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一只手扫过来,白瓷茶杯落地碎裂,茶水瓷片四溅。
这声音也让盘坐在罗汉床上的一手支颐一手盖头宛如睡着的夏侯先生转过身来,他看了看地上的碎瓷,再看桌案旁坐着的夏侯夫人。
夏侯夫人面色青白,胸口不断起伏。
“你….”夏侯先生要说什么,最终化作一声轻叹,“茶杯无罪。”
“那谁有罪?”夏侯夫人喝道,看向夏侯先生,一向端庄的妇人神情凌乱,“我们有罪吗?为什么陆异之这样待我们?”
听到这个名字,夏侯先生眼神灰暗,面容也更添一分憔悴。
就在适才陆异之来了。
夏侯夫妇也不意外,因为夏侯小姐已经告诉他们了,陆异之要去皇宫见陛下,告霍莲的胡作非为,然后“我会和他一起去登门接七星小姐回来。”
夏侯夫人并没有阻止女儿这种做法,还问夏侯先生:“他们两个年轻,不会被霍莲看在眼里,要不我也去吧,也不跟霍莲闹得难看,拿着礼物去,谢谢他救治,这样那位姑娘声誉多少也能好很多,至少不会被流言蜚语逼死表清白。”
夏侯先生说:“他们两个年轻,跟霍莲闹起来,还能有转圜的余地,你若此时就去了,霍莲对你无礼,陛下就不得不出面了。”
他说着摇摇头。
“陛下此人最忌被逼迫。”
说到皇帝,夏侯先生神情复杂,当初他为了避世,才特意教授这位不受宠的皇子,谁能想到最后竟然是这位皇子当了皇帝。
天命真是难测。
这位皇子因为不受宠,亲信的人不多,他算其中一个,所以本想避世躲清闲的他,被学生皇帝一礼“请老师助我。”他当然不能推辞,进了太学,为陛下广选太学生,新官员。
皇帝尊敬他,但他也很了解这位学生,因为自小不受宠,被太子抚养大,性情敏感多疑,且无情。
“这件事闹一闹,异之再把与这位女子的关系说清楚,表明为她做主的态度,也就可以了,大家不会轻视他。”他说,“至于那位女子…..”
他摇摇头。
夏侯夫人也明白,说句难听话,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人难道能跟一条狗拼命?
这边夫妻两人闲聊,不多时仆从报陆公子来了。
夏侯夫人原本是要叫夏侯小姐过来,叮嘱他们两句,就让出门,但陆异之进门制止“先不用请师姐来。”说罢撩衣跪在递上一拜。
夏侯夫妇吓了一跳。
“有话说话。”夏侯夫人忙嗔怪说,以为是跪谢让夏侯小姐与他同去抛头露面,且还是那等人人避之不及的恶人门庭,“快起来,读书人,哪能动不动就跪。”
陆异之没有起身,跪直身子看着夏侯夫妇,说:“学生负了老师师母师姐。”
负了。
那轻轻的两字,当时就宛如一直箭射过来。
夏侯夫人伸手按住心口,此时此刻犹自隐隐作痛。
他说,进了宫面了圣,更明白霍莲的权势地位,知道要回七星小姐几乎无望。
但无论如何,他不能丢弃七星小姐不管。
“七星小姐孤女托付陆家,纵然可以不再成姻亲之好,但必须护她一生平安。”
“陆家不能让托庇之女如此不清不白。”
“更不能让老师有与权奸有姻亲的学生。”
所以,他就对皇帝表明,七星小姐是他的未婚妻,他非她不娶。
未婚妻啊。
非她不娶啊。
谁能想到,陆异之他竟然为了那个女子,要跟霍莲拼命。
夏侯夫人神情恍惚,后来夏侯先生说了什么,陆异之怎么走的,她都没印象了,心中唯有一个念头,他陆异之有未婚妻,那她们家算什么?她的女儿算什么?
“他这是欺我们!”夏侯夫人站起来气喝道,“我也要进宫跟陛下说明!”
夏侯先生忙伸手拉住她:“你去说什么!”
“说你这个为人师表的没有夺人夫婿,没有强人所难,没有以师生之名做威胁。”夏侯夫人说,因为愤怒羞辱,神情愤怒,眼圈发红。
陆异之知不知道他这样做,夏侯家将会被人如何揣测啊!
他刚才还说了什么?这还是为了夏侯先生的颜面?
他们哪还有颜面啊!
夏侯先生轻叹一声:“夫人啊,陛下如果问我们知不知道这位小姐的存在,你当怎么答?”
夏侯夫人张口:“我….”
