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她随便丢掉了,以后便再难有接近师兄的时刻。
湖水被阳光穿透,如一整块通透青玉。她闭气慢慢向下沉,在一堆水草和气泡之间,一把抓住了向下沉落的红绳。
那根红绳单薄而陈旧,静静地落于沙地,还没有湖底的彩螺瞩目。
但徐千屿看到它时,心中极为惊喜:“找到了。”
待要再游上去,已是精疲力尽,不知道徐冰来能不能再捞她一次。这时头顶落下一片阴影,一股力量抓住她,将她抱起来,冲出水面。
出水的瞬间,水如千万条触须在身后拉扯他们。徐千屿身上又冷又沉,但在沈溯微臂弯内感到极为安全,顾不得说话,先将红绳系回腕上。
沈溯微低头,见徐千屿浑身湿透,手臂上滚动着晶亮的水珠,还在哆哆嗦嗦戴红绳,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心内有种成分不明的怒意和后怕,他压抑住将红绳丢回水中的冲动,单手轻轻替徐千屿将红绳系好,又拉下她的袖子,将它藏于袖中。
徐冰来眯着眼见沈溯微将徐千屿抱着,一声哼笑:“我没说错吧?你就是觉得觉得我这个爹当得不好,想替我来当。”
数步之内,二人衣衫衣烘干,徐千屿叫人一笑,忙挣扎着跳下来,沈溯微将她牵住,道:“易长老责难我们毁了无真师叔的身体。”
徐冰来面上笑意淡了些:“既问了,那你就去解释一下。”
两人好像话中有话。沈溯微道:“好。”
徐千屿睁大眼睛,摁向梦影筒,心跳突突:无真的身体没了!
筑基已是百病不侵,一个高阶修士的躯体更不是好毁坏的。难道其中也有浮草申崇的功劳?浮草申崇是无真要种,难道他一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湖对面的易长老的声音靠灵力传至于耳中,有些刺耳:“两小友磨蹭什么,还不快过来问话。”
被一同带到对面的还有被捆成粽子的陆呦。
无真身体既被魔王占据,那在此期间主动收的徒弟,便也值得深究了。
“你们三人事急从权姑且不论,”待人到齐了,易长老一双眼睛严厉地看向徐千屿,“谁给你的胆子,在宗门内种散魂的毒草?”
哗然中,徐千屿窗台上的几个陶罐被摆在了众人面前,那叶片是幽蓝色,很明显是半魔幽生草叶。
陆呦忙道:“因为她和魔王有过密往来,他们谋划已久,我就曾见过数……”
徐见素一弹指禁言了她,揉了揉耳朵,他现在一听到这个声音就暴躁。
但此话已经重重锤进有心人心中。
沈溯微道:“此草是我种的,托师妹帮忙照料而已。”又淡淡望着易长老道,“种之前,我去竹语阁询问过,没有哪条规定宗门内不能种浮草申崇。”
“宗门内的魔只有一个去处,就是放置出春、出秋猎物的后林。你不使用魔,如何培育出幽生之草;你还不是私自用了魔?”易长老道,“那么你三人打碎长老的身体,也是你沈溯微的主意?”
徐抱朴正要开口,瞳孔微缩。
“不就一棵草而已,至于如此多事?”飘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随即,强大的威压如波涛荡开,令在场修士全部警惕回头。
有人晴日举伞。那伞身碧绿如春之柳叶,伞沿垂挂下许多细小的铃铛,风一吹便是一阵空灵之响。
花青伞的妖体,便是一把招魂宝伞。传言宝伞下的阴影,庇佑世间安乐。
持伞的少年,皮肤苍白,眼仁漆黑,黑色衣摆末处已成虚影,他只在伞下聚有实形:“是我让她种的。”
易长老愕然道:“无真……”
少年轻盈地转着伞道:“天太热了,我只站一刻钟。你问什么,快点问。”
人死后,无身之魂称为“鬼”;鬼寄托物品上,修百年可修成妖,又百年可入道。本以为无真神魂散尽,才叫魔王趁虚而入,谁也没想到本尊还有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一天。
但他竟甘心放弃他半步化神的躯壳,从鬼修从头来过。而他做鬼修,竟落地便成鬼修的最高阶“圣君”,可与筑基期修士匹敌,此等天赋机缘,不免令人妒忌。
易长老道:“既然你在,何不早点报信?也好诛杀魔王,帮你取回身体。”
无真道:“信不过你们。”
苦修时代为争夺灵气,乱象频出。修士若不能自保,灵根难免为他人觊觎。无真不惜将身体毁掉,也不愿令其落入他人手中。
此言一出,易长老脸色变了变,周遭氛围似有剑拔弩张之意。
无真盯着易长老,众长老面色各异。易长老缓了缓,又道:“那你就信得过随便一个弟子?徐千屿和你是何关系?”
