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的香气浅浅淡淡的,缠绕着周身。
明明薄雪闻不见了,但他还是能感觉到那股精神力的存在,很强烈。
薄雪晕头转向。
他握住晏蓝山的袖子,细嫩的手指因为用力,泛着一点点红色,他小声喊:“晏蓝山,晏蓝山。”
晏蓝山没理他,上楼的动作更快了一点。
薄雪慌了,声音里带着点哭腔:“晏蓝山!你……”
晏蓝山低头,唇瓣擦过他的额头,目光温柔,但薄雪却感觉到晏蓝山有一点点不太对劲——
那双满是柔情的眼睛底下好像布满了沸腾的岩浆,时机到了,便会迸发出来。
火山喷发,把他和自己烧得两败俱伤。
晏蓝山看他,手指细心地为他抚过脸侧乱了的头发,轻轻说:“少爷,我满足你,不好吗?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薄雪下意识摇头,他不能——
如果说之前他对晏蓝山的感情是满心爱恋,现在那些爱恋已经纠结成了复杂又生硬的东西,裹乱成一团。
他……不能再害晏蓝山了。
他要离开。
晏蓝山摸了摸他的脸颊,手指修长,带一点点薄茧,触感冰凉。
没有薄雪的心绪冰冷,复杂。
薄雪不敢看他那双深邃漂亮如同星空的眼睛,开始挣扎:“晏蓝山!放开!”
晏蓝山把他抵在门上,朝他耳朵吹气:“少爷,你喜欢我。”
薄雪腰软了下去,巴巴地抱着他的手臂,声音很小,像猫儿叫:“我不喜欢你……”
很喜欢晏蓝山,但不配那么喜欢晏蓝山。
都怪他。
薄雪闭着眼睛,晏蓝山温柔地亲吻他面颊的泪珠。
小刷子一般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扇动,如同振翅欲飞的蝴蝶。
“我喜欢你,少爷。”晏蓝山勾住薄雪略微尖削的下巴,吻上了那片唇,“无论怎样,我都爱你。”
直到世界尽头,宇宙毁灭。
我依然爱你。
……
……
慵懒的夜灯光从没有关紧的窗外洒进阳台,带出一片片翩飞的阴影。
白发如同瀑布一般散开,起起伏伏。
像流动的雪。
有人伸手,拨了拨那丛雪。
“少爷,为什么分手?”
声音低低哑哑,像是漫不经心的质问。
薄雪没力气回答,只能低低地摇了摇头,眼睛里盈满了水光,可怜极了。
“少爷,你喜欢我,为什么要分手?”晏蓝山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波浪起起伏伏,几乎要溢出水面。
“不分了……”薄雪有些失神地摇头,哭腔很浓,“再也不分了。晏蓝山,晏蓝山,求你停下……”
晏蓝山亲了亲他花瓣一般的唇,轻轻在他耳边吹气:“不要。”
……
……
在那片巨大的镜子前,雾气模糊了镜面,勾勒出隐隐绰绰的人影。
幢幢风影,灯火交融。
镜中人面颊绯红,色泽与一头银白的头发形成鲜明的对比。
呜咽声和水声混杂在一处,听不分明。
淅沥沥,哗啦啦。
这场荒唐的闹剧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薄雪睡得很沉,也很香甜,只不过眉头微微的皱着,委屈巴巴的蜷在晏蓝山怀里,一只裸露的手臂雪白纤细,挑露出来,无力地垂挂在晏蓝山臂弯上。
晏蓝山轻轻问,像是低低的呢喃:“少爷,你累吗?”
薄雪睡着了,没办法回复他。
晏蓝山恍若未闻,自顾自问:“少爷,你还想离开吗?”
薄雪像是有所感觉,眉头轻轻一皱,翻了个身,却又牵扯到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低低地抽着气。
像是只受伤的小孔雀。
“我好爱你。”晏蓝山翻了个身,薄唇贴了贴他的唇角,犹如叹息,“少爷。”
*
第二天,薄雪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他睁开眼,自己正好端端地在床上躺着。
米色的棉质睡衣舒服又合身,很柔软,好像昨天晚上都是一场梦一样。
薄雪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谨慎的看了一圈,除了自己,这房间里没有任何人。
晏蓝山不在,薄雪松了口气。
就是……好像有点痛……
很痛!非常痛!
