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母是沉默谨慎的人,尤其是爸爸程维,整个人像个冷硬的机器,二十多年,相处甚少,程榆礼从未在程维的身上感受到过父亲的温度。譬如此刻,他坐在车后座,捏着一本口袋书,上面写的应该是一些英文字,垂首细读,不大像资本家的行事做派,离知识分子又差了那么点人情味。
妈妈谷鸢竹,笑面虎一只,就像上回,逮着见月还能夸句“机灵”,不算太刻薄。
刻薄是留在人后了,谷鸢竹睨一眼一言不发的程维:“我记得以前读书时候,读《红楼梦》,老师说什么来着,古代戏子地位最低啊,那谁谁说林黛玉长得像唱戏的,把她气个半死。是不是?”
话是说给爸爸听的,阴阳怪气到了程榆礼耳边。他冷不丁说一句:“林黛玉是清朝人,你也是吗?”
谷鸢竹顿了下,哼笑了一声。
程榆礼压了车速,要靠边停的意思。瞥一眼后视镜:“不想吃可以取消。”
“取消什么取消,礼我都带了。”
程榆礼不疑有他,因这聚餐是谷鸢竹提出来的。
他拒绝过两回,程榆礼本就是亲缘淡薄的人,他自小不需要父母来为他主持什么,遑论他和见月二人搭建的婚姻。
但是谷鸢竹不依,多提了几次。她想是还有意在晚年多与程榆礼亲近一些。好歹也是唯一的儿子。
等她提第三次,程榆礼也没再推脱的道理了。
他没有立场去怀疑母亲的用心,事到临头却也难免会忐忑。秦见月忐忑什么,他就忐忑什么。他来时路上心里还乐观些,结果谷女士三言两语就讽得他五味杂陈。程榆礼用指轻轻抵着唇,有话要说,又没吭声。んΤτΡS://Wωω.sndswx.com/
“妈,”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别为难见月。”
谷鸢竹说:“为难?你这话说的,我是哪儿来的恶婆婆是吧?还能把你媳妇儿怎么样啊?”
程榆礼说:“您要不是诚心的,这饭咱们就不吃了。”
谷鸢竹偏头看旁边的丈夫:“老程你听听,他冲谁呢?”
程维总算合上他手头的小册子,幽沉开口说:“不是诚心的,我们会大老远跑这趟?”
程榆礼说:“我没求着你们来。”
“少说混账话,开车。”程维声音拔高许多。
程榆礼沉吟片刻,再次上路。谷鸢竹往后一躺,又奚落几句:“还真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了。”
程榆礼一直在试图规避一些东西。麻烦、争端,家庭跟家庭之间的琐碎碰撞。
他希望他的父母不管他,那就永远不要管他。孑然一身于他而言是非常舒适自如的状态。婚姻自主,一切自主。他乐得孤单逍遥。
但是这太过理想,稳定的和睦更是理想中的理想。
把棘手事藏到家里的老祖宗沈净繁身后,看着安妥,想来也是下策。奶奶又能替他担待几年?
他以为的婚姻的状态,该是在柔和平静的二人世界里,相伴相守,垂垂老矣。但落到实处,似乎又远非如此。
-
普通的中式餐厅,程榆礼订的地方。他做抉择自然是深思熟虑。但谷鸢竹挑剔,到了才知道是中餐,嫌油污重,嫌人多吵吵。用块小方巾抵着鼻尖,闻着那巾面的上玫瑰精油气味,盖不过餐馆氛围里油焖菜肴的浓郁。
“怎么挑了个这么个地方?”
程榆礼淡道:“我和月月都爱吃中餐。”
谷鸢竹吁一口气,没说别的。
三人分两旁静坐,割裂得像是挤在一起拼桌的陌生人。
侍应生好奇窥探片刻,把菜单递过来给程榆礼,他指了下对面的爸妈,示意要他们先点。
菜单被送过去,程维看了看菜谱,也没细选,挑了几道贵的报上。
接下来,包间里又陷入持久的沉默。
程榆礼一贯的自然闲适,倚在椅子上安静地等。
程维翻看手机,谷鸢竹用湿巾一会擦手一会擦脖子。程维时不时应付下谷鸢竹,叫她别那么多事儿。
程维是有点大男子主义的个性,他跟谷鸢竹的婚姻状态非常传统。叫她安静不是劝她接受这里的环境,而是看不惯她在旁边叽叽喳喳。
丢他的面子。
程榆礼没再看他们,敛眸用温水清洗手边的碗筷,洗好放在一边的空位,继而再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眼前的杯盏。
十分钟不到,秦家三个人姗姗来迟。人高马大的秦沣先映入视线,程榆礼旋即往后看去,捕捉到见月的身影。他伸手接过她,秦见月被拉到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哎呀亲家来了,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谷鸢竹笑得和善,迎接秦漪,见她后面跟了个男人,她揉了揉太阳穴,“月月哥哥叫什么来着,我总想不起来。”
“秦沣,一个三点水加个丰富的沣。”秦沣露出被秦见月训练过好几次的得体微笑。
“长得不错,真结实。”谷鸢竹拍拍秦沣的肩。
秦沣笑意渐深,朴实得很。
程维也站起来跟他们打招呼,说婚礼有事没去成云云,让多海涵。几个人客套了一圈招呼落座。程榆礼自始至终没站起来,只轻轻揉着秦见月的手,静听他们寒暄。
“给月月准备了个礼物。”谷鸢竹取出礼品盒,隔着圆桌递给见月,“看看喜不喜欢?”
