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状况就挺离谱的,但他越看越觉得像了。非但眉目之间有些神似,只看他不作掩饰时,四周灵气那种捉摸不定的感觉,就是明明白白的蜃楼一脉。
何况这身装束,要不说他刚才怎么会认错呢,与无忧的品味简直就没什么区别。
那么问题就来了,他怎么会在幻境里见到年少的施夕未?他们仅有数面之缘,修行之路天差地别,虽说前阵子不慎听了一段他的陈年旧事,可是谢真觉得这位静流主将无论如何都不至于作为他的心魔之类出场……
要么就是,那个千愁灯营造出来的幻境与施夕未有关。不过,世上几乎所有幻境,都并非凭空造出,而是依托神魂与记忆而来。
与其说这一段记忆是由在棺材里和蜘蛛埋了几百年的灯自己携带,不如说多半源自在场的哪个人。
比方说,那个被孟君山一路追杀过来,窥破了他的伪装,还认识阿花这张脸的狐妖。
从年岁上推断,其余人都不大可能在这个时候去过蜃楼,只有那个狐妖他不知来历,或有这个机会……至少表面如此。
可将各种迹象连起来,一个令人难以忽视的猜测就自然浮现了——搞不好这个狐妖根本就是施夕未本人吧!
谢真油然而生一种“你们蜃楼真是路子广”的感触,随即想到,若这真是施夕未以幻术出行,他也是冲着遗迹中的东西来的?
不对,如今还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只见听了他这句直愣愣的问话,那红衣少年便蹙起眉看他。
这花妖非但没有双手把剑奉上,面无恭敬之色,又做出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是不是哪里有些不正常……他的神情里明明白白写着这般怀疑。
“不然还能是谁?你既来到这里,又何出此问。”
他上下打量谢真:“王庭怎会派这样糊涂的使者过来?”
王庭使者?谢真一怔。
接着他明白过来,他如今那身黑衣,确实是住在长明家里时曾用过的装束。那么在别人看来,他就是个来自王庭的花妖了。
而这个少年施夕未将他当做了使者,十有八九幻境中的这个时候,确实有王庭使者来访。却不知道,他是取代了使者的身份,又或者他翻墙进来的时候,外面另外有个使者在等着?
怎么不管是现实还是幻境,他总是不知不觉给王庭带来许多黑锅……
谢真再默默次向长明告了声罪,随即想到,按照施夕未的年纪来看,这黑锅还真没长明什么事,要背也是长明他爹背了。
他也不知道真正的王庭使者来做什么、要怎样答话,心里念头急转,思索这幻境的成因。施夕未却淡淡道:“也罢,不与你计较了。”
说着,将掌心摊开,微微一抬脸,示意他把剑交上来。
谢真一阵无奈。这个小施主将……还不知道现在是不是主将,似乎都没想过他会不从。
可惜,即使此处乃是幻境,但要他把剑交出来,还是想都别想。
他答道:“剑修之剑不可轻易示人,见谅。”
施夕未微微有些惊讶:“剑修?”
他似乎一时间没有将花妖与剑修这两个不太搭界的词语连在一起,神色间并没有什么被违抗的恼怒。
看起来与无忧的年纪相仿,倒是没有那么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任性嘛,谢真心道,多少还是稳重一些。
他才刚这么想着,就见到施夕未抬手向他面前一拂,他眼中对方的身影登时恍惚起来,如雾里看花,模糊不清。
谢真:“……”
是他想错了,这位只是动手之前不打招呼而已。
认出施夕未时,他其实就在琢磨怎么探探他的深浅了。
倘若这处幻境是杀阵,“施夕未”是阵心的话,交手间多半要让他觉察异常。又或者,如果这个少年的施夕未却有谢真与他相识时的修为,这幻境的成因又值得推敲。
见此,他便顺势道了声“得罪”,一手将海山连鞘取下,平平向前一推。
如同打破一面琉璃镜,他眼前有些朦胧的景象被他这直来直去不讲道理的一撞,瞬间冲得散开。
