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间燕子衔落花,
香泥糊就多情家,
妙音神鸟说轮回,
来年梨雪满树挂。
明仁浑身一抖,往前一个踉跄,就听身后那个调皮捣蛋的声音道:“哥哥,你也太弱不禁风了。”
明仁已经听出是谁的声音,稳稳脚力,猛一转身,抓着一只玉藕般的胳膊,刚想笑道:“还弱不禁风,看我……”明仁一看不留神抓着的却是群群的胳膊,娇娇已经躲了群群旁边嘻嘻乱笑。
群群红了脸挣脱了手,语无伦次道:“像什么,快放手……娇娇也是,拿我做什么挡箭牌……”
明仁将群群手轻轻垂下,朝娇娇做龇牙状,不过再要逮她也难,就问群群:“你也不早些进来,一起用中午饭多好?”
群群揉揉留了红印的手臂,冷笑道:“我就没处吃饭,非来蹭你们的?”
娇娇又往后退了一步,道:“人家有洋哥哥请客,谁稀罕你们的盘中餐。”
群群回身赶着去撕娇娇的嘴,娇娇一跑,与赶过来的冬梅撞个满怀,冬梅站稳了,也抽打了一下娇娇,道:“这疯丫头真是疯了,到处惹事生非,我看你也别考什么大学,找个本地人嫁了,有个厉害婆婆管管你。”
娇娇朝她吐舌头,反击道:“快担心担心你吧,年龄大了,挑挑拣拣也不成了,快把自己推销了出去,再说我。”冬梅一气,闷住了心坎,赶上去要打她,娇娇又要跑。
群群笑着阻拦冬梅道:“你们亲戚间怎么还反目了,这孩子还没发育成熟呢,别理她。”冬梅也问她怎么没到周末突然回来,群群笑着说:“你们都拿这眼神看我干吗?大山教我洋文口语,我不过请大山吃顿饭……还是我母亲让我回来的。”
明仁却去追问娇娇。
娇娇底气十足道:“本来今天就是我们的节日,老师都放了,再说我还去接了芝芝和她母亲。”
明仁一听芝芝来了,便要去看她,娇娇忙拦着:“鲜龙活跳的,春杏安排她和她母亲住了美福宫,等会儿过去吧,人家总得整理整理,我母亲陪着蒲阿姨说话呢。”
四人在前院、后院地逛了逛,楼上还没动静,明仁便把江边洋子、化蝶、马行云的事告诉了群群,群群听后陷入沉思,冬梅依旧坐进雕花楼底层厅堂里默默地品着茶水。
娇娇自然不甘寂寞,邀了群群、明仁索性出了院子门,往旁边林子里逛来。右手有一片白玉兰、紫玉兰的林子,正值初花期,白玉兰已然争先,恰如白玉杯悬空、雪花鸽飞天,香气儿似有似无,对面桃花林边一片紫云英延绵不绝,野雀儿神出鬼没,只是秃枝未萌新芽,花好却无绿叶扶持。
罕见地飞来一只娇黄的小鸟,那份孤独的歌唱引来群群、明仁内心的惆怅唏嘘,路旁随处冒出的是蒲公英、野荠菜、龙胆草、马兰头、枸杞、马齿苋等等,两人绕开那些毛茸茸、碎米屑般的野花行走,金口紧闭,似怕打落这轻苞初蕊的百花,而娇娇却天真烂漫,扯了这朵,又放了那朵,与树上的野雀争闲斗气。
三人沿着林间小道一路往北,同福里后面都是大片红梅林,也在次第开放,真是:(《望梅花》)
百树红梅初展,送却寒霜千遍,弄影袭人香一片,唤醒丹心十万,忠骨向阳埋九泉,光彩人间八面。
娇娇跳跳蹦蹦一路,也不忘采撷几枝,来到了那栋石头垒就的楼宇,一双手已经捧满了,连娇带喘地问明仁:“这楼为何非叫‘美福宫’,也可以叫‘美花宫’、‘美龄宫’嘛?”
明仁笑道:“你问我,我问谁?我也盼它叫‘美金宫’、‘美玉宫’才好。”这话把娇娇、群群都逗乐了。
群群对视着明仁眼睛,道:“你是不是想金想玉的想痴了?”
明仁知道她博学广记,一边躲避着她那双炙热的眼睛,一边侧眼说话:“你就盯着我,她说的什么花宫、美龄,你倒没说她话里有话。”他话一出口,娇娇笑得更欢。
这栋楼其实是秀梅为戴茯苓准备的,蒲宮英去年特地将家里一套传世的西洋洛可可风格的家具送了过来,又原样定制一套,分放在东西两套卧室里。只因戴茯苓向来严谨小心,怕坏了王国的清名,宁愿空置这楼,所以以前几次来都是外园常包一间标准客房,也是单位允许报销的范围之内。
这次蒲宮英母女来,就住在楼上西屋,母女两人刚刚取了衣物,洗完澡,开了空调,若兰独自进来探望,和芝芝没搭上几句,就和蒲宮英楼下找了个耳室说事去了。
芝芝趁母亲走开,将窗户细开一些缝儿,斜依床头的斜阳里,翻动一本八卦杂志,慢慢地就想睡去,却被楼下一阵踏动地板的声音惊动,不一会儿,蒲宮英领着明仁他们上楼来了。
明仁见她精神尚好,只是面色有些发黄,就陪着聊了起来。蒲公英关了窗子,娇娇、群群端了几把椅子进来,娇娇将花枝儿都插到一张曲沿曲腿精致小桌上的一个撇口玻璃大花瓶里。
人多口杂,明仁没提生病的事,有一搭没一搭地慰问了芝芝几句,芝芝道:“出来匆忙,这次连礼物都没给你们带。”
明仁笑道:“说起礼物,柿儿倒是惦着你,给你准备好了礼物呢,她这次去马伯伯那儿过的节,还带了香榧子,特意留了一包给你,不知还保不保鲜。”
若兰问蒲宫英见不见江边洋子,蒲宫英道:“我哪有心思,我家那个温吞水一向胆小如鼠,被他知道了,又得老太婆似的唠叨半年,再说今非昔比,他一替上王国,就是众矢之的,我有风吹草动,也会牵连到他,我还是避避嫌,等处理好事儿,这孩子就拜托你和秀梅了,我明天就得和刘雪回北方,她父母马上要回国述职,这次回来就留在北方不走了……唉,真不如当初老游待在局里时,我那时是即舒闲又实惠,只是我再不回到他身边,这家就快散了。”
若兰道:“总是你们北调的风光,我们地方上的小卒子哪跟你们相比?”
