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断朝前爬着,直到岸边,泉水如同隔了一层结界,再难行进半步。
容舒呆呆地坐在岸边,神情怔忡而茫然,直直地盯着呼啸的泉水。
像极了……曾经在人界时,山崖之上,他故作不敌坠崖后,她也如此刻,想也未想便随他跳下山崖。
不,还是不同的。
这一次,她是因为他。
她说,她是喜欢他的。
原来,这就是看着她为自己付出一切的感受吗?
容舒伸手轻轻碰触着心口。
铺天盖地的疼痛与绝望。
他曾好奇,这是怎样的感受,而今,他宁愿从未有过这种感受。
只想回到二人仍在千金楼中时一样,不再计较她对他好,是因为忘情丹还是旁的。
不知多久,容舒只觉全身如浸泡在温水中一般酥麻,他低头,看着本已干瘦衰老如柴的手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充盈。
浑身的肢体都如同恢复新生一般,飞快的生长着。
而复生的肢体,有着如常人一般的温度。
容舒碰触着自己的手背。
人的体温。
他的手难以克制地颤抖着,如果他有了人的体温,那姜斐……
容舒几乎瞬间抬头朝泉水望去。
方才还汹涌嚣张的百鸣泉,不知何时逐渐平静下去,血红也在逐渐消散,化为如二人刚来时的澄净。
泉水仍在幽幽泛着温暖的云雾。
而在云雾之中,一个身着白裳的干瘦女子躺在水面上,被流淌的泉水轻轻推送到岸边。
她已经昏死过去,脸色苍白,浑身的血如被抽干一般,干瘦的身子在随波而流的途中,被泉水包裹着,一点点地恢复着充盈的躯体。
面色静谧绝美,却始终无一丝血色。
姜斐。
容舒起身便要朝泉水中走去,肢体却因剧痛脱力,人重重摔倒在地。
他仍飞快朝前爬去,将姜斐用力抱在怀中。
却在触到她的身体时,手剧烈颤抖着。
她的肢体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像极了曾经的他。
容舒拥紧了她,手仍在轻颤着,心口剧痛。
下瞬,他陡然拥着她再次浸入泉水中。
可是,泉水死寂,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连山洞口出,那块刻着“以命易命”的石头都已消失不见。
容舒紧抱着怀中的姜斐,埋在她的肩窝处,双眸通红,身躯僵滞。
他究竟做了什么啊!
良久,容舒终于开口,嗓音沙哑:“我们回去。”
话落,他将她横抱在身前,一步步朝着山洞外走。
……
姜斐自进入百鸣泉后便让系统封闭了痛感,而后浑身便如浸泡在温水中一般起起伏伏,倒也舒适。
只除了换血时,生机被一点点抽离躯体,有一丝让人难忍的不适。
时间一长,她也真的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在容舒怀中,他正拥着她飞快朝千金楼的方向飞去。
姜斐动了动手指,肢体冰凉。
看来换血已经完成。
姜斐嫌厌地拧了拧眉。
不过,想到容舒升到90的好感度,此刻肢体的冰冷倒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云雾间的山风带着几分寒,吹得她衣摆翻飞,姜斐适时地轻颤了下,睫毛随之动了动。
“斐斐?”头顶,容舒的声音几乎立刻传来,嘶哑难听,显然好几日未曾休息了。
姜斐仍紧闭着双眼,不断地朝容舒怀中蜷缩着,唇微动:“冷……”声音极轻。
“斐斐?”容舒神色明显慌乱下来,用力抱着怀中的女子,“你怎么样?”
“好冷……”姜斐低声呢喃着,“容舒,好冷啊……”
她边说着,手指边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唇因为冷而煞白。
容舒怔住,匆忙伸手以宽袖罩住她瘦弱的身子:“很快就不冷了,我们快到了,斐斐,很快……”他的语气越发惊惶。
姜斐的眼睑颤了颤,终于徐徐睁开双眸,看着头顶男子隐忍的下颌:“容舒……”
“嗯,我在这里。”容舒低声迎着。
姜斐沉默良久,伸手轻抚向他的脸庞,冰凉的指尖使得容舒身躯僵滞了下,继而将她抱得更紧了:“斐斐。”
“我以为再看不见你了呢,”姜斐轻轻笑了一声,“我在泉水里飘啊飘,感觉浑身的血像被抽干了一样,本以为会……”
“斐斐!”容舒打断了她,眼眶微红,“你不会有事的。”
“嗯,”姜斐点点头应道,“我现在在你身边呢,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她说着,收回抚着他脸颊的手,轻轻靠在他的胸膛。
容舒喉咙一涩,她的手仍在轻轻颤抖着,满身冰凉。
“我想睡一会儿,”姜斐的声音越发的轻,“容舒,就睡一小会儿。”
“好,”容舒艰涩道,“到时我叫你。”
“嗯……”
“别睡得太沉,会着凉。”
“……”这一次,姜斐没有说话。
容舒垂眸,她的双眼已经闭上了,因为体温过低而陷入昏迷之中。
他咽下喉中的苦涩,越发快速地朝千金楼飞去。
二人回到千金楼时,不过两日后。
这两日间,姜斐醒了几次,容舒均在不要命似地赶路。
直到回到千金楼,容舒将她放下后便飞快转身离去,再回来时手中拿着许多价值连城的灵草灵药,即便明知无用,却仍喂她服下。
姜斐也都听话地吃了下去,果然对于肢体的冰冷,那些昂贵的灵药不过杯水车薪,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容舒却依旧固执地拿来一味味药,姜斐看着那些药,微微摇摇头。
容舒的动作前所未有的温柔:“把这些吃了,身体便会好了。”
姜斐只轻轻笑了笑:“不要浪费这些名贵药材了,我记得你很喜欢它们。”
容舒的喉结动了动,心中越发酸涩:“我现在不喜欢了,”他低道着,“乖,吃了就好了。”
姜斐依旧在笑着:“没用的,”她抬头看向所处的殿宇,便是呼出的气息都仿佛夹带着寒,“容舒……”
“嗯。”
“我想喝热粥了。”姜斐说着,向往地眯了眯眼睛。
容舒双眼晦涩:“好,我去熬粥可好?”
