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的人体现在热情递减,程榆礼相反,他是一个不大容易动情的人,但一旦进入,他的爱意会随着年岁俱增。因为任何生命之间建立起联系都是难能可贵的事,他向往并信奉着长长久久与稳固安逸的爱。
生活中的麻烦事终于褪去,程榆礼回归到了日日焚香、插花的平和状态。
燕城这场雪下了很久,但并不猛烈。在熹微的雪意里,他捧书在读。受到见月的影响,他多多少少会去看一些古籍。有时也会将沈净繁的佛经借来手抄。
他喜欢写端正小楷,后来见月写行书,他也跟着写。落笔摘抄到一句“君子明心事,君子韬才华”,程榆礼走神半分钟。
平静心神下压着重叠的心事,人一害相思,无论如何修炼也回不去往日淡泊了。
笔被挂上笔架。
程榆礼将宣纸拎起来搁到光下,晾去那一层薄薄的墨汁。又去给阿宾致电。
他接了一个申城的小项目,不为别的,离她近一些。
等这场雪落完,咕噜被送去朋友家。程榆礼打算启程去一趟南方。
见月的日记里除了那一枚标本,还夹着他赠送的一颗“启明星”。
出发前一夜,程榆礼轻轻摩挲着那张照片,此刻没有那样热切澎湃的精神状态,而是踌躇顾虑的。
他现在回溯,他们最初交往的过程并不艰难,你有情我有意,被一点点小事顺水推舟就抱得美人归了。而眼下面对断裂的情谊,他很难拿捏好交流的分寸。
程榆礼是犹豫的,他很担心他的打扰会给她带去不快。
于是又躺下。
程榆礼也不知道何时开始,他也有了这样优柔寡断的一面。
申城到平城两个小时的车程,程榆礼目前只了解到见月在读的戏校位置。
校区很偏僻,他在市区订的酒店,但有公务在身,去的并不勤快。总算有了空闲,他驱车去平城戏校。
一路忐忑,想开快些,又犹豫着慢下来。想慢一些,又不觉间踩重油门。
抵达之时,正好中午放饭。校区很小,没有食堂,学生在楼下商业街用餐。程榆礼见大部队往下面涌,他不再往前去,平静地站在一家便利店门口,只见熙攘的学生从楼道口涌现出来。两三分钟后,他等得焦虑,按压不住局促,叼上一根烟,抽得很凶。
在烟气四散的视野里,几个女孩成群结伴下来。一眼,就看到了她。
心脏在一瞬收紧,被思念的潮水翻覆裹挟。程榆礼呆立在那里,唯一的动作是取下蓄了半截的烟。整个人被钉在原地,四肢沉重。
秦见月的头发长长了不少,已经能够扎一个高马尾,轻晃一下脑袋,马尾扫到旁人的肩上。晴空之下,肤白如雪。她穿着最普通的黑色棉服和牛仔裤。不化妆,露出漂亮饱满的额头,细细的眉,弯弯的眼。
她是他能够想象到关于“纯净”这个词最动人的意象。
秦见月和身边的女孩们在说笑,放下那些笨重的秘密,笑意轻盈而曼妙。
距离最近的一瞬,他能清楚听见她们谈话的内容。是在讨论《苏三起解》的念白。
几乎是擦肩而过的接近,而秦见月恰好偏过头去看旁边的女生,并没有注意到在此久候的男人。
她是本体。山涧的水、柔婉的风,洁白的千堆雪、东方的启明星,都是隐喻。
烟蒂都快要烧完,火星子烫到程榆礼,将他点醒,他松开紧皱的眉。
渐行渐远的背影消失在一家餐厅大门。
程榆礼轻轻攥住他空落落的手掌。终于眼前,杂乱的商业街被陌生的脸和听不懂的方言填满。
他在此刻无端失落,觉得时间难捱。
她成了他握不住的水,抓不了的风,融于指尖的雪,摘不下的星。
回到车上,程榆礼没有进食,又抽了两三根烟,度过漫长的下午。等到倦鸟归林,天际是粉色,最后一抹霞光正追着太阳下沉。
“拜拜,见月,明天见咯!”