秦见月展开礼品盒,赫然看到躺在里面的宝石项链,惊愕片刻,她不知该不该收,求助眼神看一眼程榆礼。
他微微颔首:“收下吧。”
她僵硬地笑了下,“谢谢妈。”
秦见月不是油嘴滑舌的活络性格,秦漪便帮她美言道:“真是不好意思,又叫你们破费了。”
谷鸢竹笑说,“哪儿的话,一点小心意。好久不见了这不是,我在外面还常惦记着月月呢。我看着这项链就觉得衬她,立刻就拿下了。”
秦漪说:“国外买的,那得不少钱吧。”
谷鸢竹说:“没多少,就四五十万。”
“嚯!”秦沣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眼含惊叹,“四五十万叫没多少!”
秦见月觉得天灵盖一麻,有点想给秦沣递一个眼刀,只是垂下的眸子没勇气抬起。
片刻,一道温润体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吃什么,给你夹。”
秦见月抬眼望了望桌面,她一时间没接上话,程榆礼已经给她加过来两个肉丸子。
“谢谢。”她低低说。
程维没有进食,虽然菜都是他点的,许是这里食物都不合口味,他手交握着放于桌前,十足的领导架势,开口问道:“小沣最近在忙什么?”
“我啊,”秦沣抬起喝汤的脑袋,“在开车。”
程维微一扬眉:“司机。”
“啊,是。在外地开长途。”
谷鸢竹插话说:“怎么不去小礼公司找个清闲的活儿干干。外面风吹日晒的多累啊。”
秦沣笑着:“嗐,我又没什么文化,能干什么活儿啊。”
程维问他:“什么文凭?”
秦沣说:“高中毕业就没念了。”
程维缓慢点头。
谷鸢竹又冲程榆礼说:“你也是啊小礼,主动点给哥哥铺铺路,开车不行,开车太辛苦了。”她一边说一边摇头。
程榆礼看一眼脸色微青的秦沣,又淡淡瞥向他妈妈,开口道一句:“人各有志,各司其职。”
“那不对劲,谁能把司机当志向啊。”谷鸢竹一本正经地摇头。
秦见月想抽出餐桌下面满是汗渍的手,被程榆礼不动声色地握回去。他说:“都是工作,哪儿分贵贱。”
秦沣也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忙附和道:“对对,我开车挺快活的,有的时候开的是有点儿累人,开得累也赚得多些。就是自由,叫我坐办公室我可坐不住。”
程榆礼轻轻点头,认同道:“快乐很重要。”
于是很顺利的,话题被掠过去。
秦漪又跟两人侃了会儿他们在外面创业的事,程维直言说有回国的打算。不知真假,程榆礼心里几分诧异,但他懒得多问,只动着筷子平静给秦见月夹菜。她沉默得像个游离于饭局之外的小孩。在他的喂食之下,秦见月一会儿便肚子饱饱。
谷鸢竹忽的问道:“月月最近还在戏园子里唱曲儿呢?”
她还是被推到了话题中央。秦见月点头说:“嗯,对。”
程维抽了几根烟,又喝了点酒,筷子还是没动过,仍旧是领导姿态,开口说:“我倒是不太懂这一行,唱戏有什么出路?”
出路……
出路这个词,用在这里好奇怪。
唱戏就是她的职业、她的工作,倒是让程维点评出了一种暗无天日之感。
秦见月问:“您指的是哪方面的出路?”
“职业规划,比如说,你的晋升方向,或者怎么样利用好你的优势涨一涨身价。”程维不愧是个自小被调.教起来的商人,讲话的语气里溢出满满铜臭味。而他身旁的谷鸢竹也用一副期待回答的眼神看向见月。
她想了想,轻声地答:“可能以后有一点名气的话,能获得一点艺术方面的奖项。”
“艺术。”不苟言笑的程维在这个词上面笑了下,意味不明地点头,“艺术奖值钱吗?”
