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正圆。
圆月像是颗落在云顶高原上的硕大圆球。
皎皎月光下,云顶高原亮白如昼。
时已戌时过半,随着夜渐深,云气渐浓,云层厚度已逾常人膝盖高。
放在往常,这时候的云顶高原本该是银装素裹、恍若广寒仙境。
可此时此刻,高原上仍充斥着喊杀声、金铁交鸣声,夹杂着哀嚎惨叫声、马蹄声与熊吼声。
云层上人影马影幢幢,独一熊罴高耸云间如鹤立鸡群。
云层涌动间,四处可见碎尸残骸,有人的,有马的。
盖因此,月光下本是蓝白色的云层中有绛红氤氲,显得分外妖异邪诡。
而在云层覆盖之下,目所不及之处,血水成溪成河自高往低处漫延,正为一片片页岩披上一层血衣。
随着数个时辰前天煞十二门与藏锋阁的千骑加入,云顶高原彻头彻尾成了个血染的战场!
这情况到底还是超出了童冲的预料。
童冲深信世上不会有什么算无遗策之人,所谓的足智多谋、深谋远虑,无不是建立在及时、高效的情报网基础上。
所以即便萧银才此番出谋划策得到他们多位门主认可,可这提前占据云顶高原的兵行险着,若非童冲觉得风险可控,绝不会接下重任,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地。
毕竟要是丢了性命,再多荣华富贵恐怕都没法成为自己坟头草的养料。
童冲事先便吃准了当下朝廷刚历大劫换来新生,各官府职能部门还在调整适应过程中,难以发挥出十足效用,有限注意力只能紧盯住各处边关前线,处于时刻准备着调集各地粮草兵力却又不敢随意调动地方军兵之际。
也吃准了大半个中州江湖刚在幽京一役明里暗中进行了一番殊死较量,大多重新认可并亲和朝廷的帮派尚待休整。
而不论是自动自发为战事积极奔走的听雨阁、道义盟、红尘客栈,还是直接同朝廷军队捆绑在一起迎战四方蛮夷的拒北盟、日月堡等帮派,人手已该是捉襟见肘,无暇顾及云顶这地远山高之处。
勉强抽调出人马应急,只会陷入话本中葫芦娃救爷爷一个接一个赶趟送命的情景。
加之萧银才友情增援了数百马匹、兵械及俞乐领衔的藏锋阁好手以备万一。
童冲才应下了这深入敌后的险活。
诚然萧银才此番定计很快便钓来了擎天众全员这般大鱼,但童冲还是感觉无比憋屈。
因为擎天众这大鱼尽管被扎得遍体鳞伤,仍还能攒足了劲扑腾。
而被血腥味引来的其他大鱼并不多。
加上那熊罴,满打满算只有五条。
可这几条大鱼已快要把他们的渔线给挣断,快把他们牙齿给崩碎!
那飘影除了身躯、体态看着正常、会使用兵刃、会力有不逮、还会现出疲态外,浑似屠万方再世!
千骑骑兵初面飘影时,全无一合之敌。
铜煞门骑兵纵有甲胄为防,可飘影的匕刃落在他们胸前,他们的胸甲便会被破开豁口,胸骨被压陷,心脏被挤爆或洞穿!
飘影的匕刃戳在他们脑袋上,他们戴有头盔的头骨也会被开窍留下森然血洞!
飘影匕刃划拉出的劲气飙射向他们,坐下马匹不但小命难保且死无全尸,他们自己能保住手脚和脑袋不搬家已是幸事,还能否照常使唤手足、能否继续呼吸,则全看运气。
至于那些只是简单披挂着兽皮的藏锋阁骑兵,很多时候都没能在飘影匕刃下撑过一息,便被卸了手脚、切去身子躯干,乃至一刀两断,亦或是干脆被轰成碎尸血雾,难见人形!
明明那飘影只是一人冲杀入阵,却仿佛变成了千军万马,反包围了所有人!
千名骑兵中死于飘影之手的便不下两百人!
而今日云顶战场上那些尸身不全的,恐怕九成九都是拜其所赐!
在场的铜煞门及藏锋阁所属参与过九莲山南少林一役者不多,可基本都听闻过瓦剌第一勇士屠万方死而复生信手屠戮中州江湖侠士的事迹。
于他们想象之中,那被称为在世阎罗的屠万方其凶煞手段应也不过如此。
见飘影也有这般能耐,再见一个个同伙死相凄惨瘆人,谁人能不头皮发麻、瑟瑟发抖?!
就算童冲身经百战、见多识广,可在近距离目睹白煞门门主姚红被飘影一分为二,半个身子的鲜血及秽物洒了自己一身后,也不由打了个哆嗦,眼皮直跳!
