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安德烈完全像是换了一个画风。
嗯……
事出反常必有妖。
五分钟后。
西班牙,马德里中心酒店,顶楼天台。
立起的遮阳伞打下恰好将人盖住的清凉阴影,苏舟与安德烈坐到了一起。
然而这个“一起”的大前提,是他们之间隔着足足两个桌子。
这个距离让安德烈一脸菜色,本来想要说点什么,顿时也憋屈的一个字都吐不出口。
这时,一个年约二十的服务生向着这一对奇怪的乒坛组合走来,他的右手端着一个餐盘,餐盘上摆着一杯白开水与一杯加了冰的鲜橙汁。
白开水属于比赛还未结束的苏舟。
加了冰的橙汁属于已经可以打道回府的安德烈。
服务生先是在安德烈的身前放下了橙汁,继而走到了苏舟的身边。
趁着弯腰放下白开水的空隙,服务生用着口音极重的英文道:“如果您需要什么帮助”他的余光瞥了安德烈一眼,低声强调道,“任何帮助,我就在那边,您可以随时叫我………不,您举起手、挥挥手就好,我们酒店的玻璃,隔音效果很好,我会奔跑着赶过来的。”
苏舟:“………”
看得出安德烈的外在形象极差,以及粥粥的外在形象极好了,这个服务生小哥哥竟然怕安德烈会对他做点什么。
“好的,我知道了,非常感谢。”他人的好意总是让人的心情愉快,苏舟笑着点了下头,唇边露出两个清浅的小酒窝。
这友好交谈的一幕,自然也落入了安德烈的眼中,两个桌子的间距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虽然有些不太清楚,安德烈也把他们之间的对话听了个大概。
安德烈只觉得一阵恼火,这见鬼的多事的服务生,他他妈的要去前台投
安杰,没人会相信你的,你难道做出过什么让别人能信任你的事情吗?没有,never。
安德烈:“………”
他粗鲁的抓过面前的橙汁,尚未灌下几口消暑,便被那冰凉飒爽的杯壁刺激的手心一缩。
服务员夹着餐盘走了。
安德烈捏紧杯壁,深棕色的眼里忍耐着火气,让他的眸色变得愈来愈沉。
大概花费了一分钟的时间,安德烈才将这股想要掀桌子砸椅子的冲动压下,虽然手背凸出的青色血管仍旧清晰可见。
他抬头。
见到的就是对面的中国人低着头,轻哼着小调,翘着二郎腿,喜滋滋的盯着手机屏幕的画面。
两人之间的对比,鲜明的可谓惨烈。
安德烈:“………”
为什么他这么难受这么气这么压抑自己的时候,这个中国人他妈的还能这么的轻松幸福美滋滋?!
“……你不是不在比赛期间上网吗。”长出了一层绒毛的大光头折射着刺眼的光,安德烈声音粗哑的问。
“我没上网。”苏舟头也不抬,道,“我们中国有一位大文学家,他说过一句话:生命是以时间为单位的,浪费别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浪费自己的时间,等于慢性自杀。说得简单一点,浪费金钱就是浪费生命,你又不说话,我干吗陪着你一起发呆?”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安德烈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阿杰尔那家伙找过你?”
两根拇指在屏幕上行走如飞,苏舟既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只是在心中记下了一笔,看来阿杰尔给他名片的这件事情,安德烈确实不知道。
安德烈混账归混账,却是个藏不住心事的。
对面,安德烈喃喃了一句什么,声音又忽然大了起来:“他肯定找你了!”
“咚”的一声巨响,他凶神恶煞的拍砸向桌面,惹来了不远处服务生的皱眉与窥视。
安德烈高声道:“他肯定找你了!你们说的话完全一样!”
苏舟很是敷衍的回道:“那只能说明另一位彭德拉先生的文学素养很高,如果你感兴趣,你也可以去了解一下这位文学家的作品,他叫luxun,在我们中国的语文课本中,一定会节选他的几篇文章供我们学习。”
他才不喜欢学习!这真是一个狡猾又满嘴谎言的中国人,说着比赛期间不上网,还一眨不眨的盯着手机,装什么模范生的goodboy,谁信?!
