子。
萧洵安指着一边的耳房,讲解道,“那间屋子里烧了热水,直接从那里的一条沟渠引入汤池。而那头有一个出水口,将水流引出去,顺着沟渠流到外面的塘里。源源不断有热水进来,可保持池水一直温暖。”
“夏日就放了凉水在里头,可解暑纳凉,我幼时最爱在这里玩耍。”
“我今日便让他们将这里烧起水来,也好洗沐这一路的风尘。”
黎川不知其缘中由,只觉得萧洵安对汤泉近乎执着,并认为萧洵安这个爱好颇为奇特,笑道,“你当真是很热衷于为我找水源。”
萧洵安笑而不语,他从前受尽了寒冷的苦,于是时时刻刻担心黎川凉着,为她打造温暖处所。
他亲眼见过黎川离水虚弱的样子,所以时时想着寻找汤泉,再不济也要烧一大桶水来泡她,生怕一不留神她就干巴了。
但一直以来,他只是在这些外物上下足了功夫,此次进京,他打定了主意,这趟浑水,再不可让黎川去趟了。
皇权的尔虞我诈决不似战场,他不是不相信黎川的才智,而是那些他自己都不敢保证能够完全躲掉的暗箭,绝不允许刺到黎川的身上。
可是这美好的愿景很难实现,因为早已有人盯上了黎川这条软肋。
宫墙深处的鱼塘里,鱼儿们争先恐后地将大嘴巴挤出水面。雍容华贵的妇人站在亭子里,慵懒地斜倚在栏杆上,用纯金打造的汤匙一勺一勺将鱼食洒进湖中。
“明日镇北王进宫,想办法将他身边的那个女子留下吧!”
纯金的汤匙被随手丢进装鱼食的瓷碗里,鱼儿没了食,又重新隐入油碧的池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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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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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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