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的诏狱里,郑海珠在马千乘的牌位前,一边耐心地絮絮叨叨,一边细致地将酒水供品摆好。
刘侨抱着胳膊靠在牢房门框上,他身后,则是站得毕恭毕敬的书吏古清泉。
“郑夫人有心了。”刘侨旁观一阵,口吻笃诚道。
郑海珠道:“若不是忙文华殿的事,应该前几日就来的,现下,中秋都过了。”
又叹口气道:“马伯伯,若非当年自裁,如今也不过刚到五旬,正是上马提枪叱咤、下马含饴弄孙的年纪。”
刘侨陪着感慨道:“夫人这些年,也没少和武人打交道,难道还不晓得我们武人的脾性么?可杀不可辱,明明是一副义胆忠心,却被诬为乱臣贼子,马宣抚那样的血性汉子,一时想不开,换作是我老刘,只怕也是这般。”
言罢,刘侨倏地回身,向一副凝神静听二人言语的古清泉道:“古小才子,你若后头中了进士、披上官袍了,可一定记得,莫做什么刀笔酷吏,到万岁爷跟前虚生是非。把咱武人生生逼死了,谁给你们戍边御敌?谁他娘的给你们把着京城大门,让你们妻儿老小过太平日子?”
古清泉忙作了诚惶诚恐之色:“仆谨听都督教诲,仆历来,也最是敬重各位将帅。”
刘侨点点头,似又想起一事,赞许道:“马宣抚这一间,是不是收拾过了?瞧着比从前像样些。”
古清泉恭敬禀道:“从前以为,还要做囚室的。上回卫帅发了话,要像供奉岳少保一般,一直供奉马宣抚,仆就让底下人,来清理杂物、洒扫洁净了。”
郑海珠插话道:“那也替祥麟两口子,谢谢古公子。”
古清泉忙躬身:“不敢当,夫人唤我小古就好。”
郑海珠走到他跟前,和煦道:“那就叫小古,不生分。小古,我那家仆说,你是京城通,上回说的越州酒楼甚是地道,可惜那次,张参将想吃云南菜。今日正好,再请教你,京城可有法华寺?”
古清泉的头,刚刚抬起来,双眼正碰上眼前妇人春风化雨似的目光。
但这小子听到“法华寺”三个字,再是被温柔的眼睛望着,心头也是结结实实地一凛。
他短暂地愣怔时,郑海珠侧过头,口气熟稔地对刘侨解释道:“我们松江有座法华寺,宋时建的,灵验得很。我这回,区区十来天,在宫里就险些栽了两次,好在逢凶化吉,一定得去庙里拜一拜。”
刘侨露出了然之态:“唷,那是得去谢谢菩萨。松江来不及回去,那就拜拜贵乡在京城的亲戚庙哈。北京城的大小庙,得有百八十,小古,有叫法华寺的没有?”
古清泉已然回过神来,恭敬道:“仆记得有一座,应是,在正东坊,表杆胡同那一块。”
刘侨翻着眼睛想了想:“表杆胡同,表杆胡同,靠着南巡捕厅了吧?那块没什么达官贵人的宅子,又是巡捕营转悠的地界,咱锦衣卫不往那头跑,难怪老子不晓得那儿有个庙。”
他笑盈盈地望回郑海珠:“现下刚过午初,夫人若要去,让小古陪着引路?”
郑海珠摆手道:“今日不行,早上吃了羊肉包子,身上也没带够香火银钱。我们去佛前进香,都有讲究,须吃素三日。三日后正好是燃灯佛诞日,我那天去。也不麻烦小古了,京城的大道跟棋盘似的,想来不难找。”
出了诏狱,往值房去的路上,郑海珠瞅瞅近旁无人,低声正色道:“刘都督,我的人盯过姓薄的郎中,还有鸿胪寺的寺丞李可灼,他俩最近都进过法华寺。”
刘侨也将面上大咧咧的笑容一抹,变得神情严峻起来。
他本还以为郑海珠过于多疑,片刻前捕捉到古清泉短暂变色的瞬间,他老刘的心里,也难免腾起疑云。
“这小子不光盯夫人的梢,莫非还和那郎中有勾连?”