刚想继续躺平一会儿,薄雪就听见了系统009幽怨的声音,仿佛冒着浓浓的黑气:“雪宝,你睡得好吗?”
薄雪啊了一声。
他听见系统009说:“你睡得着吗?我睡不着。我一睁眼就全是马赛克。为什么我要生活在一个全是马赛克的世界里!雪宝,这明明不是你当初和我说的那样!”
薄雪咸鱼躺平,无力道:“我也不想的。”
系统009叹了口气:“雪宝,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完成任务,回系统空间啊?我想念我的数据电影了……”
薄雪没理他的抱怨。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有人上楼来了。
薄雪立刻钻进被子里,假装自己还在睡着的状态。
片刻后,一只微凉的手,掀开了被子,贴上了他的脸颊。
薄雪被凉得一激,轻轻抖了一下。
“少爷,早上好。”晏蓝山看出他是装睡,语气里都带了懒洋洋的笑意,他说:“我要给你上药了。”
薄雪竖起耳朵,上药?什么药?
谁给他上??
他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晏蓝山看见他半天没动,掀开半边被子,手指往下,触到了他的睡裤裤腰。
薄雪一缩,动作稍稍大了一点,就感觉到了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我……”勉强把激烈的感叹词咽了下去,薄雪睁开眼,把自己痛的缘由都怪罪到了晏蓝山身上,“晏蓝山!你干嘛?不让人睡懒觉?”
晏蓝山点了点自己手上的药膏:“少爷,你不痛吗?”
痛啊!当然痛啊!
薄雪的眼泪唰地落下来,被他这么一说,仿佛更痛了。
晏蓝山摸了摸他的脊背,有些消瘦,透着薄薄的热度:“消炎药,涂完药就会好很多了。”
薄雪一把抢过他手上的消炎药,恶狠狠看着他:“我自己来!你不准动手!”
晏蓝山收回了手,坐在床上,嗓音淡淡的:“好啊。”
薄雪掀开了被子。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瞪着晏蓝山:“你为什么不出去?”
晏蓝山很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不想出去,少爷,我要留下来看着你。”
薄雪皱眉:“为什么?”
“因为我怕,少爷看不见,会弄伤自己的。”他温柔又强势的把薄雪手里的药拿过来,态度极为自然,“少爷,我帮你吧,不会疼的。”
薄雪像咸鱼一样被他翻了个身。
药膏的质地很凉,带起一点点痒意。
薄雪蜷着脚趾,像是在忍耐什么酷刑一样。
晏蓝山看见薄雪的表情,问他:“疼吗?”
薄雪摇头,把脸埋在他脖子处,声音闷闷的:“不疼。”
还很痒。
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的耳朵都漫上一层淡淡的粉色,像是春日里含苞欲放的花朵。
“少爷,你是不是不舒服。”晏蓝山的声音响在脑后,听起来有点远。
薄雪捏了捏他的手臂,很硬,带着肌肉形状的清晰肌理。
“我……”薄雪嗫嚅了一会儿,闭了闭眼,声音反而更大了,“我当然痛!”
他从晏蓝山肩膀上火速爬下来,急着给晏蓝山看他昨天的暴行留下的痕迹——
“你看我的脖子,青一块紫一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被人打了一顿!”
