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起床就耽误给主母夫人请安啦!”
“小姐大懒虫,每天只知道赖床,二夫人都已经起来了!”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小奇奇站在床前摇晃被子,脸蛋上还挂着几颗冰晶般莹润剔透的汗珠:“小姐终于醒啦,快起床去海棠苑哇,二夫人还等着和你一起往牡丹苑向主母夫人行礼请安嘞!”
我猛地掀开被子:“奇奇?!”
奇奇看上去只有八九岁,我站起来足足高出了大半截,她却丝毫不觉得奇怪反而一个劲儿地催促道:“哎哟小姐,没时间发愣了,快洗脸吃饭去海棠苑吧!”
我朝胳膊上拧了一把,这该不是在做梦吧,这绝对是在做梦。
奇奇捧来热乎乎的白米粥:“小姐小姐,咱先喝两口垫垫肚子,等请了安回来再接着吃你看成不?”
海棠苑,牡丹苑,主母夫人……
我默默将那碗粥捧在手里,一阵米香扑鼻而来,又白又稠糯:“我已经好多年都没听到这些话了……”
奇奇急得把水盆子端过来:“小姐你倒是快着点儿啊!”
没法子,我勉强喝两口,帕子在水里淘换两下,拧干后蒙在脸上粗略擦了擦,就被奇奇连拖带拽从繁缕苑一路冲进海棠苑。冯姨搬一张木凳坐在下人房外缝补她的被子,远远见我和奇奇过来,没好气道:“哟,二小姐这才起呢,再不快些只怕等下到主母夫人那儿要不好交代了罢?”
奇奇看也不看她,一路哈着白气喊二夫人,停到门前笨拙地将布帘子拨开:“小姐,快些进去吧,二夫人在里头等着你呢。”
我沿着布帘子望进去,指尖猛烈地颤抖,哽咽一声道:“你说……是谁在里头?”
奇奇笑嘻嘻地道:“二夫人呀。”
娘亲?
我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进去的,这间不算太大的屋子,竟走了好久好久。陈旧的地砖,古朴的妆镜,熟悉的背影……
我朝背影落寞地唤了声娘亲。
坐在妆镜前的女人回过头来,一根木簪简单绾于脑后,不施妆容不化粉黛,却是清丽典雅,美得脱俗。
娘亲嫣然一笑:“子暮。”
我瞬间眼眶一红,脚下像绑着秤砣似的,呆呆杵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她拿起桃木篦子一下一下梳理着垂在耳边的青丝:“雪总算停了,昨晚足足下一整夜,路滑难行你和奇奇没摔着吧?”
说话时望向窗外的一丝雪光睫毛颤了颤:“我瞧奇奇拖着你风风火火的样子,米粥想必又只喝了两口吧,夜里凉要早些睡觉,千万别生病了,知道吗?”
此刻我哭得连她是什么模样都看不清了,只听见篦子搁在梳妆台上的动静,继而传来两三下脚步声,娘亲缓步到窗前,纤弱却笔直:“娘不能时刻在你身边,凉了要添衣裳,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被人欺负了要学会保护自己……”
她就像一道虚无缥缈的光,我从背后牢牢抱住,只怕突然一瞬,便消失了:“我要娘亲回来保护我……”
院子里,冯姨打骂奇奇,又哭又嚷好不消停。
她静静地转过来:“你大了,不能事事都依靠别人,娘知道子暮可以独立的对不对?”
我扯住她袖子拼命摇头:“不对不对不对!”
娘亲白皙纤嫩的手指轻抚在我泪痕上,刹那间冰凉与温热交汇,她抿着一抹浅笑,甚温柔道:“子暮,你应该明白,娘亲保护不了你了。娘亲希望子暮不要被仇恨裹挟,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放自己一个自由吧。”
我已哭得没有声音:“可他,可他害了你,我忘不了他当年的样子……”
娘亲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婉婉地看着院子里,一阵绵言细语:“有些时候啊,你心里记得越深,就越看不清他当年是什么样子,没准儿忘了反而能让自己瞧得更真切。”
我摇摇头:“不明白……”
奇奇的哭声越来越淡,冯姨的叫嚷也越来越遥远,娘亲浅笑着将食指点于我胸前,身形逐渐变得模糊仿佛隔绝在这凡尘俗世之外:“眼睛易被人蒙住,耳朵也可能被人堵上,只有这颗心没人能替你决定它的清明……”
…………
…………
…………
一睁眼,我又回到百笙轩,妘妁趴在床前兴奋地喊道:“嫂嫂你醒啦?!”
