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南文学>都市小说>冬夜回信>第 48 章 48.(二更)
  解凛隐约记得自己在丧失意识前听到最后的一句话。

  似乎是薯片仔带着哭腔的一声:“头儿——!”

  看来还有口气在。

  他想。

  捡回一条命,算这孩子平生积福吧。

  他也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

  然而身体此刻实在是太沉太重,每一处似乎都痛,尤其是那两根被踢断的肋骨。他能感觉到错位的碎骨在他体内摩擦,每走一步,仿佛都有刀片在肚子里绞动。肩膀上、右腹的旧伤还未痊愈,如今再次撕裂——他从前自诩不怕痛,但是原来残留的痛觉还是足够折损精神。

  他清楚地感觉到身体的每一处神经都在撕挠,在喊痛。

  但是意识竟然空前清醒。

  任由灵魂和身体逐渐分裂为两半。

  身体的疼痛从无法忍受到逐渐麻木,但大脑却还在转动。摸索着,试图从破碎的线索中整理出为何会走到这步田地的原因:

  他心里清楚陈之华的坠江实在来得过于蹊跷。时机过于微妙。

  因此,哪怕北城的调查目前来说没有任何异样,在他看来仍然是最大的异样。为此,不惜专程赶回去一趟。

  只不过,经过了两天的实地勘测,他亦不得不承认,不可抗力给救援和捕捞工作带来的困难客观存在。对陈的死亡调查,如果按照程序走,到最后确认和向外界公布消息,至少需要两个月左右的周期。

  他本该再在北城多留一段时间的。

  一方面,上级还需要他的完整述职报告,以确认他重返警队的程序是否正规;

  另一方面,则是一旦陈之华确认事实死亡,他留在南方的合理性也就不复存在,还需要等待新的工作指派:是返回西南工作前线,又或是退居二线,下到省内指导地方缉毒工作。这都需要从长计议。

  然而,他心里担心迟雪的情况,最后却仍是向老头打了报告申请。

  并在将那本笔记交给对方,请求他尽快安排人员进行破译后,随即带着薯片仔匆匆离开了北城。

  意外就是在此时出现的——

  耳边如蒙着一层不透气的薄膜。

  穿过那层膜,隐约有嘈杂的交谈声模模糊糊传到耳边。

  “我和头儿下了飞机,但回去的路上被人跟踪。头儿发现之后,一直在指挥司机绕圈,可是对方穷追不舍,”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断断续续说着话,“后面好几次要超车截人,头儿担心会影响到路人,只能联系了附近的便衣行动,先开到比较偏僻的地方,之后准备反扑——可是很奇怪,我们这边一有动作,他们就撤退了。”

  “头儿觉得不对,不想把人往老街引,打算往反方向走。结果果然,到后面,我们的人一散开,他们又出现了,并且这次是几倍的人数,好像算准了时间一样——我们根本来不及通知附近的同僚。”

  因此最后的结果,无意外就是一场乱战。

  再加上这次带人来的是白骨。新仇旧恨加在一块,下手尤其狠毒。

  解凛为薯片仔扛下的那一脚,直接踢断了他两根肋骨,几乎是瞬间跪倒。

  如果不是关键时刻,那个胆小怕事的司机突然去而复返,拼死载着他们逃出生天;如果不是那群人后来不知何故,突然放弃了追踪,也给他们留了一线生路——

  “头儿说,不能回老街,所以只能来这里了。”

  薯片仔说到这里,声音又带上哭腔。

  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仔细听,说话声里似乎还夹杂着“嘶嘶”忍痛的气声。

  房间里沉默片刻。

  随即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似乎在向在场的第三人解释:

  “这里是叶家的物业,长期都有人定点来打扫,只不过从上次他回来住了一夜又搬走之后,为了以防万一,才装了监控,”他说,“我也是听到底下人的汇报才知道他在这,而且情况很糟,之后尽快通知了你。”

  算是阴差阳错?

