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自那时起,他开始尝试听曲。
以前不要说戏曲了,程榆礼连流行歌都不怎么听。艺术是什么?人为自己构建的幻境,是杜撰的喜怒哀乐。
第一次沉溺其中,是一支古老的曲目,梅兰芳的《天女散花》,他听不懂咬字与韵白,绵长婉转的尾音是京剧赶客原因之一。
程榆礼闲来无事,就那么听了一下午。纵使云里雾里,但他莫名感受到了曲调之中的磅礴。
他对陌生人的记忆力并不深,后来想必在学校里也是碰见过见月的,但在一晃而过的那些瞬间里,她回归人海,成为与他再无交集的陌生校友之一。
第二次会面的印象,发生于一场意外。
那时程榆礼已经毕业,回到三中参加毕业典礼。结束后和几个同学在校门口的餐馆吃晚饭。他并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人流来去,坐下后就静静候餐,拿手机看了会儿新闻。
骤然耳边传来“咚”!的一声。
程榆礼惊讶抬头,看见一个倒地的女孩从地上仓惶起身。
可能地太滑,不小心摔倒了。
他的同伴过去搀了一把,程榆礼便只在状况之外观察着,女孩没有接受旁人的好意,她闷着头快步往外面走。推门出去后却又顿了顿脚步,回眸望了他一眼。
隔着玻璃,他看到她脸上的血痕斑斑。不知道是磕了牙齿还是鼻梁,看得人触目惊心。
而她湿漉漉的眼里像是蓄着隐忍的泪。
程榆礼在那一刹认了出来,是那个京剧社的女生。
他赶忙起身往外面跑。而不等他追上,女孩子已经飞快地上了公交。
程榆礼追不上,便止步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在晚霞里驶远的公交。他也不明白自己在执着地追逐什么,呆呆看着车子消失在转角处。
同学过来问他怎么了?
程榆礼说没事,只是看她伤得有点严重。
……
第三次,是许多年以后,在沉云会馆。他陪老太太去过寿听曲,沈净繁指着台上的花旦说:“这姑娘唱得不错。”
程榆礼找去后台,撞见她在通话,似乎是在和家里人争执什么事情,他看着她纤弱的背影,一下认出了这一道久违的声音。薄薄的戏袍在暗处翩跹地轻晃,他在想:她果然还在坚持着这条路。
心头的这般笃定,好像两个人早已相识许多年。
她回过身来,在楼梯上一跌,栽进他怀里。看他的眼,神色诧然。看一眼又忙四下闪躲。
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说:“秦见月。”
-
这一场寒夜的漫谈持续很久,秦见月咳得断断续续,后半程实在困乏难当,他止了话匣,“去把药吃了。”
“咳咳……”秦见月捂着唇,往屋里走,“好,那我回去了。”
程榆礼听见她拉动木门的声音,很快,阳台门被阖上。没有丝毫的留恋。
耳边寂静下来,但程榆礼心神未定。
他静坐片刻,走出房门,预备去隔壁问一问她的状况,担心她又发烧到不省人事,眉心携着一缕关切的愁,手堪堪举起,看到门缝里那道灯光尽灭。程榆礼抬起的手顿住,好久才又失落地收回去。
他站在廊上点烟,也只能止步于此。
心里疼。
但想到他此刻所忍受的疼不及她为他受的千分之一,程榆礼能做的也仅仅是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给她发消息:好些没。
本以为得不到回应,但几分钟后,秦见月回了一个:嗯嗯,准备睡了。
程榆礼:有事你叫我。
秦见月:只是有点鼻子不通,应该不会太严重了,放心啦。
程榆礼:嗯。
没有进入这道门的合适的身份,于是他在走廊上站了一宿。
她这样一副身子骨,怎么能让人放心呢?
他踱到走廊尽头,推开推窗,任外面风雪入侵身体。程榆礼穿件薄薄的黑色线衫,指尖的烟燃了很久才吸上一口。看着夜色慢慢变淡。
她的房里传来咳嗽声,一阵接一阵没有停,他又焦急地走回去。
而隔着墙的呵护派不上用场。程榆礼的举止很多余。她在里面忍受着病痛,他在门外风声鹤唳,溃不成军。
他倒了一杯水端着,又送回去。最终只扶着窗台微微躬身站着,冷风把裸露的肩颈冻得麻木。
在这麻木里久立,直到天际有了色彩,平城的冬季早晨来得很晚。
过了咳得最激烈的那个时间点,秦见月渐渐没再出声。或许也是声音太小,他没听见了。
程榆礼洗漱完,去了一趟厨房。陌生的环境,他花了时间琢磨一番。他在严苏遇的厨房切姜片,很快,早起煮粥的严苏遇也进来,看见里面的男人,他愣一下:“程先生,起这么早啊。”
程榆礼说:“抱歉,没有提前说,借用你的厨房。”
“没事,你在做什么?”
