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塞区域里,几十位赈灾官员的府门前,集体都在上演一出名为“东窗事发、狗急跳墙”的大戏。
自那日在酒楼里闹得不欢而散,几个月以来,老滑头们便宜占尽了、美名和功劳也到手了,早就心安理得地把这事儿翻篇了,朱紫阁的小厮们将那一纸借条摆在他们眼前的时候,别提有多懵了。
这群人精在华京朝局里勾心斗角了一辈子,向来都是他们算计别人的份儿,却没料到被那姓秋的后生摆了一道,此刻静下心来一捋,这才将前因后果想了个明明白白原来,从头到尾,都是那姓秋的下的一盘大棋。
从上一批赈灾人员官升一级开始,这网就已经撒下了,只等这些唯利是图的大鱼主动上钩,肥鱼入网后,秋桀却不急着收,反而先将猎物足足晾了一个多月,把他们晾得心浮气躁人一旦浮躁起来,脑子便没那么灵光了,任是再老奸巨猾的人,也能被迫降智成二傻子。
等到这时候再收网,鱼儿就不知挣扎了,秋桀压根儿不用费吹灰之力,只要稍加哄骗,那池大鱼便会心甘情愿地排着队往锅里跳,而他,只需要站在锅边点上火,擎等着喝汤吃肉便是。
那些纵横朝局二十余年的老东西们自诩心眼比常人长得多,也仍是没逃过阴沟翻船的命运,刘大人拍着桌子大喝一声,气得怒发冲冠,亲手拽过扫帚把几个小厮往门外撵,其他官员府上的形势尽管五花八门,但也万变不离其宗天亮之际,朱紫阁数百位讨债小厮尽数被棍棒、铁锹扫帚一类用具给轰出了府门。
小厮们也不知是跟着那子乌先生学了什么厚脸皮之术,被轰出府门也依然处变不惊,甚至有条不紊地安排精兵将府邸围了起来,不许人进出,朱紫阁此番行事态度强硬,翻脸迅速,一番操作简直令那群滑头们都自叹不如。
眼看着喊了几个月“青天大老爷”的府门被朱紫阁给围了,有些地方的百姓大着胆子凑过来问,守在府门前讨债的小厮便大大方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说,中间再稍加修辞地“润色”一番,最后冠冕堂皇地把那纸借条掏出来,往打听的人面前一亮按理说,那借条着实是不怎么正规的,但架不住小厮的语气太过笃定,且打听的人只来得及将纸上的借款数目与画押手印大致一扫,那借条就被收回去了。
不出半日,那贪官借朱紫阁的财力“买粮揽功”后拒不还钱、空手套白狼的消息不胫而走自打江南的水灾发生后,第一批赶来赈灾的是朱紫阁、前几次负责粮食发放和建造难民收容所的是朱紫阁、陪着江南一点一点站起来的也是朱紫阁,桩桩件件,难民们全都看在眼里,此番消息传出后,百姓自然不约而同地站在了朱紫阁这边,那贪官的名声霎时一落千丈。
还有些地方,百姓们看着当地官员府门被围,没人敢上去问,便开始发散想象,胡乱猜测,一时间什么版本都冒了出来,那倒霉贪官花天酒地、草菅人命的事迹被编排得有鼻子有眼儿,谣言传得比美名更快,饶是那些债台高筑的大人们足不出户,只要贴着墙根儿听一会儿,也能听出自己欠钱的八个版本。
混杂着真相的事迹与五花八门的谣言沸沸扬扬地掺在一起,不出三日,飘遍了江南一带,且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架势朱紫阁那群讨债的刮风不动,下雨不走,日夜守在门前只要他们一日不撤,那谣言便一日不停。
有的官员终于扛不住松了口,破财消灾地把那群瘟神送走了,而这种事,只要有一个人松了口,后面的人便越来越没底气,半月不到,那三万金买粮钱一分不少,流水似的尽数回到了朱紫阁的腰包里。
几场仓促的大雪过后,骜川二十三年就这样走到了末尾,转眼又到了一年的除夕。
这过去的一年里,北境战乱、江南残喘,走到又一年的节点往回望,才让人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年前,那场鸡飞狗跳、英雄奸诘齐齐陨落的除夕宫宴就像个汇集一切命运的转折点,在那之前,大祁仍是山海鼎沸,万方来朝,而在那之后,这繁盛了不知多少年的泱泱大国,竟同那位在宴上气到呕血、被抬下去的皇帝一样开始力不从心,走向耄耋。
国家内忧外患,君王缠绵病榻,连太子殿下都告了假,说北境不安定,年关回不了华京了,今年的除夕宫宴便默认不再举办。
镇北军营里一切从简,连鞭炮都没准备,只有厨房伙夫在当天中午给每个军帐多送了一道荤菜。
王有宁端着饭菜蹭进了盛鹤帐内,强行跟自家殿下凑了个四荤两素,等了半天,等到饭菜都放凉了,太子殿下才风风火火地掀开帐帘走进来。
一进门,抬眼就看见那碎嘴神人坐在饭桌前等他,盛鹤脚步顿了一下,认真考虑这饭不吃了,现在溜还来得及吗。
“殿下!”那有备而来的碎嘴神人“蹭”一下站起来,指向桌面一小酒盅,一脸胜券在握:“咱们军中最后一壶梨花白!我藏了好久,特意从床底下翻出来的,”他贱兮兮地抬了抬眉头,盛情挽留:“您受累替我尝尝?”
