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后。
第二天的诊疗过程依旧进行得堪称艰难。
磨磨蹭蹭耗了大半天,心理医生终于从卧室出来,在客厅和解凛坐下聊天。
而等待许久的解凛。
亦最终从面前的心理医生口中,久违地听到了“癔症”这个名词。
有一瞬而过的怔愣。
“我曾经有个战……朋友,也得过这个病。”
他说:“也是在受到惊吓之后突然发病的——之后就完全处在一种类似梦游的状态,或者长时间保持在一个动作不动,也不吵,不和我们任何人交流。”
尽管事隔经年。
解凛对这件事仍然记得很清楚。
因为惨痛的经历本身,发生在一个只比他大了几岁、在任务中万幸生还的缉毒警察身上。而也就在他手术脱离危险的当日,他还未来得及撤离边境的的妻儿,被报复者乱刀砍死,横尸街头。
从那以后。
那位警员再也没有主动开口和周边人说过一句话。
不少人都说他是受到刺激疯了。
旁观者有之,同情者有之,当然,也有人不解他怎么如此轻易就被“击溃”。解凛毫无疑问属于后者。
直到后来和老头子一起去看望那位退伍的前辈:那时他已从警队卸任、回到农村,每天如一个普通农民般在田地里挥汗如雨。
一切都仿佛恢复了正常。
他没有别的问题,只是依然不太爱讲话。每天与农田为伴,机械式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解凛看在眼里,于是又私下里问老头,说逃避是没有用的。
为什么不试着帮他治疗?也许还能让他回到警队发挥作用。
在彼时的少年看来,学了一身本领,熬了千辛万苦,就这样度过余生,未尝不是一种残忍。
老头闻言却摇摇头。
又反问他,说如果逃避能活,直面就要死,你觉得别人会怎么选?
“你看得到的,都是扛过来的人;你看不到的地方,解凛,这样的人还有千千万万个。几十年后,你未尝不会理解这种选择。”
当时的无心感慨,多年后竟一语成谶。
许多年前,曾经对此嗤之以鼻的少年,许多年后,果然迎来了殊途同归的命运。
解凛突然沉默下来。
又回过头去看长廊尽头的卧室。
没有关严的门扉,只有迟雪一人的房间,却隐约传来孩子气的“对话”声:
她显然对于昨天买来的小猫玩偶情有独钟,却又放不下可爱的黄鸭子。
于是,在黄鸭子和白色小猫之间难以取舍,索性自己囫囵扮演起这两个角色。
“争辩”着到底谁才更应该放在床边靠近她的位置的同时,也像初学说话的孩子,嘴里不时发出些含混不清的气声——んτΤΡS://Www.sndswx.com/
模样之专注认真。
仿佛房门外的世界已彻底与她无关。
身在哪里,身边有些什么人,所有的一切都无法再撼动她内心默默关紧的“门”。
这或许也是为什么,一天下来,无论心理医生采用什么样的办法,都无法撬动她亲口说出自己这一段时间的经历。
她拒绝和人沟通过去。
就像当初的那位“前辈”拒绝和任何人聊起感受、聊起后悔。
他们并不是失忆。
只是不愿意回头的恐惧支配了一切。
“……所以,她还是完全认不出我给你的那些照片吗?”
解凛忽又侧头看向面前的心理医生,“她爸爸的照片,你给她看了,也没有反应?”