晏蓝山帮他揉揉脖子。
“……还有我的腰,已经直不起来了。”
晏蓝山帮他揉揉腰。
“还有……”
薄雪忽然不说了,他看见晏蓝山抬起头,目光温柔又歉意:“对不起,少爷,是我的错。我不该这样的,以后不会了,请您原谅我。”
薄雪一开始只是作作而已,没想到晏蓝山居然会这么正式的向他道歉……
薄雪记得,明明,一开始做错的是自己。
他本来就没道理去无理取闹的。
薄雪想起昨天下午和他说的话,有些心虚。
晏蓝山没在意,小心翼翼的、像是讨好一般,亲了他的唇,真的只是浅浅的亲吻,一触即分。
“少爷原谅我了吗?”晏蓝山问。
薄雪很好哄的,点点头:“原谅了。”
他想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有些扭捏:“以后你想的话……我可以让你很少很少次数地放纵一下,但是不许再弄痛我了。”
晏蓝山顿了一下,眸光那抹蓝色如同深渊萤火,他点点头,说:“好。”
*
今天晏蓝山给他准备的午餐是粥。
西红柿鸡蛋粥,皮蛋瘦肉粥,小米薏仁粥……
全是粥。
薄雪看着一锅一锅的粥,有些麻木。
他脾气上来了,嫌弃道:“晏蓝山,我不想吃这个。”
晏蓝山细心解释:“少爷,你只能吃这个。你不舒服,记得吗?”
薄雪皱眉:“我没有!我想吃甜点!”
晏蓝山眸光深了一点儿,少有的坚持道:“只能吃这个。”
薄雪赌气喝了半碗,刚想躺进二楼柔软的床上再睡一会儿,就听见晏蓝山叫他:“少爷,请等一下。”
薄雪恶声恶气:“干嘛?饭不让吃觉也不让睡了吗?”
晏蓝山摇了摇头,从桌子边走过去,温柔地环住薄雪的肩膀,把人圈在里面:“少爷,你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薄雪愣在原地。他抬起那双浅色的眼睛,落进了晏蓝山的眼眸之中。
深邃沉谧,很容易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一个答案在他心里隐隐约约浮现出来。
那么不真切。
“我想带你去讨回公道。”像是证实他的话似的,晏蓝山直直的看着他的脖子,暧昧红痕都避开了那个细小的创口,红红肿肿,惹人怜爱,“替你报仇。”
*
天气不热。
正是草长莺飞二月天。
春尾的天气,还带着一点儿料峭的寒,小风一吹,就让人觉得有点凉意。
晏蓝山怕薄雪会冷,给他拿了一件厚厚的羊角扣大衣,米色围巾,把人小半张下巴都团进了围巾里。
高筒小牛皮靴勾勒一双长腿,平平整整地隐没入上衣垂下来的衣摆,显得又长又直。
头发是薄雪要求晏蓝山帮他梳的,鱼骨辫,插着一朵蓝鸢尾。
晏蓝山替他掖了掖围巾,问:“少爷,会冷吗?”
薄雪摇头,他松开一点围巾,乳白色的雾气在空气中升腾,不久又化为空无,飘散在空中。
晏蓝山开的是军队的车。
行驶到主干道时,从营地里有出来至少十几辆相同形制的车,远远的缀在他们后面。
薄雪没问那是干什么的。
他安静的趴在车窗口上,隔着一层起了雾的窗户,雪白纤细的手指在上面勾勒着线条。
晏蓝山不开车,他坐在后座,和那些军官联络。
他看见薄雪画了一只小狗。
不满意,又擦掉。
换了块地方,继续画一模一样的小狗。
重复好多次,车窗上已经没有雾了。
晏蓝山看着他。薄雪睫毛很长,又很浓密,像是一把小刷子一样。
轻轻扇动的时候,又像是蝴蝶的翅膀,振翅欲飞。
晏蓝山靠过去,把人半揽着,下巴放在薄雪肩膀上。
他闻见了一点点幽幽的香气。
薄雪,好香。
嗓音淡淡的,像是浸透了薄荷的酒,蛊惑至极:“少爷,我想你亲我。”
晏蓝山没动,薄雪没有拒绝,更没有犹豫,转过脸,在他唇边碰了碰。
薄雪的唇触感温软,又很温热。
鼻尖相碰。
晏蓝山扶住他的肩膀,加深了这个吻。
薄雪被放开的时候,还有点晕晕乎乎的。
亲太久了。他想。