盛鹤:“……”
他转了半圈的脚丫子思忖了一下,又相当不争气地转了回来,太子殿下舔了下后槽牙,将大麾脱下挂在门口,刚坐在桌前,某个狗腿子便凑过去给他斟了杯酒,谄媚得跟宫里奴才似的,盛鹤神色自若地接过,不动声色地用余光将此人的小动作收入眼底。
王有宁心不在焉地夹了两口菜,低着头搜肠刮肚地想了会儿措辞,抬头挤出个略显浮夸的笑,正要开口,太子殿下立马眼疾嘴快地截断了他的话头。
“今日除夕,”盛鹤捡起筷子夹了点东西,“跟厨房说一声,晚上吃饺子,对了,一会儿叫守在营外的兄弟们撤回来吧,今晚只留一队哨兵巡逻足够了,”他顿了一下,随口似的补充道:“图丹再不要命,也不敢在今夜来找死。”
“……”王副将准备了一肚子活跃气氛的话头,被心有明镜的太子殿下三两句给堵了回去,饶是他再能叭叭,此刻也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好半晌,才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没人说话,两个人陷入了一阵奇异的沉默要是只有太子殿下不说话,那自然是再正常不过,但那位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话痨也跟着沉默,这事儿就实在有点离奇了,大概话痨本人也对这种场合不适应,他挠了挠头,硬着头皮没话找话。
“那什么,殿下,”王副将囫囵塞了几口饭,问道:“秋先生最近怎么样?好久没见他了。”
盛鹤刚才还因为不想跟那碎嘴子说废话故意抢话头,此刻一听提及某人,竟莫名心情变好了几分,“他啊,”太子殿下放下筷子,语气里带了点笑意,“最近收获颇丰,还结识了几十个……”
王有宁顺着话茬接道:“朋友?”
太子殿下扭过头,拧着眉打量那二愣子,真诚地发问:“除了闻一大师,你觉得他这种人,谁能跟他当朋友?”
王副将倔强地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来,由衷地替那位才子先生悲伤了一下:“那殿下你说的,结识了几十个……什么啊?”
太子殿下转了一下酒盅,冲王有宁微微一笑:“结识了几十个不共戴天的仇家。”
王有宁:“……”
是了,合乎常理。
朋友什么的,确实有点天方夜谭了。
眼见着太子殿下心情变好,王有宁暗地里松了口气,打算投其所好,揪着这话头继续往下聊,他按捺了一会儿,没按住自己蹦跶了几个月的好奇心,“殿下,有个事,我想问问……”
盛鹤:“什么?”
王有宁吸了口气,叼着个鸡翅囫囵且飞快地嘟噜了一串什么,声音极小,盛鹤一个字儿都没听清。
盛鹤:“?”
王有宁犹犹豫豫地把鸡骨头吐出来,“就是,那什么……”他咽了一下嗓,还没重新说,自己倒先从脖子红到了脑袋顶,他把筷子和碗放在桌上,眼神飘忽,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就是咱们上次回华京,你和秋先生在江上那天晚上,”王副将左支右绌了一会儿,最后另辟蹊径,只见他不自然地绷着一张红脸,略显冷酷地缓缓做了个下劈手势,神色凝重地问道:“您是不是出手,那个……把人给办了?”