努力压住溢到嘴边的讥讽谩骂,安德烈换了一种提问的方式:“你不上网又在看些什么?”
滑动不停的手指终于顿住了,苏舟也在这一刻抬起头来。
“连连看。”他收起手机,微笑道。
安德烈:“………what?!”
苏舟重复道,特意放慢了语速:“mahjong,orpicturematching,一种你找到两个相同花纹的小格子,就能将其消除的小游戏。”
安德烈:“………”
这他妈的就不叫浪费金钱和生命了???
“你要玩吗?”苏舟笑着挥了一下页面停留在youwin手机,颇为友好的说,“毕竟你的时间比我要充裕。”
因为你已经被淘汰了嘛。
安德烈听出了这层潜意思,总觉得…总觉得……总觉得………
“中………苏舟,你不觉得你今天的语气很冲吗,你过去………你之前不是这样的。”安德烈的语速跟不上他的思维,因为他总是要把到了嘴边的原版说辞给改上一番。
“那大概是因为你忘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怎样的。”苏舟端起成圆柱形的杯壁,举在身前晃了几下,安德烈的面孔在摇曳的液体中完全扭曲,看起来有些可笑。
无论是对苏舟来说,还是对安德烈而言,那绝对不是一次令人愉快的初见。
不过也让安德烈想了起来,没错,这个中国人其实非常的伶牙俐齿,他不说脏话,言辞也不如阿杰尔那般的毒辣与犀利,他所说的每一句话,要是单独挑出来,平和友好的没有任何毛病,然而要是放在那个正在进行的特定语境下,便成了一个刻薄傲慢的让人火冒三丈的讨厌鬼,让人恨不得把他艹的满地找牙。
这是一个聪明的中国人,在媒体外人的面前,他总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好宝宝。
而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他们也不是朋友,所以中国苏自然又变得让人讨厌了起来。
比如这一刻。
安德烈又问
你他妈的坐的那么远干什么?两个桌子?你究竟有多怕我?竟然躲了足足两个桌子?
“……你为什么做的那么远。”恨恨的看着两个桌子的距离,他憋着气道。
苏舟扣过食指,规律轻声的敲了敲桌面,嘴角露出的浅笑让安德烈特别的火大。
“因为我不信任你。”苏舟说,“坐的这么远,是因为你的信誉不太好,如果你又要发火惹事,我起码有着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避免一些不愉快的意外。”
安德烈的喉结狠狠一动,他的瞳仁一阵收缩,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阿杰尔与中国人在私下里见过面,甚至阿杰尔说服了这个中国人来当那该死的说客,或许中国人会在这个时候来到天台的原因也是阿杰尔吩咐的,要不然为什么他的一字一句都是这么该死的熟悉?!
压抑了许久的暴躁,在这一刻被汹涌的情绪激烈的震荡着,它们肆意而疯狂的撞击着安德烈的心脏,让那股努力压住的暴躁顺着喷涌而出的血液直冲喉腔。
“…那你他妈的就别留下来啊!!”安德烈捏紧拳头,牙齿的关节因为不知名的情绪而颤抖着,“我刚才不是让你走了吗?!不是让你滚蛋了吗?!你他妈的直接转身就走啊!!”
手指停在半空,平稳“咚”、“咚”、“咚”的节奏顿了顿。
苏舟笑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本来确实是打算直接就走的。”
苏舟直视着拍桌而起的安德烈,同时用余光将朝这边走来服务生的身影看在眼里。
“你或许没注意到,安德烈,你刚才……”苏舟微微一顿,尾音下沉,“youcried.andreja,youwascryingwheniintendedturninground.”
安德烈尾音上翘的“哈”了一声,他哭了?在中国苏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流泪了?
“…你他妈的在开什么玩笑?!”安德烈捂住自己的眼角,他没有感到任何湿润,声音霍然高了一个八度,“哭?!你这是在侮辱我!你这个该…s………你在羞辱我!!”