但是,很舒服。
薄雪喜欢。
*
晏蓝山的车停在了赛琳娜庄园。
绿意葱茏,假山处水流潺潺,春意阑珊。
薄雪不喜欢,别过眼睛,略过那抹绿色。
他喜欢冬天,白雪皑皑,可以踩雪。
厚厚一层,踩上去的时候,就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那是雪的声音。
晏蓝山拢住他的肩膀,声音低低的,恍若安抚:“少爷,你别紧张。”
薄雪反驳,声音淡淡的,像是提不起兴致来:“我没有紧张。”
晏蓝山俯下身,凑近看他的眼睛。
剔透得如同无机质,在光线的折射下犹如一块琥珀,却没有感情。
——和薄雪以前那双灵动的眼睛,再也不相同了。
像是一潭死水。
这种情况,从昨天他把薄雪从赛琳娜家族带回家时,就一直持续至今。
就连早上那几句玩笑似的拌嘴,也变得死气沉沉,再也不见一点生气。
晏蓝山给自己带上了手套。
黑色的,小羊皮材质,细细的裹在手指上,显得那双手修长,有力。
那只手牵起了薄雪。
薄雪听见晏蓝山说:“少爷,不要怕。”
*
赛琳娜家族已经被联邦中心局封锁整整一夜。
除了少数几个没心没肺的薄家人,没有人睡好觉。
薄景山坐在书房里,斜斜地倚靠在虎皮制作的躺椅上。
他手里夹着一根雪茄,烟雾升腾,模糊了那张与薄雪三分相像的脸。
有人在拍门。
笃笃笃、啪啪啪、哐哐哐。
声音很大。
薄景山眉都没皱一下。
他听见外面有女人哭喊:“薄景山!你怎么这么狠心!小雪这么小,你就把他精神标记清洗了,你不知道他生病了吗!?”
是薄雪的母亲。
薄景山当然知道,他很清楚。
但是面对家族兴衰荣誉,一个精神标记,算不了什么。
他要赛琳娜家族与联邦一起,屹立不倒。
什么都不能阻止他。
他才是赛琳娜家族的主人!
哭喊声和砸门声一齐消退。
雪茄燃烧着的烟火燃到尽头。
薄景山推开了门。
旋转楼梯上布满了香槟酒杯的碎片,斑斑点点的血迹染上米色地毯,一片脏污。
大厅里很安静,落针可闻。
薄景山垂下眼睛,目光落到了客厅的中央。
——那里站着一个带着大檐帽的年轻人,腰细腿长,带着蓬勃的张力。他逆光站着,一点光线从他侧脸边打过,高挺的鼻梁和突起的喉结连成一线。
眼睛很蓝,透着无机质般的冷漠,像是最深邃的星河。
青年也看见了他。
晏蓝山没动,两个人隔着一地破碎的脏乱对望着。
薄雪坐在角落的软凳上,整个人都被包裹得很严实。
他没有看晏蓝山,也没看楼上的人。
薄雪一动不动,微微垂着头,像个精致而没有生气的洋娃娃。
晏蓝山旁边的那个副官走了两步,离薄景山更近了点儿:“薄景山上将,您好。根据讨论,我们对您作出以下判决……”
副官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一条被拉长的直线,惹人心烦。
薄景山俯在栏杆上,没看副官。
他在看薄雪。
薄雪……不会把家族荣耀当做儿戏,况且,他现在已经没有了精神力标识,如若赛琳娜家族大厦将倾,他也不会好过——
他知道薄雪的秘密。
他知道的。
出乎他意料的是,等副官宣读完所有判决,薄雪还是没抬起头。
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所有人。
薄景山叫他:“小雪。”
薄雪没动。
晏蓝山微微蹙着眉,错开一步,挡住薄景山的视线:“上将先生,您已经失去了联邦给予您的所有身份与荣誉,请您在三个星际日里离开首都星。”
薄景山挑眉:“凭什么?薄雪现在是赛琳娜家族的掌权人,想必晏上将也已经看到了,他已经是个废人,联邦为何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薄雪垂着头,面上波澜不惊,毫无生气。
可是背地里和系统聊得欢快极了:“99!!坑爹他急了!他急了!”