“没有。”
“但我的确是在她以前的家附近找到的她。”
“这不奇怪,”医生闻言,摊了摊手,“很多病人在潜意识里都会有一个她自己默认‘最安全的地方’。很大概率也就是这个念头支撑着她,所以哪怕在精疲力尽的情况下,还是一直不停地试图靠近那个目的地。”
说罢,见解凛表情仍然凝重,又给他长篇大论介绍了一番癔症的痊愈病例和注意事项。
最后才总结道。
“总之,癔症不算是一种罕见病,病发原因也有很多种,通俗点说,就是逃避痛苦或者孤独,对抗外界或者自身无法承受的压力。”
“……”
“至于具体的症状,别说神游,就算是失忆、瘫痪、假性痴呆,老实说这些年来我也看到过的案例也不少——毕竟现代人的困境真的算是千奇百怪。如果心理问题真的能够随随便便无障碍面对,就不会有我们这些心理医生了。”
说着。
老先生将自己实习生送来的药片分门别类装好,颤巍巍推到解凛面前。
又道:“不过当然,癔症作为其中一种比较特殊的心理疾病,也的确存在不药而愈的情况。而且,就算拿给我们专业的人来治疗,其实也多半只能用心理暗示的疗法来辅助病人抽离而已。只是现在考虑到你爱人、她还有主动攻击人的情况,所以我再给她开一些抗精神病、抗焦虑和帮助睡眠的药。”
“……好。”
“但如果她还有继续攻击你的话。”
预约的诊疗时间已到,老先生站起身来。
临走前,又向他抛来一声严肃的提醒:“那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因为心疼或者之类的原因耽误治疗,哪怕让她吃点苦,受点累,还是送去专业的精神病院,或是疗养机构来介入治疗比较好。”
理智地考虑。
这当然是最“高效”也最能够节省精力的选择。
解凛这次却始终无话,没有任何回应。
直到目送那位医生离开。空荡的客厅里,只剩下他静静看着那些几乎堆成山的药盒,仍然在沙发上坐着沉默了很久。
末了,起身慢慢走到卧室门前。
迟雪此时依然还坐在床上,背对着他和玩偶做“长期斗争”。他的脚步声显然没有惊动到她。直到他走过去,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
持续十分钟在床边坐着不动后。
迟雪终于注意到他,呆呆抬起眼来。
紧接着护食一般,把铁盒、小鸭子、小猫拢在怀里。
他蓦地失笑。
只能一本正经地哄她。
甚至把双手举起,一副清白的投降姿态,说:“我不抢你的。”
“……”
“我还会给你买新的。”
解凛说:“你想要小猫,是吗?”
“……?”
迟雪歪了歪头。
*
解凛第一次带迟雪出门,是带她去了附近的宠物店。
因为怕她被人群吓到,还提前一天联系了宠物店的老板,包下了一上午的“单独使用权”。
但事实证明,迟雪其实并不大吵大闹——她哪怕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从来不愿意主动给别人添麻烦。至多只是像个小蘑菇似的蹲在猫笼前,看猫舔爪子挠肚皮,一副惬意的样子,她就“嗬嗬”直笑。
解凛也不打扰她,就跟着蹲在她旁边。
她听得懂或听不懂,他也小声地在旁边给她介绍,说这只是什么猫,那只又是什么品种,眼睛是什么颜色,他不厌其烦地教她说话或认字,迟雪偶尔会侧过头来看他,最初是疑惑地眨巴眼,后来,她也一眨不眨地看他,突然笑一笑。
“猫。”
她叫他。
“我不是猫。”
而他立刻纠正:“是解凛。”
“……小猫。”
“是解凛。”
“……?”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纠正,她似乎觉得不开心。
于是皱了皱眉,突然便又不说话了。
他就这样沉默地和她大眼瞪小眼“对峙”了半分钟。
“……是。”
最终却还是在她的委屈和突如其来的笑容里屈服。
屈服得自暴自弃:“是猫。是布偶猫,金吉拉,银渐层……”
有个名字总比无名无姓来得好。
宠物店老板也没闲着,在旁边看得慈母笑。
等到一回生二回熟,来了第三回,才终于忍不住问他,说要不要给妻子买一只小猫带回家去玩。
“我看你老婆很喜欢的呀。”
店老板劝他:“你这样每次过来都包一上午,都够买两三只猫了,不如直接带一只回家呀,猫粮什么的给你打折好了。”
他正给钱结上午“包场”的账,闻言回头看一眼:迟雪还恋恋不舍地坐在猫笼前,逗猫逗得不亦乐乎。
但想了半天。
末了,他却仍是摇头。
“不了。”
解凛说:“现在还不用。”
虽然他答应过她,但是——还是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吧。他想。
等到迟雪真正是喜欢一只猫、他们能够一起照顾一只猫,对一只小猫的生命负责,而不是只能把猫当作玩具和寄托的时候。
到那时,小小的生命,也能让一个家变得温馨。
他还要和她一起等待着那天的到来。
他牵着她从宠物店离开。
