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很快就来临了。
盘儿一直绷着脸,直到把姚金枝送走后,才终于似乎绷不住了。
“你这个招摇撞骗的老神棍!”
这次她没有丢荷包,而是整个人都扑了过来,与此同时眼泪也像泄洪似的流了下来。
多年的等待,一直幻想家里人能来赎自己,到最后却是面临自己被卖了。
一千八百两!
不,一千八百两的一半就足够卖掉女儿,卖掉所有的亲情,也卖掉了盘儿最后一点对家人的想望。
“……大叔,我被娘卖了,她不来赎我了,爹娘大哥二哥也不来赎我,他们把我卖了……原来在他们心里,我就值这么点银子,可为什么还要骗我,说会来赎我……”
“……卖了就卖了吧,我娘不是说了,就当我还了她养我一场的债……有了这笔银子,爹和大哥二哥也不用当苦力了,大嫂也不会嫌弃大哥没出息,嫌家里太穷养不起孩子……二哥也能娶媳妇了……”
哭到最后,她一边说着,一边倔强地抹着眼泪。
宗琮虚虚地环着她,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希望自己是实体的,可以抱住她,给她一些安慰。
“你这个招摇撞骗的老神棍,总是骗我!现在好了,我被卖了!还什么贵不可言,天生凤命,你就是骗我的!”
她气的去打他,却打不到。
看他瘪着嘴蜷缩在床头,就为了能够‘抱住’她,给她一些慰藉的挫样儿,盘儿又被逗笑了,又哭又笑。
“好了,别哭了,就当是我不好。”
宗琮去拿帕子,想递给她,手却从帕子上穿了过去。
盘儿红肿着眼睛睇他,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她没忍住噗呲一笑,气呼呼地把帕子扯过来,胡乱在脸上擦了几把。
见她总算不哭了,宗琮道:“这才对嘛,我认识的小丫头不是这么爱哭的性子,不过就是碰到些挫折,笑一笑就过去了。”
“笑一笑,说得倒好听,卖得不是你吧。”
“要是卖我能让你不哭,就把我卖了也成。”
“猪肉还能秤几斤卖钱,你一斤都不够怎么卖?”
两人斗了会儿嘴,突然盘儿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
“‘娘’说,明天就要跟那个富户老爷走了,也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
“别担心。”
“大叔,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宗琮一愣,点点头:“会,我会一直陪着你。”
“有大叔一直陪着,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
从扬州到京城的水路是那么漫长。
这中间盘儿甚至动过跑的心思,实在是那个富户老爷太丑,肥头大耳的,盘儿实在接受无能。
还是宗琮劝住了她,又听说富户老爷买下她不是为了给自己当小妾,而是拿去送人,盘儿才歇了想跑的心思。
是啊,她一个弱女子能往哪儿跑?
可能前脚偷跑下船,后脚就被人打晕卖去了青楼,与其这样不如走一步算一步,于是就这样盘儿进了陈家。
以前宗琮只是听盘儿说了几句在陈家时的处境,这一次算是陪着少女盘儿经历了这么一场。
他假装利用别人看不见自己的优势,帮着盘儿洞悉‘先机’,教她要压抑本性低调老实做人,又教她曲意逢迎和裴永昌达成私下合作。
半个月过去了,当偷听到陈家人已经打算把盘儿和赵曦月一同送进宫后,宗琮终于松了口气,可同时又有一种隐忧埋在心间。
等盘儿见到太子后,他该怎么解释这个人跟自己长得一样,可‘太子’却没有鬼大叔的体贴和纵容。
宗琮了解自己年轻时候的脾气,说好听点叫温和有礼,说难听点就是谁都没有放在眼里,他和任何人都亲近不起来,本性中天然的防备心已经深入了他的骨髓。
少女盘儿能否再度走进他的心,让他视若珍宝的捧在手心里?他知道未来一定会,可他不知道这个未来又有多久,她是否能坚持到那么久?
太多的忧虑藏在宗琮的心间,而他已经有了一种感觉,也许当盘儿和‘太子’再见之时,就该是他‘回去’的时候了。
可不管宗琮怎么想,盘儿进宫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就像现实中那样,她和赵曦月被一顶小轿抬入东宫,又被太子妃安排在同一个小院中居住。
第一天晚上,太子没来。
盘儿似乎一点都不失望,把宫女们都赶出去后,就上了榻和宗琮说话。
她说就算太子一辈子不来也没关系,反正也不耽误她过日子,她只要有大叔陪着就好。
少女眼中的依恋俨然日渐加深,宗琮却是苦笑连连,表面虽没有直言什么,但在之后的日子里却化身为啰嗦老大叔,开始指点盘儿一些在宫里生存下去的常识。
他甚至事无巨细,让盘儿嫌弃婆婆妈妈。
还是一次宗琮生了气,她才正视大叔不是开玩笑的,她必须认真听认真记认真学。
“大叔,你是不是要走了?”一日,盘儿突然问道。
她的突然问话,让宗琮一时找不到话来接,他哂笑着顾左右而言他:“走?我能去哪儿?”
“去办你自己的事啊。”
话说完,盘儿突然变了脸色,岔开话题道:“大叔,我忘了问你一件事,你怎么对宫里这么熟悉?还知道很多人,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难道你以前在这宫里待过?”
宗琮不言。
“好吧,我知道了,又是不能说对吗?”她调皮地眨了眨,双手托着下巴,“那我不问了就是,咱们说点别的吧,就说说这宫里这么多美人儿,大叔,你总是闹消失,眨个眼就不见了,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去看那些美丽的宫妃洗澡了……”
“调皮!”