姜斐笑着点点头,眼神晶亮。
容舒也勉强地笑了笑,转身朝外走去。
姜斐望着他的背影,在他还未走出门时低咳一声。
容舒背影一僵。
姜斐睨了眼他,垂眸浅笑,而后蜷起身子,抱着膝盖,身子轻颤着。
门口担忧着她出事的容舒隔着门缝看着殿内的女子,眼圈瞬间泛红,身躯僵硬如铁。
许久仰靠着门框,吞咽下喉咙中翻涌的酸涩。
她什么都不说,在他面前装作无事的模样,可他曾经历过没有体温、人不像人的日子,岂会不知,那又多难熬?
容舒好感度:93.
殿内,姜斐听着系统的声音,扬了扬眉,直到容舒离开,她脸上可怜兮兮的神色立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轻笑。
系统:宿主,在百鸣泉旁,容舒都已反悔了,你何必再跳呢……
姜斐挑了挑眉梢,心中反问:“容舒的好感度多少了?”
系统:93,目前仍在剧烈波动中。.
姜斐浅笑出声:“这就是理由。”
系统:……
“不过,”姜斐突然又响起什么,慢悠悠地说了句全然不相干的话,“知道云诀为何会修成仙体吗?”
系统:不是因为他在人界死后,便成了仙?
姜斐笑:“一个无情无欲的仙尊,到人界历劫的化身也寡言少欲,这样的人,能如此轻易便历劫成功?”
系统:宿主的意思是?
“拥有过,才能放下。”姜斐淡淡道,“拥有过,才知。拥有过执念,才能放下执念。”
“云无念成仙,是因为他在最后放下了成仙的执念,才会在舍了肉身后,修成仙身。”只可惜,云诀并没有彻底放下凡尘俗事。
姜斐缓缓从袖口掏出一枚烟紫色的珠子随意把玩着,珠子周围仍萦绕着一团若隐若现的金光。
这是云无念消失时,落在她掌心的那片光。
系统:宿主你何时参透这些的?
“很难吗?”姜斐挑眉,“当初在喜宴上,云无念历劫成功后就看出来了。”蜀南文学
系统沉默了好一阵宿主不会是想说,你换血也是放下吧?
“当然不是。”
系统舒了一口气。
姜斐又道:“我本打算完成任务便离开呢,”她转着珠子,低笑一声,“而今看来,成个仙也挺好玩的。”
所以,这具肉身是要脱胎换骨的,只是换血哪里足够呢?
