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上越发沉寂,竟无一丝人声。华瑶撩起车帘,向后一望,隐约瞧见不远处还有另一辆马车。那马车的车身鎏金,镶嵌着淡色琉璃。拉车的四匹骏马毛色漆黑铮亮,头戴金丝织成的络头,脚踩银质抛光的马掌,极尽豪奢之能事。
“那是三公主的马车,”华瑶喃喃自语道,“我的马车,不可以走在姐姐的前面。”
华瑶当即下令,车夫扬声停车。
城墙高高地耸立在路旁,虚浮的斜影落在宫道上,映得石砖颜色一片深、一片浅。华瑶牵着谢云潇,站到了石砖之上,三公主的马车未至,华瑶就小声念道:“姐姐。”
少顷,三公主的马车刚好停在华瑶的面前。
方谨淡淡地说:“上来吧。”
华瑶立刻回应:“谢谢姐姐。”
她和谢云潇一前一后地步入方谨的马车。
车内除了方谨,还有她的驸马。
这位驸马名为顾川柏,出身于绍州顾氏。他自幼聪敏过人,曾经游历过各地的名山大川,遍览日出日落的壮景,因而得了个雅称,叫做“栖霞客”。后来他连中三元,才名大噪,天下读书人仰慕他的学识,钦佩他蟾宫折桂,又尊称他是“蟾宫客”。与他相识的书生都称赞他心胸开阔,气宇轩昂,乃是当世的一位大才子。
然而,华瑶从未见过他开怀大笑。
今日,顾川柏身穿一件白缎青衫,左手食指戴着一枚雪玉指环,右手搭着一张桐木翠纹的古琴。这张古琴乃是稀世难求的无价之宝,名为“焦尾”,其音色之幽远清越,冠绝古今。
华瑶捧场道:“久闻焦尾琴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马车的车帘已被金钩束起。方谨侧目,望着窗外景色,漫不经心道:“左右不过一张琴,死物罢了,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妹妹若是喜欢,我赠给你吧。”
这般贵重的珍宝,华瑶哪里敢收?
她连忙说:“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姐姐待我最是宽厚不过,可我不争气,琴棋书画样样不精,岂敢领受姐姐的古琴?更何况,姐姐送过我诸多珍宝首饰,我给姐姐的回礼却是不值一提。”
华瑶双手捧出一只木匣,呈到方谨的案几上。
方谨坐直了身体,华瑶又说:“我在雍城时,偶然寻到一个有趣的物件。”
方谨亲手打开木匣,匣中装着一对玉雕的牡丹。
花瓣的用料是娇艳欲滴的红玉,茎叶是晶莹剔透的翡翠,花蕊镶缀着五色宝石。方谨按动木匣的机关,那牡丹花叶一收一放,精巧绝伦,光彩耀眼。
方谨微微一笑,道:“妹妹有心了。”
华瑶也笑说:“百花之中,唯独牡丹配得上姐姐。”
方谨拨弄着牡丹花瓣,又问:“你住在皇城之外,日常可还习惯?”
“托姐姐的福,”华瑶道,“妹妹一切都好。”
方谨随口说:“你年纪小,正当新婚,可别沉迷于情爱,失了皇家的体面。”
顾川柏忽然出声道:“四公主与四驸马新婚燕尔,笃于伉俪,可作一段佳话……”
“我与妹妹议事,”方谨挑眉,“你插什么嘴?”
顾川柏笑得轻轻浅浅:“您消消气,我已知错。”
他半低着头,手指按着一根琴弦。
方谨命令他:“抬头看我。”
他置若罔闻。
方谨又道:“把你的眼睛转过来,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他连一丝眼角余光都没落到她的身上。
方谨直接掐上他的脖子,狠狠将他抵向马车的侧壁,焦尾琴“啪”地一下摔落,他的脊骨也撞到了坚厚的木板,磕出一声沉重的闷响。他不怒反笑道:“当着妹妹和妹夫的两双眼,殿下,您岂能不爱惜自己的体面?”
方谨手指收力,听他急喘不止。她说:“哪怕我在此摧折你的自尊,那也是你该受的。”
她贴近他的耳侧,极轻声地问:“软硬不吃,耍什么横?”
他断断续续道:“求你,求你……”
方谨以为他正在求饶。她的手劲稍微松开些许,却听他道:“掐死我。受你之辱,生不如死。”
这一幕落到华瑶眼中,使她大为震撼。
原来姐姐是这样治服驸马的吗?