“呵呵,你看我刚置了几套新房,这倒好,他调北边去了,装修好了,一天没住过,我呀,就像药房里的揩台布,到东到西都是苦,你看,还有这傻丫头一些不让我省心,她有娇娇一半聪明伶俐就好了。”蒲宫英说着想起了什么,对明仁道:“哦,你姑妈让我带话,让江边洋子别等她了,她没法提前回来,龙边瑟安排她分组讨论时发言,还要陪戴大姐她们几个一块儿回来,一大堆事,你就替她回了那个洋人。”
明仁便起身告辞,若兰拉着娇娇、群群也跟了出来,娇娇与芝芝分别许久,两人似有千言万语……
若兰等蒲宫英留步上楼后,转身就数落娇娇:“你也不看看山水,人家刚飞过来……有什么要紧话明天不能说?对了,明天我约了贝阿姨送你蒲阿姨去,你和芝芝放学后抓紧做作业,别让我再操心,这可是关键的一年,人家吴校长答应你自主招生名额,可最低分数线还得靠你自己考过。”
若兰不免对娇娇指指点点数落一番,弄得娇娇铁板一张脸,走路也慢了半拍,和群群往同福里而去了。
明仁和若兰回到雕花楼院子,就见冬梅和杜鹃在院子里闲逛,杜鹃与若兰打完招呼,侧身看着一株老黄杨吐了新芽,厅堂里坐着谢启秋与钱锦贵、钱锦黛,钱锦贵怀着心事呆坐一边,谢启秋与钱锦黛聊得眉飞色舞的。
正巧马行云与洋子谈完了由化蝶送下楼,冬梅上楼去换茶添水,若兰上午也是受人之托,好说歹说让老太太见见几家公司代表,这马行云根本不在邀请之列,现在居然被他拔得头筹。
马行云见若兰、杜鹃她们一起拢了过来,若兰先向他表示祝贺,他谦虚一笑,说了几句多多关照之类的客套话,若兰这才和化蝶搭上话。
化蝶道:“老太太兴致高,这一通长谈也累了,先让她歇歇,后面的尽量简短别啰嗦。”
若兰便定了个谢启秋、钱锦贵兄妹、杜鹃的先后顺序,看明仁似乎想开口,忙把他拉到身旁,等化蝶转身上去了,拉了明仁送马行云出来时,关照道:“小明,先别把你姑妈的事说出口,大不了先让她住几天,她要不耐烦走了最好反正招待费用由姚茜、竹罡她们一并解决,你看,这老太太旗下的大东亚集团就是经营工业、化工业产品,与小谢新上项目对口,小钱的港大集团资金都耽搁在房产业上了,有困难能帮他一把最好……杜鹃代表着老钱……”明仁也没心思研究她们之间的利害关系,原本不过过来替姑妈传句话,没他的事就更好,于是爽快答应,送了马行云往聚福楼而来,若兰依旧进去调度张罗不提。
虽然老太太只给了个口头承诺:以化蝶个人名义带了贷款进大道集团,可此刻马行云也恨不能做个展翅高翔的动作,随口便对明仁说要送他一笔“毙特币”,明仁知道他表哥每次狮子大开口送他都是网上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什么装备、代币,也提不起精神来,玩笑道:“都叫‘毙特了’,还送了我,让我毙特、完结它?”
“哎呀,你根本不懂,这是洋文,可是挖来的金矿,是洗钱暴富的首选,国外炒得厉害,你要懂,但凡外国人只要当它香饽饽,再烂污,我们也会把它当香饽饽,为它买单,这样,五年后你十倍价格还我,怎样?”
明仁见他自信满满,又想起他那晚招待自己家人时,在江东区最高的新豪门大酒店顶层踌躇满志的那股得意劲儿:挺胸叠肚的马行云,抱着脚踩全世界的万丈豪情,如天马行空、一意孤行地俯瞰着窗外芸芸众生,对明仁道:“……兄弟啊,也该换换脑子了,这是什么时代?好时代啊,真是自由、民主到家了啊,钻空子居然是找商机,坏规矩居然叫创新……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时代啊,等那些平头老百姓看出其中奥妙来……嘿嘿,我们早已经高高在其上了,再踏上他们一千脚、一万脚,让他们来个永世不得翻身,你看着,到时我施舍给他们根骨头,他们还会对我三呼万岁……”
想起这些,明仁自言自语道:“暴富,总有其可恶可恨可忌之处,还是做个寻常好人,一生求个平安为好。”
马行云对他的前半句没听懂,后半句不服,道:“我才不信什么好人一生平安、多行不义必自毙之类的鬼话,有钱有势才是硬道理,想当年那些穷棒子与西北马家结着血海深仇,后来风向一变,还不是像亲人般迎了回来?还封了他们爱国人士,不就是冲着他们有钱有势?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一夜暴富正是当下青年人的豪情壮志。”
明仁听他一提“西北马家”,曾听说西北有个马匪双手沾满了鲜血,除了自己母亲与亲生女儿,淫过的女人成百上千,确实是活到了七老八十才寿终正寝的……后来,他的亲友们果然衣锦还乡,当时途径本市,负责接待的不是别人,正是史金花的老公。
明仁窝了心,索性不接他茬了,两人直到探福轩。如风她们都在喝茶,却不见了辛楠蓉、石霸志几个。
如风已经得到消息,大手伸过来热情地握住马行云的手,四周“恭喜”之声不绝于耳。如风早就寻思好,这样的奇葩电商只能向上一级去推荐,让他们甄别酌定。
明仁见楼上楼下有些闹腾,趁秋萍、陶金娘、姚茜一干人等欣喜地围着他表哥之际,走了出来,见樱花林那头贾桦和玫瑰在漫步,水仙和刘雪两人在看景,只得反向往祈福堂方向而来。
太阳西斜,湖光似火,经过清风亭、青松林,最近祈福堂这头沿岸又补种了许多栾、樟、槐、榉等诸多树种,听钱永光道都是荒山野僻处杂七杂八寻来的有年份树种,只是一棵根深蒂固的古樟树是村里原来旧有的,树下有一块铁砧样大卧石,听小红妈她们上年纪的人讲这是块“三生”石,老辈人都迷信它有“生钱、生锦、生贵”的大功用,以前还有人在树与石跟前烧香礼拜的……明仁想着这些无稽之谈来到祈福堂前,刚要往里迈去,却听里头有男女说话声,收了脚,轻轻退了回来,见另一头秋千架上,一位胖胖的女孩提前换了春季的服装,还披了一件纱衣,远眺前方、摇摇扭扭地飘荡着……近一看是青青,本想绕了过去,青青不留神也转过脸来,叫道:“明仁哥哥,哪去?有没有好玩的地方带我去?”
明仁留住脚步,问她怎么会在此玩耍,青青道:“荣喜阿姆喜欢我,让我进来陪她,我就跟那个白骨精……你不知道她外号?就是白藿,她刁钻促狭怪声怪气一口回绝我,我索性找了春杏姐姐要进园子,她没答应也没反对,我看看那个白骨精就来气,肯定是她恶人先告状……我先偷着进来帮忙,幸亏夏莲姐姐待我好,没赶我,只是让我避着人多的地方,不过,我也不能在这里闲着不是?你父亲和一位和气的阿姨就在里面,夏莲姐姐她们忙不过来,我就来泡茶添水……”
青青好不容易见了一个可亲的哥哥过来,不免有些啰嗦,明仁总算明白她的意思,耳朵向着她,眼睛却看着别处。
这时,青松和楠蓉从祈福堂里走了出来,青松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楠蓉稳稳地向明仁他们过来,含颌微笑招呼了明仁,明仁没想到她们已经出来了,楠蓉道:“我和你父亲正喝茶呢,这头真静啊,我也难得这么片刻宁静,每天俗务缠身,那些吟诗作对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说完,她深情地望了望湖面。
青松被阳光刺着转过脸,道:“你也觉着享受不到清净的苦了?我呀,是下午睡不好,晚上睡不着,这两个校长总让我辞了一个,也好睡个安稳觉。”
楠蓉并不理会,对明仁道:“刚才和你父亲说起先前在内地的时候,每天都是蓝天白云,黄土高坡,一天天过得就像克隆,我们这些城里去的年轻人精神上也是有压力的,毕竟不是当地人祖祖辈辈麻木惯了的……唉,真是羡慕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他们才真正能睡个好觉呢,可换了你父亲受得了。”
明仁向来敬重楠蓉,知道她吃过无数的苦,并不想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就把马行云和洋子初步谈拢的好消息告诉了她,楠蓉只是淡淡一笑。
明仁想起中午,如风请楠蓉去见江边洋子,楠蓉也是这般一笑,就没了下文。青青已经从秋千上下来,见了这位和气的阿姨并不害怕,道:“我还给你们添茶去。”
楠蓉一把拉了她说不用了,指指西落的阳光,道:“没多久就要吃饭,肚子都灌饱了,阿姨坐了半天,有些尴尬了,你带我找找洗手间吧。”
青青吃喝拉撒最为拿手,四处的洗手间早摸得门清,欢欢喜喜地带了楠蓉往果林子一角的一个仿古小轩室而去。
青松听着楠蓉她们去洗手间,一犹豫,原来青松自打应酬一多、年纪又上去了,添了三样不痛不痒的毛病:多痰、尿频、睡不足,轻轻咳了一声,也跟着去了。
明仁本想去前面长廊处独自静静,更不喜欢跟着老子爹他们,于是返身过假山,往清风亭方向而来。
明仁刚想听些松涛雀鸣,却见大路上匆匆过去一人,定睛一看是吴良鑫。
明仁猛想起一件事:前几天,那小燕流着泪往他办公室来,说是吴良鑫调了年轻风骚的柳溆去当秘书之后,对她突然不理不睬,本都上过对方家门的她一下子懵了,不说自己一片痴情,就是自己父母处如何交代?想同他谈谈,手机也不接,不小心被自己母亲得知,立马陪着她去找吴良鑫……可吴良鑫闭门缩头不见,小燕便要明仁帮着劝他回心转意……明仁想起小燕扶着自己臂膀抹泪的可怜样儿,此时也不知哪里来的仗义劲儿,见吴良鑫独自一人,就尾随了他。
转过大水法,吴良鑫一出园子突然发力往停车场奔去,刚跑进他的车里,就被领头带着两位娘家兄弟的一位中年妇人拦下。
那妇人皮肤黝黑似煞神,生就一副外爬的铁齿钢牙,拦住车头,叉腰开始骂开:“玩了人家闺女就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也不睁开你狗眼看看,老娘是什么人?”