“月——”脱口而出的昵称被吞回去,他说,“秦老师生病了。”
严苏遇看看他手下的姜,又看看程榆礼,惊讶道:“你该不会一夜没睡吧?”
程榆礼没有答话,将姜片洗净,又细致地冲一下刀,嵌回原处。
万幸,秦见月没有发烧,她起来后第一时间又吃了一片药,严苏遇正在舀粥,听见她脚步声迈近,说一声:“程先生在外面等你。”
秦见月去大厅,程榆礼果然在这里候着。他闭着眼坐在沙发上,困倦而憔悴。
想是睡着了,他没有听见她过来的动静。
他连睡相都是优雅俊美的,一呼一吸清清浅浅,伴随着胸膛的轻微起伏。有一些人,哪怕什么也不做,坐在那里安静睡觉也很迷人。
秦见月在他侧边坐着,看他许久没有挪眼。
是为她缺失的这大半年时光对他的思念,终于可以在他浅眠的时刻偷偷现一现原形。
程榆礼应该过得并不愉快,他瘦了很多,颌骨冷硬,胡茬没有像往日那样反复清理一丝不苟,有种随意糊弄、草草了事的凌乱。
他的体温应该很低,撑着额的指关节是粉色的。
一个念头闪过,秦见月想替他暖一下手。而她手刚举起。
严苏遇端着碗从里面出来:“我煮了粥,喝一点吧。”
摆下碗筷的瞬间,程榆礼醒了,抬起惺忪的眸,第一时间看她一眼:“起了?”
而秦见月的视线停留在桌面上,有一杯热烟快要消失的姜茶。白粥就摆在那杯盏的旁边。
程榆礼开口声音喑哑,指一下杯子:“给你煮的茶。”
她温和地说:“我刚吃了药,还是喝一点粥吧。生姜的味道太冲了。大早上不合适。”
程榆礼稍稍一愣,很快敛下眸,喉结轻滚,这次失落到连敷衍的应声都消失。
秦见月拿起筷子。
程榆礼没跟他们一起吃早餐,一声不吭地将煮了半天的茶带走,在厨房倾倒进下水道。姜片咕噜咕噜滚进池子里。他有些失神地看着。
天已经很亮了。
仅仅是放弃掉这碗茶。似乎并不能说明什么,但程榆礼小题大做地有种输的一败涂地的惨痛与不甘。
他用纸巾裹住废弃的姜片,丢进垃圾桶。将别人的水池与水杯逐一清洗干净,他认命地在想,严苏遇应该是一个不错的男人。
手撑在冰冷的大理石桌面上,程榆礼推开窗户,动作重得不像他轻柔细腻的个性,反而伴着泄气的鲁莽。
困顿与饥饿缠身,但程榆礼一点也不想睡觉和吃饭。他真正想做的事现在都无法正大光明、轻松自在地去做,只能在心底默默地盘算走出的每一步距离她还有多远。
想抱一抱她,想亲一亲她。
然而他迈出去一步,她就会后退一步。
他终于明白,他让人付出过的谨小慎微,踌躇难安,患得患失,终有一天会绕回来将他困住。这些东西在感情里,谁也没资格有所亏欠。
拳攥了起来,指关节在桌板咯痛。
严苏遇应该是一个不错的男人。
可是程榆礼不想放手。
-
秦见月喝了一点点粥,想起什么,质问严苏遇:“对了,我隔壁那间房你怎么突然给他住了。”
严苏遇解释说:“昨天满房了,我想着那间房太乱了,很多杂物,他看了下说没事,就住这。我看他从申城过来,大冷天也不忍心叫人家去外面再跑了。sorry忘记和你说了。”
秦见月失笑:“算了,也没什么大碍。”
严苏遇见她没计较,松下一口气:“不要以为我是故意的。”
秦见月机警挑一下眉:“确实怀疑过。”
严苏遇摇着头笑,压低声音说:“对了,他昨天好像没睡,说你生病了,一直守着你。”
秦见月愣了下:“真的吗?”
严苏遇煞有其事点头:“这都不感动?那茶你还一口不喝。”
秦见月很无辜:“我的天,我不知道啊。不知者无罪。”
她回想起昨天程榆礼和她开诚布公讲的那些诚心话,筷子在粥里面轻轻搅了一圈,又顿住。其实昨天秦见月病得有点恍惚,后来的内容没有听进去多少。现在细想,走神了很久。
程榆礼今天要回申城忙工作。
走前,秦见月主动联系了他一次,想要问个清楚。他们之间不可以再有任何的秘密和隐瞒了。
在客栈门口,秦见月叫他等一等,说几句。
天寒地冻的室外,程榆礼立在车前,回身看她,他生得高大峻拔,不输模特的好骨架将普通的大衣都衬得气质脱俗。男人眉目淡淡,看着走近的秦见月。雪已经积了起来,厚厚一叠摞在路面,他的面容在雪色之中显得尤为苍白冷峻。
秦见月问道:“你昨天和我说那一些话,有什么意图呢?”