那层模模糊糊的遮挡一去,他所见的情形重又清楚起来。仍然是花落无声的长廊,只是上面已经空无一人。
方才他击碎的乃是附着在他自己身上的幻象,对方早就不在原处了。谢真退步转身,剑鞘比目视更先一步,挥向不知何时立于梨树下的人影。
在触及对方的一刻,千只红蝶于刹那间展翅齐飞。纷纷的蝶影虚实交间,有着惟妙惟肖的蝴蝶轮廓,却如同由薄纸剪成,从双翼中有微光透出。
谢真记得渚南地方有种闻名天下的绸纱,单单一张几乎如流水般透明,许多层重叠起来,方有浓淡变幻的稀世颜色。眼前的景象也是如此,一只只浅红蝴蝶于纷飞中交错,明处犹如夕阳斜照,暗处较烈火更为浓郁,这瞬息万变的绮丽色泽,仿佛漫天梨花也沾染了云霞。
只有身处其中才知道,蝴蝶好看,擦上一下你的血估计也会喷的很好看。
一道幽暗的剑影悄然而至,很不识趣地横过了这幅似幻似真的画面。谢真手持不知何时已出鞘的海山,漆黑的剑尖点在一只与余者毫无差别的红蝶上。
在他的注视下,那只蝴蝶缓缓转为青色。空中幻影泛起水波般的涟漪,渐次收拢,红衣少年的身影重又在其中现身。
谢真的剑正指在他耳边束发的碧玉环上。须臾,这枚柔润的翡翠上现出道道细纹,就如方才的幻象一般四分五裂,坠落在地时,发出一串雨水打在石阶的清脆响声。
“……”
收剑回鞘时,谢真有些讪讪。
他一试便知,这不是与他交手那个多年后的施夕未,对方确与外表一样,还在少年时。不过当,初无忧那拿不出手的幻术水平让他有些轻敌,没想到这时的施夕未已经颇具气象,叫他不由得将海山出鞘了。
而他在这幻境中也无节省灵气之忧,一个没收住手,剑气一送,就把人家的碧玉环给敲成了八瓣儿,着实有些以大欺小。
施夕未伸手将发梢挽向耳后,一双眼睛望着海山:“好俊的剑。王庭何时出了这样一个修剑的花妖?”
谢真:“说来你或许不信,我来到此处的缘由有些复杂……”
话没说完,他突然一顿。他在施夕未脸上看到了一种势在必得的熟悉神色,让他颇感不妙,觉得接下来可能说啥也没用了。
他的直觉不错,果然,施夕未下一句话是:“是么?那你不必走了。与其在王庭蹉跎岁月,不如留在我蜃楼。”
谢真:“……”
失敬了,原来你们蜃楼真的有强抢民男的家族传统。
况且,瞧瞧这挖墙脚时堂而皇之的自信,长明他爹那时到底是有多能混日子啊?
他收起神色,正容道:“我无意改换门庭,恕难从命。”
施夕未:“唔,我倒不是在问你愿不愿意。”
话音一落,谢真只觉一阵磅礴的灵气自下而上,犹如沸腾的水气从四面八方溢出。目光所及,窗棂廊柱间的隙缝,重重纱幔层叠之处,乃至蓄有莲叶的水池中,都不住漫出一缕又一缕的轻雾。
这处栽着梨树的小小院落,一旁曲折精巧的水阁回廊,均渐渐被这雾气浸没其中。以谢真的耳力,他还听到院外有许多人急匆匆地奔走,恐怕整座濛山上下,都已觉察到了异状。
谢真立于原地,五指搭上海山剑鞘,一口气是叹也叹不出来。
仙门之中,一派居所往往有自古传承下来的阵法镇守。譬如瑶山,镇山大阵是环绕剑阁而立的九重剑阵,以孤光为引时,号称万法皆可破去,谢真虽然知晓开启之法,却从未有机会运使过。
而蜃楼这般族中重地,自然也会有类似法门。濛山临海,乃是幻蜃一族起源之地,身为静流部执掌的施夕未动用起这种杀器,堪称如臂使指,声势惊人。
谢真实在没想到,三言两语间,施夕未竟然就准备挟蜃楼之威把他直接摁在这里。
虽说占不了上风时,有主场之利,单打独斗才是傻子,面对他这疑似上门砸场子的,此举可说十分果决……可是他真没打算挑事啊,怎会变成这样呢!
眼看此事无法善了,要么立刻开溜,要么和人家结结实实干一架,谢真只略一迟疑,立刻下定了决心。
他不解剑鞘,身形一闪,到了水阁长廊之上。
在原地的那个施夕未当然早已不是本人,此刻四处溶溶的迷雾中,他的气息也如轻风流动,难以捕捉。循着那一点痕迹,谢真凭着千锤百炼出来的直觉,双手像握柴火棍般错开握着连鞘的剑,往虚空中用力一敲。
他口中也同时喝道:“醒来!”