门外响起阵阵脚步声。
姜斐垂眸,再抬头又是一副脆弱的模样。
系统:……
容舒进来时,脸色很是苍白,眼眶有些红肿,手中端着的白粥冒着热气,一抬头便看见正对着他笑的姜斐。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都与平常无二样。
容舒想到方才自己离开时她轻颤的身躯,心中酸涩难忍,忙轻笑一声垂眸:“嗯。”声音因为紧绷而低哑。
姜斐眯着眼笑得越发欢愉,伸手便要将粥接过来。
容舒怔了怔,手迟钝地躲避了下,却还是晚了,姜斐已经直接将粥接了过去,却在接触到粥碗时一顿,很快恢复如常,拿过汤匙吃了一口,边吃便笑着看向他:“你熬的吗?很好吃。”
容舒愣愣地望着她。
“怎么了?”姜斐不解。
容舒喉咙一紧,伸手将她手中的粥接了过来,张了张嘴,却只挤出三个字:“斐斐,烫。”
可她却感觉不到了。
以往都是她满眼不赞同地看着他,说粥很烫,说他会受伤。
可是此刻,却是她再察觉不到温度了。
姜斐愣了愣,继而抱歉地笑笑:“我……”
她的话并未说完,容舒起身将粥放在一旁,拿过药膏坐在床榻旁,轻轻牵起她的手,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她的手背,指尖轻颤了下,匆忙低下头来,小心翼翼地在她掌心烫的泛红的地方上着药。
正如她曾经为他做的一般。
姜斐望着他:“……不痛。”
“嗯。”容舒哑声道。
他经历过,所以知道,其实是痛的。
二人再未言语。
直到上完药,容舒拿过粥,一勺一勺地吹凉,而后喂到她嘴边。
姜斐朝后缩了缩:“我自己来便好。”
容舒看向她,眼眶有些凹陷:“你的手伤了。”
姜斐微顿。
容舒笑了笑,再次朝她唇边喂去:“以往,你也是这样喂我的。”
姜斐睫毛颤了颤,最终就着他的手将粥喝了下去。
容舒眉眼舒展了些,等到喝完将粥碗放在一旁:“我去将暖手炉拿来。”
姜斐道:“不用了。”
容舒依旧走了出去,不止拿了暖手炉,甚至如她以往一般,燃起殿内的火盆,将大殿烤的格外热。
他在重复着她曾做过的一切。
忙完这一切,容舒回到床榻旁时,姜斐已经睡着了。
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即便吃了无数滋补的灵药,脸色依旧苍白。
容舒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颊,分明已经有了人的体温,他却觉得仍如以往,没有半分重而为人的欢愉。
“容舒……”姜斐蓦地呓语。
容舒手一顿,明知她听不见,仍轻应着:“嗯。”
“……好冷啊。”她呢喃。
容舒手指颤抖着,良久上前,褪去外裳,从身后将她抱在怀中。
可他暖不热她。
她就这样靠在他怀里,不安地昏睡着,全身如坠冰窟。
容舒不觉屈起身子,用力拥着她,双眼通红,许久喉咙溢出一声微哽。
容舒好感度:95.
一整夜,容舒未曾合眼。
直到第二日天色大亮,容舒看着怀中的女人呼吸逐渐平缓,心中方才勉强放松。
却在此时,殿外传来守卫的声音:“楼主,无念山云诀仙尊来了。”
容舒一怔,继而心中阵阵不悦。
曾经他不知这是什么,而今终于知道,这是嫉妒。
一想到云诀、辛岂二人后,心底便无法压制的嫉妒。
“你要忙吗?”怀中的女子突然作声。
容舒飞快垂眸,姜斐不知何时已经苏醒,正安静地看着他。
“你去忙就好,我没事。”姜斐再次道,而后半弯眉眼笑了起来。
容舒抿了抿唇,他的确有些话,要同云诀说清楚,譬如……往后这千金楼与无念山,再井水不犯河水。
“我一会儿便回。”他轻声道。
姜斐点点头,目送着他离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姜斐方才徐徐起身。
云诀都来了?
云诀的好感度始终不明,如今倒是个好时机。
此刻容舒应该在大殿。
思忖片刻,姜斐缓步朝容舒的殿宇走去。
许是见过容舒对她格外贴心的模样,守卫没有阻拦便放姜斐进去了。
姜斐一眼便看见正放在白玉石桌上的水镜,她缓缓走上前去,拿过水镜,镜面摇晃了下,浮现出照镜子的人心中所想知道的答案。
果然如她所料想的一般。
姜斐笑了笑,转身朝前方的大殿走去。
……
大殿。
容舒看着去而复返的云诀,脸色微沉:“云诀仙尊有事?”
云诀望着他,目光低垂,本至清的仙气有些紊乱:“姜斐呢?”
容舒目光陡然阴鸷,身后的马尾被震得飞扬:“仙尊如今既已修成仙人之身,又是无念山的主人,无情无欲无求,往后,还请仙尊谨遵礼法,休要再踏入我千金楼半步,否则,便是仙,我千金楼也要杀一个。”
云诀望向他,本悲悯的双眼罕有的夹杂了丝愠怒:“你是她什么人?”
容舒怒极反笑:“你又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将她抛弃在喜宴上的懦夫罢了。”
“而我,会迎娶斐斐。仙尊若有诚心,到时可来喝杯喜酒……”
他的话并未说完,云诀手中一团金光陡然朝他袭来。
容舒忙飞身躲避开来,看着云诀微微泛红的眸,突然嗤笑一声:“仙尊又在耍的哪门子疯?”
云诀紧盯着他:“你真以为我不知你做了什么?”
容舒神色微紧。
“容舒,你留下姜斐,究竟是因为她,还是她的灵体?”
“当初在人界,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容予是谁?”
“还有……喂姜斐服下忘情丹,只为了让她听命于你、依赖于你的人又是谁?”
云诀的声音说到后来已近喑哑。
容舒本一贯无谓且玩味的眸紧缩。
云诀又道:“你对姜斐,不过只是利用……”
大殿门口,一声细微的响声。
殿内术法高深的二人却均都敏锐地听见了,转眸看去。
姜斐正站在那里,双眼如含着波涛汹涌,面上却没有一丝表情,手中拿着水镜,看向容舒:“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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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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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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