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看过他的一张坐在台前作画的照片,出现在学校自印的杂志扉页。
少年蜷起的指端着一支小楷毛笔,笔头触在宣纸上,笔法在静止的图片中也能看得出多么轻盈。
纸上是两条深橘色的锦鲤。
他们说那幅画后来被挂到三中校长的家中厢房。
真假不知。她只印象深刻记得那只手的形状,感叹于女娲的鬼斧神工。如果人的手也有特质,那程榆礼一定是温柔。
因而秦见月一度认为,他的手握起来的感觉大概率是绵软的。
然而事实却和她的认知有一点误差。
男性的手只是看起来纤细,真正将她那一只手笼在掌心时,让她感觉到深厚的力量。
他的骨节比她要硬朗许多,特质里还有一道隐形的韧。
沙沙的风将她的发吹停在他的肩,又慢慢悠悠滑落。
秦见月低着头,薄唇微抿,担心让人看到她的忸怩。
程榆礼问她:“要不要换你来试试?”
秦见月说:“我看你打就好。”
程榆礼噙着微笑,少顷悠悠开口:“既然没兴趣,那也别看牌了,你就好好看看我得了。”
秦见月垂着眸,轻嘲一句:“你怎么好意思的。”
他侧过身子看着她,捏着牌在笑。
好半天,旁人催了下:“出牌啊阿礼,愣着干嘛呢?”
程榆礼这才把牌推出去。
中途有人来唤,是钟杨叫他们过去玩。
程榆礼回掉了邀请,他不喜欢很多人聚在一起闹闹哄哄,喝酒、游戏。不喜欢好好的平静的夜被打乱稀碎。那一层遗世独立的贵气,使他身上的铜臭味和烟火气都很淡。谦谦君子,卑以自牧。
程榆礼是这样的人。
秦见月又不免要问:“那你为什么要来?”
他淡淡道:“我要是说,只是想找个约你的契机,你应该不会信吧。”
她鼓了鼓嘴巴,被甜蜜言语撂倒,无从接话。想藏住羞红的脸,见月微微凑过去一些,挨他近一点,姿态像是脸颊贴上了他的肩,实则并没有触到。
程榆礼也沉默地准许了她的亲近。
只一瞬间,下一秒秦见月便立刻避开。因为听见身后的声音。
“程榆礼。”钟杨在茶室门口,扣了两下门。
两人一起回头。
“你过来一下。”他勾了勾手。
程榆礼便起身过去,和钟杨交谈。
秦见月回头看他们一眼,而后托着腮在原地等候他,百无聊赖用手指戳一戳面前的宫灯。
忽然之间耳边传来一些声音,就那么有意无意地让她听去了。是另一桌的几个年轻人——
“那个女人是什么人啊?”
“好像是唱京戏的小花旦吧。”
“程公子这出戏演得真好,亏我还想着他能有什么本事对付白家。也就是找个外面的小姑娘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看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招儿。”
“这事儿传出去,白家那位大小姐又该闹个几天几夜了吧。”
“这有什么可闹的,不就联姻没联成吗,嫁谁不是嫁。少了他程家的男人地球还不转了?”
“你懂什么,人家打小儿情根深种,那叫联姻吗?那是嫁给梦中情郎。”
“哈哈哈梦中情郎,我倒要看看这事儿该怎么收场。”
最后一道声音是被压低了的:“他总不能真娶外面的女人吧?”
“你想多了,真当程家一点规矩都没有?程榆礼有必要为了一朵野花去跟他老爷子闹僵?”
“……”
明明声线已经很低沉,字句却越发清晰撞进秦见月的耳朵。她摆弄灯具的手不自觉停下。
从心底升腾起的一股羞耻灌满了身体。
身上还盖着他的衣服,薄荷的气味是热的。热得她里里外外都是汗。
被人捧到天上又摔下来的感觉如何?大概就是现在的秦见月。
一瞬之间,摔得粉身碎骨,模糊而淋漓一团的血肉,是她的自尊。
她心心念念的亲密,是他从头到尾的预谋。原来“宣示主权”的意思是这个。
她是被他随意捡起的一颗棋,用于谨防被人将了军。仅此而已。
因为不想和他们口中的“白家大小姐”联姻,秦见月就成了那个恰好出现又自投罗网的猎物。
那画和佛珠算什么呢?统统都是他的诱饵吗?