秦见月被噎住。
很快,一道坚定的声音在耳边如春风般拂过,程榆礼说:“艺术家是无价之宝,名垂青史。怎么能用金钱衡量?”
她微微偏头看他,程榆礼眉间褶皱轻叠,不快难掩。他和父母说话语气并不重,但秦见月看着他为自己反复地斡旋,也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她苦涩地笑了下,自嘲一般说:“嗯,不是什么行业都有出路的。”
……
这顿饭吃下来,还算愉快,氛围融洽。程家父母一直慈眉善目。但秦见月心里被钉上了一根无形的刺。
吃完犯困,只想回家待着。秦见月喜欢跟程榆礼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因为他是真的懂得照顾她的情绪。而这维持了一个多小时的家庭聚餐让她殚精竭虑,她需要面对的是伪善的照顾之下,那赤.裸的优越。
回到家中,耳畔那些高高低低的声音总算消失殆尽,只剩程榆礼关切而磁性的声线沉在心底,心才变静。秦见月也想强颜欢笑说些什么,但不可抑制地寡言下来。
秦见月很细腻,程榆礼也敏锐。她洗完澡卧于床侧,被他从身后拥住。程榆礼捏一下她的耳朵:“生气?”
“没有生气。”秦见月摇着头。
她不撒谎,没生气。秦见月不是个容易生气的人,相较之下,她更为繁复的情绪是伤心,是失落,是黯然。
她在此时突然回顾起秦漪对她说的门当户对的重要性。
秦见月那时多么不以为意,她天真地觉得是母亲的想法太过落后,而程榆礼也一路保护好了她的天真。
为什么她会觉得他们的关系还不错?相处这么久,她一直很愉快。
因为他们婚姻里的洁净,一直都是他用教养撑起来的空中楼阁。
她站在楼上看星星月亮,纵使忽视一时,也不可能永远发现不了脚下的湍急的水。黑色水流,卷进泥沙与污泥。
在他家人的眼里,她就是个没有“出路”的艺术家。字字讽刺,扎得她四肢百骸止不住钝痛。
“他们一年也就回来一次,”程榆礼静静地揽她的肩,“别太当回事。”
良久,秦见月淡淡“嗯”了一声。
他转移话题问:“明早吃什么?”
“想吃你不会做的。”
“有什么我不会做。”
秦见月想了想:“蟹黄包!”
确实是他不会做的,程榆礼想了想说:“还是煮粥吧,将就点。”
秦见月:“嘁。”
说是要煮粥,他还是起了个大早去外面街上给她买早餐,秦见月睡得迷糊间听见程榆礼说:“买回来了,趁热吃。”
她闷闷的:“嗯。”
“我去公司了。”
“拜拜。”她还支起手臂冲他挥了挥。
又过很久,秦见月才起,蟹黄包被他放在保温盒里。看着食物,想着他东奔西跑找店铺的样子。秦见月的愉悦心境里又掺一点酸与涩。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这诱人美食,可惜早晨没什么胃口,实难下咽。于是在冰箱前站了会儿,最终取出一杯酸奶在喝。偏头去看外面的日光,漫无目的地耗时。工作性质原因,她不需要朝九晚五赶去戏馆,今天的排练很晚。
秦见月听了会儿《西厢记》,她轻轻跟着哼,演的是崔老夫人棒打鸳鸯的场景。
就这么听了会儿,酸奶杯被抠得一粒不剩,反应过来时,秦见月竟已经呆呆从八点坐到了九点。
她正要起身,忽闻外面有动静传来。车声停滞在门口,秦见月循声望去,合院大门被推开。程榆礼一身正装,脚步匆匆往里面走。
很奇怪。
他迈进门厅往里面走,鞋也不换,到了见月的跟前,眉间有几分不合他性子的愁思与急切。
他看到旁边原封不动的蟹黄包:“怎么没吃?”
秦见月说:“看起来有点油腻。”又怕他不高兴,她解释说:“我一会中午会吃,不会浪费的。”
程榆礼没太在意这个,车钥匙被他泄气般随意地丢在一旁。
秦见月纳闷地问:“东西忘拿了吗?叫人送一下好了呀。你怎么还亲自回来?”
“不是。”
他站在餐桌前,倏地就这样不合时宜地倾身过来,捏住秦见月的下巴。
“想到你心里不快活,我根本没法干别的事。”
秦见月意识迟缓,不等她慢吞吞地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了,瞬间便被凶残地吻住。程榆礼俯身,捧着她的脸,一时间吻得又急又乱,就像他从未如此失衡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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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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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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