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烟寒依旧身子虚弱,昏昏沉沉地靠在榻上,听到夏荷进屋朝她说话:“娘子,我将药熬好了,夫人他们也都已喝下了,这会还起了作用了呢,娘子也快喝了这药罢。”
沈烟寒不语,连眼都未睁。
这温蓉的眼线始终是她的烦恼,秦月淮才出现那一晚就被她撞见,随后温蓉就叫上沈固辞一起来她这里看人,虽然没成功,且秦月淮此后也未再翻她的墙根,但她对夏荷与她听命的温蓉愈发防备。
今日这巴豆之事她本就直觉蹊跷,此刻要她乖乖喝下夏荷端来的药,她不可能这样傻。
夏荷见沈烟寒闭着眼不搭理人,便上前靠近她,又喊:“娘子,您醒醒,醒醒。”
她靠她得近,沈烟寒嗅觉本就异常灵敏,能很清晰地闻到夏荷身上的汗味以及在厨房中惹来的柴火味,这点异味加强了她心中对这个女使的抵触。
沈烟寒眼一睁,将手中扇子往鼻尖一盖,她看到女使正居高临下,弯腰曲背地朝着她。
见她睁眼,夏荷朝她恭顺地笑道:“娘子,药好了,喝药罢。”
而沈烟寒直直盯着女使的眼,冷声:“放下,出去。”
夏荷伺候沈烟寒许久,也算熟悉这位小娘子的性子,她历来不拘小节,对下人也宽和大方,从不苛待谁人,也自然没有这样疾言厉色待过她。
她此刻半仰卧在坐榻上,身子一派病态而来的懒散,五官依旧明艳,眼神却冷漠得如淬冰,看她的样子像看着什么仇人。
夏荷心中一跳,被沈烟寒的气势唬得一下怔在当下。
二人四目相对。
在沈烟寒一点不退让的冷漠下,好一会儿后,夏荷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娘、娘子,这药若是凉了,功效恐怕就不好了。”
沈烟寒看着这女使漏洞百出又唯唯诺诺的样子,竟一时不知,温蓉到底是找不到更聪明的眼线,还是故意叫这样的人来,从而迷惑自己。
她心中反感同人虚以委蛇,但深知不有所行动就只会被人拿捏,便将扇子从唇边拿下,面上笑了起来:“你说的也是。”
夏荷看着沈烟寒露笑,心中兴奋喜悦,将手中药盏往前递了几分。
沈烟寒接过药盏,用扇子指了指窗户方向,“去把纱帘放下来,蚊虫都飞进来了。”
正值七月初,盛夏尤在,飞虫的确不少,沈烟寒的窗牖上挂着一帘纱,此时半卷半开,飞蛾看着屋内的灯火便前赴后继来扑,的确有些扰人。夏荷不作他想,当真听话地去了窗边。
待她回来时,却见沈烟寒手中只有个空碗。
夏荷微蹙眉,“娘子你喝得这么快?”
沈烟寒皱着眉咽了下嗓子,又说:“真苦,味还重。”
她不耐地用扇子扇着风,看着夏荷叹气:“你也闻到味儿了罢?早知道就不让你放帘子了。”
她后悔地看向夏荷,夏荷无辜地看她。
沈烟寒将碗递给她,人又往后仰,开始好整以暇看这个女使。
空中飘荡着药味,夏荷看了看手中碗,终是说了句:“那我出去了。”
而她回去温蓉跟前汇报时,温蓉问:“你亲眼见她喝下去了?”
夏荷犹豫一息,怕被责难,便点了点头。
温蓉勾起了唇,开始拭目以待。
*
蔡裕被人连夜喊了起来,被木槿秘密带进了沈烟寒的屋中,接过沈烟寒的药汤,以及跟着夏荷从而挖出的药渣查验。
沈烟寒皱眉看他闻药、尝药的动作,心中忐忑地期待着结局。
查验完毕,蔡裕说:“里头有黄连、当归、赤芍、川芎、桃仁、红花……份量不大,但混在一起却是极寒、极猛的药,当是用的‘铅丹黑通方’。”
沈烟寒一听“极猛的药”,坐直身子问:“有什么作用?”
蔡裕言简意赅:“活血破血、通经堕胎。”
沈烟寒脸色一沉,没掩饰心中愤怒,恨声:“果真如此!”
蔡裕静了半晌,看着脸色苍白的沈烟寒,仿佛见到遥远的似曾相似一幕,他心中微动。
看着沈烟寒:“谁下的手?”