既然如此,等到她丧失了用武之地的那一天,又会是什么下场呢?
一朵“野花”,随手丢掉,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吧。
就像那一年……
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美梦里交杂的噩梦又一点点地浮了出来。
浓墨重彩的颜色渐渐缠乱成浓厚的黑,像要把人吸进去。
秦见月呆坐了很久,牌桌的男人好像在和她寒暄什么。她勉力微笑了一下,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那一些难听的字词,就像利刃割剐在她的身上。从四肢到五脏六腑,疼痛如若刀绞。
程榆礼走回来,没有再次坐下。他站在她的身前,微微折身。正欲开口,却敏锐察觉到见月眼中戚戚的躲闪。
稍稍顿了一下。
他才出去了两三分钟,她的心情显然发生了变化。
程榆礼扫视屋里一圈,发觉大家都在各自说笑。
很难做出判断,他微微蹙眉。
“秦见月?”叫她的名字。
“嗯?”见月缓过神。
她总算肯抬起眼,他紧盯着她,探她眼眸尽处的情绪。许久,才缓缓开口:“钟杨的女朋友对京剧很感兴趣,想听你唱几句,愿不愿意去?”
秦见月愣了下。
她偏头看向在门口候着的钟杨。
秦见月知道这可能会很扫兴,但她不能穿着齐羽恬的裙子去给他的女友唱戏。
不可以这样做人。
脸上写着为难,被程榆礼看穿。他通情达理,温和地说:“我和他说你身体不适。”
秦见月若有似无点一下头,不置可否。
心头烦乱,她有点不想再待下去了。
不管是给人唱戏也好,和他待在一起也好。
迫切希望这个夜晚快一点结束。
-
见过一面后,王诚的问候来得很频繁,秦见月招架不住。
钟杨的生日过完当天,王诚又发来共进晚餐的邀请。秦见月再一次推脱。她忍着脾气给介绍人小姨一个面子,没有把他拉黑。
其实想来也没有必要,王诚这样的男人比比皆是。
删一个王诚,还会有下一个王诚。
无法让她心动、“规矩”又普通,没有做错什么,适合婚姻的男人。
才是和她登对的,吗?
那些美梦成真的故事,注定不会被写进她的人生。
对吧?
秦见月这一天晚上又一次因为程榆礼失眠了。
一晃而过的温存就快要从手中滑落了。
掀开手掌,还记得被他裹住的瞬间,如潮水上岸一般,被幸福裹挟的瞬间。
都统统离她远去。
睡不着的夜里,她有点想念爸爸。秦见月印象里的爸爸江淮是个意气风发的男人。
事故发生之后,家里有那么几年是艰难的,但是在家道中落之前,秦见月也曾经是爸爸妈妈的公主。
她从前不会去想,和他是不是般配?
可是现在,很多实际的问题缓缓浮现出来。
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公主了,她是别人口中的……野花。
卧室是在二层阁楼,斜顶的屋脊上有一扇四四方方的天窗。她常常睁着眼躺在床上,从这扇窗户里看月西沉。
浴在暮春的月光里,在这个失眠头痛的清晨,秦见月决定眼下要做的首要事是把佛珠还给程榆礼。
然而她并不知道他家住何方。因为离她家的地段比较近,秦见月便顺路去了一趟他工作的单位。
她本来打算叫一个同城闪送,但毕竟是价值二十万的东西,一个闪失,谁的责任呢?