没等我反应,她扭头看向支颐在桌前,闭上眸子安然浅睡的霍相君:“霍大哥,一个时辰到了,我还没喊呢嫂嫂自己就醒啦。”
霍相君缓缓地撑开眼皮,与听书目光示意后,才又看着我道:“你小力地碰一碰伤口看看还疼吗?”
我把手移到伤处轻戳一下:“好像不疼了。”
他这才宽心:“那就好,紫虞不敢在伤口上留下线索,所以只给死士用了最普通的刀子,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样反而能使伤势痊愈得快些。但前提是,你需好好静养,至少两三日内不可太过疲累更不可上蹿下跳行动剧烈。”hτTΡδ://WωW.sndswx.com/
妘妁抿着小嘴:“霍大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人故意谋害嫂嫂吗?”
“霍大哥?”诚然我有些吃惊,“难怪刚一见面就管我叫嫂嫂,这才几日又多了个大哥,你还真是自来熟啊?”
妘妁立马嚎起来:“冤枉啊,人家起初喊霍公子,是他让喊霍大哥我这才喊的!”
霍相君扭捏地一咳。
记忆中,八岁那年,在霍相君重伤苏醒的第一天,我不但喊他相君哥哥还一个劲儿撺掇他喂饭。呃,照这么看,好像是我比较自来熟。
我也咳了两嗓子:“你爱喊他什么就喊什么,但是不准叫我嫂嫂,记住了没?”
嫂嫂,霍大哥,听着怪别扭的。
她想也不想就说:“记住了,不叫你嫂嫂,那还是叫宫主夫……”
霍相君横过一记冷眼。
她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身子冷不丁打个寒颤,话里透着委屈:“嫂嫂不行宫主夫人也不行那我喊你暮姐姐总可以了吧?”
长这么大难得被人喊做姐姐。
我甚享受:“乖。”
听书捧着托盘进来,盛的是一碗药和一碟姜糖,霍相君端过药坐在床前一边吹一边搅:“此药虽苦却可促进百里回的功效,姜糖能温经通络驱寒除湿,喝完以后我送你回去。”
说罢一勺被他吹到温热的汤药递来我唇边。
脑海里尽是娘亲的声音——‘娘亲希望子暮不要被仇恨裹挟,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放自己一个自由吧。’
我忍住想哭的冲动,嘴唇轻抿住勺子,却还是哭了。
妘妁从听书手中的托盘里抓出几颗姜糖:“嫂……宫主……暮姐姐,药再苦也不至于哭吧,要不你喝一口我给你喂一颗糖?”
听书嘴角一抽:“那得喝到什么时候?”
“听书,你到厨房去,把姜糖磨成细粉,再拿一个小勺子过来,喝一口药吃一勺糖粉这样既解苦也不会太耽误时间。”说罢他埋头吹了吹又喂来第二勺,“小心烫口。”
这药喝下去一点也不苦,却是说不出的滋味,心里难受得很。
听书正要去厨房,我避开第三勺把她叫住,捂着胸口呛了几嗓子恹恹地道:“都这么长时间了扶青哥哥大约正找我呢,你得空帮我出去探听一下风声,我才好找借口应付他。”
她站了站,屏声犹豫良久,手心捏住托盘一脸为难地看着我道:“适才我便悄悄出去打探过了,主上一直没离开映月楼,也没派人找过你。所以等下回去,只需瞒住芍漪便可,谁也不会发现你来过百笙轩的。”末了附添一句:“放心吧。”
放、心、吧?
这三个字灌进耳朵里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霍相君一脸冷峻:“快去磨粉。”
“不必麻烦。”我撑着床板,一点一点蹭坐起来,端过他手里那碗药闷酒似的一饮而尽,“这药啊喝得越慢舌头越遭罪,就得猛一大口灌下去,比什么糖都好使。”
妘妁指了指我湿红的眼睛:“你好像很难过?”
我胡乱在脸上揩了一把:“这药太苦了你去帮我倒杯水来。”
妘妁看了眼桌上的瓷壶:“喝水不解苦,还是吃颗姜糖吧,霍大哥不是说姜糖能温经通络驱寒除湿吗?”