明仁出了园子门正瞧见这一幕,再细瞧,那好像是小燕的母亲,蔡大厨那个凶悍老婆。原来这婆娘半年前还在暗喜:也不知自己几世修来的福报,大女儿嫁了流氓大亨,吃喝不愁住洋房,小女儿找了个年轻有为的官吏,将来乔模乔样地做官太太……没想这副如意算盘却被无情的现实打了个稀里哗啦:大女儿被一脚踹开,小女儿又抹泪遭弃,火爆脾气一上来,今个得了吴良鑫在百福园的准信儿,就临时喊来了自己几位叔伯兄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日娘捣毴地跳脚臭骂起来……叫做:
朗朗乾坤出妖孽,
吐粪喷污泼大街,
赔了女儿又折寿,
妙语连诛自家穴。
却说这婆娘越骂越来劲,仰着脖子震天狮吼,弄得百福源楼上好几扇窗户打开,探出好奇的脑袋来看热闹,园子的保安都是些年轻女人,听她断子绝孙骂声中夹杂着的是羞羞之物,都远远地避着不知所措。
这吴良鑫快急得尿裤子了,那婆娘见明仁出来,就像遇见救星,把吴良鑫玩弄小燕的事絮絮叨叨没些遮拦地诉说一通。
吴良鑫恨不得此时找个地洞来钻,瞅准一个空档,就想发动车子。
那悍妇也是好手段,一屁股坐到他车前,手舞足蹈、呼天抢地、披头散发地放开来痛骂,明仁本来是同情她的,一听她指桑骂槐,污言秽语臭不可闻,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对匆匆赶来的钟心和一旁看热闹的奎花香喊道:“你们都是干什么的吃的?惊动了客人怎么办?这里可不是她们撒野耍泼的地方,快把她们都叉了出去!”
那婆娘一听明仁倒过来帮着吴良鑫,那双黑皮老手一指吴良鑫车头,又向着百福园方向,嘶哑喊道:“……天理何在啊!告诉你们,这地方除了门口两个石狮子干净,剩下的就是这种没皮没脸、男盗女娼的了啊……”
奎花香她们被明仁一喊也反应过来,马上上来两个强壮的女子把那婆娘一夹一架叉着往外走,她两个娘家兄弟还想上前解围,被赶来的钟心一把打开一个,又扭了另一个,吴良鑫趁机发动汽车,一溜烟似的没了影。
保安们陆续都到了,把她们夹的夹、架的架,那几个狗男女索性把所有人都开骂了,明仁跳脚道:“还有没有王法了?把她们往派出所里送。”
也是巧,正有一辆警车开了进来,正是老谢把这几天要加强百福源保卫的事吩咐了下来,史铎扯皮不过新所长秦彪功,带着一肚子不满和两个新来的小警察过来,遇着这破落户骂街也吓了一跳,眼见这个婆娘就是自己过去的街坊——出了名的雌老虎,过去就为着怀疑老蔡出轨的事儿也曾闹得四邻鸡犬不宁,今天不用听,啊哟,光看她一副凸出的暴牙,四溅的唾沫星子,比恶狗还要凶恶十倍的样子……史铎是出名的老□□,并不想惹她,关照小警察关紧车窗,往停车场角落里一靠,也不下车。
那婆娘本打算趁机把事儿闹大,没想到来的是一辆悄么声没脾气的警车,嘴里虽然“捣毴”声不断,折腾半天也已经没了中气,被保安押着赶出大门口。
明仁气呼呼来到百福源酒楼门口,叉着腰,听骂声渐行渐远,才长出一气,没想刚转身,却被楼上赶下来的一个厨师打扮、满脸怒气的人兜头一把揪住了胸口领子。
明仁抬头一看是蔡大厨,知道大事不好,想要挣脱却拗不过他,就听他大声道:“好你个小子,亏我平时待你好,胳膊肘向乡下人崴是不是?欺负到你婶婶头上了,还放走了那个吴良鑫?”
明仁结结巴巴道:“蔡……师傅……不是怕……怕打起来么?你看,警察都来了。”
老蔡的手收得更紧,让明仁几乎透不过气来:“快告诉我,这吴良鑫住哪里?否则看我不扇你!”
明仁气也喘不上,话更没法说了,正此紧急关头,旁边传来一位姑娘柔和的声音,在明仁听来就像观世音来救命:“呦,蔡大厨,他又不是吴良鑫,你跟他斗什么气?你都勒得人家无法说话了,你也不怕大家伙看你们的笑话。”
蔡大厨听着声嗲丽丽、糯的的,侧眼一看是白藿,终于松了松手,明仁喘上一口气,道:“吴良鑫跟了别的小女人,自然住了她那里,那小女人家房子多得是,她单住着一套,你家小燕与她要好时也曾去过,你不回家仔细审你女儿,你盯着我干吗?我又不是吴良鑫。”
蔡大厨被他问住了,直到白藿上来伸出她那只巧手来掰他的胳膊时,这才放了明仁,道:“你们厂里出来的女人都是烂污三鲜汤,除了我家小燕,哪有正儿八经的?唉,不想还碰着个‘陈世美’!”说完,他见春杏和紫薇都围拢了来劝,就垂头丧气地返回厨房去了。
刚才躲着看热闹的那几个小服务员都在交头接耳,又有暗笑把肚子都笑疼了的。明仁从原路往园子里去,春杏赶上来安慰了几句,明仁气愤道:“真是作死,这女人老了老了就这么不要脸,想她自己也是女人,骂了半天,都是骂在她自己身上。”
春杏脸红到了脖梗子,紫薇跟在他们身后,想着实是自己遇见石霸志,也是一时激动才把老蔡他们夫妻商量着今天一准逮住吴良鑫兴师问罪的事告诉了石霸志,石霸志如今与吴良鑫相与得如穿一条裤子一般,哪能不马上通风报信?这才引出了眼前这一出,不过幸好吴良鑫顺利逃脱,否则到了晚宴时刻被那泼妇混进园子里去……
春杏等明仁慢慢气消,说起那江边洋子已经关照过来,后天她无论如何要走了,明天上午她要在福云寺禅养礼佛,下午去雕花楼品茶静坐,中午还要在旺福旧舍用餐……
明仁没好气道:“我姑妈才不会见她呢……咦,这福云寺菩萨也没一尊,她去干吗?你可别忘了,自打上次那两位法师来过,我姑妈三番五次告戒你们,福云寺、雕花楼可不能随便让人进去,更何况久待了……”春杏一听,也紧张起来,脸色转了白,向明仁认起错来。
明仁叹了一声:“算了,这老太太还算好,也就烦上一天了,你让她逗留这两处的时间越短越好,特别是雕花楼……”明仁脑子里突然联想起那对鬼头鬼脑的法师,想想这福云寺也就罢了,别说值钱珍宝,连个佛像、供器都没一件,无需担心,倒是那个雕花楼,虽说是挪移过来的,可都是原汁原味的,又是百年以上的古宅子,别哪一副木雕画是藏宝图什么的……明仁又岔开了话:“唉,还是我们平时园子里这些人快快乐乐地待着多好,现在被那帮子高谈经济、阔论发展、抬轿子吹喇叭摆臭架子的蠹虫搞得乱麻一团,还有请了这种一阔脸就变的货色,不是他们,蔡大厨家的那个雌老虎哪能发威?”