其兄黑煞门门主姚青更是因一时难以接受亲妹死状,受惧过度,被擎天众数人乘虚而入乱刀砍死。
擎天众众人能顶住数个时辰的千骑冲击,还能有二十余人苟延残喘,至少有一半的功劳可记在飘影身上。
要不是童冲及时缓过神来接掌过指挥调度,让全副武装的铜煞门所属充分发挥出阵型和人数优势限制住飘影,令之事倍功半、凶威大减,否则哪怕他们坐拥近乎二十倍于敌方的人手,也会被杀得溃不成军,四散奔逃!
擎天众众人倘能活过今日,第一个该当为飘影烧高香,第二个则非肆儿与熊罴莫属。
这对美人与猛兽的组合起初童冲只觉得新奇少见,并没放眼里、放心上。
可在千人骑兵到场后,他才发现这一人一熊竟是翻版骑兵。
只是坐骑是熊非马,且一骑顶百骑!
也不知这听雨阁佳人究竟掌握着怎样的魔力或是巫术,抑或是天生能与动物进行心里沟通的异士,这才把生人莫近、凶猛无匹的异兽收服得服服帖,任其使唤得如臂指使。
千骑还未完全冲至营地前,若说飘影是在披荆斩棘地逆流而上,那肆儿则是驾驭着熊罴当起了拦路大王,几乎阻断了千骑骑兵的去路。
在骑军乱流前,熊罴虽然再无法像先前落掌无遗漏、一拍一个准,但这异兽的巨大身躯光是堵在路中便给予敌手尤其是敌方马匹十足威慑。
多少马匹在面对飘影杀来都能在骑手策动下目空一切地英勇冲锋,可离熊罴还有三四丈距离远时,便已无比惊惧地压下马步、转身欲走,哪怕骑手奋力拉扯缰绳,最好的结果也只能让它们往边上靠去,绕过熊罴跑开。
高原之上,骑军冲阵的威力本已大打折扣,再碰上这样的拦路巨兽,不仅让极具压迫力的冲锋气势荡然无存,也因阵势打乱,凭白多了许多马匹相互冲撞引起的内耗伤损。
千人骑军中,真正死于熊罴手中的兴许不及百人。
可正因为肆儿和熊罴的存在,这千人骑军硬是被堵于最终战场之外,贻误战机半个多时辰。
这半个多时辰,也正是擎天众等人还能死撑硬挺至今的关键。
而这数个时辰鏖战下来,熊罴虽也见伤见血,可没有二三十人来围堵它,它仍有余力撕扯开防线,将同样血战许久的敌手践踏于掌下!
所以童冲实在不能不把这熊罴也算成一条“鱼”。
童冲也在心中叫苦不迭,他实在没想到一头完全在计划之外的非人生物会成为影响计划的关键因素,早知如此,上山之后他就该抽时间专门去把这头熊罴给宰了,也不至于有如许离奇之后事。
另两条“鱼”也是成双成对的。
童冲要是在别处遇见他们或许还会见猎心喜。
可当他得知这两人也出现在云顶高原,却只有满嘴苦涩。
这两条“鱼”自然便是姜逸尘与冷魅。
身为天煞十二门门主之一,童冲对此二人情况的掌握并不限于近年江湖传言。
更加明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剑客,真正在江湖待的时间不过短短两三年,不去提死于其剑下的人数与人物,就说其闯过兜率帮、混过幽冥教、挑落过地煞门、紫夜轩、把牛将军父女安然护送至岭南、一再从鬼魅妖姬追杀下走脱、从那混乱的皇城中带走了笑面弥勒……即便以上诸事非凭其一己之力所成,可一个如此游走于刀尖之上的杀手能活跃至今,童冲哪敢有任何轻视之心。
而冷魅亦是年纪轻轻便成为杀手,要不是魔宫内部不和,将其一桩桩一件件行刺得手事迹公之于众,使之频受关注,卸下神秘外衣,否则未必不会是个最成功的杀手。
毕竟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同样成功的杀手往往无人闻其名、知其貌、了解其过往。
姜逸尘与冷魅应也是同肆儿与飘影一样,早于擎天众一行抵山,却始终处于鬼祟蛰伏着,既避开了岗哨视线,相互间也没碰上,是而都没来得及打上招呼,这才先后现身,以致擎天众陷入险境之际没能同时来援。
然则这阴差阳错却也让两对人恰好处于千骑骑兵的首尾两端。
飘影和肆儿带着熊罴在前头打得风生水起。
姜逸尘与冷魅则于后方暗中刺杀了一批又一批骑手。
待得处于后端的骑队完全提起警戒时,已倒下了半百之数。
而数个时辰下来,死于两位杀手联袂进攻之下的骑兵已近两百人。
最令童冲难以置信的是,藏锋阁新任阁主俞乐的心态不知如何被姜逸尘给搞失衡了,纵使俞乐今次能活着离开云顶,道心应也崩碎了,以后不走些歪门邪路的话,怕将彻底颓废。
……
……
姜逸尘与冷魅在听到熊吼声后便赶往营地处。