沈烟寒转眼看蔡裕,看他花白的霜鬓,心想同样是父亲,蔡伯将蔡希珠视为掌上明珠,为了爱女差些和李家拼命,而她自己的父亲却将蛇蝎心肠的人留为枕边人,连她这肚子里的“子嗣”被人陷害他也一无所知,因有比较才有高低,她眼中一下失落。
蔡裕看着沈烟寒凸起的腹部,从她的沉默中已经看明白了,当是这沈府中人了。
沈府的人么……
蔡裕皱眉。
如今害沈烟寒子嗣的,与先前害齐蕴子嗣的,会不会是同一个?
蔡裕看着沈烟寒,开始神思游离。
“铅丹黑通方”来自汴京,准确说,是大内流行的药,不受宠的妃嫔嫉妒那些受宠的,便会用手段收买人,将其混在保胎药里害人,而以他所知,这沈家的人与大内并没任何关联……んΤτΡS://Wωω.sndswx.com/
“啊!肚子好痛啊!啊!”沈烟寒一声惨叫将蔡裕从思索中拉了出来。
他见沈烟寒朝木槿使眼色,木槿便高声问:“娘子,你怎么了?娘子!”
主仆似排练过,配合得十分默契。
须臾,木槿跑出门,朝院子中高喊:“快来人,快去请大夫!娘子腹痛!”
外头有人力高声附和:“是!我这就去请最近处的大夫!”
蔡裕在屋中不由有些想回避,他避世惯了,本不想参与到沈烟寒的这场事中来,但看眼下光景,怕是也身不由己了。
在屋外一派热闹中,沈烟寒一双黑亮的眸子看着蔡裕,轻声乞求:“蔡伯,您瞧见了,我如今在这儿多有危险,而我又不能再回清水村。为免今后再被人害,请您稍后配合我演一场戏,不然我睡不安寝。”
蔡裕心中苦恼,但见沈烟寒同自家女儿一个年岁,将心比心,到底还是于心不忍,点头应下。
沈烟寒灿烂一笑,道:“我就知道珠珠的古道热肠的性子是遗传的是您的!”
蔡裕弯了弯唇,垂了眼皮遮掩未达眼底的笑意。
他心中对“古道热肠”几字避之不及。古道热肠与他有什么干系?蔡希珠遗传的可不是他的性子,是珍儿的。珍儿就是太过古道热肠,才会为了救人香消玉殒。
怪他空有一身自命不凡的医术,才会害了珍儿,才会悔之不及,他可不是什么值得沈烟寒赞扬的人,更愧对清水村村民赠他的“医者仁心”。
蔡裕借着放碗放药渣的功夫暗自神伤,沈烟寒也渐渐沉默下来。
她往脸上扑了些白色的脂粉,又用一些赤色胭脂兑水,怔怔地对着碗中的东西出神。
没人能体会到她此刻的落寞和失望。
她始终不相信有人会真对她的子嗣下手,虽然这肚子里的是个假的,她也没有计划真就“生”下来他,尤其是夏日炎炎,她觉得装了这么久也是够热够累,正想找个借口就落了胎,然而,被人陷害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她难免想,若这孩子是真的呢?
若是真的,此刻再喝了这药烈性的药,孩子岂能有存活的机会?
不止如此,所谓生子是女子的一道鬼门关,她这个“怀了子嗣”的母亲喝这样一剂猛药下去,就能安全无虞么?
沈烟寒闷闷地想:好歹毒的心肠!
沈烟寒沉默着,将搅拌好的赤色浓汁泼到床上,自己爬上了床,屁股坐在浓汁上,躺在床上,人往左右翻腾。
她想起齐蕴生她的幼弟那日,床上都是惊人的血腥,心思一下动了下。
然而未等她深想,她人在翻转中无意抬眸,一瞬间对上了蔡裕看来她处的目光。
蔡裕盯着她的一连串动作,看着她身下伪装出来的血迹,皱眉欲言又止。
这神色落在沈烟寒眼里,便是长辈对她这样刻意伪装的不解,她是不常撒谎做戏的人,此刻难免有些尴尬,便道:“烦请蔡伯先出门等着。”
蔡裕出门后,沈烟寒深深吐出一口气。
一场戏就要开场了。
*
调查果酒中出现巴豆粉的事,沈固辞的人最终可谓一无所获,府中没有任何人有嫌疑的情况下,沈固辞只得面上将此事暂且搁置,歇了下去。
夜深人静,黑暗中,温蓉睁了眼,侧头看了看沈固辞,同时琢磨着时间,等着消息。
没等多大一会时间,她就听得外头响起木槿六神无主的哭喊:“老爷、夫人,我们娘子腹痛难忍,你们快去瞧瞧啊!老爷!夫人!”
