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婷是带着一腔心碎上的回程马车。
马车在坑洼不平的地上驰着,车帘在晃,坐在车厢里的郑玉婷抬头,红肿的眼往外望,见得梁夫人命令护送她回去的梁一飞高立骏马之上。光看背影,她已觉得梁郎意气风发,风姿卓然。
“这里,再不会有别人。”
——可这短短几个字再度萦绕于耳畔,郑玉婷闭眼,捂了捂心口。
她的心依旧如往,跳得激烈,却又因这次在净慈寺的遭遇,冷得使她再无勇气试探梁一飞别的。
他终是她的不可得,是她求而不成的幻想。
天气冷寒,梁一飞御的马与侯府马车到了清波门外时,一群军营人士已经在城门候着。
见梁一飞终于出现,有一人当即骑马上前,大声道:“梁统领,官家宣你觐见。”
梁一飞一惊,转而明白过来,该是因此番要北上的事情。
梁一飞问道:“何时?”
那人忙回:“即刻!口谕本是要您前两日去的,后来知您困于净慈寺,便要我们在此等您,要您一旦出现便直接去大内。”
梁一飞点头道是,转头回来看还未到家的郑玉婷的马车。
他二人的对话没收音量,郑玉婷听得一清二楚,她掀开马车车帘主动道:“三郎你去忙罢,正事要紧,总归我已经进城了,自个回去便成。”
官家宣召并非小事,梁一飞没与她客套,点头道了声告辞,便一踢马肚扬长而去。
看着梁一飞离去的背影,郑玉婷心中是止不住的酸涩,但回到郑府,家人们络绎不绝地来关心她困在净慈寺的遭遇,她还得掩饰着这股情绪,表现得与梁家女子二人有一场还算愉悦的旅程。
郑士宴看出她的强颜欢笑,直到无人时,他小心翼翼问她:“梁三郎可有说,何时择定合婚的良辰吉日?”
婚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梁一飞同她已经过了前四礼,纳征那样的大礼也已经行过,郑家已经收到梁家送来的聘书和礼书,就等着最后的请期与亲迎了。
实际上,算起来,她和梁一飞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除非两家撕破脸皮永不交往,否则断无反悔的可能。
可那又如何?
郑玉婷太明白,即使她如愿以偿最终嫁给梁一飞,仍然挤不进他的心。
郑玉婷黑涔涔的眸子看着皱眉看她的郑士宴,二堂哥这位翩翩公子一向心细如尘,待人体贴入微。
她再忍不住心中痛楚,呜一声哭出声,“二哥哥,我好难过,他心中根本就没有我,他根本不想娶我的,这门亲,只是父母之命罢了。我想放弃,可我……我又不舍得。”
郑士宴轻拍她的背。
郑玉婷泪眼朦胧,艾艾戚戚:“我该怎么办?”
同是曲中人,郑士宴想到他的心上人,垂眸一叹:“若是能成婚,至少你还能时时见,更没有道德上的约束,你愿对他好,就能正大光明地对他好;你想表明心迹,也能一五一十朝他表明。”
郑玉婷哭泣的动作一顿。
她以为直白告诉郑士宴梁一飞对她毫无兴趣,一向最护着她的堂哥定会多少为她鸣不平,指责梁一飞冷漠无情,哪知他的态度恰恰相反。
这让她又重燃了本在心底就没有彻底消失的勇气。
实际上,郑玉婷心中十分急切地想得到旁人支持。
“二哥哥以为,我不该放弃,对吗?”
郑士宴看着她,昏昏灯火的光照在他半边脸上,他的眼中蒙着一层说不清的哀伤,“你只需要想想,若是他身侧的人是别人而不是你,你能坦然接受吗?”
几乎是立刻,郑玉婷心中就有了答案:不能!