刹那抽神,程榆礼旋即向窗外看去。
秦见月背了一个帆布包,跟同窗挥手道别。她转身后跟在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后,走慢了些,男人反应过来便停下步子来等她,见月抬头看着他,笑一下。草木皆兵,看到男人身上的棉服也是黑色,程榆礼自虐地在想,会不会是情侣装。
那天打电话给她,他听到男人的声音。
最坏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两人一同走向一辆奥迪车。
车窗敞着,程榆礼看到里面坐了一个小女孩。五六年级的岁数。
很快,奥迪驶远。饶是满心好奇,程榆礼也没有低劣到去跟踪。他攥起拳,抵在额角。不知道该怎么抒发此刻的心情。
怎么会有孩子呢?是那个男人的吗?
想她笑得明媚模样。进展到哪一步了?初识、热恋、或是谈婚论嫁?
程榆礼想不通这件事。他反复翻看秦见月空荡荡的朋友圈,但一无所获。
第二天,程榆礼决心去戏校附近的景点走一走,缓解糟糕情绪。
水乡风光很妙,满溢的溪流让人心静。毗邻青山,这一片的水域有几分清冷。骑楼枕河,他坐了会儿观光船,船夫和他说话,程榆礼维持着敷衍但友好的笑。开到水穷处,一座名为“观风园”的客栈吸引他的好奇。
阴差阳错,程榆礼就这么走了进去。
园内装点很高雅淡泊,有水流、桥梁、飞檐与葳蕤草木。
“客官,要住店吗?”说话的是一个女孩。
程榆礼朝大堂看去,女孩探出脑袋看他。
似曾相识的面孔让他稍稍一怔。
程榆礼说:“家里大人呢?”
“我爸出去进货了!”
没再提别的人,他淡淡地应一声:“嗯。”
四下打量,她爸应该就是这间客栈的主人了。
客栈里面有股舒服的清香。是旁边的罐里在煮雪梨片。女孩见沸水煮开,过去处理了一下,又转头问程榆礼:“你要喝吗?”
他说:“不用。”
“喝点吧。”说时迟那时快,茶已经被斟好。程榆礼也没客气,在一旁实木沙发落座。目之所及有一间敞着门的小屋,定睛一看,里头的桌上放置着泥土和颜料。
他收回视线,跟小孩说:“谢谢。”
“你是预定了还是——”
程榆礼说:“随意看看。”
“噢,那我去写作业了。”
他没应,问了句:“家里除了你爸没别人了?”
觉得他很可以,女孩顿时回头,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他,又戳戳墙上四个角,“你想干嘛,监控啊,监控。”
程榆礼被逗笑:“问一问,我长得像坏人?”
“爸爸说了,不是长得丑的才算是坏人,也要防范一些美色陷阱。”
他端着茶器,微微后靠,休憩下来,饶有兴趣说:“我要是有女儿,我不会让她一个人待在这。”
“所以呢?”小女孩不以为然,埋头做题,哼哼一声,“又没有女儿,说什么如果。”
程榆礼被噎了一下。暂时没吭声,过会儿,又试探问她:“妈妈不在?”
“我没有妈妈。”
程榆礼若有所思点头。
“那爸爸的女朋友呢?”