却在去路上发现了悄然整装待发的千人骑兵团。
二人匆匆而过,只觉骑兵团装束有异,并未去细究这些生力军的身份来历。
而是在第一时间赶到营地附近,确认战况。
弄清是擎天众与天煞十二门的铜煞、黑煞、白煞门战成一团,而有飘影和肆儿相援,还有一头巨大的熊罴在那撑场面,擎天众应不会再出现大量伤亡。
这才将心思放在对付千人骑兵团上。
二人并无一夫当关之勇,只能改从暗处下手,削减生力军人数。
是故选择绕道敌后便于逐个击破。
只是二人腿脚再快也不可能瞬息间来去两三里路程,在他们绕道的过程中,千人骑兵已向兵营开始进发。
彼时声响不大,但已被姜逸尘察觉。
二人只能往千人骑兵的行进路线上凑近。
没费多少功夫便辨识清了这千人骑兵团的人员构成。
二人对于双双败走幽京的藏锋阁与天煞十二门联手并没感到多少意外,只是担忧这样两股强横势力结合之后难以对付。
于是乎,在发现俞乐这等兼具实力与领导力的人物竟混迹于兵丛中时,遂起杀意。
因为二人的临时起意之举,俞乐被杀了个措手不及,险些丧命。
也因为二人是临时起意,俞乐得以侥幸逃得性命。
姜逸尘一击不得手后,没有耽搁片刻,便在冷魅施放的开门帮助下迅速脱离战场。
而俞乐也没有脱离大部队追击之意,翻身上了另一匹马继续前进。
一方怕多待片刻便落入重围之中,非但难以帮擎天众削减敌手,自己也将性命难保。
另一方则还未从羞辱与惊怖情绪中走出,本能觉得带人追敌不仅计划被大乱,也有极大风险再面危机。
故而两方默契地互不相扰、错身而过。
只是不多时之后,俞乐还在策马前冲之时,姜逸尘与冷魅已扮演起“断后”角色。
缀于骑兵团末尾,让后边的一个个骑手在不知不觉间掉队!
不过千人之数实在不少,且队伍处于高速行进状态,姜逸尘与冷魅既得跟上快马驰骋不被落下,还不能造成太大动静惹来群起而攻,每杀一人都得花费上数十息功夫。
到后来为了追求速度,让敌手尽可能多减员,顾不上掩藏身形,暴露于敌阵之中,再无以行暗杀之举。
历经数个时辰的交斗,姜逸尘可算明白了为何再强大的武林高手要是与千军万马硬碰硬也难有生路,到底人力有穷时,而在应对全副武装的军兵之际,如果无法时刻保持着充沛体力、出手精度、神思敏捷、无法让敌手一击毙命的话,终究会被对方拿人数耗尽精气神,靠更多的人数压垮致死。
可当他和冷魅尝试靠着八门阵法与藏锋阁及铜煞门所属拉长战线打游击时,俞乐已回过神找他算账来了!
冷魅被俞乐带来的两名藏锋阁强手支开。
俞乐倒是要同他公平地一决生死。
姜逸尘一面忧心于敌我双方人数悬殊,生怕拖得愈久,擎天众伤亡愈多,一面也怕敌手人数之众,刀剑无眼下,冷魅、肆儿、飘影遭逢不测。
无意与俞乐纠缠,几次三番想摆脱对方。
没成想此举,反倒愈发激怒了俞乐。
俞乐的剑心或许碎了,但成名已久的实力与底蕴犹在。
遭姜逸尘一次又一次轻视,俞乐心神越发暴躁难以自控,越发不留余力地发招出剑。
姜逸尘一时险象环生。
恰是此时,皓月之下,一段气势磅礴的咒骂声于空旷无垠的云顶战场上传荡开来。
“辣椒个大头蒜!
你们这些个孬种!
就会,叛国求荣!
就会,以多欺少!
擎天众和听雨阁的朋友们,撑住了!
我们,幻月宫,来此……替月行道了!
你们这些藏锋阁和天煞十二门的败类,要还是中州人,就给我缴械投降!
投降不杀!”
俞乐紧迫的攻势下,姜逸尘没瞧见一道银白匹练横空,也没能看到那柄刀身呈三段破浪起伏的怪刀出鞘。
只听得这断断续续而令人苦笑不得的喝声,却已露出了心安的笑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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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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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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