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周末。
按照当地的习俗,黄先生果然赶在“最后期限”之前,为麻仔布置了一场规模不小的白事。
就在公寓楼下,尸体装殓入棺,支起雪白大棚,供人祭拜追思。
而大棚之外,从街头到街尾,不止连摆了两天的流水席,连吹拉弹唱的丧仪队也没放过,在这片整整唱了一天一夜。
迟雪当天晚上被叫去值夜班没在家,等到白天回来时,远远听到竟还在唱。
走近了则吵闹更甚:唢呐小号全上场,犹如山哭鬼嚎。不由眉头微蹙,想着街坊邻居大概少不了有怨言。
然而听迟大宇说,那位黄先生竟然也早都提前打点好。
为了安抚附近的居民,每家每户给封了八百八的红包。
用老父亲的话来说,黄先生实在是个八面玲珑的大好人。
尤其是考虑到黄玉在这边的亲戚朋友不多,怕局面冷清,正式开宴当天,还特意请了一堆不认识的人来吃饭充场面,倒把场面烘得十足热闹。
迟大宇原本只计划着请来附近的街坊邻居简单吃顿饭,和对方的阵仗一比,顿时相形见绌。也不敢给人拿什么主意,权当是个简单的参与者罢了。
“老迟啊。”
而黄先生看出他不好意思,后来反倒还安慰他:“这些东西是做给别人看的,总要给我妹妹一点面子。我心里其实还是更喜欢自家人聚。”
“对了,等孩子火化了,把骨灰带回去,回头我还想做个东,请你还有小雪吃个饭、感谢你们对我妹妹这段时间的照顾。好吗?”
黄先生人善心慈,说起话来也是和颜悦色。
迟大宇当然也只有欣然应允的份。连带着正好起身去接电话、没在身边的迟雪一起,把这事给应了下来。
旁边的黄玉却面如土色,始终只低头吃饭,一语不发。
一直等到迟雪接完电话回来。
“迟雪。”
她这才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我肚子,不太舒服,你能陪我去上个厕所吗?”
语气之礼貌客气,一贯在她这讨不到好的迟雪,倒莫名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也没太犹豫,便起身去搀扶她——结果两人一前一后刚站起。
“顾嫂,你也跟着过去吧。”
黄先生正和老迟碰杯,竟也十足一心两用。
又吩咐身后另一桌的护工,“阿玉她伤还没好,走路经常颤巍巍的,小雪扶着她,别也被带着摔了。你跟着一起去,帮忙看着点。”
黄玉扶着迟雪手背的右手瞬间收紧。
迟雪被抓得一愣,不明所以间侧头看她:也是凑得近了。这才发现,她最近似乎又消瘦不少。
整张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两颊都瘦得凹陷下去。
“……走。”
黄玉突然拉扯着她的衣袖。
流水席摆在街上,附近也没有公厕。
迟雪只以为她是很不舒服才一直催,遂和那护工一起扶着黄玉去了自家诊所。让黄玉在二楼上厕所,她和护工则在门外等着。
然而才没两分钟。
黄玉又开了一叶门缝叫人,说是站不稳要人扶。
护工殷殷切切走过去,转眼便被又打又骂地赶出来,不得已换了迟雪。
“那我就在门口等着,门别关严吧。”
那护工却也不恼,站在厕所门口没走。
看向迟雪,脸上带着温吞的笑容,说:“怕你扶不住,待会儿一起摔了。”
好心归好心。
问题是这怎么跟盯梢似的?
饶是迟钝如迟雪,此时亦终于嗅出点不对劲的意味来。
更别说走进门,黄玉又瞬间紧攥着她的手——把她拉到面前来。
一个个微弱的口型,指向可怕的现实。
冷汗逐渐爬满整个后背。
到最后,迟雪几乎是立刻找出口袋里的手机准备报警。
然而黄玉却只是摇头,拼命按住她手。
“会死人的。”
黄玉说——以小心翼翼的口型:“全是他带来的人……这里,这些邻居,你爸爸,你要他们怎么办?”