只听砰的一声,他的剑鞘砸到了实处。
施夕未的身影在水边倏忽闪现,额头上红了一块,显然是被结结实实地敲到了脑门上。
他一下没站稳,连退两步,踩进了身后的池水中。
看到他后退时,谢真暗叫糟糕。
刚才那手烧火棍敲头,是他从行舟学来的邪门歪道,还一次都未曾用过。此前在白阳峰中陷入幻境,令他发觉自己不大有应对这般状况的经验,于是在沉鱼塔中也顺便查了查相关典籍。行舟有次见到,多问了几句,便兴致勃勃地传授了他这个法门。
与其说是法门,不如说是民间应付妖魔鬼怪时的土法。据他说法,若是在幻境中遇到尚未勘破迷障之人,都可以试试用棍子当头一棒,口中唤他醒来。
谢真有点怀疑他在耍人,行舟却道:“试试又不会怎样!还能把人敲傻不成?”
接着又传授他相应的运使灵气的窍门,听着倒也似模似样,谢真便姑且记了下来。如今他怀疑施夕未乃是这处幻境的阵心,又见形势无法收拾,索性赌上一赌,给了他一棍子。
不过,这要是没把他打醒,那仇可就结得更大了……两次都往人家头上招呼,就说这谁能忍得了吧!
眼看施夕未挨了一敲,差点掉进湖里,他觉得多半完蛋了,这场不明不白的架估计非打不可。
正当他准备破罐子破摔冲上去来一套连招时,却见施夕未虽然踏入湖中,却并未沉下去,而是如履平地,飘然立在水面上。
他伸手一压,四周的雾气比来时更快,转瞬间缭绕的薄雾已散了个干干净净。宛如云收雨霁,盛开的花树之后,重又现出水洗过一般明澈的青空。
谢真与他四目相对,见他明显有些不同,觉得他这一棍子怕是真的起了点作用。
不过光看这个不能有定论,他还未放松,手仍然扣住海山剑柄。接着,施夕未仿佛想起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不由得露出了些许尴尬与苦笑混杂起来的神色。
谢真:“……”
好了,不用提醒他刚才欺负小孩子的事实了!
只见施夕未轻叹一声,道:“阿花公子。”
这话一出,可见是真的认了出来。谢真尽力不让自己的视线飘向他额头上被敲出的那个红印,道:“方才多有失礼,原来真的是主将本尊在此。”
施夕未:“还要多谢你手下留情才是。”
说话间,他越过浅浅的一层湖水,举步踏上回廊。凭栏站定后,他又侧头望向院中梨树,思索起来。
谢真知道他也在琢磨这幻境的形势,便不出声打扰。片刻后,施夕未转过头,斟酌道:“这么说,石棺旁边那位,果然就是长明殿下了?”
这时候藏也藏不住了,谢真道:“是他。”
施夕未:“原来如此,你将蜃珠分了一枚与他。”
谢真点点头,心想这蜃珠原来连施夕未自己也看不穿,实在是够良心,可惜已经碎了一颗,凑不成对了。
他问:“主将是扮作了那个姑……那个狐妖?”
“正是。”施夕未道,“前些时候我寻到一些那金砂面具人的消息,从逢水城查到此处,便暂且顶替了那名狐妖的身份,前来一探。”
他一派坦然,仿佛易装出行如同家常便饭,谢真不由得肃然起敬。
并且,这封将来意合盘托出的爽快,也至少明面上不欲与他们两人生出冲突。
电光石火间,谢真忽然想起瑶山与静流部有暗中往来的传闻。此前他一直有些疑惑,不清楚逢水城主究竟是如何请动了霍清源,哪怕霍清源后来讲到逢水城主交出了他留下的剑谱,可是这剑谱是怎样送到瑶山的?
除非有像正清这样建于各地的宫观,凡人要想去仙门中寻人,本来就很不容易,甚至他们根本就找不到瑶山在何处。也不像是通过兰台会,倘若有这样的门路,戴晟刚来时就早些传信,怎至于等到拖无可拖的最后一刻。
如今想来,说不定是静流部在背后插手,才将信准确无误地送到了霍清源这个绝对会来凑热闹的人手上。
不对,或许也是因为与静流联系的那个人原本就是霍清源。但是霍清源他自己知不知道这名狐妖侍女的身份?
多半不知道。那与他同行的孟君山,大概也不知道。
谢真嘴角一抽,回想起孟君山和狐妖边战边冲进来的一幕,心道世事机缘巧合不外如是……老孟,你到底追杀了人家多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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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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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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