苏舟注视着那双瞪起的深棕色双眼。
安德烈拍着桌子瞪大眼,哪怕眼眶的涩感越来越浓,也绝对不眨眼。
这样的结果,便是愈发浓厚的涩意,让安德烈的眼中生出泪意。
苏舟这才收回了视线,颇为遗憾的摇了摇头。
“有点可惜。”苏舟的满是遗憾的叹息声与安德烈的狂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指着自己的眼角,“我留下来是为了看你哭的,可是你好像没有继续哭的意愿了,既然如此,我还是回去吧。”
说着,苏舟扬起脖颈,将那杯凉开水灌了小半,继而向后撤开了白色的座椅。
安德烈赶紧狠狠的闭了下眼,眼球的涩感让他发麻。
他尚未睁眼。
中国人又用着那并不标准的英文发音,声线带笑的说。
“瞧,我没有羞辱你,你这不是就哭了吗,别嘴硬,试着摸一摸你的眼角?”
安德烈头一次觉得这个中国人比他还能无理取闹。
张口闭口都是歪理。
偏偏
“彭德拉先生,请不要在这里发生冲突,如果参赛选手在酒店内受伤,我们会被追究责任。”
服务生小哥哥皱着眉旁观许久,终于耐不住气的走了过来。
睁开眼后眼球通红的安德烈:“………”
偏偏!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在场下就弱不禁风!容易被人他欺负的乖宝宝!!
乖宝宝粥:“谢谢您,先生,我们并没有发生冲突,他在为他过去的所作所为向我道歉,说到动情处,忍不住流下了惭愧的泪水,您瞧,他的眼眶是不是红的?眼角有没有湿润?”
…what???安德烈瞪着眼白人问号。
而服务生小哥哥皱眉一看
……竟然是真的。
可是安德烈臭名在外,结合刚才英国人拍桌而起和砸桌子的几幕,他有充足的理由怀疑,中国苏是被这个无法无天的英国人威胁了。
哦,自以为高高在上的英国佬。
“mr.苏,需要我带您去室内吗?今天的太阳太毒辣了,所以没有什么客人在这个点来到天台,你或许可以去室内享受一下空调的清爽。”
安德烈现在只想骂人。
而在他开骂之前,苏舟抬眸,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与他的眼神不同,有着第三人在场,这个中国人的语气堪称温和。
“安德烈。”苏舟说,“我知道你想说的事情还没说完,而且你不喜欢空调的冷风。”
安德烈的喉咙挤住。
苏舟转回头,笑着对服务生摇了摇头:“再次感谢您的善良,先生,有需要我会叫您的,非常感谢。”
好心的服务生低声道:“他砸了桌子。”
苏舟微笑道:“那是说到了激动的地方。”
服务生皱眉:“他拍桌站了起来,看起来像是要打你。”
苏舟平静道:“那是他在抒发自己的感情,站着哭总比坐着哭更有感觉,你得理解一个未成年少年的心灵幻想。”
服务生放弃了:“好吧,不过我还是会看着这边的。”他嘟囔道,“所有的西班牙人都知道雷耶斯有多么的喜欢你,要是让他知道了你被安德烈揍了一顿……”服务生皱皱眉,“…没有任何一个西班牙人想看到他生气和难过的样子。”hτTΡδ://WωW.sndswx.com/
苏舟:“………”
所以说,搞了半天,不是因为粥粥的人格魅力吸引了你,而是因为你们的小罗德???
服务生第二次的去了,他干脆破罐子破摔,临走前,他冷冷的着看了安德烈一眼,反正他只是在公开赛期间被招进来的临时工,而且在整个欧洲,哪怕安德烈说自己受到了粗鲁的对待,也没有任何一家媒体或任何一个人会相信他。
什么?安德烈你被人粗鲁的对待了?你确信吗?不是你在粗鲁的对待别人吗?
什么?安德烈你别人粗鲁的对待了?这真是好极了!是谁这么做的?我要去夸奖他!
或许有些偏激与片面,但同时也是一部分的事实。
服务生走了。
安德烈也再次坐了下来,再次捏紧了还带着凉意的杯壁。
苏舟调整了一下座椅和桌子之间的距离,目视服务生踏入屋内后,他收回了视线,道:“好了,人又走了,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安德烈当然有!
但不是他本来想说的那些!
而是针对于这个中国人的
“…你卑鄙!”
“唔?”
“你无耻!”
“谢谢?”
“你这个随口扯谎的家伙!”