不料出门时还是晴天,这会儿,外头连下了几天的雪又开始断续落下,从最初的雪子到后来的大雪,落满地,堆成小丘,走在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回头看,能看到一排深浅不一的雪地黑脚印。
他们并肩走在雪地上。
“迟……”
迟雪却突然把他推向前。
解凛正在想着什么时候带她去见老迟的事,被推了个措手不及。
不想连累她摔倒,只得匆忙松开两人相牵的手,就这样趔趄着向前走了好几步。
“迟雪。”
他无奈地回头。
不知她又耍起了什么鬼主意。
却见迟雪认认真真地低头看,一脚接着一脚,踩在他留下的脚印上向前。
然而距离本就拉得不远,脚印很快“用尽”。
她不动了。
只小雪花飘扬着落在她头发上,眉毛、睫毛都被染得雪白。
她又抬起头冲他笑。
解凛只得又往前走几步。
果然,迟雪立刻接着按他走过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走完了又停下,他一走她也接着走,对这种幼稚的游戏乐此不疲。
解凛却不放心,走两步又要回头看她。
他索性倒着走。
“慢慢走。”
他说:“迟雪,别摔倒了。”
“慢点。”
“……”
“把帽子戴上。”
他好意提醒,她却不听。
甚至很喜欢自己这个“新造型”,故意在他面前抖落发丝上沾染又半消融的白雪。
这么一步一步。
任由小雪变大雪,霜雪落满头。
他不知怎的,竟也逐渐地不说话了。
尽管被路人们行注目礼,尽管几次差点被绊倒。
但他什么也不说,不在乎,只是亦开始认真地对待她心心念念的幼稚游戏。
她要玩,他就陪着她做不被理解的笨小孩。
尽管看似是向前走,实则是一步步往后退,他依然谨慎的、温柔地等候——在雪地里等候着他的女孩,一蹦一跳沿着他的脚印,如跳格子一般,一点一点向他靠近。
直到小区门口的最后一步。
“没有路了。”
他无奈,冲她笑笑,张开手。
迟雪却恶作剧一般,忽然故意夸大动作似的抬高脚、踩下去,踩在他的最后一个脚印,踩在他的脚上。
她“嗬嗬”地笑。
好像故意要激怒他,故意做一些从前的她从不敢做的坏事。
好像在说,从前我一直只能看你的背影。
但你看,你今天也要为我停下。
好像在说,哈哈,解凛,你也有今天。
又或者只是单纯地为自己的恶作剧成功而开心。
她笑得脸蛋红红,整个人都红扑扑,抬头幸灾乐祸地看向他。
——但为什么呢?
他竟不生气、反而还来拥抱她。
她头发上还全是雪呢。
怎么小猫一点也不怕冷,也不叫,他竟然还伸出爪子来抱她了。
他说:“迟雪,你开心吗?”
又自问自答:“我想你是开心吧,你以前……没有机会做这种事。你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好傻。
她却觉得他的怀抱很暖,整个人钻进他的外套里,闻到很香的味道。
他身上一直有很香的味道。
她于是忽然就不生气了——因为小猫不给她新的小猫而生气,这一刻,她觉得,只要有小猫陪她玩就好了。
小猫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朋友。
还有最好最好的……
最好的。
什么呢?
“迟雪。”
她正在想着奇怪的问题,奇怪的答案。
他的怀抱却突然收紧,手指轻轻拂落她头上、身上的雪花。
她听见他说话。
“如果这个世界让你觉得不开心,”他说,“我可以一直陪你闭着眼。”
“……”
“但原来我也有我的私心。”
“我多希望你还能醒过来,能再看一眼这里。”
这里是哪里?
他的手牵着她的手。
摸索着,触碰着,她感受到手掌底下清晰地跳动。
“希望你能听完那天,我没有跟你说完的话。”
他说。
“我说过,会用另一种方式跟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
“哪怕我把生命的尊严交给我的信仰。”
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隔绝于风雪之外。
却低声地,在这大雪之日,轻声对她说:“但我把这里交给你——迟雪,请你,慎重地,严肃地,帮我保管吧。”
扑通。
扑通。
是心跳的声音。
她的手指忽然如过电般抖簌一下。
“无论你是什么样,我们不会再分开。”
而他说:“迟雪……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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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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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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