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千屿想到无真的课业,又想起那本符术大全,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便含混道:”是有些别的事要忙。”
沈溯微目光离开书本,见她不肯正面应答,也不再追问:“你若没时间,我可以给你全部压缩至一半。但那些心法剑诀须背,我自明日起,每日会来考你。”
倒是沈溯微一贯的作风。
刚柔并济,一边给她加压,一边替她想解决办法。
徐千屿想,她一人面对三分课业,难免分身乏术。不做无真的课业,无真要敲她脑袋;不做花青伞的任务更可怖,她要逼自己吞书。
相比之下,师兄似乎最是温柔有度,能不能争取一些休息时间就看此刻了,便道:“一半还是太多,我看不完。”
沈溯微道:“晚上多看一个时辰。”
“晚上我要休息。”徐千屿坚决不肯退让,“一个时辰都不能少。我自小就是睡这么多,若是睡不够,人会变笨。”
她入内门不到一年,簪花大会没有名次并不丢人。比起硬是拼出名次,她对学画符的新鲜劲更大一些,反倒是师兄接下了师尊的任务,如此便是将压力又抛给了沈溯微。
沈溯微果然静默,半晌才道:“你能看完多少?”
徐千屿:“每本书半页纸。”
沈溯微又默了。
此等要求太过离谱。一整本书全是重点,怎可能只压缩至半页纸上?
连系统都忍不住道:“你别逼他了。”
徐千屿道:“没关系,师兄应该还可以压榨一下。”
他这些年不知替徐冰来办了多少难办的事,都解决得妥帖漂亮,他既然没有拒绝,便肯定还有余地。
“我可以试试。”沈溯微应了下来,面色不变,“但你若背不出,我会罚你。”
徐千屿望着他漆黑眼睛,便知道他是认真的,冒着冷汗点了点头。
沈溯微路过窗下的陶罐前,问道:“这是要种什么?”
“一种灵草。”徐千屿道,“叫作浮草申崇。”
沈溯微沉吟片刻:“你确定是申崇?”
“对,申崇。”徐千屿可是看着无真写下的,不会记错。
“你要它何用?”
徐千屿道:“是朋友托我种的,我已答应他,一定要种出来。”
沈溯微道:“无论何种灵草,都长在自然界,花盆里是种不出的。”
此话踩了徐千屿的痛点,徐千屿立刻弹起来给陶罐悉心浇水:“你管我,我偏要种在花盆里。”
陆呦都能种在花盆里,凭什么她却种不出来。
沈溯微看着她,问道:“你平日花多少时间浇水照料?“
徐千屿道:“一个时辰吧。”
“给我。”他说着便将那几个陶罐全部收进芥子金珠内,“把这一个时辰拿来背书。”
“不用……”徐千屿想拦住师兄,但他已带着陶罐消失了,她跺了跺脚,耳稍逐渐发烫。
可云的话她亦是半信半疑,自己试一下也便罢了。若师兄发现里面是萱草花种子,该不会认为她是傻子吧?
夜幕落下,徐千屿自书柜中取出一册徐冰来给她的书,翻两下,放回去;又取一册,翻两下,又放回去。系统被她焦躁的情绪影响得头晕眼花:“小千,读书切勿急功近利。你这是什么量子阅读法?这样能读进去吗?”
徐千屿嗤道:“你懂什么。”
终于翻到第十六册,字里行间有了印象,徐千屿松了一口气,将十六至二十册抱出来。
这些书都是她前世背过的。但是隔着十几年的光阴,前面全忘光了;后面的知识点却还记得不少。
徐千屿留有印象的部分开始背,如此事半功倍。
系统:?
系统:“你不是要休息吗?不是一个时辰都不能少吗?”