即使他心中没她,她也愿守在他身边,默默爱着他。
郑玉婷就这么被郑士宴的三言两语安抚了下来,激动的情绪慢慢缓下,哭声越来越弱,到后来,只剩生理性地间断抽搭。
“嗝——”郑玉婷双肩抽一下,不解地问郑士宴:“二哥哥,你为何不成婚呢?二伯娘没催你么?”
他已二十有二,此年代男子十五六岁,女子十三四岁成婚很是普遍,他这样的,就实打实属于个异类。
郑士宴似嘲似讽地勾了下唇角,“怎么不催?”
对郑士宴的感情,郑玉婷早就隐隐有了一些猜想,只不过从未当面问过他。见今日他似乎有说话的欲望,郑玉婷出于关心他的目的,就问道:“那二哥哥为何不娶妻?是因心中有人吗?”
郑士宴诧了下。
许是刚刚听了郑玉婷的分享,又许是积压已久的心里话终于找到人倾诉,郑士宴默认了她的话,轻声道:“只恐怕这一辈子,皆不可能了。”
“是陆表姐么?”郑玉婷追问他。
郑士宴的眸光是结结实实地晃了一晃。
他的心上人,是别人的枕边人。
*
自第一次见秦桧从他那得到一个暗示后,梁一飞曾疯狂地想过面见今上,以当面求一份能许他婚配的旨意,但真见到人后,他才知,帝王威仪何等肃穆,压根不是他这等身份能轻易说得上话的。
譬如此刻,他得了内侍省的人通传,随几个一同被召唤的官员进了大殿后,站离高宗的这个地方,少说也有五丈之远。
受礼数所限制,梁一飞不能直视帝王,但他也从不是一个规矩的人,进了屋后,他本该只在遥遥之处继续垂首候着,等着同正在与御医王季说话的高宗完事,可在等了不多会后,他便趁没有黄门在场盯着的功夫,在静谧中,迅速地朝高宗瞥去了一眼。
也就是这么一眼,一向眼力奇佳的梁一飞蓦地惊愕住。
高宗的面相,竟然与那清水村的秦七郎委实有几分相像!
梁一飞一下握紧拳,思绪万千。
因他自己就是秦桧的私生子的关系,梁一飞以己度人,率先想到的,便是那秦月淮是高宗的私生子的可能性。
而高宗有熏腐之疾不能生子并非是什么秘密,不然也不会过继许多赵姓宗室中的孩童至膝下养着,因而,这一个念头甫一冒出来就被他自行否定了去。
非他的子女,可能是谁?
高宗排行第九,往上有八位兄弟,四位姊妹,往下还有四位兄弟……
梁一飞还没想出头绪的思绪被上首猝不及防的一声召唤打断——
“卿们来了。”
听到高宗的声音,梁一飞同并肩的几人一起执手行礼:“见过官家。”
这厢有人被高宗召来谈话,那厢与高宗低声谈了会话的王季便识趣地弯腰,给高宗告了辞。高宗点头,王季便昂首挺胸阔步而出。此番架势倒不像一位御医,反倒更像位在朝举足轻重的权宦。
行到梁一飞身旁,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王季顿了下步子,侧首看了他一眼。他这一顿足,同行几人不由都偷偷往梁一飞这处看。
谁都知道王季是高宗跟前的大红人,往前他的干儿子便轻易得了高宗提拔,如今瞧着是与梁三郎有一定交情的样子,且在朝为官的人小道消息最是灵通,梁一飞被秦桧带着参加有王季出席的秦家家宴的事情,他们也略有耳闻,几番消息一糅合,几人心下一惊,莫非……
莫非这梁三郎也要认王季当干爹?