程榆礼迟疑片刻,问她:“你认为还有没有必要说?”
她说:“既然都提了,那就说完吧。”
许久,他缓声开口:“你从前总问我,为什么是你。我答不上来。所以分开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找答案,现在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们的相逢是宿命的必然。因为是你,决定是你,所以只能是你。”
听他一贯轻描淡写的语气讲出这些话,秦见月微微怔了怔,然后苦笑一声:“也许吧,可惜为时已晚。”
他轻轻拧眉,神色也有一点苦楚:“真的晚吗?月月。”
一道呢喃,声音低沉。唤醒他们久违的亲密。
秦见月偏过头,避开他的双眼。
程榆礼敛眸看向见月,试探着问她:“哪天结课?要不要一起回去?”
她说:“我挺晚的。”
他温柔地说:“我可以等你。”
“可是,一个人的旅途更自在。”秦见月轻轻笑着,勉力保持着淡然,“如果跟你同行,不能保证比现在更好,我选择自己走。”
程榆礼自然听得懂她的弦外之音,无处安放的手从兜里取出一盒烟。想点上又没有心思抽,又挫败地塞回去。
“如果你是特地来和我说这个,耽误你的时间了。听说你……昨晚没有睡,浪费你的心意不是我本意。”秦见月平静地说着这些,又低声问道,“耗了这么久等来这样一个答复,会不会很生气?”
从前觉得,他的眼睛和雪天一样雾气蒙蒙,让人探不清虚实。而那一天厚重的风雪里,她看着程榆礼澄澈的双眸,那是连他少年时期也不曾有过的清亮。
在风雪的尽处,他说的是:“无怨无悔。”
真心换真心。秦见月吸一吸鼻子,忍着许多的感情,在心里说的同样是一句无怨无悔。
而话到嘴边,变成了劝阻:“没睡觉就别开车了,请个司机吧。”
他淡淡应:“嗯。”
-
程榆礼走了之后,秦见月的生活恢复往日平静。又下了几场雪,不知不觉间,日历换新。
其实他来这里也没有搅动她的和平,只是程榆礼出现过的痕迹在后来那段时间不时地带给秦见月一丁点的影响。譬如在做陶艺的时候,会愣一下神,想起他的红豆。
无论如何也无法安下心来再去做手头工作。她取出他的花瓶,像灵魂出窍一样长时间地在看。
被严晓蝶捕捉到走神时刻,她扑过来搂一下见月:“秦老师要走了嘛?”
秦见月放下手里东西,“对啊,秦老师也要回家过年啦。”
“那等放寒假,我可不可以去找你玩啊。”小朋友天真地问。
“当然啰,带你去冰湖上溜冰。”
“好啊好啊!”严晓蝶又去扯严苏遇,“那爸爸带我去。”
严苏遇笑说:“除了我还有谁跟在你屁股后面转的?”
于是三人就这么达成了共识。
秦见月在平城戏校的课业也确实快结课了。她完成了一些剧本的创作,并整理成稿带回燕城。秦见月的平城之行还是收获颇丰的,另一头,孟贞老师也在联系她准备一个戏曲类奖项的评选活动。需要备足材料,为此,秦见月回家的计划提前了。hτTΡδ://WωW.sndswx.com/
她在机场大厅给妈妈发消息:妈,我放假啦!回家咯!
秦漪拍来一堆蔬菜和熟菜:早就准备好了,全是女儿爱吃的。
秦见月幸福地笑起来,发过去一个猫猫献花的表情。
候机过程中,刷了一会儿朋友圈。看到程榆礼发的视频内容。
自平城一别,他们没再联系。不过前一阵子,程榆礼开始在他的朋友圈播放一部大型连续剧:【单亲狗的日常】。
狗是咕噜。
秦见月自知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她心生愧疚,于是每天都去偷偷看一下程榆礼的更新。
咕噜已经很健壮了,比儿时瘦长很多,判若两狗,已然长到中型犬的最大体格,跑跳都很灵活。玩的小足球也换成了大的,叼着网在草坪上来回狂奔。气魄不凡。
这些视频看得秦见月颇为惆怅,不知道它还记不记得有这么个妈。也是秦见月有错在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缺失了孩子的成长。
视频下面有共同的好友评论了一句:好漂亮的狗。
程榆礼回的是:嗯,可惜单亲。
秦见月:“……”
到底是不是在内涵她?
秦见月打开和程榆礼落灰的聊天框:我今天就回燕城了,你哪天有时间啊?我想带咕噜去遛一遛弯可以吗?
程榆礼回得很快:随时。
秦见月:好,那周六晚上吧。
程榆礼表现得颇为积极:我去接你。
她愣了下,还没想好怎么回复。
程榆礼意识到他的诡计多端差点被识破,立刻又改口说:我带狗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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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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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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