春杏见身后只有紫薇,拉住明仁胳膊摇动几下:“好了,我们心情就好?该听见骂的人倒溜得快,留着我们自己生什么闷宮气?气坏了身体,你姑妈回来该找我们算账哩。”
明仁难得见到春杏如此温柔含情的一面,心一下子宽了下来,挺挺身子,春杏这才放手放心,道:“叫你别生气就是有好事要告诉你,那洋老太太一走,趁着中间几天空闲,有人要请客呢。”
明仁寻思片刻,笑道:“我知道是谁,你和夏莲都请过了,她升了职还想赖掉这一顿?”原来前两次在小红妈处都是春杏、夏莲掏的腰包。
“这倒不是,她倒提过几次,本来都说好了日子,就差通知你了,这不是洋老太太来了给耽误了么,我看抽空放在后几天晚上办了,你看如何?就是地方还没有着落。”
明仁犹豫一下,道:“千万别办在园子里了,客人们都回来了,过两天还有潘桃她们母女也要临时住进来,园子里人多嘴杂,还有前几次我们聚众喝酒打牌,娇娇她们母亲意见就很大,十年寒窗不就在这一刻了么,办在晓福楼也可……要不去我家也行,反正我姑妈和玉簪嫂都不在,只要是这两处,我们闹个天翻地覆也没关系,你们看如何?”
春杏心里也早作此想,当即表示同意,又道:“人家白藿升了个芝麻绿豆点小官,工资也没涨多少,备个好菜没问题,厨师也是现成的,只是最近这好酒涨得离谱,差的我们又都喝不惯……”
明仁笑道:“得,要讨赞助?你们只要肯赏光,几瓶酒算什么?都是现成的。”
春杏有些难为情地低了头,明仁把先前的气全消了。那紫薇离他们三五步远,由着她们谈天说地,也没上前。
春杏道:“那老太太明天晚上她要请几桌客,答谢这两天来的热情接待……”
明仁笑道:“千万别叫上我,我宁愿和你们一起吃个家常便饭……”
春杏道:“得了吧,她请的头一个就是你们全家,她是不是你们家亲戚,看眼神、听口气,都像是长辈找着了自家小辈了,外面都传遍了……”
“这可不能胡说八道……”两人一路闲聊,抬头已是聚福楼门前了。
却说聚福楼里比中午还热闹十分,又有史金花带着江东区几家企业老总来捧场,楠蓉已经回到了这纷繁红尘里,早与刚才判若两人,和史金花来回穿梭,交际应酬,只有青松等少数几个耐着寂寞在门口边赏湖景,观晚霞。
一屋子人左等右等,也没把江边洋子盼来,却来了若兰与冬梅,如风满面春风上前挽住若兰,拉过冬梅,一听洋老太太还是在雕花楼用晚餐,明晚才在聚福楼举办答谢宴会,不免一脸失望,楠蓉也有些沮丧,众人从她们脸上也猜着结果,除马行云、谢启秋几个面有得色,其他人都散开入席。
青松一家这时挨着楠蓉站着,楠蓉一言不发,呆呆看着众人默默入席,明仁轻声道:“我去试试吧,总让她出来见一面才好。”
青松本想朝明仁白上一眼,一转念,挽起如菊,笑着对楠蓉道:“她对我们一家子印象还好,要不就照明仁所言去请上一请?”
楠蓉自是感激,哪有不允的道理?冬梅即刻联系了车子。
如菊近年来还是头一次被青松挽起作亲密状,不免轻飘起来,想着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在与娇娇一帮女孩子们胡闹,便急着把明义招了过来,照她心思最好把玉霜和马行云都带上,可她们却被痴迷者当做围个水泄不通……见青松一副焦急不耐烦的神情,拉过两个儿子也就罢了。
楠蓉送他们上车,就站在门口来回徘徊……里面也有一位女孩注意到了他们的举动,这就是玉霜。
她从人缝里望见如菊临走前注视过她一眼,可惜脱围慢了半拍,她们似乎都成了“当红明星”,盛名重利实在是难副、烫手,瞧准机会出来透透气。
门口只剩楠蓉一人徘徊,楠蓉最后停步在一小块□□划出的自行车停放区前沉思,玉霜靠了过来。
楠蓉见是玉霜,便和她聊起了眼前那几辆崭新的自行车来。
玉霜道:“我们接手了一家自行车老企业,看着那些老技师马上失了业不是也可惜?我和姨妈商量着恢复生产,试着生产了几十辆,跟这儿的哥哥、妹妹们一说,她们都喜欢得要命,送进了园子来试骑,这不,她们还划了停车区,要不您试试?”