郑海珠道:“有可能,所以姓薄的知道你家小儿落地后就肠胃有疾,挑了离你家最近的一条胡同开门坐堂。但或许,古清泉与他们是两拨人,凑巧知道法华寺而已。无论如何,刘都督,就像对薄郎中一样,你暂且也不要惊扰这古才子。”
刘侨点头,问道:“那夫人,三日后真的要去法华寺吗?可有护卫?”
“自是去探探那庙,佛诞日人多,不惹眼。有护卫,刘都督放心。”
“好。”
郑海珠瞥一眼刘侨双眉略蹙的凝重之色。
其实今日趁着祭拜马宣抚的由头,进诏狱再探虚实之前,郑海珠对刘侨,也还存了一丝提防。
现下看来,应可以直接问了。
她遂将在马宣抚睡过的床板上的土家文的蹊跷,简略说了。
刘侨一时还没太反应过来,咂摸道:“南红?南朱?朱南?这几个名儿,我去查查,北镇抚司那几年可有人叫此名。”
郑海珠摇头:“不会是人名。汪文言找人打听了,马宣抚不怎么会说汉话,又怎么可能将汉话发音的人名,用土文表意?”
刘侨停了步子,低头看着大槐树在正午阳光里投下的影子。
他忽然对郑海珠道:“你把不认得的那个字符,划拉着我瞅瞅。”
郑海珠以脚尖在沙土上画出那“丁”不像“丁”、“个”不像“个”的符号。
刘侨注视须臾,抬头道:“这不是字,这是表明枪头。我猜,是杀的意思。”
郑海珠盯着刘侨,吐出四个字:“南朱杀我?”
刘侨瞳孔陡然一缩,思虑之意被更深的惶然所覆盖。
他的目光,投向远远的北镇抚司大门。
“郑夫人可知,我们锦衣卫最初,是没有北镇抚司的。”
“嗯,我略知一二。北镇抚司,乃永乐帝时增设。”
刘侨颔首,继续缓缓道:“北镇抚司,是替永乐爷清除建文余孽的。但,听我祖父讲,彼时,便是诏谕里头,也不兴提什么建文余孽四个字,那些主动跳出来的,或者被政敌咬出来的,就算心向旧主,又怎么能被叫作‘孽’?因为听说,建文皇帝是往南边逃的,咱北镇抚司里头,就管捉进来的人,叫南朱。”
“砰”一声,不远处的营房后,响起火铳试射之音,紧接着又跟着几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大槐树上的乌鸦簌簌飞起,呜哇叫着,冲向远方。
刘、郑二人抬头,望着鸟群渐渐隐入天际。
“刘都督,我关心的是,你们这北镇抚司诏狱里,七年前和现在,都有南朱么?”
“郑夫人,此事不能只你我二人猜了,咱们得禀报卫帅。”
“嗯,但还是不要太走漏风声。”
“那,是不是还需知会小马将军?”
郑海珠陷入沉默。她内心,当然想由自己面见马祥麟时细说。再过半个月,就是九月了,若朱常洛无事,她再去山海关,应该来得及吧?毕竟现下,还只是草蛇灰线。
……
三日后,八月二十二,燃灯佛的生日。
“燃起佛前灯,灭除心头火。愿此大智慧,照破众无明。”
法华寺前,郊坛河分出了一线支流,汇聚成一个小水塘。
此际,佛家信众们正唱着《供灯偈》,井然有序地往水塘里放乌龟和鲤鱼。
郑海珠和花二,衣衫简朴,发无琳琅,像京城最寻常的进香妇人一样,从水塘边的货郎处买了香烛鲜花,走进法华寺。
汪文言派来的两个精壮家丁,离她们二三十步左右,不紧不慢地跟着,四只眼睛训练有素地扫视周围。
法华寺庙门不大,里头倒颇具乾坤的模样。
正殿后头,似还有禅房深深,林木葱茏,碑塔耸峙。
郑海珠进香鲜花,捐了功德,在阳光普照的大殿前站了许久。
汪文言的一个家丁从她身边走过,往功德箱里放了几个铜板。
意思是,并无可疑的人逡巡在她们附近。
郑海珠于是招呼着花二,跟着零星的带着秋游仿幽意味的香客,往殿后林间走去。
清秋怡人,微风送来浓郁的桂花香和浅淡的青草气,也送来一旁不知哪间禅房中传来的琴声。
“小师傅,贵司今日有雅集?”郑海珠向一个正在洒扫的小沙弥打问。
“见过女檀越,小寺当年有一任住持,容留南直隶的一位琴师在此开坛,琴友纷至沓来,时至今日,京中仍有喜琴的檀越常来小寺,或三五切磋,或独坐抚琴。”
郑海珠合十谢过指教,信步前往那片花木扶疏的禅房。
突然之间,身后脚步声急促,紧接着响起几声粗嗓的呵斥。
“郑海珠!”