“那不是逼一下师兄吗。”徐千屿捻诀飞火,点亮灯烛,翻开书本开始背,“还是心里有底的感觉比较好。”
*
沈溯微径直来到竹语阁。
此处接近蓬莱后山密林,是丹修、药修弟子的集中地。为筹备宗门弟子大会,有不少外门弟子在琉璃制的瓶瓶罐罐间忙碌穿梭,采集、清洗、研磨灵草,准备原料,竹屋内满是清新的植物气味。
在桌前忙碌的青年是丹修的内门师兄宋芝兰,发髻上还插着一根竹叶青蛇样式的刀笔,他捻起一根灵草嗅嗅,飞速在纸上记下形态。
宋芝兰是昔日与沈溯微同期入门的伙伴,为人淡雅谦和,故二人有些君子之交。抬头看见沈溯微,宋芝兰惊喜笑迎。
沈溯微将陶罐摆在桌上。
宋芝兰以灵针探进土壤,半晌,面色古怪地笑笑:“你要种灵草,可这里面是萱草花的种子,还有些其他杂物。”
沈溯微不做声。徐千屿自小娇养,分不清植物的种子,全在情理中。
宋芝兰好心道:“土壤不太纯净,里面混有珍珠粉,呃,还有少量胭脂……水也浇太多了,可能泡烂萱草花的种子。要我帮你提取出来净化一下么?”
“不必。”沈溯微道,“你单告诉我,有没有方法将申崇种在这里。”
”你确定你要的是浮草申崇?”宋芝兰谨慎道,“不是申屠?一字之差,差得很远哪。申屠是灵草,有巩固魂魄之效;申崇则是能散魂魄的毒草……”
沈溯微不知徐千屿要毒草何用,但还是道:“是申崇。”
“浮草申崇。”宋芝兰沉吟,“确切来说,是浮草申屠的变种。古籍上记载,浮草申屠的遗骸,被魔气占据,重新生长出来的半魔幽生草叶,才叫做申崇。”
“按照这样的思路,你想要在花盆里种出申崇,人为创造这般条件即可。”
话锋一转,宋芝兰歉意一笑:“可是浮草申屠异常娇弱,稍沾血气便会死亡;九州中浮草申屠本就快绝迹了,能恰好达到这般条件变成申崇的就更少,我从没见过活的,便不能保证古籍记录的真假。何况现在宗门内,决计找不出一颗申屠来。”
言下之意,他是不可能实现这般要求了。
沈溯微听罢,谢过宋芝兰离去。
是夜,沈溯微注视着摆在桌上的陶罐,心想,谁说宗门内找不出一颗浮草申屠……
他自怀中拿出一只贴身佩着的锦囊。
锦囊由金线绣制,缀玉镶珠,底色是黑色,隐约绣有金鳞龙凤。不过已褪去光泽,如古铜生锈,可见其年久。
他从锦囊中倒出一抔土在手心,同时掉出来的还有一根细细的红绳。他将红绳装回去,垂睫看着掌心的一把焦土。
这是缠绕他的其中一个噩梦:
他整个幼年时期躲藏于北商宫的地洞之中,终年不见天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头顶钉死的木板松动,有了一个缝隙,在沙壤上泻下一线天光。从缝隙中亦能听到支离破碎的外界的声音,看到许多人腿与衣角一闪而过。
约莫从是那上面匆匆而过的修士身上掉下了一枚浮草申屠的种子,落在沙壤里。
总之,几日后他发现地上那一线天光中,长出了一颗孤零零的绿芽,茎叶倾向唯一的阳光照耀之处。
母亲发现他时常去看那颗草,还将好不容易得来的丹药掰碎埋进土里,甚至偷偷将稀薄的灵气全部渡给它,为保护一颗童心,并未点破。
她反而温婉地告诉他:“这是一株浮草申屠。”
母亲生为天家公主,总是懂得很多。
他问:“什么是浮草申屠?”