系统009最喜欢看的就是打脸对峙剧情,捧出一把数据瓜子咔嚓咔嚓啃:“你这爹不行啊雪宝,这么卖儿子真的好吗?”
薄雪想了想,说:“不知道啊。也许坑爹的诉求就是和联邦一起屹立不倒吧,其他的都可以放弃。这个薄雪可能一生下来,就已经注定了命运。”
系统009不由感慨:“唉,雪宝,你看,你上次没死成,结果衍生出的剧情线到处都是坑,你说,这算不算一种宿命?”
薄雪默了默,随口回复它:“也许可能大概应该这样吧。”
……
晏蓝山屏退了其他赛琳娜家族的人。
只剩下站在走廊上的薄景山。
“你们也出去。”晏蓝山对其他副官说,不忘摸了摸薄雪的脑袋,触感很好,毛绒绒的,像是小动物的绒毛,“少爷,你和他们一起去休息会儿。”
薄雪牵了牵他的袖子,琥珀色的眸子清透水亮,很坚决的表达了不情愿:“我不想,晏蓝山。”
晏蓝山摸了摸他的唇角,嗓音低低的,像是湖畔的风:“我替你报仇,别看,脏。”
……
……
薄雪被带走了。
这次晏蓝山带来的副官叫贺秋,长着一张小圆脸,看起来很老实。
他跟在贺秋后面,不说话。
贺秋时不时回过头,看看薄雪有没有跟上来,有些小心翼翼的无奈:“薄先生,我怕你跟丢。”
薄雪只好走快了一点。
其实他有个地方不太舒服,走起路来一直慢吞吞的。
可惜贺秋不知道。
他还有心情和薄雪搭讪:“先生,您和我们上将认识多久了啊?你们感情可真好。”
薄雪不太有兴致,可是这是晏蓝山的副官,如果不给他们留个好印象,晏蓝山可能会被背地说的。
薄雪挤出了一个微薄的笑,勾了勾唇角:“认识好多年了。”
“是怎么认识的啊?”贺秋不太会找话题,只能卯着劲儿问这个点。他眼巴巴地看着薄雪,企图让自己变得不太尴尬。
“我们在一个学院里认识,当时,我救了他……”话没说完,薄雪却沉默了。
他想起了以前。
薄雪救了晏蓝山。
薄雪让晏蓝山做他的狗。
折辱他,要挟他,作弄他。
可是,晏蓝山和他说,他爱他。
薄雪觉得自己没什么好爱的。
骄纵无理,作精又多事。
一声不吭的假死离开两年,单独对晏蓝山隐瞒了所有消息,重逢后,又若即若离。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晏蓝山为他做了什么。
受过多少痛,多少苦,这些,全是拜他所赐。
这份感情简直是一份错误。
薄雪的心情更糟糕了。
贺秋不太会看人脸色,又挑了另外一个话题:“先生,我和你讲讲上校在你不在的两年的生活吧。”
“上将从前线回来之后,每一天都在不同的阵地奔波。驱散虫潮,安抚民众,乃至于与别的星球发起战争,都是他一手操办的。”
“每个将领每一年只需要工作六个月,可是晏上将一天也没有休息……哦,休息过两天,专门去俞鹤星的一块花田边呆着,也不知道干什么。”
“我曾经问过上将为什么要这么拼命,他说,他想要权力,想要地位,想要能力。”
“我当时以为他太年少轻狂,又家道中落,才会有这个想法,直到有一天,我才偶然得知薄先生。”
薄雪的眼珠动了动,像是一只精致的人偶,终于被灌注了一点生气:“……他说什么了?”
贺秋自说自话许久,终于听到了一点回应,顿觉大喜过望,忙回复他:“他说,他想保护一个人,爱护一个人,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就算那个人不在身边。
就算那个人已经远去。
……
……
贺秋半晌没听见声音,才后知后觉的回过头。
他看见薄雪垂着头,跟在他后面。
贺秋疑惑:“薄雪先生?”