楠蓉看着周围无人打搅,也觉着脚指头儿痒痒起来,选了辆小小巧巧的淑女车,一边试着脚踏、刹车,一边说:“你们倒也是功德一件,这绿色出行利国利民,只可惜你们包装完了,早晚也得转让……这实体经济可真是举步维艰啊……”
玉霜道:“国外早就提倡绿色出行,都是陈年往事了,以前出去考察时,许多国际先进城市就推广自行车……可惜的是,本来我们就是自行车大国,却为了追求什么挤地屁指标,也不知谁出的馊主意,说是现代化都市就得高楼林立、汽车满街跑,连我们这块原来鸟不拉屎的石船镇都堵上车了……”
楠蓉一听这议论又是脸红,又是警觉起来,上了自行车不再搭话,意气风发地往近处溜了一圈,觉着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的校园,和青松一帮子学子在一起挥斥方遒、豪情满腹的那个纯真年代……
玉霜见楠蓉迎着最后的那抹晚霞归来,道:“阿姨,您骑得真好……”看着楠蓉喜欢劲儿,就要让她带走。
楠蓉道:“好呀,跟你订购一辆,阿姨离单位本来就近,车子接送真是浪费,停放也占地儿,换做是平民百姓,再遇上路口一堵……还不如这自行车快。”
玉霜笑了:“您就带走呗,本来园子里自行车数量就富裕,还可以共享……”她话音未落,青松他们也回来了,居然顺利地请来了江边洋子这位期待已久的“大财神”。
几多欣喜、一番客套,江边洋子对楠蓉这位母仪端庄、言谈斯文的领导倒极有好感,众人让老太太居中先行,进了大厅,真让那些场面话、奉承话说了一箩筐说到口干舌燥的人们大吃一惊,唯有如风反应神速,领头鼓起掌来。
江边洋子来自礼仪之邦,礼数自然周到,见人们大多已经入座,就挨桌子鞠躬行礼,不过,最后发表了一通叽里呱啦的谢词,还是托说身体不适、坚持单独用餐,留了化蝶做代表,自已由赶来的松下苦代子扶着走了,楠蓉、如风几位领导依依不舍送出门……众人不免有些失望,可一听第二天老太太还要开答谢宴会,又像打了鸡血,兴致昂扬起来,两两双双地挨坐在一起,找着共同语言闲聊开了,比如谢启秋与马行云自然谈的是生意,如菊、荣喜阿姆谈的必是养生,史金花和姚茜谈着穿衣,秋萍、杜鹃意外谈起了养狗……只可惜青松、玫瑰这些人却无法在这场合下谈论诗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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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园里百花香,
光鲜楼中光顾忙,
乱哄哄红尘乱梦,
喜洋洋十里洋场。
这些锦上添花的场景也不必细描,老太太一走,那化蝶成了聚焦点,难免多了几杯,趁着还算清醒,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小盒子交到明仁手中,也不许他推托,说是老太太的一点心意,云云。
明仁只得收在外衣口袋,等着上洗手间时,嫌它在袋里鼓鼓囊囊的难受,拆了包装一看,里面一个小盒更小,再打开一看,里面也就一块镂雕并蒂莲花翡翠佩,又薄又小的,看着是几十年前的旧货,想想这老太太号称什么富婆财神,不过吝啬鬼一个,于是随手将包装盒扔进了厕纸篓,将那个小盒往兜里一装,也没当回事。
当晚,客人们也有回去明天再来的,也有住下在娱乐中心玩乐的,不必细数,明仁依旧留宿在晓福楼里。
第二天,待明仁到了福云寺,寺门已经洞开,庭院里烟雾缭绕,庙堂里也没人,桌案上摊着本地藏经,敲满了红印。明仁往后院东屋过来,江边洋子由冬梅和化蝶陪着,用毛笔在写对联,明仁观上片刻,这老太太文思泉涌,挥就一对:
踏雪寻梅,孤身独对四壁雪,
闻香觅芳,两岸双飘千里香。
横批:咫尺天涯
冬梅等洋子搁了笔,这才对明仁道:“夫人知道了郑老爷子已经驾鹤西归了,所以今天特地找个庙宇,念上一篇地藏经,又提起老爷子当年接见她先生时对她淡淡地提了一句:‘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老太太正伤心了呢,所以留笔墨怀故旧。”
明仁这话不听则已,听了来气:什么狗屁的过去就让它过去,杀的不是你母亲,奸的不是你老婆,你倒大度,风凉话说说,你问过老百姓没有?鼻子里轻轻地“哼”一声,离了屋子到苗圃边看杜鹃花去了。老太太毕竟年事已高,错听明仁“嗯”一声,以为夸她对子工整、字写得好,看他出去,以为他不好意思开口要,就让冬梅收起,说是留与寺里。
这三个出来,随明仁花圃里逛了一圈,往梅林小道斜穿到旺福旧舍,这洋子在池塘边逗了会儿鸭子,喂了些小食给鱼儿,这才踏进农舍,小红妈忙着烧菜,并不与她啰嗦,洋子低三下四问了几句,见她们母女正忙碌着,就由冬梅她们陪着进了东屋,姚茜、若兰、松下苦代子已经等着。
耽搁了片刻,小红妈上起菜来,计有青皮蛋、臭冬瓜、腌白乌龟、香糟猪头肉、老乌贼鱼大烤、清蒸王八、红烧羊羔子肉、辣酿大头菜、烂糊三鲜汤等下粥菜,又有老虎脚爪、油炸鬼两道点心,对洋子来说,这既是稀奇做法,可又是几十年前品尝过的,勾起一丝怀旧之情,刚想跟小红妈请教几句,小红妈却借口厨房有事转身离去了。
这顿饭吃得随意、安静,后来进进出出都换做了小红和夏莲。吃完饭,老太太听姚茜说起西屋还有旧时的农具,也跑去看了看,跟化蝶、姚茜她们指指点点,像回了自家庄子一样,如数家珍。
趁着风和日丽,也是回暖天气,老太太游兴勃发,要众人陪着去了趟望江楼,望着那条通着大海直达她家乡的大江也是感慨万千,便要做对联,可惜少了笔墨纸砚。
再回到东屋,桌子已经收拾干净,冬梅已经取了笔墨纸砚过来,众人围着看老太太如何斟酌,终于先憋了一副对联出来,叫:
金灿灿,笑弯腰,已闻一季稻香,
红彤彤,喜上梢,又见二度梅开。
老太太写完,横批却无,搁在一旁,又沉吟片刻,又取了一张白纸草书了一副上联道:
日本东升,万丈光芒照中原。
众人对她的费尽心机都呆住了,老太太得意地丢了笔,似乎并不打算出下联,抱臂对着上联左看右顾,十分欣赏。
明仁兜里手机响了起来,明仁看是如风,心里一气,将手机改了静音,叹只叹自己徒有文采,书法实在蹩脚,不过今天怎样也要扎回面子,气宇轩昂道:“我倒有下联,谁给我落笔?”
姚茜见他眼睛看着自己,也是自告奋勇接口道:“我来!”这姚茜虽然年轻,可也是文书专业伴着她一路走来,旁边夏莲也有些知觉,忙起手磨墨,随着明仁念出下联,姚茜愤然疾书,明仁吟对道:
佛自西降,亿兆慈悲渡众生。
洋子顿时六神无主、灰心沮丧起来,化蝶不由暗暗叫好,只不敢出声,夏莲对于这些草字只看懂明仁一个“佛”字对她一个“日”字,不过听着气势上压倒了江边洋子,就是好对,连连点头。
明仁兜里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才放心出了屋子,一接,那如风唠叨着百合、百鲢一齐已到园门口,明仁懂她意思,只得出来接上她们一接。
肖百鲢与明仁多时未见,话一多,就抱怨起自己在老厂就像灰孙子,到处受气,因工伤死了一个工人,自己还得过去陪着磕头守灵,至今纠纷未解……明仁心儿在百合身上,如风乖巧地拉着肖百鲢先进了旺福旧舍,留着明仁和百合在院外池塘边。
明仁见四下静寂,百合凝神观着一对鸳鸯互相整理羽毛,也是一时动情想去吻她,谁想百合做了一副正经面孔,只让他在颊腮处轻轻挨了一下,就将他推拒开来,弄得明仁实在无趣得很。
看着百合进了院门,明仁赌气去了聚福楼,遇着紫薇几个,同她们闲聊。
紫薇自打进了园子,虽然烦心,可吃饭时间固定,最近更胖了些,面色也红润了许多,只可惜用尽了化妆品也掩盖不了肤黑,索性不涂脂抹粉,倒也有一番动人的自然韵味。
紫薇想起件事道:“这老太太赶明天早上飞机走,白藿姐姐不是请客么,就放在明天晚上,冬梅姐说聚餐放你家不方便,小区里进进出出都是熟人,就放在晓福楼会议室吧。还有,这阵子娇娇她们放学太晚,贾总索性将她们的晚餐都订在学校附近的新豪门酒店里,我呢,过年还没回去过,跟蔡伯伯说好了过两天我得回家去一趟。”明仁听着嫌烦,反正这事也轮不到他做主。
不久,昨晚那帮子客人们一拨接一拨地来了,嗡嗡之声不绝于耳,若兰、春杏把洋子、青松夫妇及楠蓉、如风她们都安排在楼上中间那间包间,其他人都坐了楼下大堂。菜上一半,洋子下楼敬酒,老太太今天似养足了精神,真显出酒量来,一圈儿下来,下去两杯葡萄酒,却面不改色,若兰、史金花事先都打了招呼,也没人去招惹她,等她上楼,众人挨着座次,派了代表上楼去回敬,马行云、谢启秋自然首当其冲,钱锦贵虽没捞着什么好处,也算是昨天下午单独和老太太见过面的,这三位最后都喝得东倒西歪……
如菊下楼叫了明仁、明义、玉霜也单独去和洋子举杯客套一番,等席散,这洋子却不肯先走,非和化蝶、松下苦代子端正在门口鞠躬恭送客人,众人心里甚是感动,都可叹泱泱大国却不如海上一岛国礼数周到,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肖百鲢借口开车,滴酒未沾,见荣喜阿姆旁少了刘雪,娇娇她们四个又不在,一丝精神打不起,只有如风喝过酒后精神百倍,在楠蓉面前夸夸奇谈,话音里又透出向媒体宣传的因头,楠蓉知道她的脾气,不置可否,如风就当是默认了。
这晚明仁陪着父母回了洞庭雅苑,第二天一家子又来送江边洋子,化蝶、松下苦代子陪着洋子去了机场。
一看时间尚早,明仁去了趟单位,向袁建业简单汇报了一下这几天接待洋子的情况,袁建业道:“本来这事与我们关系不大,你去应付应付也就够了,老王倒起劲,借着这事到今天也没来上班,他手头的事都请示到我这儿了,正好,有件事,还得与你姑妈说说,本来前几天过妇女节不是每年都有个插花活动加先进表彰么?卓秀菱来汇报这回被老王耽搁了,(可见这女子调枪头之快)我寻思着马上要清明了,索性过了清明,把这插花活动放在你们百福源,你与你姑妈、春杏通通气如何?”