似要验证他们的想法般,上首的高宗在扫视一圈后,开口夸道:“我这还是第一回见梁家三郎,果真是一表人才。”
梁一飞也没料到会如此突然地得了高宗注目,躬身谦卑道:“官家过誉。”
高宗随后又依次与另外几人寒暄,几句客套话后,便就开始谈及此番召见他们来的目的。
今日被高宗召见的人士皆是要出使大金的人,其中有大使暮伦、副使王宣、御史金宪,余下的,便是几个护送出使队伍的军中人士。
高宗叹息一声,朝他的臣子诉苦:“……庄子有言:‘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诚不欺人。如今一算,娘娘被金兵虏走已有整整十三年,此实在是我心中一大遗憾。每每做梦梦到她,都听她问我:儿为何久不接我回去?众卿这次出使金国,除却将爹爹与三哥的梓宫迎回,还请务必帮我完成这个心愿啊。”
太上皇先后曾立过两位皇后。他的原配为姜氏,是钦宗、延庆公主、延清公主的生母,姜氏故去后,谥号永德皇后。之后,太上皇便立了韦氏,也就是高宗的亲生母亲为继后。
此刻高宗口中所谓的娘娘,便是他的亲生母亲韦太后。
此朝以孝治天下,高宗心挂生母,如此孝顺,这几位臣工自然不会阻挠,而是依照他的意思努力。
作为出使要员,暮伦拱手表决心:“官家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说服金人释放太后。”
王宣、金宪亦出声附和暮伦,表示会与金人多加谈判。
高宗幽幽看他们一眼,点头道:“卿家有心了。”
作为王琼的亲表弟,暮伦提早就从表姐处得了一些秦桧对此事的暗示,见高宗对韦太后此事极有期待,便又道:“金人贪婪无厌,想必要他们白白放太后归来是有难度的,臣以为,不如提早做些准备,只要对方的要求不过分,我方若是方便,便就应下。”
一旁旁听的梁一飞倏尔紧了拳。
什么才算不过分的要求?
提早准备些什么?
这时,秦月淮那句笃定的话蓦地在耳边重现——
“城中都在传,你们这不是去接太上皇的梓宫,是带着大周的钱财要去朝金人投诚。”
虽金人没掳过他的亲人,但梁一飞自小是听着金人的血腥残暴行径长大的。国仇家恨,大周人岂能这样没骨气,朝欺压掳虐过自己的同胞,囚死了一国之君的金人俯首投诚?
梁一飞表面沉静,手指却默默再收紧了些。
他分明年纪轻轻,但本就气质冷厉,加上军营中磨砺出了一股杀气,两厢汇合,便使他周身笼罩着一种冷酷狠厉的拒人千里。
与另几个官员谈着话的高宗无意中一瞥,便看到了梁一飞眼中的阴鸷,他定了几息,看着梁一飞虚了虚眸子。
*
安慰好了郑玉婷,郑士宴回到自己的住处,发现书桌上摆了一张请帖。
翻开一看,原来是约他明日去听风茶楼相聚。
近些日来,他的这位表妹陆苑常约他,且回回也带着她的夫婿唐尤一道前来。
郑士宴盯着帖子看了半晌,上面的字娟秀多姿,如花瓣般,香气远播,清芬秀丽,亦如她的人。
思忖一会,他提了笔,写了张回帖,应了邀约。
次日,郑士宴按时到了听风茶楼,可从日落等到人定时分,他都没等到陆苑的人。
爽了郑士宴约的陆苑正手脚冰凉地站在唐母跟前,接受她婆母的责难。
“谁不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嫁入我们唐家这般久,没给生个一儿半女,心中愧不愧疚?”
“子观是我们唐家独苗,你既不能生养,就该想其他办法替我们唐家开枝散叶。”
“……”
看着婆母付氏的唇瓣张张合合,陆苑只觉得一阵耳鸣,再多一个字也听不进。
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何当初对她慈爱有加的婆母,如今会常常对她恶语相向。
不止如此,听婆母的意思,这是要给唐尤身边添新人。
陆苑忍了又忍,浑身颤抖又僵硬,在付氏的话越说越离谱时,她终究忍不住,问道:“娘可是忘了,当初我腹中的孩子为何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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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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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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