我固执道:“我要水。”
他起身过去添了杯水又走回来坐在床头将我后背抵着:“主上可能以为你回碧滢小筑了,他没料到路上会出现死士,并不是有意忽略你的。”
我靠仰在他肩上捧着杯子咕咚几大口把嘴里的药味儿都冲淡了:“他忽略我,你应该高兴才对啊,不趁机笑一笑反倒还上赶着解释?”
他埋头叹了口气,将下颌抵在我眉宇一侧,甚有些无奈地接过那盏空茶杯:“还要再喝吗?”
我反问:“为什么不喝?”
妘妁添满一杯递过来,我仰头又灌下去,喝完望着她:“再来一杯。”
足足灌进五杯,嘴里的苦味儿彻底没了,只是胃里撑得难受想下床走走消化消化。
霍相君这才不紧不慢地回答刚才那个问题:“我确实高兴,也不大想帮他解释,只是我怕不解释的话你心里头会觉得委屈。”
我斜仰过眸子瞪他:“什么委屈不委屈,你别一副很懂我的样子,我只是梦见娘亲一时缓不过来罢了!”
他语气很酸涩:“你娘在梦里说什么了?”
我将掌锋抵在他脖子上,缓缓贴近耳廓边缘,极凶狠的表情:“她让我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哇,你们……!”
妘妁张嘴想要说什么,被听书一把捂住,给拎出去了。
等门一关,他眼神柔下来,埋头靠在我耳边低喃一声:“好啊,只要你愿意,啃了我的骨头都可以。”
我一怔,说不出缘由,只是很惊吓地把他推出去:“霍相君你是不是精神分裂啊!”
一会儿要打要杀,一会儿又想尽办法帮我,这两级反转的态度和扶青简直是绝配。再这样下去,恐怕他们两个不疯,我先第一个被折腾疯了!
他站在床边苦笑了一声:“既然要报仇,只喝血吃肉怎么够,好歹加上骨头凑个齐全,最好整个儿一并吞了才免得它孤零零留在外面终日患得患失不能自抑。”
我皱了下眉:“你在说什么?”
良久,他埋低身子,一节手指稳稳地托住我下颌:“你方才把情绪都写在脸上了,我自然知道暮暮是因为接连遇险的缘故所以不服气紫虞,可落到旁人眼睛里没准儿还以为暮暮对主上动了男女之情呢。”
“…………”
他眼神逐渐变得空洞:“你可以杀了我,但别诛心,我疼。”
我他娘的又不跟你抢男人,无缘无故脑补什么呢,话本看多了吧?!
我往后挪了一寸极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向他解释:“你别误会,我从来只把扶青哥哥视作亲兄长一样,这话适才当着映月楼众人的面说过一回现在也不怕说第二回。我只不过,我只不过梦见娘亲和奇奇了,醒来后心里空落落的所以有些难过而已。”
霍相君讷讷道:“你想奇奇了?”
我仰高眸子把眼泪憋回去:“有娘的孩子有人疼,没娘的孩子即使被人摁进水里,到头来还不是连个问询去向的人都没有。没关系,我是有娘的孩子,等下回去睡个觉再梦见她一回就好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暮暮……”
不等他说完,我擦把眼睛挪坐到床沿边,像没事人一样穿上鞋子站起来道:“好了,趁着伤口不疼了,我得赶紧回碧滢小筑,芍漪姐姐每天这会儿都在厨房忙活正是最容易蒙混过去的时候。”
他深想了想:“或许司徒星知道奇奇在哪儿。”
我默不作声走出去,两只手静静地贴在门板上,有些话堵在喉咙里缄口很久才道:“眼下醉灵这一关还不知道能不能闯得过去,奇奇心性纯善不适合待在魔界,我相信司徒星当年的安排,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
嘎吱~
一推门,妘妁杵在外头,被听书堵着嘴巴挣来挣去。
我懵懵看着她们:“你俩干什么呢?”
听书一愣,轻轻推她出去,甚嫌弃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公子让妘妁守在这儿等下和姑娘一道回碧滢小筑。”
我更懵了:“为什么?”
霍相君这时从门后出来,施一记隐身术将我和妘妁罩住,抬眼望着天上眸子里透出一丝敏锐和沉着:“一旦我踏进行云居,百笙轩就没人能保护妘妁了,自然得防着他们暗中使调虎离山之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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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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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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