母亲说,这是一种灵草,可以入药。既是灵草,把它拔来吃了,自然会有所裨益。
但他圆圆的瞳孔未有一点欲念,听得极为专注。
它的叶片是锯齿状,日后它会开白花。母亲还说,它极为娇弱,遇血气即死——吓得他立刻退开数步,日后都与它保持那个距离,远远地看。
直到一日地上雨从缝隙源源不断地漏下来,滴滴答答,把申屠的叶片打趴了。他不敢以手遮雨,一面看着它,一面拿牙齿咬着腕带,飞速将手上伤口缠好,用灵力小心地造了一个冰壳,将它挡住。
翌日,申屠的幼芽在冰壳中复现生机,还多添了一片叶。
他虽不会笑,但心中涌现了一种名为欣慰的情绪。
它挺过了那年长达十日的暴晒,又添了两片叶。
他置自己的伤不顾,将所有的灵气都渡给它,母亲仍然当做不知。
醒着的时候,他便长久地看着它在一线光中被风吹得摇曳。
这个时候,他的眼眸会恢复正常,晶亮亮的眼睛不含杀气。晃动绿影倒映在眼中,他就如同这般年纪的孩童,怀有对世事的天真好奇。
申屠日日抽枝长叶,夜晚时结了粟米粒大小的花苞,青托白瓣。
母亲说,它要开花了。
就在那夜他听到了缝隙上凌乱的脚步和说话声,宣告了他们的死期。
天一亮,恶战难免。
他面上血色尽褪,手中捏着碎瓦,捏得战栗。
是夜他忽然高烧不退。
恍惚中他听到母亲的啜泣,勉力睁开眼睛,静静问:“你为什么哭?”
母亲将冰凉手覆在他眉眼上,似乎在说:“你不要起来,乖乖躺着,娘去处理它。”
他竟知道母亲说的是那株浮草申屠。
就如同她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病倒。
她知道它是他精心照料,倾注了感情,那不是一棵草,而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岁月中,唯一的寄托。此草见不得血光,明日必然惨死。若是侥幸未死,修士也会将它拔去带走。
别说一棵草了,他们自己都挣扎在生死一线间。这样的人,不该有太重的寄托,否则必成负担。
一向柔弱的母亲竟想动手将它拔去,只为不让他看到它死在面前。她还诓骗他说,不要紧,把它完整地拔出,埋起来,它日后还有可能复活。
“不要。”他死死拉住她,强行坐了起来,一双瞳子忽而变回猫眼形状。
他不顾母亲阻拦,连爬带滚跪坐在了浮草申屠面前。
他亲手养大的,便是死,也要死在他的手上,绝不肯假手他人。
今日申屠的花苞初绽,一缕月光之下,纯洁不染杂质,娇美如仙子。但它感知杀念,锯齿状的叶片颤了一颤。
他烧得两颊晕红,面无表情地看着它。
他忽然出手,娘在身后大喊“不要”,他手心那缕青焰,已经吞没了刚刚开花的浮草申屠。
不过瞬间,连花带叶,化为灰烬。
地上只剩一小片焦土。
亲手毁灭,焉能不痛。
沈溯微垂睫,静静看着那片焦土,片刻后,他忽然抓起地上的土,吃进嘴里。母亲尖叫一声,抱住他,大喊他的名字,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脊背。
他停下了。
他咽下了一部分土,剩下一部分焦土从指间漏在地上。
他心中情绪仍然翻涌,如疯癫魔鬼,停下只是因为,若不正常一点,会吓到身后,比他更柔弱的人。
离去之时,他只是抓了一把焦土装在锦囊内,带入宗门,无非提醒自己不忘初心。
实际无需如此费劲。随着境界升高,这些梦魇缠绕不散,他从来难以忘怀。
灯下,沈溯微打定主意,将掺有浮草申屠的焦土均分在徐千屿的四个陶罐中,又从法器内抽出从前猎到的魔物,埋在土中,随后将陶罐挪到窗边能晒到阳光的地方。
说来奇怪。
自此他不再做有关浮草申屠的噩梦。
……
蓬莱的弟子大会同秋日一并到来,上百擂台绵延十里,所有派系的弟子全部出动,热闹非凡。蓬莱的云层一连数日都被染成炫彩的,一块是霞色,一块是紫绯。
前赛的难度很浅,和高阶剑术擂台差不多,对战的也都是外门弟子,徐千屿十招之内便能道一声“承让”,仗木剑飞下擂台。
她迎面碰到怀抱拂尘的云初师兄弟二人,他们笑眯眯招呼道:“师妹去参赛啊?”