“安德烈,这叫语言的艺术。”
“……阿杰尔真的没有在私下里找过你?”
苏舟顿了顿:“……我们的确见过一面,在后停车场碰巧遇到了他,简单的做了一个自我介绍,如果你真的这么觉得,你为什么不回去问问你的兄长?”
最后一句话,让安德烈把他接连不断的质问声给狠狠的憋了回去。
苏舟看了一下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well…”他抬起眸说,“我的比赛还未结束,我需要在一点之前返回客房,进行午睡,你应该懂得规律的作息对运动员的重要性,如果你真的有什么想说的,安德烈,你还有十二分钟。”
顿了顿,苏舟又道。
“说实在的,你受了什么刺激?………你今天的表现,让我觉得你的身体内被换了另一个灵魂。”
说这句话时,苏舟注视打量着安德烈。
然而安德烈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敲击桌子的手指一顿,苏舟想,安德烈原来真的没被人穿了吗……
苏舟曾经觉得,安德烈是一个暴躁而喜怒无常的家伙。
经过了这两天,苏舟又觉得,这还是一个矛盾到堪比意大利面的家伙。
扭来扭去的,一点都不直也不干脆,其实………非常的拖泥带水。
安德烈还是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胸膛在剧烈的起伏着谁叫他的胸肌太漂亮了脸色也是一会黑一会红,像是有人正在他的脖子上,驾着一把锐利无比的匕首。
苏舟看了一眼手机:“十分钟,安德烈。”
一再强调时间的行为简直是压迫人于无形。
安德烈终于埋着头大吼了起来:“放弃足球的你真的甘心吗?!”他猛的抬起头来,整张脸可堪狰狞,“没有后悔过吗?!不会时不时的又想回去踢足球吗?!………不对,你他妈的才放弃足球了十一个月,只有十一个月,而不是十一年甚至一百一十年,你这个因为自己踢不好足球就放弃的懦夫,中国人,我告诉你,你现在的辉煌只是一时的!你迟早会后悔的!你会怀念在绿茵场上的感觉,你会痛恨你在乒乓球方面的天赋!你他妈”
苏舟很平和的说:“九分三十二秒,安德烈,如果你想继续骂也随你。”
安德烈粗重的喘息着。
“该死…”他用手掩住脸,五指深深的掐入了自己的肉里,“该死该死该死该死去他妈的该死的乒乓球该死的乒乓球该死的阿杰尔该死的他妈的…!!”
苏舟推了推安德烈的那杯橙汁,还有些凉。
“喝点东西,又过去了十八秒。”
安德烈抬起头来瞪着他:“你他妈的烦不烦人你这个倒计时的烂机器?”
苏舟:“又过去了四秒。”
安德烈气喘吁吁的咬着牙,焦躁、恶心、愤怒、自我厌恶、迷茫………无数种情绪冲击着他,让他的理智渐去渐远。
最后,他竟然闭上眼睛大吼道:“阿杰尔昨天骂了我!”
苏舟无语了一瞬:“………然后呢?”好歹算是可以交流了,“或者你愿意说说他骂了什么?”
安德烈颠三倒四的将阿杰尔骂他的话吼了一遍。
吼完了,又吼苏舟:“中国人ihateyou!!”
“没关系。”苏舟摩擦着杯壁说,“喜欢我的人很多,讨厌我的人很少,你只是恰好是少数人中的一个。”
安德烈又捂住脸,他刚才吼破了音,这会的声音非常的沙哑,尽管他只是在仿佛要窒息一般的拼命喘着气,没有开口说话。
他看起来确实很难受,如果说这个身材高大的英国人会在下一秒倒下去,也不是不可能。
想了想,苏舟开口了。
“我来问怎么样?”