明仁想这事找春杏一说不就成了,些许小事,何必再与姑妈商量?于是朝他微微一笑,满口答应。
明仁下班,准时回到晓福楼,将自己屋里那套老音响放起,坐在厅里听着里屋隐隐传出孤独哀怨的歌声,发着痴呆……
最早进门的却是白藿,明仁见她眼里飘着情思,手里捋着青丝,糯糯的声音里透着些不明不白的意思,明仁不由鬼迷心窍,鬼使神差朝她一笑。
两人对视片刻,会议室里传来声响,过来一看,果然那春杏、紫薇、绿萝、冬梅都安排妥当过来了,正摆着碗筷。
不一会儿,门外夏莲和小红的声音又出现了:“你们也不来帮帮忙!”
明仁抢先出去接了夏莲、小红手里的保温盒进来。白藿手里帮着她们,眼却不时缈着明仁,明仁有些知觉,摆盆时,两人手儿难免挨挨擦擦的。
一共十道冷菜、十样热菜,明仁问白藿:“你好像少请了一位?”
白藿以为他说的是钟心,道请过了,小红也接口:“他得等两班交接了才得过来,随他去吧,我们先吃。”
夏莲冷冷一笑,看着小红道:“别自作多情了,人家说的是那位白天怕被太阳晒着,晚上怕被黑影吓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嗲丽丽的芙蓉妹妹,真是自作多情。”
白藿似乎这才明白,说芙蓉已经同她打过招呼了,这几天皮肤起疹子,许多东西碰都不能碰,绿萝也白了一眼明仁道:“你几曾见她参加过我们聚会?平时连食堂都难得去的,我看不是她家人,便是吴董将她惯坏的,进来没两年的人就当宝了,中午还开小灶……噢,人家是财神娘娘么。”
“好,好,怕了你们了,中午炒个素净菜,就叫开小灶,还说我姑妈宠坏了她,得,既然羡慕食堂里的小灶,哪天我请你们吃食堂范韶那几个徒弟做的大餐,怎样?”
夏莲“噗嗤”一笑:“呦,食堂有什么可吃的?有本事请我们出去吃‘老公’?”
明仁听她语锋犀利,早知道她说的“老公”含义,知道她和银鹿正谈着朋友,这一句算是逮着她的漏洞了,马上还嘴:“我可没福气有‘老公’供着我,不像某某人经常中午、晚上出去白吃白喝,都是未来的‘老公买单’。”
夏莲并不害羞,理直气壮道:“哎,姑奶奶就是有手段,找老公不就是为了穿衣吃饭,不吃白不吃。”
春杏见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没正经,道:“好了,别没羞没臊,总要有个利害婆婆管管你才好。”
夏莲见春杏板着脸说自己,撒气到明仁身上,说:“少啰嗦,拿葡萄酒来,倒酒!”
明仁说:“欠你的?葡萄酒没有,有上好的白酒,你喝不喝?”
明仁知道她们请客,自己必然要奉献几瓶好酒,所以早有准备,特意拿了一瓶十年佳酿白酒和两瓶优良区产葡萄酒过来,夏莲向来喝惯葡萄酒、啤酒,倒也没见她喝过白酒。
“怎么不喝?”夏莲瞧着明仁摸上桌的一瓶一等一的白酒,咽了口唾沫,寻思今晚会喝白酒的人几乎都聚齐了,就这一瓶自己也分不着多少,马上能挣个面子,何乐不为?果然几人一分,每人才得玻璃杯小半杯,夏莲偷着一乐,笃定地说“今天除了小红,谁也不准装小脚,都得喝啊。”
夏莲眼里盯着菜与酒,见明仁才摸上来两瓶葡萄酒,又摩拳擦掌起来:“先喝白酒,至少也得葡萄酒,等钟心来了,罚他再去拿啤酒。”
夏莲见小红手边一只空杯放着,知道是给钟心留着的,道:“也给倒上白酒啊?”夏莲一脸不乐意,伸出自己那只半杯不满还晃荡的杯子,道:“刚嫁呢,就心疼起老公来了?”
“哪能啊,还是让他喝些啤酒吧,上次他喝了白酒,我俩连人带车滑到路边泥地里……”
“那天不是下雨么,今晚天晴,这酒又贵……来,倒点!”夏莲眼疾手快地将杯子抢到手中,刚想分自己杯中酒,早被白藿笑着阻止,白藿又像变戏法似地从自己带来的马甲兜里摸出一瓶白酒,巧了,居然与明仁拿来的一样。
夏莲不甘示弱:“呦,还藏着掖着,还有什么都拿出来啊。”话虽豪爽,心里却着慌,在小红苦苦哀求之下,夏莲给钟心也倒了半杯,就想把酒瓶子往身后放壁桌上放。
明仁也不管这酒是谁送与白藿的,拽过夏莲手中那瓶白酒,将这些私货都分到了各自的白酒杯里。
夏莲吐了吐舌头,抢先举杯,说:“祝贺小白升职,干杯!”话是漂亮,可只是浅浅地啄上一口。
“你就喝这一点?还有那两瓶葡萄酒怎样消灭。”明仁仗着酒量胜夏莲一筹招惹起她来。
“嘿,跟我还杠上了,你先把白酒喝了,我们来干葡萄酒如何?”两人今天算是针尖对麦铓先对上了,夏莲瞧着周围一双双目光,躲躲闪闪地又抿了一小口。
白藿一旁捂嘴笑道:“你们两人才喝多少,就拼酒?一口闷才是英雄好汉哩。”喝惯白酒的祖宗绿萝和春杏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来回,兴致也上来,要求喝白酒的加快速度,白藿自然做主来敬,明仁、夏莲被逼无奈,频频举杯,冬梅虽手握葡萄酒,也是很快下去了,只有小红喝些饮料,其实看她们如此豪饮,心里难免也有些痒痒。
明仁问小红:“听说铁姑娘要进来?”原来这阿金嫂答应了小红妈后,左思右想觉着自己难以向秀梅开口,而且她对这铁姑娘也早有耳闻,知道是个厉害角色,早上给明仁打扫房间,吞吞吐吐地把此事对明仁说了,明仁碍着面子答应帮她说说。
小红停了手中的筷箸:“唉,我父亲自打做了这村长,就没睡过安稳觉,这崔明贵一家可不是省油的灯,靠着我这好姐姐帮衬,可她总也要找份正经活吧……可她也同我父亲一样踱头踱脑,芙蓉的老爸是她们本家,介绍她一份闲差,却与上司弄僵,真叫高不成来低不就,这不她母亲托着我妈来了。”
“哼,那些村民也不过用着你父亲和铁姑娘他们做那出头椽子,风险他们冒,好处大家均分,你们村里啊,独多过河拆桥的主,要我说啊,还不如,趁着手里有权,铁姑娘智取了一把钱回来,先捞一票再说,捞两根骨头、喝喝汤、做做小买卖总好……”夏莲喝得性高,翘起了脚,啃起小排骨头来。