  不过。

  男人的言下之意:不管怎样,我至少还是通知了一声。

  语毕,似乎还嫌不够,很快又补充了句:“而且我给他请了医生,没有放任不管。”

  之后便是更长更久的沉默。

  想来他们几个就站在卧室门外,门没关拢,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解凛听到一半,神智终于在疼痛的刺激下逐渐回笼。

  正挣扎着试图坐起身。

  房门却突然“咔哒”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走进门来的是顶着两只红红核桃眼的迟雪。

  “……”

  “……”

  此情此景。

  诚然。

  解凛一开始是想跟她说,“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那天跟你说那些”的——大概没有什么比他现在的样子更有说服力。

  冷幽默也好,诚实也罢,现成的实例已经摆在眼前,或许足够劝服她放弃危险的选择,做正确的决定。

  但不知为什么。

  看她红着眼睛,一语不发坐在床边的样子,他突然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迟雪。”

  末了,只嘶着声音,又轻轻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想半天。

  他问她:“你这几天,还好吧?”

  结果不说还好。

  一说,好像打开了某种开关似的,他说一个字,迟雪的眼泪就“啪嗒”一下、掉一颗下来。跟水珍珠似的。

  他从没见过有人这么能哭。

  眼泪像豆大的水珠子往下掉,砸进她手上的粥碗里。

  她也不说话,只是呼吸急促,自己哭完,自己哄自己,自己擦眼泪,他在旁边反倒像个摆设。

  干着急啊。

  是以,明明手动一下都疼到不行,亦只能挣扎着,努力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抽纸盒,想着把纸递给她。

  结果她还不领情。

  “啪”一声。

  迟雪头一次对他发了脾气,把抽纸盒扫到地上。

  而解凛一愣。

  倒也没生气,只是第一反应,是这下他真的帮不到忙、捡不到了——动一下都困难的当下,更别提探下床去捡东西。他想着她真得要拿袖子擦脸了。

  于是怔愣中,竟有些无措地抬头,看向她通红泪眼。

  “……解凛。”

  她却只是哽咽。

  眼神里没有责怪。没有气愤。

  唯有清棱棱的、仿佛流不完的泪。

  她的泪眼中映出他失神而苍白的脸。

  “我一点都不好。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

  她说:“我真的很害怕……但你根本就不懂我在害怕什么,解凛。所以你才能每次都这么‘奋不顾身’。”

  可是啊。

  我根本不要你那么善良。

  我不要你那么无私。

  我不要你那么公道、正直、舍己为人。

  我不要你不怕死。

  ……就当我是自私好了!

  “你的无私里都是我的自私,”她说,“我就是自私的——我也自私的,所以你不要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再做觉得是为我好但是其实我根本不愿意你去做的事了——我不要这种平安。解凛,所以别人也不可以要这种平安、踩着你平安,我不允许,我不要再经历这种事了!……我不要每次都是你牺牲我不要!凭什么这样、我不要!!”

  她几乎是在控诉了。

  哪怕早已过了当孩子的年纪。

  或者说,哪怕在孩子的年纪,她也从没有发脾气撒泼的机会。

  但这一刻。

  她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在“任性”。

  一段时间以来的恐惧也好,未知也罢,那些近在眼前的噩梦淹没了她。

  “迟雪……?”

  解凛终于察觉到不对。

  满头是汗,仍努力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却被甩开。

  他不说话,咬紧牙关。

  稍好些的右手撑在床上,靠近她的左手伸出、又试图再拉住她。

  这次没有被甩开。

  他于是紧紧握住她的手。

  “迟雪,你怎么了?”

  他说。

  声音因左手伤口处传来的痛感而不受控制地发抖。

  然而依然坚定:“是不是有人找到你了?”

  “总之,你不要担心,我会再想办法。迟雪,你听我的,先搬走,之后我会让人再安排你和你爸爸——”

  “我不。”

  “……”

  “我害怕的根本不是这个。”

  “……”

  “我害怕的是我什么都做不了,解凛,你懂吗?”