“我们理亏在先。”夏侯先生说。
“是陆异之他没说有亲,只说这女子痴缠他。”夏侯夫人气道,“我们也是被骗了。”
夏侯先生说:“明明知道他家中有这样一个女子,他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不仔细查问,还纵容他随意进出家门,与女儿来往,这就是我识人不明,用人不察,甚至明知不问,心存邪念,这样的我也不堪为人师表。”
夏侯夫人看着他,神情悲愤:“那我们这亏就吃定了?”蜀南文学
夏侯先生笑了笑:“吃定了,谁让我贪呢。”
贪这学生才学,贪这学生相貌,贪这学生聪慧,贪….财。
夏侯夫人怔怔跌坐回去。
“我们一把年纪,脸面皮肉粗糙枯皱,但我阿晴,青春正好,可怎么办。”
“我们阿晴,何其无辜!”
这陆异之哪里是舍自己的命,是舍了阿晴的命啊!
……
……
闺房里,已经穿戴好出门衣裳的夏侯小姐端坐,忽地笑了。
婢女脸色惨白,噗通跪下,摇着夏侯小姐的膝头,哽咽喊:“小姐你要哭就哭出来啊,不要憋着。”
虽然陆异之进门的时候没让唤夏侯小姐,但得到消息的婢女自然跟过来,等着他跟夏侯夫人说完话就去请小姐,结果没想到听到那一通话。
婢女当时就觉得耳边炸雷,怎么可能,她怎么会听到陆三公子说,非他人不娶?
那个七星被霍莲抢走了,怎么变成陆三公子告诉皇帝,那是他的未婚妻?
那小姐是什么?
或许是她不够聪明,听不懂陆异之的话,小姐聪明,跟陆三公子一向琴瑟相和,让小姐来听!让小姐来问!
她跌跌撞撞跑回来,告诉小姐,小姐却没有疾步来问陆异之,而是慢慢坐下来,宛如石像不动了。
她听年长的人说过,悲伤的人有时候会这样,哭不出来,能把自己憋死过去。
小姐不仅没哭,小姐反而笑了。
“小姐——”婢女哭喊。
“我没事。”夏侯小姐说,拍了拍婢女的手,眼神看着门外,再次笑了,“我在笑,我果然猜对了。”
那一次等着陆异之折梅来送,结果他送给了七星,那时候她就冒出过一个念头,猜陆三公子下一次会不会因为七星,弃她而去。
果然猜对了呢。
……
……
“公子,公子…..”
陆宅内,小厮跟着迈进内室的公子,看到他解下斗篷,脱去外袍,再忍不住连声问。
“不和夏侯小姐去霍宅了吗?”
怎么进了夏侯家,不多时便出来了,也没有夏侯小姐跟着,直接让回来,还一副回了家不再出门的模样。
那贱婢还在霍宅呢,夜长梦多啊。
陆异之示意室内伺候的小厮斟茶。
“不去了。”他说,“以后都不去了。”又对小厮抬手示意,“速去将老爷夫人接来,准备我和七星的婚事。”
小厮眨了眨眼,准备亲事他是明白的,但谁和谁?
“我和七星小姐。”陆异之再次说。
小厮张大嘴,斟好茶正端过来的小厮更是震惊忘记往前递茶。
“公子,为,为什么?”小厮结结巴巴问。
为什么要跟七星成婚?
不是夏侯小姐吗?
为什么?陆异之从小厮手中夺过茶。
“自然是为了信义。”他说。
清茶淡淡萦绕鼻息。
身为夏侯先生弟子,皇帝钦点翰林,清清白白之身,决不能跟霍莲这种酷吏权臣扯上关系。
这时候解释七星是妹妹,或者说是表妹,皇帝开口赐婚,他没办法拒绝,拒绝就是得罪皇帝,不拒绝,则会被皇帝丢弃。
如果说七星不是妹妹,是寄养女,那就更没理由阻止皇帝赐婚,一旦赐婚,七星的身份来历还是跟他脱不开关系,皇帝舍弃他,其他臣子也会把他当做霍莲一党。
所以在得知七星被霍莲带进家门,他说糟了。
他陆异之又很有自知之明。
他在皇帝面前,夏侯先生的弟子可以让他被多看一眼,有才学的翰林官可以让陛下再多看一眼,但也仅是多看而已。
不过,一个陛下亲自选出来的,身家清白的,儒学士林的,年轻有为的,又与霍莲有夺妻之私仇,势不两立的官员,应该就能让陛下的视线驻足停留了。
皇帝不会永远纵容一个酷吏。
酷吏历来是不时之需。
但皇帝也不会亲手处置一个酷吏。
皇帝需要酷吏做一把刀,同时也需要一个清正的可信的文臣做一把刀,来除掉那把恶名昭昭的刀。
果然今日他那样做了之后,皇帝看他的眼神,与他刚进殿时不同了。
陆异之将茶轻轻吹了吹。
现在事情就好办了。
他与霍莲划清了界限,在皇帝面前不再是某某人的学生,真正成了天子之臣。
至于七星……
七星回来,不管遍体鳞伤还是被蹂躏,他都会娶她为妻。
回不来,死了,他也让她入陆家祖坟,陆氏妻的牌位摆在祠堂里。
他真心实意要她成为他的妻。
陆异之将茶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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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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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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