无真:“徒弟。”
众人皆知徐千屿是掌门座下弟子,一个人还能拜两个师父,岂不乱了?
身旁人议论纷纷,沈溯微倒没太大反应。既然无真说了是师徒,那便肯定不是旁的关系。
他看了一眼徐千屿,却见她揪着衣摆,好像不太专心。
“那她呢?”易长老指向地上的陆呦,这可是正经拜在无真门下的徒弟。
无真扫了陆呦一眼:“不认识。”
一句话如当头一棒,陆呦脸色瞬间惨白。
无真:“我没收她,你们记得把她清出去,不致损我座下清誉,就这样吧。”
青伞陡然收拢,无真的身影亦收在其中不见。
花青伞又变回众人熟悉的黑袍白骨形貌,挥手道:“都散了散了吧,多热啊。”
“花长老,你早知道无真的事,怎么隐瞒不报?”
花青伞:“我那时不过是得他托梦而已,我哪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行了。”易长老打断。
无真本尊都出现了,还能如何借题发挥?只得将怒火发泄在陆呦头上,便指着她道:“此弟子和魔物有染,按照门规,卸掉木牌,关入水牢待审。”
卸木牌便是取缔蓬莱弟子身份的意思。
陆呦不知事情如何发展到这一步,无真怎么会还活着?谢妄真怎么会被杀?她哭着喊冤,却在泪光中见徐冰来、徐抱朴、徐见素……这些前世宠她、爱重她的师尊和师兄们,如今目光冷漠,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好像都变成了一个个陌生人。
最后她在人群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萧长老,救我!”
萧长青毕竟是带她入门之人,看到当日善良纯洁的女修落到如今境地,如何不唏嘘:“尚未定罪,如何刑罚加身?还是不要捆着吧。”
“她也不是一次二次了。”徐见素言有所指道,“我记得这位陆姑娘,三番五次在我追魔时出现,未免太过碰巧,可见身份特殊。你不出来,我差点忘了:萧长老当时为何带她入门来着?是不是要连萧长老一起查?”
“胡言乱语,我自是一身清白!”萧长青不再说话了。
他还是记着陆呦抛了他投奔无真座下的事。二人无缘,他也算仁至义尽了。
陆呦被带下去。徐见素第一个匆匆离开,徐芊芊还在他境中,需要诊治。旁人也便散了。
沈溯微见徐千屿一直没说话,不久,脸色变了,额上竟然冒出汗珠,一把将她抱起来:“哪里不舒服?”
徐千屿道:“境……”
因为一直站着问话太累,徐千屿便进入了自己的境中,悄悄躺在小床上。
结果境中温度越来越高,窗外的离火熊熊,直烧断了窗棂,落在桌上,蔓延过来,眼看要吞噬她的小屋。
她将木马玩具推到远一些的地方,急于捏诀扑火,越扑火越大。
正着急,忽然一缕凉气灌入房内,在门窗上铺满寒霜,似一层屏障一般将她的小屋护住。
离火侵入不成,慢慢地退在界外。
她站在小屋内,眼看被烧焦的部分慢慢褪去黑色,恢复伸展。是“复苏”的神通。
“帮你修好了。”她听到师兄的淡淡声音传入耳中。
如夜露一般温凉,又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徐千屿平复下来。
“你是双境。”沈溯微道,“于旁人是煞境,于你自己是平境。你喜欢这个平境吗?”
徐千屿道:“喜欢。”
“好。双境很难维持,大多变成单一境,便是因为平境太脆弱。离火属雷,与你的雷灵根对应。性暴虐,易燃,吞噬万物,你要与它抗衡,不至让它失控,便可以保住双境。”
沈溯微又道:“不小心烧了也没关系,只要不全部烧毁,我可以帮你恢复。”
徐千屿应了一声,四面视野清晰,发现沈溯微已经快抱着她走回昭月殿了。
她的灵府还是灼烧不已,那灼烧渐渐向下,变成一种绞痛,如同有人将她的小腹打结,狠劲儿一扭。
徐千屿痛呼出声。沈溯微步子一顿,以为她还是境的问题,便给她调息。
“师兄,我还是肚子疼。”然而下一次那绞痛袭来,便更冰冷沉重,愈加难以忍受,直叫她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沈溯微定睛看着一缕血丝顺着徐千屿的脚踝流下来,在他雪白的袖上晕染开来。
深红色,扩大,再扩大。
眼前无数画面交叠,如同前世落在雪中的灼热的红梅;如同前世追至无妄崖边,剑尖儿拂开雪层,冷眼看着下面掩盖着深红的陈旧的血迹,星星点点。
沈溯微发现自己开始怕徐千屿的血,一瞬间如坠冰窟,恐惧到失去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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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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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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