“只怕骨头没啃到,一把老骨头倒被他们啃了去,那天,崔仁贵选举失败,假惺惺地还对我爹表示祝贺,一转身,他们兄弟背后就放冷箭了,说:下面你们搞定了,上面你们可有路?这回,钱是要回来一部分,可又有举报信举报我爹的,幸亏我爹行得正,站得直。”小红不无担忧地望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
“叫你爸行事小心些,慢慢来,不要急,今年解决不了,可以明年解决,这世上无难事,只怕一字‘拖’。”明仁晃动酒杯,迷着眼看酒液挂杯。
正当此时,楼下有摩托车声,又有上楼脚步声,门一开,果然是钟心,两手提满了啤酒瓶,往桌上一放,说:“够不够?不够我再去拿。”
夏莲啃完了骨头,想顺手抄瓶啤酒,明仁手一阻,正经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得耍赖,还有两瓶葡萄酒。”说着让钟心开葡萄酒。
钟心二话不说,将两瓶酒都开了。夏莲心“砰砰”跳将起来,嘴却更硬:“喝就喝,你男我女,你这你杯中白酒得先干了,我才把葡萄酒倒满。”明仁没法子,将杯里剩下的白酒灌下,再取空杯给自己与夏莲都倒了满满当当一杯,夏莲瞪大眼睛……在座的都喝得浑身发热,姑娘、小伙都脱了外衣,充斥着一屋子五颜六色的毛衣。
钟心见才留自己小半杯白酒,站着一气自罚了,轻咳一声道:“这新过来的骆水泉狗屁不懂,打小报告倒是一流,调他负责检维修,可苦了我,事事都得替他擦屁股……不是贾总说情……按惯例还得给他享受个副组长待遇。”冬梅听着低了头。
“你站着说话累不累?”(站着说话不闲腰疼)小红没好气地冲他说了一句,钟欣摸头傻笑着赶紧坐下,小红道:“贾总都去了房地产公司,也就最后托个人情,有什么可抱怨的,走了李兼仁,保安这块儿你不省心多了?”
“关键他与贾总又不沾亲带故,她着急把他塞过来干吗?”钟心白酒下肚,话就直。
小红脸色一变,见他还说上劲了,手指头往他额上一戳:“早说不让你喝白酒……才喝半杯就胡言乱语的。”
“算了,小红你也别说他了,反正都是吃‘老公’,不吃白不吃,走了李兼仁好,骆水泉能不听你的?学不会,照样可以卸了他。”夏莲面无惧色,又和绿萝、白藿她们干起葡萄酒来。
白藿喝完杯中白酒,开了瓶啤酒给自己,夏莲正要说她,春杏拉拉她的袖管:“小白晚上还得替班,三个班不是还少位组长么?”
紫薇、冬梅也改喝了啤酒,她俩总是一声不吭。
“什么‘老公、老婆’的,你到现在还打什么哑语?要不弄几个枚枚子给你猜猜?”明仁酒劲上来也是喜欢招惹。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种酒,有几个是自掏腰包买的?”夏莲已醺醺然,撩起了袖子,在明仁肩上重重拍上几拍:“你肚里清就行,本小姐最爱猜谜语,你说,我猜,奖品可不能少。”夏莲又举起了酒杯,吵吵着要大家干杯,绿萝喝干了白酒,见夏莲已经有些不像样,夺过她的葡萄酒瓶,给自己和春杏各倒了一杯。
夏莲缠着明仁说谜语,还要他拿家里的葡萄酒做赌注,明仁后悔失言,此时脑子晕眩了,豪气上头,索性落落大方道:“葡萄酒就葡萄酒,家里还真有几瓶好的。”
夏莲听着就咽了口口水,明仁道:“出几个枚枚子猜姓氏吧。”
众人都来了兴趣,只有钟心似与他无关,抓紧灌着啤酒,低头啃着鸭头,明仁出头一个是:“一点一划长,口字在中央,要吃儿子饭,耳朵拉拉长。”
小红是本地人,一猜就中,明仁又说了第二个:“有女逃走。”
春杏最是机灵,马上将谜底脱口而出,把个木了半拍的夏莲急道:“不行不行,你说了谜面得说‘开始’才行。”
明仁其实也有些心疼,几秒功夫,两瓶酒送了出去,只是一时想不起更难的,见夏莲使劲拉扯他袖子催他,想她平时话里话外总是财迷心窍的,就道:“一方有宝,四方发财,开始。”
众人这下都被难住了,猜了多时,都没猜对的,白藿闪动眼睛似乎想着些什么,可仔细一琢磨,又摇了头。
夏莲胡猜了几个都不是,就要明仁说出答案来,说根本没这个字。
明仁后背无端挨了夏莲几下,倔着不说,夏莲一赌气,胡搅蛮缠道:“说不出谜底,就算我们猜着了,这一瓶就是我们大家的了,你可别想省。”
对面白藿观察得仔细,道:“我猜着是个‘富’字,可没这个姓啊。”
夏莲激动起来:“谁说没这个姓,奎花香说她北方的朋友就姓这个。”于是脸朝向明仁道:“猜着了,这可是实力,三瓶酒了,再出!”
春杏见平白无故得了明仁三瓶葡萄酒,再闹下去实在也不像话,就来打圆场,没想夏莲小脾气上来,对春杏讽道:“每回喝他酒,你就帮着他说话,不过几瓶酒,你就心疼?你自己倒得了一瓶,就不顾我们了?”弄得春杏的脸上飞起了一片红云,连小红也觉着夏莲今天有些反常,要将她得的那瓶酒让了夏莲。
夏莲更是生气,趴在桌上抽泣起来,硬说明仁合着春杏她们耍赖欺负了她。白藿自嘲道:“是我不好,早知道不说了。”
众人哄了她半天,她却哭得梨花带雨,明仁只听不得女人哭泣,早不耐烦,勉强答应再拿出一瓶酒来,夏莲不依,道:“我又不是酒鬼,要酒何用?你要我不哭也行,得送我一样像样的礼物。”
明仁突然想到昨晚化蝶送了他那个小翡翠佩饰还在他外衣兜里,抖抖索索地掏遍外衣口袋,取了出来,所谓“月下美人,灯下玉”,这玉件虽小,光照一打,却惹得众人伸长脖子都来看,啧啧声起。
夏莲抢在手里,道:“这么小……”见是莲花图案,这才破涕为笑。
明仁灯下见是如此翠绿,有些后悔,对面的白藿看着眼馋,众人也静了下来。
夏莲见没人理她,夏莲又是一杯下肚,直愣楞地冒了一句:“……那洋鬼子老太太还真怪,放着市里那些高楼大厦不住,跑这荒村野外的来看稀罕?”
小红怕她胡喝,忙与她闲话:“物以稀为贵,都拆光了,怎不稀罕?”