以防万一,她亲自跑了一趟。
结果碰了个壁。军工所门口有两个站岗的武警。
秦见月没法进去,也没见到程榆礼本人。她将东西交给门卫。只简单用小布袋兜了一下,包装得太夸张反而惹眼。んΤτΡS://Wωω.sndswx.com/
临走前,她站在鼎盛的日光之下,用手遮着眼,去看眼前这幢灰色的不起眼的大楼。
高三那一年,有传言说程家给他安排了国外的学校,因此他的生活过得很是悠闲。
然而传闻也不全是对的,因为大家都说他下半年不会再来学校,但他还是去了。
甚至,出乎意料的,他参加了高考。
大学也没有出国念,而是留在燕城的航校。
学习那些复杂的专业知识,然后顺其自然走上现在的路。
很难说哪一种人生是精彩的,他这样选择自然有他的想法在里面。
总不能是他家的老爷子逼他去造飞机吧?秦见月在回去的路上这样想着,哭笑不得。
很多事情不能够怪他,有一种人生来就是被扼住人生的方向的。
而他的方向,与她背道而驰。
秦见月下了班回到家里,妈妈在楼下浇花,厨房闷的排骨香气飘散而来。闻得秦见月很饿。
但她没胃口:“妈,我不吃了,上去睡一会儿。”
“这么早就睡啊,”秦漪放下浇花水桶,好奇看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秦见月摆摆手:“没有不舒服。”
只是有一点失恋般的黯然。
可是分明连恋都没有恋过。
她进了房间,倒头欲睡。但明明很困,又怎么也睡不着,眼眶泛着潮气。
其实退回到从前,远远看一眼他的背影,也不是不可以。
起码没有得到过就不会失去。不失去就不会那么难过。
她吸了吸鼻子,胡思乱想之际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半天,秦见月被饿醒。她打开手机想看一眼时间,却看到十几通未接来电。
是程榆礼打来的。
说意外也不意外。她回电过去。
程榆礼接得很快,声音还是那样沉沉懒懒的,听不出很明显的情绪,简单地问一声:“怎么一声不吭就这样把东西还回来?”
秦见月说:“我的燃眉之急解决了,谢谢你的慷慨解囊,没有用上。所以还给你。”
“嗯?”他好像还有好奇。
秦见月说:“就这样,没别的事了,再见。”
“再什么见。”程榆礼没准她挂,“在家吗?”
秦见月说:“在家。”
他忽道:“我来了。”
她失笑:“你来了?来哪里?我家吗?”
似乎有听到电话里的一声狗叫,而她的另一边耳朵,是窗外的小狗在汪汪,秦见月顿时发觉他好像不是在开玩笑:“……你不会在我家楼下吧?”
程榆礼说:“我在。”
秦见月惊坐起,推开窗户往下看去。
程榆礼穿一件灰白的棉质衬衣,手抄在裤兜里,一手握着手机,安静地在她家楼下的小巷。随着她推窗的动静,他昂首看去。
他看上去也有一点疲倦,像是方才工作结束,特意赶过来。风尘仆仆的奔波。
“你……”她有点说不出话。
程榆礼道:“下来说吧。”
“……”
“不愿意下来也行,你就把窗开着,我看看你。”
秦见月小声的:“你稍等一下。”
她下楼时略有小心,生怕被妈妈发现。
急匆匆跑下来发现脚上还趿着拖鞋,她很难为情地又回去换了双体面的鞋,才敢出去见他。
“你有什么事吗?”到他跟前,她开口问道,语调微涩。
程榆礼打量着她:“来看看你怎么了。”
秦见月强颜欢笑了一下:“我没怎么啊,你也没必要大晚上赶过来吧?”
程榆礼紧绷的神色微微松懈下来,也跟着苦涩一笑,难得的,他总是漫不经心的神情里浮现出一丝谨慎和局促,开口声音散漫,却低得微妙——
“这不是第一次跟女朋友闹别扭,也没什么经验。”
秦见月的手被他捉了起来。
程榆礼习惯性地躬下身子和她说话,温和的语气:“月月,你不跟我把话说明白,我要怎么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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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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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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