“………”安德烈没说话,不是他不想说,而是太多的杂乱情绪疯狂的在他的脑子里互相争斗,他什么也理不清,更别说要说什么了。
苏舟来帮他理。
对他来说,这种状态的人并不陌生,今天刚刚见面的那一刻,苏舟就觉得安德烈的眼神特别的不对劲,像是一个快要压抑不住自己然后发场疯的“病人”,特别的神经质,老实说,苏舟甚至闪过了一瞬间的怀疑,在安德烈站在天台边缘的那段时间里,他是不是在想着要不要跳下去。
他见过类似的人,是上辈子在国乒队里的小后辈,是一个笑起来特别阳光,整天嘻嘻哈哈的小伙子。
直到有一天,他意外遇到他在厕所里崩溃大哭之前,苏舟从来没想到,他竟然是一个心事那么重的人。
队内的压力、父母的期待、不理想的战绩、对自己选择打职业的怀疑……
他笑的有多阳光,那座压在他心里的山就有多重。
苏舟撞到他时,他在第一时间擦了把眼睛,又露出了苏舟所熟悉的笑容。
那时候,萧泽退役多年了,苏舟二十五岁,早已从萧泽的手中接过了队长的袖章。
队长你怎么还没走?他一脸“完蛋了糟糕了被发现了”的懊恼表情,红着眼眶笑了起来,我本来以为大家都走了才躲起来哭的,今天输了球难受的……他赶紧又抹了两把泪,嬉笑起来,苏队,要保密啊,别告诉大家,我还要面子的。
那时候,苏舟转过身,从隔间里拿出了标着打扫中的三角牌,放到了厕所门外。
他走回来,十六岁的小后辈坐在马桶盖上,为了不让他的视线高于他太多,虽然觉得有点脏,苏舟还是单膝半跪在了白色的陶瓷地板上。
他先是摇头叹着气,指了指厕所门:看到了吗?下次想哭了,要不然就回到房里自己哭,实在憋不到回房了,记得把打扫中的牌子放到外面去,懂不懂?
小后辈抹抹满是泪痕的脸,带着哭腔说懂了。
他本来以为这就完了,赶紧用毛巾捂住头,就可以跑回宿舍了。
但是他没有跑回去。
各种情绪太多了,多到分不清也道不明,那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成为了被分割开来的闪回式片段,到了最后,小后辈只记得他抱住了他们的队长,哇哇哇哇哇的一阵大哭,他的眼泪鼻涕和口水都抹到了队长在冲澡后刚换上的衣服上,甚至还有一些流到了队长的喉结脖颈里。
而苏舟比这个断了片的小后辈记得更清楚。
小后辈抱紧他,不仅在哇哇哇哇哇啊的哭,还在嗷嗷嗷嗷嗷的吼。
苏队我好难受啊………我也不知道我在难受什么,我就是好难受啊……
我受不了了,不知道受不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受不了,我就是受不了,我想罢训,我不想打球了,我不想打了……
我想参加比赛,我想夺得奖牌,我好难受我不舒服我好难受……
苏队我难受………呜我难受,苏队我难受我不知道我难受我不知道呜呜……
对不起苏队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懦弱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苏队对不起这听起来就像是在无理取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厕所里,苏舟抱着他,让他全然崩溃的哭了一顿,哭了足足一个小时,哭到最后,苏舟完全听不清楚他在呜咽些什么。
哭完了,苏舟又揽着他,陪着他回到了球员宿舍,给他洗了毛巾,擦了脸,热敷了眼睛。
不哭了的小后辈仿佛成了哑巴,一个音都不肯发。
然后苏舟便坐到了他的身边,握住他的双手,不需要他说话,苏舟来说话,以问答的形式,安抚、交流、理清思绪………管他怎么称呼。
不是小后辈成了小哑巴,而是他在这一刻真的不知道能说什么、想说什么。
因为他的脑子本身就是乱的。
……
………
…………
在安德烈闷着声说“你走”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和那个小后辈是一模一样的。
写满了“别走”和“我想找人说话”。
有用的信息太少,安德烈又不肯说,苏舟只能自己摸索着问。
“你很喜欢踢足球吗?”
安德烈猛的一晃脑袋,点头的幅度极大。
苏舟有问:“讨厌打乒乓球吗?”
安德烈发出了极浓的鼻音,仿佛是在说“讨厌”,又接着僵住,然后恶狠狠的摇头,又仿佛在说“没有”,最后,他露出了那种格外神经质的压抑神色,咒骂道:“……该死的,还是很讨厌,恶心,如果没有乒乓球………”
苏舟打断他:“你过去是踢足球的吗?”
安德烈终于抬起了头来。
苏舟又道:“现在还想踢吗?”