薄雪仰起脸,睫毛沾湿水雾。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水光,等待承接不住了,又一颗颗滑落下来。
眼眶也红红的,衬着白皙的皮肤,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脆弱,又易碎。
贺秋从来没有安慰过人,此时更有些手忙脚乱。
他们正好到了车边,薄雪再也顾不上什么给晏蓝山下属留下的好印象,钻进车里,带上了车门。
颈侧的创口隐隐作痛,一丝丝一缕缕,像是能钻进别人的心。
薄雪知道,是心在痛。
……
……
压抑的哭声在车内低低地响起。
薄雪好难受。
比昨天在清洗室的痛楚还要刻骨铭心。
他从来没有资格,奢求晏蓝山的原谅。
都是他的错。
仅此而已。
……
……
赛琳娜家族,内厅。
晏蓝山带上了黑手套。
眉目冷冽,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坐在地上的人,上位者的气息一览无余。hτTΡδ://WωW.sndswx.com/
冷漠得令人心生敬畏。
栀子香气不复往日温柔,变得炽热狂躁,充斥着整个大厅的各个角落,如同余怒未消的野兽。
横冲直撞。
超S级的精神力威压无可比拟,仅仅是一个交手间,薄景山就知道,他不是这个年轻人的对手。
长江后浪推前浪。
头痛欲裂,就连四肢最微末的端口都疼得如同蚂蚁噬咬——
手臂一麻,薄景山竟然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没有知觉。
只有麻木。
那只高筒军靴碾上了他的左臂,薄景山听见了一道沉静的嗓音,很低,如同呓语,又像是漫不经心的询问:“你用这只手,指挥过仆人绑起薄雪少爷吗?”
薄景山不由有些震慑,恐惧从四肢百骸升起。
下一秒,他听见自己的骨骼发出了细微的咯吱声,剧烈的疼痛冲破麻木,袭上心头!
晏蓝山硬生生踩断了他的手臂!
薄景山忍痛皱眉,双唇煞白:“你怎么敢?晏蓝山,你疯了!”
联邦的裁决根本没有对他实施人身伤害这一项!晏蓝山难道不怕被制裁吗?
断裂的左臂上的压力骤然减轻。
薄景山心头一松,就感觉到那股压力来到了自己肩膀——
“我当然敢。”晏蓝山俯视着他,眼睛里的淡漠如同深井,而冰凉的井水之下,是灼热翻涌的岩浆,令人生怖,“我疯了?我没疯,疯的是你,薄景山。”
精神力威压再次放出,比一开始的压力重得多得多!
薄景山骤然醒悟:晏蓝山真的想杀他!
他从巨大的压力下挣扎着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皲裂皮肤里流出的血在身下积攒成了一个小血泊。薄景山想握住晏蓝山的衣角,可惜他已经爬不起来了。
他只能跪下去,双手向前伸着,姿态不雅,像一只丑陋的青蛙。
“薄、薄雪有没有告诉过你……”薄景山急促地说,像是怕来不及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可越是这样着急,鲜血越是从他鼻腔和唇缝里不停的涌出来。
他往前伸着手,像是怕晏蓝山离开一样,沾染着血的手指在米色地摊上留下了几条长长的痕迹,肮脏又污秽,惹人生厌。
薄景山的身体机能在被迅速破坏,他喘气的声音犹如破损的风箱——
“薄雪……有一个秘密,晏蓝山,你想知道吗。”薄景山笑了,咧开的嘴里全是被血染红的牙齿,重复道,“……你想知道吗。”
听到薄雪,晏蓝山的目光锐利了几分,他蹙着眉,神情不耐:“说。”
薄景山仰起脸,笑得很猖獗,像是炼狱恶鬼:“……你想知道?我不告诉你,嗬嗬……咳、你以为他能陪你多久?他就是个自私鬼,他怎么配得上你为他……”
剩下的话被薄景山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一柄匕·首终于插·进了他的胸膛。
鲜血留了满地,犹如一朵盛开的花。
馥丽糜烂。
晏蓝山没管他血流如注的身体,摘下那双染了鲜血的黑手套,扔进血泊中。