华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姐夫横死,父皇兴许会把罪责怪到她的头上。她急中生智道:“姐姐,姐姐!我们刚过永安门,大皇兄,二皇兄的车驾就在附近,他们还带了武功高强的随从,耳听四路,眼观八方。姐姐您万事小心。”
直到此时,方谨才收回手。
顾川柏掩袖咳嗽,谢云潇给他倒了一杯水。
顾川柏的手指还在打颤,连杯子都端不稳。他只能放下杯盏,取出一张浅白色锦帕,咳出的血丝沾到帕上,红白分明,煞是骇人。
方谨不紧不慢地说:“顾氏家训,切忌自戕。你顾惜好自己的身子,尽量不要英年早逝。否则,我便告诉顾家人,你郁结于心,自寻短见,应当除去你在顾家的名位。”
“殿下,”顾川柏反问道,“总算消气了吗?”
方谨笑了笑:“你生平造孽颇多,我看在顾家的面子上,勉强留你这条命,已是大发慈悲。待会儿,你去了宴席,就给我守口如瓶,端持驸马的风度。你出了一分丑,便要多受一分罪。”
顾川柏垂眸敛眉。
马车临近永安宫,几名太监前来接驾。他们恭敬地趴伏在地上,充作垫脚石。方谨踩着他们的后背,从容不迫地走下马车。她的洒金嵌红绸缎长裙绣纹繁复。晚风吹起她的裙摆,像是吹开了一朵淡金明红的牡丹。
华瑶动用轻功,直接越过了太监,亦步亦趋地跟着方谨。
马车的车厢内,只剩下谢云潇与顾川柏二人。
谢云潇斟酌片刻,开口问道:“你现状如何?”
“谢公子不用挂心,”顾川柏有气无力道,“我并无大碍。”
谢云潇起身下车。
顾川柏见他远去,方才慢慢地整理衣领,从琉璃车窗的浮影中窥见自己的容形。思及方谨那句“我在此摧折你的自尊”,他的面色愈显得苍白。方谨完全做得出来。他对她越是不恭敬,她越要轻贱羞辱他。这里头没有任何道理可循。她是主,他是臣,除了拜服,别无出路。
*
皇族的家宴设在永安宫内。
当日酉时,殿中铺陈花彩锦缎,又以碧玺为树、金丝为线,将无数颗皎洁晶莹的夜明珠悬在树枝上,珠光交织,照眼鲜明,如若煌煌白昼。
华瑶与谢云潇一同落座。那坐垫也是天鹅绒制成,外罩一层绫罗软缎,无比柔软舒适。
华瑶悄悄地告诉谢云潇:“那个,就是五公主和卢腾。”
谢云潇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瞧见一对年轻男女。那男子一身浅褐色衣袍,头戴木冠,好似一位侍斋道士,想必正是五驸马……卢腾。
公主与驸马需得同坐一桌。
卢腾静静地坐在五公主身侧,手里摆弄着羊脂白玉雕成的长筷。那筷子光滑玉润,他一不留神,就失了手,筷子摔落在地,碎成几段。
谢云潇意有所指:“你的姐夫,方才也握不住杯子。”
“怎么?”华瑶悄悄对他耳语,“你怕我掐你脖子吗?”
他反问:“你想吗?”
华瑶笑说:“我只想亲你。”
谢云潇未有任何回应,华瑶又挑刺道:“你这冷淡的性子,婚后都没一点改变。”
“无非是唇亡齿寒,”谢云潇用气音道,“我不愿像你姐夫一般过活。”
华瑶双手伸到桌下,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安抚道:“急什么,你我刚回京城,凡事都要小心谨慎。对了,筵席快要开场了,你还有什么话,今晚回家在床上告诉我吧。”
谢云潇记起昨夜的春宵缠绵。他反而侧过了脸,不再看她:“深夜回家,你先休息。明早再议事。”
“好的,”华瑶点了点头,“我要你脱光了陪我睡觉。新婚夫妻就应该亲密无间,这句话,是你教我的。”
清亮通透的珠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耳尖似乎微有泛红。华瑶视若无睹,又把六皇子、七公主所在的位置指给谢云潇。
谢云潇环视一圈,不曾见到八皇子。他问:“八皇子尚未到场?”