“现在还不是鱼死网破的时候。”
“你要活下去,记住,想尽办法活下去。不要让他知道……”
黄玉说。
“只要你还活着,关键时候,你……也许可以救下你想保护的人。但一旦冒险、一旦你不在了,就什么筹码都没有了。”
而另一头。
老迟已喝得微醺,黄先生面上却还丝毫不见醉意。酒过三巡,又双双碰杯。
“听说你们诊所已经开了几十年。不过,这几年经济形势不好,生意应该很难做吧,”黄先生说,“小雪也二十几岁了,以后万一要是嫁人,这嫁妆准备起来也是个难事。”
三言两语虽简单,却一下戳中了老迟的伤心事。
“是啊。我一想想就……”
他欲言又止。
也是这样四下无旁人的场合,也才敢说几句真心话。
良久,无奈地一碰杯。
老迟低声说:“也不瞒你说,我的这个肾,真是老毛病了。这几年忙着还钱,一直不敢去仔细检查,但我自己也是个医生……心里有数。要是真去做透析,做有的没的,家里哪里负担得起?我老婆那次生病,已经把家底都掏空了,连累我女这么多年过苦日子……我不想再拖累她啊。”
“我懂,你是个好父亲。”
“嗨,这算什么好?”
老迟却依旧只是苦笑:“这年代,没钱就相当于什么都没有。我也六十多了,别的什么也不图了。现在就想着能把之前欠的钱全还了,至少把这个担子卸了,别留给小雪。之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黄先生闻言亦是满脸同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不过。”
黄先生说:“你也别太着急——你要是相信我的话,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发财的法子。”
话音未落。
旁边忽传来拉扯椅子的动静。
他十分警觉,下意识侧头一看。
见是黄玉和迟雪回来,却顿时又扯出个温和笑脸。
“回来了。”
他拍了拍黄玉的手背。
回来就好啊。
他心里想。
别说是人,连家养的宠物也会有想逃出笼子的时候。这种时候,只要把家门关好,那么,在习惯了笼子的宠物看来,卧室就算是巨大乐园,客厅就算是世界地图。至于客厅门外的世界,是不敢想象的。
因此,他当然可以容忍她的一点小动作。
无伤大雅。
他想到这里,微微一笑。
随即又看向坐在自己斜对面、脸色同样有些苍白的迟雪。
四目相对。
一直站在他身旁不远处的黑衣男人忽然接了个电话。
短暂的交谈过后,又上前来,凑到他耳边耳语几句。
他脸上表情不变,时不时点头示意听到,依然微笑。
——逃了只老鼠啊。
心里却想。
生命力顽强的老鼠,一向是最让人头疼的。
很不爽。
“小雪。”
谈吐斯文的“黄先生”,于是话音一转,又突然问说:“刚才听你爸爸讲,就这附近,有个叫‘小谢’的男生和你相处得很好啊?怎么今天没一起叫过来吃饭。”
“……”
迟雪沉默。
“而且最近这个架势,我怕吵到人,家家户户给发了红包,好像都没看到过他来领。”
“……”
仍是无言。
旁边的老迟见状,察觉到自家女儿似乎不太情愿搭话,脸上情绪也不太对。
“诶,算了算了。”
当即忙又出来打圆场:“现在小雪和人家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而且可能别人也忙着——今天这个日子,还是先把麻仔的事——”
“我最近也都没见到过他。”
迟雪却突然说。
闻言,迟大宇和黄先生脸上都流露出一丝意外之色。
“不过你提醒我了,黄叔叔,我突然想起来,他的生日应该也快到了。”
迟雪却并不停顿。
仍在继续说着:“我想给他挑个好点的生日礼物当惊喜。有空的话,可以让叔叔你帮忙参谋一下吗?”