安德烈抖着嘴唇,又缓缓把视线转到了另一边。
苏舟问他:“既然你其实这么喜欢踢足球,要不要考虑不打乒乓球了?”
“不行!!!”安德烈的反应继续迅速。
苏舟觉得他找打了根源。
“e,anger,why?”
然后苏舟仿佛听到了他曾经的那个小后辈的语无伦次。
在像是发病一样的肩膀颤抖后,安德烈忽然嘶吼了起来。
“…没有为什么!!”他语速极快的大吼道,抬起的眼里满是戾气与凶光,“没有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我要打乒乓球!!!当初是我选择了放弃足球!!他妈的我放弃了!!为了那个该死的混蛋我放弃了!!”
“不,不不不不不不……”他疯狂的摇起头来,“这不是放弃,那是选择,那是我自愿的选择,阿杰尔他重新站起来了!!”
“可我他妈的牺牲了我的爱好!!!我那时候只有十岁!我是一时冲动!他们难道不懂得劝我吗?!!”
“他们让我真正的梦想夭折!他们都是该死的罪人!”
“该死,他们都是他妈的彭德拉!是我见鬼的亲人!!”
他失控的挥舞着攥紧了拳头的手臂。
“他们为什么要那么看着我?!难道是自己知道自己有罪吗?!!所以看着我的时候都带着愧疚?!!谁他妈的需要他们的愧疚!!!谁他妈的需要他们的补偿!?谁他妈的需要他们的纵容!”
“哈!愧疚!纵容!补偿!!”他猛的捶了一下桌子,“我做任何事情都是对的!因为他们都会因为愧疚而顺从我!包容我!!”
“可我他妈的不需要!!”
“他们的愧疚只会让我越来越觉得我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不然他们为什么要对我愧疚?!”
“我搬出了家里,谁他妈要和他们住在一起!!哦,好吧,除了阿杰尔,没办法,我代替离了他,他要跟着我,可是你看看他在这些年里都做了些什么?!!”
“无止境的包容、包容、包容、任何事情也是包容”
“我他妈的是他的兄弟!!”
“我为他选择乒乓球是心甘情愿!!!”
“而他、他们!他们让我觉得我是一个被刀夹住脖子的小可怜!我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
“不,不对,我该对他们道歉,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应该对他们道歉,我知道他们的本意好的,他们爱着我,我们都是彭德拉,他们都爱着我见鬼的爱着我!我不要这样的方式来爱着我!!!”
他再也坐不住,他站了起来,他的双手撑住桌子,眼里的凶光与戾气几乎要凝结成形。
他看着苏舟,仿佛苏舟就是“他们”。
“你能想象吗……”
他的语速缓和了一瞬,又在下一瞬间猛然拔高!
“我讨厌回家,我讨厌看到他们,我讨厌看到彭德拉,我感到窒息,他们让我感到窒息,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你听不懂吧,因为我他妈的也不知道我到底在想什么,可是我想吼叫,我想破坏,我想发脾气,我想让他们也对我发脾气!!!”
“哦,是了,阿杰尔他昨天对我发脾气了,他终于对我他脾气了,他把我狠狠的骂了一顿,甚至还伸出脚板要踢我!”
“可是你猜怎么着?”
他大笑了一声,又接着变得面孔狰狞。
“我没有感觉到高兴!!没有!!!没有!!没有!!”
他破了音的大吼道,尾音拖了很久。
然后他摇晃了一下身子,又晃动着坐了下去。
他的手捂住了脸。
“………我要失去他了。”他轻声道,“被他们放弃一次后,我要被放弃第二次了,阿杰尔从来没有那样看过我,即使在他险些被截肢的时候!!他也没有在镜子里那么看过自己!!”
他松开了捂住脸的手,又狞笑着抬起脸来。
他质问着苏舟。
“可是我做错了什么?一直对我特别对待的不是他们??”
“该死的,整个世界都是狗屎,一切都是狗屎……”
“狗屎狗屎狗屎狗屎狗屎!!”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和他们完全无法交流了!!没办法交流!没办法沟通!!!”
“张开嘴就只有冷嘲热讽!就只有谩骂!就只有粗口!!!”