“他可能还在皇后的宫里,”华瑶的嗓音轻不可闻,“皇后向来宠溺幼子。这错综复杂的关系,等我回家以后,定要与你仔细梳理一遍。”
*
当今皇后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统率六宫,执掌京营,还能治理皇城内外诸事,在京城极有权势,连带着母族也越发兴旺。
皇后的宫殿名为仁明宫,所谓“仁明”,代指“仁德明善”。
“仁明”的牌匾挂在大殿正中央,皇后从未正眼打量过“仁明”二字。但她的儿子,年仅十一岁的八皇子却在问她:“母后,今年的殿试文题,‘八方仁德,惠泽万民’,可做何解?”
“太傅为你布置的课业,”皇后一语道破,“本宫焉能代劳?”
皇后坐在内室一张软榻上,慢悠悠地修剪盆栽的花枝。她明妆华服,倩丽非凡,通身的气派里透出些艳色,倒像是含苞待放的人间富贵花。
她的护甲缀满珠宝,轻轻戳碰八皇子的额头:“你笔下所写、口中所念、心中所想,应是三样不同的事。”
八皇子诺诺称是。
皇后又提点他:“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你生在皇宫,身处于棋局中,你的文章,不能做给你自个儿看,要做给局中人看。”
“儿臣愚钝,跪受母后鞭策,”八皇子忽然跪地道,“前一阵子,太傅……太傅说我并无帝王之才。”
皇后剪断一根花叶:“本宫十六岁进宫,入宫两年,方才得见天颜。本宫起先只是不得宠的贵人,家里没个大官倚仗,掌印太监的徒孙都比本宫要有脸面。嫔位的妃子一句话,本宫便要跪在城墙下受罚……宫里的规矩向来如此,他人比你位高一级,你生受无数闷气。”
八皇子道:“儿臣明白!”
皇后抚了抚他的头发:“你明白,明白什么?人活一世,难免受气,他人看不起你,你要看得起自己。哪怕你给人下跪,趴在地上,你先把后背挺直了,总有爬起来的那一天。”
八皇子立即叩拜:“谨遵母后教诲。”
皇后闭目养神,又说:“太傅与徐阁老是同一届的贡生,私交甚好。徐阁老是三公主的祖父,三公主的驸马姓顾,徐氏、顾氏一党勾结已久,你焉能把太傅的批语当真?”
八皇子连连颔首。
内室的侧门传来一道轻响,皇后睁开双目,眼神一转,八皇子便先告退了。
临走之前,八皇子偷偷向后一瞥,隐约瞧见了镇抚司副指挥使的身影。
镇抚司的副指挥使,名为何近朱,年约三十岁,身强体壮,英武不凡,常穿一套银丝暗纹黑衣。他是万里挑一的武功高手,也是八皇子的武学老师。打从八皇子记事起,何近朱就在为皇后效力。
何近朱单膝下跪,对皇后行礼。皇后直接问道:“罗绮在哪里?”
淑妃在世时,罗绮深受淑妃宠信。
淑妃离世以后,罗绮又成了四公主华瑶的贴身侍女。
罗绮是皇后安插在淑妃身边的人手,也是皇后最满意的一步棋。
然而,罗绮在汤丰县擅自逃跑,华瑶发现端倪之后,将罗绮软禁,迄今已有将近一年的光景,皇后再没收到过罗绮的消息。
何近朱据实道:“启禀娘娘,罗绮在京城,或是凉州。”
“到底在哪儿?”皇后端过盆景,剪下一朵花瓣,“她杀了淑妃,却留了华瑶一条命。时至今日,华瑶与谢公子联姻,过半的朝臣都与谢家有牵连,本宫再想杀华瑶,也难如登天。”
“娘娘息怒,”何近朱神色微顿,“属下定会尽力搜查……”
皇后弯下腰来,轻轻把花瓣别在他的耳间:“你听错了本宫的命令,本宫不是要你搜查罗绮,是要你杀了她。她成了废棋。限你一月之内,割下她的脑袋,回来复命。”
何近朱分外温和地笑了笑。
但他的拇指扣在了食指的指根处。
皇后似乎很同情他的生平经历:“你和罗绮做过几个月的露水夫妻,亲手把她的妹妹送进教坊司。而今,她的妹妹成了二皇子的侍妾,她给你生的孩子夭折多年。本宫命你杀了她,你于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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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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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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