*
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
就像现实中那样,太子走错了门。
当太子出现时,盘儿就眼睁睁地看着一旁大叔身影慢慢淡去,直到消失。
她吃惊地张大嘴,说不出一句话,而更令她吃惊的还有一件事。
太子竟然和大叔长得一模一样。
虽然一个年纪大一些,一个年轻了许多,可那五官、那眉眼、那神态……这些年的相处,几乎是从小看到大,盘儿太熟悉大叔的一切了。
甚至他用指尖搓着佛珠的模样,她几乎闭上眼睛脑子里就能出现一副完整的画儿。
难道大叔就是太子爷?
她突然想起大叔曾经跟她说过的一些话——
“……小丫头,你总是叫我鬼大叔鬼大叔的,可能我不是鬼,而是得了离魂症……”
“离魂症?”
“就是人的魂魄走丢了,不记得自己是谁,身在何方,可能到了特定的时间,就会回归本位,也可能是心中有所遗憾,魂魄离体去补足缺憾……”
“那魂魄离体后再回归本位,还会有以前的记忆?”
“应该是没有的……”
……
“大叔,你是不是记起以前的事了?”
“好像是记起了一些……我记得我有个爱之如命的女人,她幼年时吃了不少苦,我曾想过若是能去到她幼年的时候,就能守在她身边,陪着她长大……”
……
这些话并不是一起说的,前者是前几天大叔突然说给她的,她听起来还有些不知所以然,而且心里也特别不舒服,总觉得大叔是在暗示自己就要走了,特别不愿意听这些。
而后者则是在她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她无意中问到。
当时大叔没答她,后来晚上的时候却又神色落寞地说了这么一段话,但当时她的注意力不在上头,只过耳没过脑,甚至根本没印象。
却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记忆突然一下子清晰起来。
“大叔,是你吗?”她心里喃喃着,情不自禁地走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太子的腰。
“你……”
太子蹙眉,眼中藏着震惊,没想到此女竟然如此孟浪。他伸手想去推开她,却在看到她闭目抱着自己的神情时,不知为何手又放下了。
福禄在一旁挤眉弄眼地做指点,指挥着让人都下去。
所有人都下去了,只剩了两人,静静相拥。
就算现在不是也没关系,就算你忘记了我也没关系,因为我知道他就是你,你就是他。
没人知道当我睁开眼时,发现你不在眼前的时候,有多么的恐惧。你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语言,让我感到恐慌,总有一种感觉,你快要离去。
所以我故意装得傻,装得不懂事一些,其实不过只是想留一留你而已。
可你终究走了,却把我送到了他的身边。
这就是年轻时候的你吗?
因为知道我幼年命运多舛,所以来到我身边陪我长大?
一定是。
所以就算他现在不是你也没关系,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回来。
*
“琮哥,琮哥……”
宗琮猛的一下醒过来,有一种失重感,可同时也看清了眼前的画面。
盘儿正眼中含着担忧地看着他。
哪怕他没有确认,可只凭眼前的人,就让他知道他是回来了。
盘儿忍不住捶了他两下,同时眼泪也掉了出来:“你吓死我了,怎么叫你都不醒,摇你也摇不醒,我以为你……”
以为他驾崩了。
那一刻恐慌充斥着她心间,她甚至有点疯了,也不知道叫人叫太医,只是疯了似的摇着他叫着他。
幸亏,他很快就醒来了。
“你吓死我了……”
“好了,别哭,我就是做了个梦而已。”
“梦?什么梦?”这话成功转移了盘儿的注意力,因为举凡宗琮说出这种话,就代表着此梦不同寻常,可能又是跟上次那个梦一样。
“我梦到你五六岁的时候,是个小胖丫头,却又古灵精怪得很。竟然能看见我,还不怕我,威胁我要是再跟着你,就叫人报官把我抓进衙门里打板子……”
这个故事讲了很久很久,两人就并肩躺在床上,浑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福禄在外头急得不得了,可明摆着陛下和娘娘已经醒了,但又不愿意起身。都这么明显了,难道他还能不识趣地进去提醒陛下该去上朝了。
“原来这个梦这么长。那你有没有一种把女儿送嫁了的感觉?”
呃。
盘儿的突来之言,噎得宗琮一时接不上任何话。
她调皮地笑了起来,宗琮假装恼怒捏了一把她的腰,又环住了。
从未有过的紧,感觉就像是有很多年没这么抱过她了。
“好了好了,别闹了,已经日上三竿了,看样子你今天的早朝也不用上了。”闹了一会儿,盘儿推了推他道。
宗琮闷在被子里,理直气壮说:“朕日理万机勤勉政事多年,难得懈怠,又有何不可?今天不理政事,谁都不见,听到了没,福禄?”んΤτΡS://Wωω.sndswx.com/
刚壮着胆子踏进来的福禄,忙收回脚,道:“是,陛下。”
然后就一溜烟的出去了。
他躺在那里笑得很张扬,让盘儿也不禁笑了起来,又靠了回去。
“说的也是,你日里那么累,我也心疼得很。上了年纪,就该好好保重龙体,你不知道之前我一直叫你不醒,差点吓死我了。”说着,她声音低落下来。
他环着她的肩,难得沉默。
两人都没有出声。
过了会儿,宗琮道:“等福建的事一罢,朕就传位给宗钺,到时候朕带你四处去游山玩水,去云游四海。你不是挺好奇海上是什么样子,那几日见你总是叫了宗铎的媳妇来说话,到时候朕带你去看看真正的大海。”
“真的?”
“当然是真的,朕还想陪你白头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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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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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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