“哈!除了愧疚和包容,他们终于露出了别的表情!!恨铁不成钢的失望!!甚至是厌恶!!”
“怪我吗?怪我吗??他们难道就没有责任吗???”
“该死的,我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你这个该死的中国人,我说过了,你会后悔的,我可以把埋怨寄托到他人的身上,但是你能诅咒怨恨的只有你自己!只有你自己!!!”
他粗重的喘着气,声音再一次的小了起来。
他低喃着。
“不,我其实不是那么真的想再回去踢足球的,我想打乒乓球的,我知道我平常没有好好训练,只要我想,我可以更厉害的,我可以的,我还是想打球的……”
然后再次拔高!
他狂吼着!
“可是阿杰尔他妈的要放弃我了!!我为了他放弃了足球!我因为他在这些年里过的越来越痛苦!我无法呼吸!无法呼吸!!是他让我这样的!他现在却要放弃我了…!!”
“……不,我应该对他道歉,对他道歉,可是他昨天没有跟着队伍一起走,我们住在同一个房间,他却没有对我说一句话!!也没有眼神交流!像是我完全不存在!!!”
他剧烈的喘息着,他狰狞的瞪起眼睛,看向苏舟,他的眼球里一片血红。
“还有你!中国人!!”他尖锐的吼了起来,“不要以为你没有责任!是你!!从你出现在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糟!!”
“不,不,不是,其实我他妈的也不讨厌你,你其实没有那么的让人讨厌,我昨天不是故意打了你,我没法控制住我自己,哦该死的控制,滚他妈的控制!!你得相信我,至少是昨天,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很开心你知道吗?你对记者说的那一番话让我很开心你知道吗?”
“对了,还有,那见鬼的指导球,幸好你是想指导而不是羞辱,要不然我一定会打到你头破血流……”
……
………
…………
苏舟有些庆幸,他感谢着那个服务生小哥,同时也感谢着西班牙人对罗德里格斯的爱戴,与欧洲人对乒乓球这项运动的狂热。
在他和安德烈久坐不离的时候,其他人便自觉的离开了天台,只有服务生小哥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站在了有着冰凉空调的室内。
多亏了这样自发性的清场,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听到了安德烈的歇斯底里与语无伦次。
安德烈撑住桌子,埋下头,粗重的喘着气。
苏舟等待着。
他一边喘气,一边用拳头狠狠的锤击着桌面。
苏舟还是等待着。
他又开始毫无逻辑的谩骂起来。
苏舟仍旧等待着。
最后,直到他的呼吸平复了,他再度红着眼眶,对上了那双黑色的眼睛
苏舟将安德烈的橙汁拿到了自己的身前,然后将自己的凉开水推给了他。
“橙汁会很腻。”苏舟说,在这样长达数分钟的嘶吼之后。
安德烈一言不发的灌下了水。
等着他又将水杯放回了桌面上,苏舟才问。
“感觉好点了吗?”
安德烈发出了一声沙哑的鼻音。
苏舟又稍微安静了一会,然后再度开口问。
“首先,安德烈,我或许得感谢你并不讨厌我,并且愿意让我来担任这个倾听者,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肯在我面前宣泄出来………或许只是凑巧,我正好碰上了你再也无法忍受的这个临界点…………不管怎么说,我得谢谢你的信任。”
按照安德烈所说的,十岁到十六岁,保守起见,去掉两年,从十二岁到十六岁,整整四年,青少年最爱多想成长的关键时期,他多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倾诉过、宣泄过,要不然也不能把自己憋成这样。
人,是真的能把自己给活活憋死的,有的时候,憋死自己还不够,甚至还能搞死别人。
“安德烈。”苏舟说,将主动权放在了安德烈的手里,“你是需要一个嘴巴紧的纯粹的倾听者?还是一个在倾听之后的自大评论家?”
安德烈发出了一声鼻音,无声沉默了一会,又咳嗽了一声。
“后者?”苏舟问。
安德烈没摇头。
苏舟便当做是默认了。
于是自大的评论家开了口,一上来就让安德烈险些又红了眼。
苏舟说:“整个彭德拉都有毛病你忍忍,我全说完了你再吼。”
苏舟向下压了压手掌,示意安德烈稍微平复一下情绪。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件事情。”
苏舟组织了一下语言。
“强.奸案………被强.奸之后,更深一步伤害到受害者的、二次伤害到受害者的himorher或许不是强.奸.犯本身,而是那些在知道这件事情后,对受害者不会报以正常目光的人们。”
orherthemostisnottherapisthimselfbutpeopleorherlikeanormalperson.