盛鹤:“……”
是的,做掉了。
太子殿下举着筷子,缓缓挑高了一侧眉尾,差点没笑出声来,“这有什么好支吾的?”他想了想,“哦”了一声,道:“我忘了,你连个姑娘的手都没拉过。”
“……”王有宁一张红脸登时更红了,直觉不能再往下问了,但王副将是什么人?他不仅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还是个非常八卦的、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所以,这八婆忍了半天实在没忍住,又凑过去腆着脸问:“那,那先生他……他……”
吃得消么。
王副将“他”了半天,也没把后四个字顺利吐露出来,太子殿下对着那张红成炭的脸琢磨了半天,隐约觉得此人大概是误会了些什么。
盛鹤没急着答,他把右手手肘撑在桌上,手心托着腮帮子,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了敲桌面,想起了几个月前,跟某人在那艘晃晃悠悠的小船上胡闹的场景来。
其实,在没遇到秋桀之前,太子殿下压根儿没有注意过自己在男女方面的喜好,哪怕跟某人表明了心意后,他也没设想过自己会是被折腾的那一方,甚至在船上,当某个流氓压着他,警告他会疼的时候,太子殿下那句“那我来,我很温柔的,深深,不会叫你疼”都已经挂到嘴边,差一点就要翻身把某个胆大包天的书生就地正法……
但临门一脚的时候,他又犹豫了。
他一点也不怀疑,如果他当时说了那句话,那书生真的会因为怕他疼而做出退让,因为一直以来,秋桀给他的东西都是毫不掩饰、明目张胆的。
初见时那句明目张胆的“美人”、在抱山阁两军交接的阵营里明目张胆喊出的“卿卿”、初夏夜宴在满座朝臣的注视下明目张胆的那句“殿下在上”、充斥着女儿红酒香的军帐里那颗被他明目张胆碾碎的真心、还有除夕宫宴上那首明目张胆的千古一诗……
每个人表达爱意的方式都是不同的,秋大才子是很明目张胆的,而太子殿下,是很会疼人的。
所以当时在船上,那句哄人的话还没出口,他就已经担心起来了。
盛鹤虽然轻佻人的时候看起来游刃有余,但在情事上确实还是头一遭,哄骗人的时候说得再好听,但到底会不会疼、有多疼,他心里也实在没谱
太子殿下倚在桌角,好半天才终于回了神,他捡起筷子夹了点东西,语气相当随意:“他一个书生,身子弱又不抗冻,我怎么能欺负他。”
王有宁刚才在旁边等了半天,没等来自家殿下吭声,还以为自己遭人烦了,正要打道回府,乍一听,下意识跟着附和:“就是,他们这些书生,身子骨都弱,哪儿能跟我们这种上战场的……”
他说到这儿,终于咂摸出盛鹤那句话里的意思来,声音戛然而止,起身起到一半,直接顿在了原地。
“什……么?”王有宁脖子一卡一卡转过来,骨头生锈似的,但还没等他转过来,太子殿下已经吃饱喝足,起身往外走了。
“把桌子收拾收拾,晚上我就不吃了,你们不用管我。”盛鹤没搭理那人,径自把大麾披上,一眨眼的功夫钻出了帅帐。
王副将木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好半晌,忽然没头没脑地想起一件小事来
那夜之后,回北境的路上,盛鹤发了一路的低烧,只不过太子殿下当时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他也就没放在心上……
王有宁在没有风的帐子里兀自凌乱了,脸色从红到白,最后慢慢趋于凝重。
他想:钟老要是知道太子殿下这么会疼人,大概能一口气上不来,睁着眼就死了。
这一年的光景里,北境都是战火接天,镇北军上上下下军士们忙的不分昼夜,好不容易到了除夕,终于可以稍稍松懈下来,镇北大营几人凑在一堆,围在篝火旁吃顿热乎的饺子。
一个军士一口塞了俩饺子,烫得舌头直翻,“你们说说,别的军队都是逢年过节要加强防卫,生怕敌军搞偷袭,咱们呢?除夕最安宁,回去睡大觉都不用担心图丹那群鳖孙们打过来。”他边说边笑了两声,笑着笑着又安静下来。
另一个大汉沉默了一会儿,用手肘拐了拐闷头啃饺子的王有宁:“副帅,殿下呢?”