郑海珠下意识地回头,只见大殿后的月洞门方向,奔过来三四个褐色衣裤的汉子。
当先一个见她对自己的名字有反应,抬手指着她,对左右道:“就是这个婊子,上去破了她的相!”
散在周遭的香客,乍见这分明是寻仇的架势,纷纷勃然变色,惊呼着躲开去,唯恐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倒是那扫地的小沙弥,刚反应过来,就欲上前阻拦,高叫着“佛门净地,各位檀越不可造次,不可造次”。
坐在大殿后门台阶上的汪家家丁,也听到了斥骂声,望见情形不对,噌地蹦起来,钻过月洞门,也往此处赶来。
领头的褐衣汉子却已冲到近前,一把拨走小沙弥。
“花二躲开!”
郑海珠一边喝令,一边干脆地用肩膀撞开要护她的花二,右手已握紧了在须臾间掏出的精钢凿子。
当年,李国助叛变,联合西班牙人在海上截杀她与颜思齐,郑海珠凭着求生本能与郑芝龙并肩御敌后,颜思齐和马祥麟,都叮嘱她一定要学几分防身的本事,哪怕就五六招,至少能赢得生机,或者逃跑,或者给周围伙伴抢过来施救的时间。
颜思齐在台湾教过她,吴邦德在辽东教过她,许一龙在崇明也教过她。他三人都擅长近身格斗,也体恤地考虑到女子力弱,又参研了马祥麟这把精钢凿子的特点,只将招数往躲避的路子上教,化刚猛为灵巧,招数好记、好用。
郑海珠把有限的招数练了三四年,敌人自上下左右各个方向来攻的拳脚或短刃,她已将还击格挡形成了肌肉记忆,抽刀出刀,力量不大,速度却是迅捷的。
并且,她的第一招,永远是捏住凿子没有开刃的中段,将带有孔洞的末端向外,平划护身,先求给对方以措手不及的阻碍,而非在不明情由之际,直接用锋利的凿尖去刺对方要害。
然而,刹那之间,褐衣人前出现一道青色的影子。
阳光下闪亮如白鱼的精钢凿,堪堪划过青影。
郑海珠感到手上传来明显的撞击力,难以平衡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到底没有扎实的武学功底,不免一屁股坐在了泥地上。
与此同时,只听那青色的人影“啊”地一声,似在呼痛,也跌倒在地。
“公子,公子!”
“哪里来的歹人行凶,拿了报官!”
四五个也是窄袖布裤、家丁模样的汉子围拢来,一个扶起那青袍男子,余下的将褐衣汉子们围住。
“夫人!”
花二几步迈来,扶起郑海珠。
“我没事!”
郑海珠已看到汪文言的家丁赶到了不知所措的小沙弥身后,忙先开腔提醒他俩,不必急着亮出是自己这边的人。
青袍男子也站了起来,厉声喝问:“光天化日,公然行凶,阿四,逮去报官!”
“报官?”
褐衣人里领头的,片刻前见郑海珠竟然会使家伙事、还把挡拳头的青袍公子撂倒了,还有些古怪的惊讶,此际,他忽地又板起面孔,瞪起眼睛道:“老子的主家,三品官见了也得拱手见礼,魏朝魏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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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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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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