  她说。

  “难道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脆弱、那么怕死?但其实我害怕的从来都不是死这件事——我是医生,对于生和死,想法本来就和普通人不同。甚至于,只要我爸爸不要被牵连、只要他安全,关于我自己的事,我根本什么都不怕。我真正打心眼里怕的只有一件——是关于你,你还不懂吗?我害怕的是失去你!解凛。”

  她的所有掷地有声。

  都是藏在青春的背面激荡的回声。

  过去的许多年,她已经对着纹丝不动的石壁呐喊了千遍万遍。

  如今。

  石头砸进水里,波纹荡漾千里。

  ……到底是谁的心乱如麻?

  这个答案,或许就藏在如擂鼓般凌乱的心跳声里。

  而解凛愣在原地。

  怔怔看着她回过头来,眼泪已不再流,眼圈却还是赤红的。

  她一眨不眨地看向他。

  “如果你不在了。”

  她问他:“我这么多年的青春,这么多年的……”却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十年。你觉得我还会有下一个痴心妄想的十年吗?你知道你对我意味着什么吗?!到时候你让谁赔给我?”

  “谁都赔不了一个你给我。所以那样的平安,那样的生活,解凛,对我来说有意义吗?”

  她忽然倾身下来。

  眼泪滚落进痴缠的唇舌,咸而涩。

  他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后来回过神,才终究是叹一声,随后尝试配合与回应她——她生涩的吻技似乎有进步。但毫无疑问,依旧笨拙,有好几次差点咬到舌头。却似乎不管不顾。他一退,她又压着他的胸膛纠缠上来,和平日里的胆怯温和完全判若两人。

  而这或许才是隐藏在她多年的压抑和退让背后,真正本真而热烈的感情。

  所以,哪怕如此生涩又笨拙,也依旧能做到几乎让他忘了呼吸。吻得几乎窒息。

  胸口泛起的疼痛。ΗtτPS://Www.sndswx.com/

  说不清是因为伤口本身,还是因为尝到了她的眼泪。

  仿佛因这颗泪而形成某种无声的连结。

  那一刻,他确信,自己亦得到了一生中最想要的——

  【老解,爱到底是什么呢?】

  【干嘛问这个,你个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

  【我想知道。】

  【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我好像没有被人‘爱’过。】

  【我……】

  【你也是因为我妈所以才对我爱屋及乌吧。你也不爱我。】

  他说。

  【我还没有感觉到过——书上说的爱,别人嘴里说的爱。都没有。】

  这一生。

  从来没有人毫无保留地爱他,让他知道,他的人生是有退路的。

  少年时,那些人只因为他冒头的个性和皮囊而追捧他;

  长大了,因为他不怕死,敢拼命,是最锋利的刀,所以得到重用。

  人们从前批判他,因为他不服管教。

  后来人们赞美他,因为他乐于牺牲。

  所以他想,只要牺牲就好了。

  牺牲之后,写在墓碑上的光荣就是他的墓志铭,是他荣耀的身后名。

  他如丧家犬般的一生,从此不再受人唾弃。

  也许从不承认他的母亲也会为他流一颗眼泪——

  而在这条一往无前奔赴去死和牺牲的路上。

  似乎,唯一的插曲就是迟雪。

  他从前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在迟雪的事上感受到自私,为什么会有杂念。

  他以为那是因为她是“小老师”。这是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以为自己对她不一样,是因为她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对他表露善意的人,曾经温暖过他的人生,给过他生的希望,是他想过要一起生活的人。因为模糊的爱。

  但这一刻。

  模糊的东西似乎被拂去水雾。

  露出真容。

  于是他终于懂了。

  这是他和她所共有的。

  “由爱而生,自私的慈悲”。

  他的爱也好。

  欲也罢。

  在这一刻,给了他所有的解答。

  他爱她。

  比所有的、全部的、伟大的、冠冕堂皇的荣耀更重。

  他想活下去。

  因为她想要他活下去。

  ……因为她也坚定地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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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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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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