“不知道,”王有宁摇了摇头,把碗筷一放,指了指营地外面的林子:“大概又到林子里自己呆着去了。”
几个人又安静了,齐齐盯着篝火叹了口气。
一个大汉道:“自打咱们大帅没了,殿下……”
“胡说什么呢?”王有宁声音沉了沉:“现在殿下就是大帅,大帅就是殿下,你说谁没了?会不会说话?”
“呸!我这臭嘴!”那大汉朝自己嘴边抽了一巴掌:“说错话了,我是说言将军,言将军他……”
他正说着,营外跑来一军士,嘴里喊着:“殿下!副帅!”
王有宁吓一跳,一个猛子蹿起来,“怎么了?快说!”他骂骂咧咧去摸腰侧的苗刀:“图丹那群孙子搞偷袭了?他们不要命了,还敢在今天往炮口上撞?我他妈……”
说话的功夫里,营地里的军士们哗啦啦站起来了一大半,齐齐去摸身上的刀剑,一张张脸杀气腾腾的,骂着脏话往外走。
“不是不是,”那送信的军士连忙否认,“是华京来人了!”
王有宁一愣:“谁来了?”
那军士咧嘴一笑,眉飞色舞,好像跟来的人挺熟一样:“朱紫阁!秋先生又来了,还带了好多东西,马车一溜排出去老远!”
王有宁:“……”
别说,还真认识。
营地里站起身的大汉们愣了一下,脸上的杀气登时消散:“是吗?走走走,帮忙搬东西去哎,副帅,你怎么看起来脸色这么差?不舒服?”
王副将晌午刚从自家殿下口中得了个惊雷一般的消息,这会儿还没从那股凌乱中走出来,听说秋桀来了,一时间心情复杂到了极点,直到跟着一群大汉赶过去,也没想好该摆出什么表情迎接。
秋桀已经进了营地,正闲手站在一边,看着小厮和军士们一箱一箱往下卸货,也不知道那箱子里装了什么年货,个个沉甸甸的,两个人都搬不动,非得四个人才能抬起一口箱子,王有宁伸着脑袋往运货的队伍望去,视线所及之处竟看不到队尾。
王有宁:“……”
别是把整个朱紫阁都搬过来了,打算在这儿定居吗?
“先生,”一个军士凑到秋桀身边,“我们去给您搭军帐,搭在殿下帐子旁怎么样?还是您想……”
“不用麻烦,”秋桀嘴角带着抹笑,“殿下帐子里的床宽敞得很,我去他那儿挤一挤,也是一样。”
王有宁脸色变得更古怪了,耷拉着头站在人群外,半晌,听见脑袋顶响起一道他避之不及的声音。
秋桀老远看见他,溜溜达达着过来了:“殿下人呢?”
王有宁抬起头,一张脸拧巴地活像是生吞了口黄连,带着一股子复杂的难言之隐,他没吭声,心想:“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问我干什么?”
就见秋桀指了指营外的林地:“跑那儿去了?”
王有宁苦大仇深地吸了两口气,最后赖叽叽地“嗯”了一声。
秋桀看了他一眼,愣了,“你得绝症了?脸拉成这样。”他嘴欠完,不等王有宁回话,抬脚就要往林地的方向走,边走边交代道:“我带来的箱子别打开,找人看好了,我还带了批人,你安顿一下,有用。”
“……”王有宁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人往林子去,忽然想起什么来,忙道:“先生!等等,那什么,你一会儿见着殿下别乱说话,今儿除夕,是……”
“镇北军前主帅言政的忌日,”秋桀头都没回:“我知道,放心。”
今天是言政的忌日。
两年前的除夕夜,当时的镇北主帅言政接到情报,情报说图丹一部落的首领率三千兵突袭大祁边境一座名为“迷津”的城,那迷津城距镇北大营二百余里,赶过去并不远,且当时正值除夕,言政没惊动太多人,只自己点了五千军士,便连夜赶去迷津城救援。
……结果情报有误,率兵突袭的并不是图丹哪一个部落的首领,而是当时的图丹王胡荣,且图丹的兵卫根本不止三千,而是五万。
五万兵卫埋伏在迷津城内,将言政与那五千军士一网打尽,尽数绞死在除夕夜。