“……哦?”
“认识好多年了,我一直想再陪他过个生日。”
迟雪的背上全是汗,黏连着里头的打底衫,很不舒服。
但她的背却仍挺直着,脸上挤出淡淡的微笑:“这也算是我的一个夙愿吧。我这段时间攒了一点工资,想说给他买个好点的生日礼物,叔叔你应该比较懂这方面?”
一旁的迟大宇听得满脸疑惑,心说女儿为什么突然没头没尾说起这种私事。
然而,“黄先生”却很显然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因此乍然莞尔。
“也好。”
他说:“那你回头告诉我有些什么备选项,我帮你挑挑。”
说着,便又在桌下握紧了黄玉颤抖的手。
*
亦是这一天。
再盛大的排场,折腾到下午,流水席也逐渐散去。
麻仔的尸体最终被送往市殡仪馆火化。
活了二十五年,从前是看他从小矮子长成高个儿,如今是从完完整整的一个人,到剩下个小小的骨灰坛。
黄玉将那坛子抱在怀里,泪流不止。
迟雪与迟大宇亦湿了眼眶。
从头到尾,黄玉没有去看过遗体,没敢去目睹孩子离开的最后模样。
如今抱着骨灰坛,也不过反反复复,喃喃自语说着同一句话:“一步错,步步错。”
而“黄先生”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双方哭完也叹完,在殡仪馆门口分别,顺带约定好了下次吃饭的日子。
傍晚夕阳西下。
目送迟家父女乘车离去,陈之华复又侧头看向身旁垂泪的女子。
他什么话也没说。
只车辆驶过雁江桥,突然又绕行桥下。
车里传来女人厉声的尖叫和惊怒的哭泣声,却最终被隔离在车门之内。下车的保镖,手中捧着个灰色的瓷坛,走近江边,随手一抛——
“……!!”
回家路上。
迟雪忽然满头大汗、猛地瞪大眼睛。
就这样从闭目养生的小憩中惊醒。
后座一侧,迟大宇正在玩手机,见状亦吓了一跳。
忙又一边找纸巾,边问她这是怎么了,怎么出这么多汗。
迟雪的汗还是止不住,心口狂跳,却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只能推说是做了个噩梦。
“我这几天心脏老不舒服。”
她喃喃:“爸,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自己的身世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到底怎样才能自保?
还有解凛。
到底出什么事了——他现在在哪里。
她心有余悸地盯着自己不受控制颤抖的手指。又想起今天黄玉遮遮掩掩说过的话。
“爸。”
太过于不安。
以至于又“奇思妙想”,突然一把抓住迟大宇的手。
“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说要出去旅游吗?”她说,“这样吧,我出钱,你出去玩玩放松一下,去玩几个月怎么样?……哪里都好,出去散散心。”
“傻孩子。”
迟大宇却只心疼地摸了摸她头发,“你哪来的钱给爸爸出去玩?更何况,有钱咱们攒着还来不及。你啊,是不是因为今天看到麻仔那样,所以——”
所以什么?
没等他说完。蜀南文学
迟雪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她脸上顿时一喜,以为是大波浪或解凛那边有了新消息,立刻低头去翻包找手机。
然而。
找出来一看,上面显示的备注却是“叶南生”——本就心乱如麻,看到后更烦。她脸一沉,当即想也不想就挂断。
如此反复了五六次。
连迟大宇看在眼里,都忍不住给“小叶”说好话,劝说迟雪要不还是给人家个台阶下。
迟雪却仍是不理,只兀自捂着脑袋,脑子里思绪翻涌,闹得快要爆炸。
直到又一次“滴”声响起。
这次是短信的提示音。
原本黑下去的屏幕重新亮起。
迟雪不经意一低头,看见上头简短的一行文字。
【来望天苑3-2-13,他在这。】
而望天苑3-2-13。
正是当年解凛高中时独自居住的私人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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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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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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