明仁捧着自己脑袋也发了几句牢骚。
“那些古物多得是,到紫薇她们家乡看看,不都是这些破破烂烂的东西么。”白藿的话引得紫薇低了头,好在在座的大多数都已面带桃花,身似浮云,似听非听的。
紫薇低声不无惋惜地回道:“我也曾回过家乡,如今也大拆大建,一路之上城镇几乎一模一样,都是火柴盒似的楼房,水泥森林一般,早没有小桥流水、绿水青山,要我看,还不如城里高档小区环境强呢。”
“不大拆大建,那上上下下吃喝拉撒的钱哪来?不捞眼前,难道还留于后人做嫁衣裳?”钟心喝多了啤酒,索性连杯子都不要了,嘴对着瓶口直接往自己嘴里送。
“灌你的黄汤吧,就你会说?还喝,等会儿又得跟你开到沟里去。”小红夺过他酒瓶,将两盘菜塞到钟心面前,钟心一看是自己喜欢吃的门腔、鸭信,赶紧接了过来,一块块堵着自己嘴。
钟心趁小红不注意,钟心见还有一瓶啤酒,便用牙咬开瓶盖,倒酒和明仁碰杯,也不知怎的转向夏莲,冒了一句:“哎,这阵子那银贵像失踪了似的,不见了踪影?”
夏莲刚才还笑嘻嘻和春杏、白藿她们闹酒,这一问,马上板着脸转过头去,小红使劲朝钟心眨眼示意。
也不知这钟心没看见还是酒喝多了麻木,又回过头来问明仁,明仁硬撑着还算有些知觉,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来,闲话少说,喝酒才是硬道理。”
钟心见除了明仁也没人搭理他,两人一饮而尽,对面白藿憋不住上洗手间去了。
钟心见没了酒,正起身要再去取,就听小红在耳旁叫:“走吧,再等会儿,到底你送我,还是我送你?”
“没问题,再来两瓶照样稳稳当当地送你。”钟心拍着胸脯说。
“走吧,明天还得上班,回去还有一段路要开呢。”钟心见小红面带怒气认了真,这才离了位子,站了起来,抱拳向众人辞过,摇晃着出了门,明仁趁人不备,用餐巾抹了嘴,一口酒吐进了里面。
钟心夫妻走后,没多一会儿,夏莲门前酒也喝完了,嚷嚷着还要,冬梅将剩的小半瓶啤酒全倒她的杯里,夏莲一扬脖,咕咚一口气喝完,趴在桌上动弹不了了。
明仁吐过一口,这时那里还憋得住?连着往桌下吐去,惊得冬梅站起身来避开,明仁吐了会儿方觉好些,挣搓着要站起,可惜腿里不听使唤,紫薇一人扶也扶不住他,春杏、绿萝一齐上前,连拖带拽将他弄到自己那间屋里,也没人替他脱衣,只拉过被子给他胡乱盖上,解了他一双鞋子扔到门口,明仁倒头便睡。
绿萝、春杏、紫薇掩门回了会议室,又去照应夏莲,夏莲早站立不稳了,手里握着那个装玉佩的盒子不放,也不愿回寝室,非要紫薇她们将椅子拼成床,她往上一倒,赖着再也不愿离去了。
这三人也喝多酒,有些筋疲力尽,发现走了冬梅和白藿,也懒怠收拾,把会议室灯熄了,空调打得暖暖的,带上门,紫薇叫了车进了园子,绿萝、春杏回驾驶员休息室将就一晚,先且表过。
却说白藿刚才借口去了洗手间,出来时见明仁屋里灯亮着,门户大开着,心里一动,并没有回会议室,趁着还算清醒,从楼里跑了出来。白藿先去了服务台,壮着酒胆吩咐了那些个小服务员几句,然后一摇一摆去了趟泵房。
这泵房的一台泵不知什么原因又烧了,请了明仁厂里的两位师傅刚修完,那个杨冰刚刚招待完他们把人送走,此时回来收拾些零碎工具,正撞着白藿晃悠过来。杨冰见当班的巡查去了,忙殷勤地让座,贼眉鼠眼死盯着白藿那张满面桃花的脸蛋儿不放。
这杨冰会错了意,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自以为自己那张寻常脸蛋是英俊的小白脸,寻思自己比白藿小两岁,又是单身,哪想到这白藿嗜好古怪,偏不要这没经验的愣头青,巴不得勾上有妇之夫,亦或身边已有女友、经验老道的倒也可将就,总而言之,她是偷着、抢着才觉着有滋有味。
白藿见他那副猥琐的尊容就来气,不是看在他平时巴结孝敬自己的面上,早就给他一顿臭骂,此时难免提醒他道:“李大哥几次三番托我照应你,你也争些气,别动不动就把贾总、李大哥搬出来,这班上少个组长,你得卖力表现表现,业务不懂,除了问我,还可以请教明仁他们厂里的那几位师傅,什么时候,我安排个饭局,也带你认识认识他们……”
这一番谆谆教导更让杨冰心生波澜,穿着脏兮兮工作衣的他真以为白藿对自己一往情深,就差感恩流涕、双膝曲地了,壮着色胆,一把握住白藿的一只小手,嘴里道:“姐姐,我再不争气,你骂我打我都成……藿藿,我对你……”
白藿脑子一清,“啪”地一巴掌赏在他脸上,恶狠狠道:“你作死啊……”眼看四下无人,又道:“规矩点,你这种癞□□还想吃我豆腐?要是再让当班的把泵搞坏,怪不得我手条子辣!”然后一扭一扭地走了。
杨冰也没想着是这样结局,摸摸半边火辣辣的脸,嘴里咒道:“别以为你以前那些烂事我不知道(此处有删节)”话虽如此,冷静下来,每逢白藿传唤,却更加曲意奉承,晚上躲着(此处有删节)免不得还把白藿做了心目中的女神,恨不能将她搂在怀抱,实在情动不已,未免用手指做了圈套,自己消了乏。
白藿本想找人白活一阵,宣泄酒燥劲儿,却被他吃了小豆腐,不过,想想这杨冰蠢到家了,正是自己掌中之宝。白藿一圈巡视完毕已过半夜,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每逢当这班时,她到此刻就溜进哪个空闲的客房里睡上一晚,今天这圈逛下来,头昏脸烧体燥不减,心炽如焚,不由自主又回到晓福楼,望了望楼上,这才放心大胆上楼,觉着明仁房门没反锁,就轻轻推开了……
明仁早已呼呼大睡,那此起彼伏的鼾声伴着一盏昏暗的壁灯……明仁梦着自己从会议室出来,在走廊里徘徊了半天,身后就有人拢了上来,热乎乎地贴上了后背,一双瘦弱的手围抱上自己,耳边传来天籁般的声音:“睡了?”
明仁回头看是酷似冬梅模样的影儿出来,顿觉浑身热血上涌,人都站立不稳,自己如同一团雪,不知怎的化了……听得有扣门反锁的声音,空调遥控器打开的声音,又有淡淡的酒香与花香……
明仁只觉着整个世界全然颠覆……觉着骑上了一头白天鹅,颠簸在虚无缥缈的空中……也不知飞了多少时间,那鹅就停在了一个天色湛蓝,绿树成荫的地方,明仁抬眼一看,那雕梁画柱的拱门上嵌着石刻的三个字:玄阴池。
旋即落下,明仁就泡到了池水之中,周围美女如云,只是认得却说不得,她们一个个轮流拿水泼他,明仁就觉得水来时热一阵,水退时又凉一阵的,如沐天雨甘霖……更大一股水袭来,想避都避不了,浑身灼热难当,明仁一急,也伸手用力回敬了她一股水,躲闪不及的是一位貌似白藿的美人,这时笑弯了腰,转身低头逃避时,两瓣白晃晃的臀部与明仁打了个照面……明仁正在纳闷犹豫,就听耳边那些美女的笑声渐渐变了,一个庄重的声音从天而至。
明仁越听越觉得那声音像秀梅,威严而震慑,挣扎想爬出池子,却怎么也提不动自己的腿,仿佛深陷泥潭……抬头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说话,又觉得光线刺眼,睁又睁不开眼,越加紧张,全身发凉……
明仁终于醒了过来,透过一角玻璃窗射来的阳光直刺自己裸裸的腿儿,仿佛感觉有只手还在自己腰里勾搭着,明仁侧耳听着门外似有动静,一下想起阿金嫂这时可要来打扫卫生的,真是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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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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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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