“爸爸的女朋友?他什么时候交女朋友了?”小孩很惊慌地看他,“你不会是在故意挑拨我们的关系吧?”蜀南文学
程榆礼抬一下手,表示了解,不再多说,他转而心情大好喝起了茶。
没多久,严苏遇从外面拎着一些东西进来了,见坐着的程榆礼,他温和一笑,点头说了句你好。
-
平城的冬天会下雨,秦见月周末早起了一回,淌雨去买她心心念念的蟹黄汤包,小笼包是当地特色,她没有赶太远的路,顺利在一个巷子里吃上了。
折返回观风园,秦见月进了大厅,收起伞在门口抖落几下,用纸巾擦一擦身上雨水。
严苏遇在拉胚,笑话她说:“四个月来,还是第一次见你周末起这么早。”
秦见月说:“因为我在想,今天非要吃到汤包不可,有压力就有动力嘛。”
严苏遇笑着,给她拉过一只小凳:“坐一下吧,今天想捏个什么?”
秦见月突发奇想:“你会不会捏花?像是玫瑰、百合之类的。”
“有一点难度,可以试一试。”
严苏遇找来工具,细致地布置起泥土。秦见月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干活,有时上前搭一把手,不过她不喜欢大清早就让手上沾满黏土。
“秦老师有没有想过再发展一段恋情?”冷不丁的,严苏遇这么问了一句。
秦见月愣了下:“怎么,这么突然?”
他笑了起来:“很好奇,你离婚也半年多了吧。还没有走出来?”
“嗯……”秦见月想着,轻声说,“虽然离婚很久,但是他对造成一定的影响,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忘掉的。不过我已经在努力了。”
严苏遇深以为然说:“我也暗恋过,从初中到高中毕业。非常理解你的心情。”
秦见月好奇问:“后来呢?有没有告白?”
“嗯。”他轻轻点头。
“然后呢?”
他说:“他找到老师,举报我性.骚扰。”
秦见月怔了怔,义正言辞说:“这不是你的错,每个人都有表达爱的权利。”
严苏遇叹道:“话是这么说。”
说到一半,他摇了摇头,露出不愿再回忆的苦涩笑意。
秦见月打趣说:“你也应该试着打开心门,”她戳一戳他手下的东西,“不要成天研究这些东西啦!”
严苏遇笑着,“爱情,可遇不可求。”
秦见月假意恼怒:“你明明知道,还取笑我。”
“我是想说——”他说到一半,想了想,换了个方式,转而问见月,“你最近是不是在学校招来了桃花?”
“怎么说?”
“前几天来了一个客人,让我教他拉胚,他做了一个小瓷瓶,叫我送给你。”
秦见月觉得好奇,莞尔一笑:“专程为我学的吗?”
“也许是,他很聪明,天赋异禀,几个小时就做完了,还自己绘了图。”严苏遇看一眼他们旁边的陈列柜,“在那上面,昨天刚烧出来的一批。还没有给他看,你可以先观赏一下。”
“啊?他自己还没看过啊?”秦见月连忙起身去找。
“他好像很忙,没有时间过来。”
秦见月看着一排小动物,和各种各样的杯子与小碗,有些很精美成熟,是严苏遇的杰作。但有些是客人做的,技艺不精,烧出来的成品并不雅观。秦见月看得眼花缭乱,问他:“是哪一个?”
严苏遇说:“你猜一猜。”
眼下是琳琅满目的陶器,她越过奇形怪状的动物,看到了最侧边的几个花瓶。
在其中的一个淡色的瓷瓶上,看到了工笔画的痕迹。这画作的感觉令她熟悉。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轮月亮,高悬天际。秦见月取下花瓶,稍稍转过瓶身。
她刹那止住了呼吸,按住鼻头,抑制酸涩。
画里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女,短发,泪痣,她站在行色匆匆的人潮之中,回眸望向画外之人。夜色之下,双眸清亮。
这是一个雨天。而漫天落下的却不是水珠,是红豆。在她的额角一颗,眼下一颗,掌心一颗。淋漓的红雨,倾尽相思。
看似并不相容的这些物象却让他安排的恰到好处,每一处落笔都精打细算。
错位的时光里,与那双清眸隔空相望。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恍惚感,仿佛他也曾途径她的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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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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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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