他出门,给那群副官留下一句话——
“薄景山上将不满联邦安排,顽强抵抗,经过打斗,不小心被自己的匕首杀死。薄景山上将个人剩下的领地,将全部送还联邦,由诸位获得。”
门外,赛琳娜家族的人们沉默地站成一排,沉默的接受时代巨轮的沉没。
没有人垂下眼睛去看地上的血泊。
他们即将迎来的,是另一个黎明。
副官们打开门,混合着血腥味的栀子花香扑了满怀。
他们的口径,不约而同有了答案。
……
……
晏蓝山急着找薄雪。
薄景山刚才那个疯疯癫癫的样子,一定是已经告诉薄雪什么了。
不然的话,薄雪从昨天到现在,也不会这个样子。
死气沉沉,不敢和他对视。
不敢要求,不敢使唤他。
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会封闭自己。
晏蓝山想知道,薄雪究竟遇到了什么。
他也想要弄明白,怎样,才能找回那个骄纵明艳的少爷。
……
……
晏蓝山刚走出赛琳娜庄园的大门,就看见贺秋在那里左看右看,颇为不安。
像是在等什么人。
晏蓝山蹙了蹙眉,贺秋身边,是空空的。
没有薄雪。
少爷呢?
“晏上将!”贺秋看见他,就像看见了衣食父母,望穿秋水一般招了招手,“薄先生把自己一个人关进车里了,我怎么说都不开门,我真怕他憋死在里面啊!我……哎!”
他看见晏蓝山面色一沉,就去查看车的情况。
从这个角度,他看不见薄雪。
晏蓝山没由来地有些心慌。
他对贺秋说:“让开。”
贺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是乖乖让开了。
下一秒,晏蓝山一脚踢碎了钢化玻璃——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玻璃爆裂开,碎成不伤人的小颗粒,相互撞击着落下。
像一场星星雨。
晏蓝山反手摸到车门内的开关,打开了车。
他喊:“少爷?”
没人应答。
晏蓝山走过去,在最里面的车座上找到了薄雪。
他神色安静,卷翘的睫毛因为睡得不太安稳而轻轻颤动着,不知为什么,薄雪的脸颊还挂着几道泪痕,整个人像是一只脆弱精致的瓷娃娃。
薄雪闭着眼睛。
睫毛轻轻抖了两下。
装睡的。
晏蓝山也没叫醒薄雪,新戴上的黑丝绒手套被摘下,露出了那双骨节分明,瘦而长的手掌。
这双手太脏了。只能用黑色的手套掩盖住血的颜色。
薄雪应该不怕的。
所以,他握住了薄雪的手。
细长的手指很纤弱,微微蜷缩着,在他手里显得更加小,对比明显。
他扣着手指,把薄雪的手贴近脸颊,
触感是温热的。
“坏人已经被处理干净了。”晏蓝山嗓音沉沉的,像一坛尘封的酒酿,“我的少爷什么时候回来呢?”
薄雪知道晏蓝山看透了自己装睡的本质,在他灼灼的目光下没办法再闭上眼。
他只好翻了个身,尽量让自己醒来的动作自然一点。
只是,薄雪刚睁开眼,一张放大的脸便闯进了视野。
晏蓝山靠得很近,热力在咫尺距离之间一张一翕,薄雪能看见他轮廓完美的脸,淡色的唇,线条起起伏伏,勾勒出极好的模样。
那双眸子很深,带着一点点蓝,显得无辜又纯粹。
此刻,那片蓝色里,只有他一个人。
“少爷,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明明是同样的话,两年之前,他在俞鹤星的门前说过,卑微地乞求他的少爷看他一眼。
而现在,那句话却还是放平了姿态,丝毫没有刚才他在薄景山面前所表现的恣意睥睨。
只要薄雪在,他永远是少爷的小狗。
忠诚。
永不背叛。
“我……”薄雪开了口,嗓音却哑得厉害,眼泪一点点砸在手背上,“对不起……”
晏蓝山亲了亲他的眼睛,长而密的睫毛上都染上了洇湿的痕迹。
水光潋滟,像一朵盛开的花。
娇艳美丽。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晏蓝山的唇留连到了他耳廓处,粉粉白白的,形状可爱。他的声音几乎是贴着耳朵响起,像是从薄雪心里发出的声音,磁性低哑,“是为了少爷骗了我两年的失踪,还是为了我给少爷家族挡刀?”