“无论是可怜这个人的、鄙视这个人的、还是看热闹的………无论这种目光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甚至只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的无意,哪怕这些人绝对不会在受害者本人的面前议论纷纷,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非正常目光,却极有可能造成另一桩慢性他杀。”
“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自己去搜索一下,有不少的论文和实例数据都证明了这一点,甚至由于长期被这种非正常性的目光所包围,大多数的受害者会渐渐觉得自己被强.奸是活该,自己没有默不作声而是把强.奸.犯告上了法庭是错误的,甚至我的存在本身已经是一个错误和笑话了你可以继续查一下受害者的自杀率和自杀时间。”
“……我并不想举这样的例子,但是这是客观存在的社会现象,也可以套到你的身上。”
“安德烈,想想你是怎么说的。”
苏舟用着极为平静的语气爆了粗口。
“哈!愧疚!包容!补偿!我他妈的不需要这些!他们只会让我觉得我当初的决定是一个错误!我不需要!我不需要这些!无止境的包容、包容、包容他们甚至都从来都不对我发脾气!他们为什么不对我发脾气?!”
“虽然我并不清楚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是你的家人对你的愧疚、包容与补偿是出于善意,这是一个善意的错误。”
“然后就是你,安德烈。”
“这一切其实本来不用这么复杂,复杂的地方在于其中的主人公是你。”
“你从来不告诉他们你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你们之间缺乏沟通,当然,我这个外人没有立场说什么,我比较喜欢用提问的方式,让别人自己去做出选择。”
苏舟毫不拖泥带水的继续说着,他直视着安德烈的眼,准确的说,是安德烈双眼的位置,因为那双深棕色的眼,此时正被他的主人自己用手完全遮住了。
“安德烈,你想失去你的兄弟吗?”
替换迟,替后新增3100字,先买过的小天使免费赠送3100字了
替换迟,6.3日23:59之前,这章继续66个红包躺平
作者有话要说:粥粥:为什么我的身边总有这么一群小蠢货,知心粥粥好心累。
作者:被小天使提出行文浮躁有些啰嗦有些水,思考后看了看后确实如此,最近糟糕的精神状态直接影响到了码字状态,如果有觉得不对的地方请直接在评论区提出好让我反思qvq,很多时候本人真的意识不到的otl。收到意见反思完毕后,这章之前写的五千字全部推翻重来了替换就又双叒叕迟了………好想说提意见的小天使你早一点提就更好啦qvq
这章基本是在脑子里过一遍英文原文,然后再翻译成中文敲字打下来,有没有觉得用词稍微不啰嗦了一点…?因为英文水平有限,不可能像中文母语那样顺畅,所以本来就简练的英文再翻成中文应该会稍微好一点点…?………回国几个月,英文水平简直退步到让人心痛:з」,感觉需要再买几本英文小说回来读读otl
文中关于“他人目光”的那个是我之前心理学选修的期末论文的课题,不太清楚翻译成中文的专用名词是什么,课本在国外没带回来otl综合数据表明,在最开始的小心对待之后,请尽量用对待正常人的方式来对待受害者对于大部分受害者是适用的,不包括个别情况,在其逐渐稳定之后最好换一个全新的、没有人认识的环境,这对于受害者的心理恢复更有帮助,一味地顺从受害者的一切想法,可能会造成更糟糕的后果,这种顺从其实是在反复强调、反复强化受害者对于自身被伤害的那一段记忆。
没有世界杯照样通宵甚至到中午otl不对有比赛期间我都是天亮就睡得otl……
睡觉去了otl,睡起来继续写下章,下章目前已写6000字,本来想一口气写完替换但是实在撑不住了……晚安早安otl
ps:上章的作者有话我说看好英格喵,结果英格喵竟然输了虽然教练说是出于战术考虑嗯,唉,不争气啊邓摇.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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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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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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