沈固辞才睡着不大会,迷迷糊糊地:“谁?”
温蓉先他一步,一下坐起身,答道:“像大姑娘身边的女使,说大姑娘腹痛。”
沈固辞没体会到沈烟寒腹痛的真正意思,以为还是那巴豆粉惹的事,本就因这事折腾了大半夜,这会又被扰了清梦,他到底有些不悦,不耐道:“不是才看了大夫服了药。”
温蓉听木槿在外头声嘶力竭,意识到事情究竟是什么,便贴心说:“老爷你继续睡罢,我去瞧瞧。”
然而沈固辞口中虽抱怨,却起得比温蓉更快,出门后,他一边吩咐人再去请李大夫来一趟,一边朝沈烟寒屋中走,脚下步子迈得极大,其担忧之情可见一斑。
温蓉看他这样麻利的动作,无声嗤了一下。
意料之外的是,他们到沈烟寒房中时,门口竟已经站着一个大夫。
不等他们疑惑这人是哪家大夫,就听木槿哭腔急声道:“蔡大夫,我们娘子刚喝了一碗止泻的药,这才一个时辰不到,她就腹痛得不行了!分明都是喝了同样的药,听闻小郎君都已经好了,这么看,夫人也无碍了,怎就光我们娘子一人不好呢?”
木槿这话无疑率先就将沈烟寒腹痛的缘由落在了汤药上,不止如此,她说这话后不急着推门进屋,而是特意看向了温蓉。
沈固辞和蔡裕本就看着木槿说话,她这一看温蓉,二人自然而然也朝温蓉看了过去。
温蓉没想自己一下就被人关注上,心头有些发紧,面上倒不显异常,而是说道:“那就快请大夫进去看看罢。”
蔡裕看温蓉第一眼,眸光不由一晃,他还差点以为此人是李清。
听温蓉这么说,他忙敛下神色,也着急道:“对,对!快带老夫进去。”
木槿这才像大梦初醒,“嗳”一声,将沈烟寒的房门推开。
屋中的灯火有些昏暗,半明半暗中,可见沈烟寒半闭着目侧躺在床榻上,紧皱黛眉,双手捂着腹部,面色白如纸,身下暗色的“血迹”蔓延开,光照来,她额上豆大的汗珠、满脸的泪痕反着微光。
堪堪一派气若游丝。
见此,沈固辞惊得蓦地瞠大了眸子,“皎皎!”
木槿冲上前,失控大叫:“娘子!娘子!你怎么了?娘子!”
蔡裕也配合着主仆二人,口中说着“快让开”,上前抓起沈烟寒的手腕便开始把脉。
木槿连忙忍着声,退至一旁。
四下寂静,屋中氛围低沉,空气霎时凝滞般。
所有人的目光都打在了蔡裕脸上。
时间一息一息驰过,半晌后,蔡裕抬目看向沈固辞,沉声:“腹中胎儿保不住了。”
这大夫的结论下得万分肯定,话中连丝毫“恐怕”的字眼也没,想起沈烟寒对这孩子得重视以及今日才撂下的狠话,沈固辞身子一晃,被温蓉扶住了胳膊。
他压着情绪问:“那她……”
蔡裕看着沈固辞,一字一句:“九死一生。”
这话一出,不止是沈固辞被吓得脸色发白,就连此刻装昏死过去的沈烟寒也心头一惊,暗自佩服起蔡公比她预计得更高超的演技来,毕竟他的话说得越夸张,便越方便木槿稍后借题发挥。
沈烟寒心中暗喜时,听温蓉假惺惺地狐疑道:“她只是喝了点黄莲汤,这如何就这样严重了?”
木槿正要按沈烟寒原先计划好的那样,开口说质疑那黄莲汤药的话,这时,蔡裕先她一步道:“在下于永兴八年时便遇到过一模一样的状况,当时的患者也是如此,难产血崩,而后殒命,这状况该是喝了不该喝的猛药,不是喝黄莲汤那般简单。”
永兴八年……
喝了不该喝的猛药……
沈固辞听得头皮一阵发紧。
他视线看着眼前字字冷静的大夫,不等他消化掉听到的讯息,听蔡裕又陈述事实般的严肃口吻说:“那位娘子,正是府上的先夫人。”
沈烟寒一下睁大了眼。
沈固辞脑中轰一声。
温蓉亦是脸色霎变,不想这大夫能忽然提起齐蕴的旧事,还是在沈烟寒胎儿不保这样敏感的关头。
而这时,雪上加霜般,外头传来沈固辞贴身人力的呵斥:“你竟敢谋害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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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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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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