薄雪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哭得不声不响,眼尾都染上一点浓厚的红。
原来,晏蓝山都知道。
“你、你不是知道吗,我这么坏,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薄雪鼻音很浓,眨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晏蓝山,模样很乖,“我对你辱骂又折辱,这么多事,作天作地,把你当狗,挥之即来招之即去,你都不生气吗?你……你说你喜欢我,我到底有什么可喜欢的?晏蓝山,你告诉我,好不好?”
晏蓝山看了他一会儿,摸了摸薄雪的头发,手感温软,毛绒绒的,像是安抚:“对我来说,少爷没有不好的地方。”
“我喜欢的是你,是全部的你,你的坏脾气,你的恶作剧,你的不在乎,在我这里,这些都是我喜欢的你,没有别的。”
薄雪抬眼看他,琥珀色的眸子湿漉漉的,像是雨过天晴,被水洗过的玻璃珠子。
干净又纯粹。
“所以,”晏蓝山顺着他的头发摸了摸,“少爷不要再想这些,这些是我自愿做的,是我喜欢做的,是我为了你都可以承受的。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对你的底线,是无穷无尽,乃至生命。”
薄雪伸出手:“晏蓝山,晏蓝山。抱抱我。”
晏蓝山抱住了他,手指穿梭过发间,扣住了怀里的人。
薄雪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晏蓝山,亲亲我。”
话音未落,温和的气息包裹他全身,温柔的吻落在唇畔,落在脸颊,落在眼睛。
所爱即所得。
*
晏蓝山帮薄雪处理好了赛琳娜家族的事情。
薄景山死去之后,赛琳娜家族虽然等爵未变更,但是实权却小得多了,这也是联邦能够接受的结果。
薄雪的家主勋章转给了家族里的长辈,除了一个挂名,其他就再也和他没有关系了。
薄雪得到了想要的自由。
初夏的夜晚,晚星灿烂。
晏蓝山帮薄雪收拾行李,几个巨大的箱子塞得满满当当的,一起堆在门口,变成了一座小山。
薄雪穿着轻薄的短袖上衣,罩着一层纱质的防晒衣。
他坐在其中一个行李箱上,手里托着一盒雪糕。
“晏蓝山,你吃不吃。”他挑起一块,递过去,晏蓝山就转过头含住勺子,把那块雪糕吃掉,不忘叮嘱薄雪,“不要吃太多,小心肚子痛。”
薄雪举起勺子,有些无辜的看着他,眸子水光潋滟:“可是我都给你吃了一半耶,那你把吃掉的还给我嘛。”
晏蓝山拉上行李箱,有些无奈:“少爷快吃吧,过一会儿椰岛就有专机来接了。”
薄雪想满世界继续转转,晏蓝山就请了长假陪着他。
联邦反正也没什么事做,他整天呆在首都星还得被各种目光觊觎,不如早点离开,皆大欢喜。
椰岛有火红的湖,有落日之海,有海鸟观潮,薄雪喜欢。
他目光落到更远的地方时,手背忽然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晏蓝山挪过视线,目光落到薄雪身上。
他手里的雪糕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精致的墨绿色小盒子。
他看见自己的少爷单手拨开盒子,露出了一对银色的戒圈。
素面,仔细看了就能看见,上面刻着两个小小的字母——
Y&B
晏蓝山和薄雪。
“晏蓝山,晏蓝山。”薄雪歪着脑袋,把戒指盒送到他手上,笑得很甜:“你要不要和我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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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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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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