徐千屿莫名道:“我打完回来了。”
她正赶着回去背符、练内功。
云初二人惊讶地对视一眼:“师妹初露锋芒。”
又道:“期待在后赛的混战赛场和师妹相见。”
正说着,远处传来“砰”的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天际都染红了。
云初脖子一缩:“这又是哪个同门把炉炸了?”
丹修和器修比拼,会在擂台上当场摆炉控火,比拼时间几日几夜,难免有几个出现意外。
徐千屿见天上御剑的白衣弟子如流星一般飞越过头顶,纷纷去响声处瞧热闹。
徐千屿还不会御剑,十分眼馋,冲他们喊了一声:“帮我瞧瞧是不是虞楚。”
“好嘞师妹——”
“千屿!”徐千屿回头,便见一身白裙的虞楚站在身后,眼睛亮亮的,抿唇一笑,似惊喜似羞涩,小声道,“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
说着,蹭过来小心地挽住徐千屿的手臂,有种如燕投林的自在:“你新发型真好看。”
徐千屿没有挣开:“你怎么在这儿,不是应该在擂台上吗?”
“师姐帮我看着炉。今夜又要一宿,我怕睡着了,来买点提神的丹药。”她拉着徐千屿走入集市。
整个蓬莱都在热烈比拼,生意往来更是热闹非凡,法器、丹药、符咒琳琅满目,还有卖战报的:“剑术擂台,前赛最新排名——”
“全门派剑势大全——”
“丹修必备材料单——”
虞楚去挑丹药了,徐千屿逛到另一边,见售卖平安符的地方人头攒动。
“护身符,幸运符,剑穗,都是从术法宫祈愿神树开光的,逢战必胜,一往无前!”
徐千屿见有卖幸运红绳的,便买了一根。
那法修弟子面前摆着一个浅盘,根据她报上的八字捻诀,其中特定位置迸出两点水珠,于空中对撞,化成首尾交接的红白鲤鱼模样,旋转着落在他手中。
他将幸运珠串进红绳,递给徐千屿:“师妹一切顺利!”
徐千屿抬腕看看,那上面便有个剔透的双鱼坠子,精致可爱。也不知灵不灵,反正讨个彩头。
徐千屿持剑走过去,忽而想起师兄也要参加弟子大会,不若帮他也买一个,便折了回来。
但欲开口,又想起来,她不知道师兄的八字。
前世过去八年,她也从未见过沈溯微过生辰,印象中似乎也问过,但被搪塞过去,这便有些离谱。
徐千屿问往嘴里狂倒丹药的虞楚:“你知道沈师兄的生辰吗?”
虞楚蹙起细眉:“这我怎么可能知道?要不,你去问问他。”
相处八年,还不知道生辰,徐千屿自是不可能问人。
她直奔赛场,擂台上两名弟子正战得激烈,震颤的剑光如霞,徐千屿直接坐在了观战区、抱着臂的高逢兴身边:“师兄,你知道沈师兄的生辰么?”
高逢兴艰难地从擂台上移开目光,古怪地看她一眼:“不知道啊,你问这做什么?”
“连你也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岂不很正常?”高逢兴嗤地一笑,眉一挑,“我们不过是师生之情,同窗之谊,我可没有被师父抱在怀里,坐在他臂弯上,哪能知道这些细节。”
徐千屿听他语调颇有些阴阳怪气,便觉奇怪,她什么时候又被师兄抱过、坐在臂弯上了?
见她站起来要走,高逢兴却一把拽住她衣袖,稍稍正色:“哎,你别去问他生辰,他好像有些忌讳这个,从来不提。”
徐千屿身形一转,又回到了卖护身符的摊位前排队。
那弟子热情迎接。这位眉心有朱砂的娇丽师妹小脸阴沉沉,似有些郁结,半晌,她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红绳道:“那照我的生辰,再来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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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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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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