而当时,年仅十九的盛鹤还是三皇子,平日跟着言政在北境磨砺,过年的时候,就要回华京向皇帝复命,所以言政死的时候,他并不在北境。等年关一过,盛鹤往回赶的路上,碰到了送信的军士,这才得知了亲舅的死讯。
那年,盛鹤快马回到北境,接下了镇北主帅一职,上任第二天,这位新主帅便带领数十万雄师,疯一样对图丹进行了反扑。
仇恨激化了战争,镇北军就像一条杀红了眼的狼,一个月内对那位图丹王穷追猛打,步步紧逼,图丹王逃得狼狈至极,被逼得弃城八次每弃一次,便是镇北军攻下一城,胡荣设计害死言政,却活活被盛鹤统治下的镇北军咬掉了八座城。
那是骜川第二十二年。
言政枉死的消息传入华京,百姓与皇帝皆震怒不已,结果不出一月,盛鹤大退图丹、连夺八城的消息又送入皇宫,惊雷一样将整个大祁炸了个沸沸扬扬,皇帝大喜,定盛鹤为太子。ΗtτPS://Www.sndswx.com/
且经此一役,盛鹤统治下的镇北军彻底成了图丹兵卫的噩梦,所有人都记得那匹凶狠的狼是如何在图丹铜墙铁壁的防守里长驱直入,神挡杀神的。从那以后,除夕这一天也成了图丹兵不敢碰的禁忌这便是为什么镇北大营敢在除夕夜撤掉岗哨,放松警惕再借图丹仨胆儿,他们也再不敢这天在北境造次。
林间的风穿过夜色,盛鹤坐在树梢上,倚着树干走了会儿神,刀似的寒风割过太子殿下耳侧,捕风便尖锐地跳了一会儿,他用指尖拨弄了一下那银坠,眯了眯狭长的眼,隔着林间斑驳的光影,把目光落在了图丹军营的方向。
他想起了去年嘈乱不堪的除夕宫宴,和那位前任的图丹王上胡荣。
胡荣没死的时候,对于镇北军来说,便如同饿狼眼里非吃不可的一块肉,一年多前,胡荣误以为盛鹤中了曹灵西下的毒,带兵潜入镇北大营反被俘虏的那场战役结束后,镇北军依照军令,将胡荣送到了华京,当时,盛鹤凭着对他那窝囊父皇的了解,觉得骜川十有八九是不会对胡荣赶尽杀绝的。
所以,去年的除夕宫宴,太子殿下前脚带着王有宁进了华京,后脚就在城外布下了埋伏。
因为他们的主帅没能走出除夕夜,这笔债,镇北军任何一人,都在等着原原本本向胡荣讨还就算那窝囊废皇帝不杀胡荣,让他平平安安走出皇宫,图丹王的项上人头,也没法呆在脖子上看见天明。
林间,不知哪个树枝被积雪压断了,发出“嘎巴”一声轻响,太子殿下回过神来,收回视线,望了望空寂的天色。
今夜无星,月光雾蒙蒙地洒下来,被树枝切割成数段,又斑驳地落在盛鹤身上。太子殿下实在很好看,明明是光影降在他身上,那身体线条却反而比光影看起来更加清晰有的人站在光下,整个人会像是被光影划破了、盖住了,但太子殿下的线条和光线交汇的时候,就像是两把绝世的好刀兵刃相接,那出挑的身体线条足以与月光一较高下,甚至还能略胜一筹。
盛鹤面无表情地望着某处虚空,任凭思绪漫无目的地飘了会儿,回想起一些零零散散的过去光阴来。
人大概只有在一条路走过之后,才能看清自己的原貌,他站在此地静静回首,恍然发现,尽管他的来路看起来形单影只,但从没有缺少过任何一种爱的陪伴孩童时是言雀和钟揽、少年时是言政,如今是……
想到某人,太子殿下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笑出了声。
那书生来到他生命的节点非常巧妙,就像当年言雀离开后,言政又默默站在他身旁一样,自然得好像本来就该如此,那些曾经站在他背后的人,像是带着一种使命而来,注定要陪伴他走过这么一段,再注定在某个节点离开。
盛鹤说不清,这种感觉就像是冥冥之中,谱写他命运的神明对他的一种偏爱,好让他可以一直前行,又永远留在爱里。
那些爱足以陪伴他走过一条条孤勇的长路,成为支撑他穿过风雨的桅杆。
太子殿下思索得太过入神,就连捕风多跳了两下都没注意到,林间雪地里,一个脚步缓缓而来,轻得像是惊动不了一片雪花。
“怎么又爬到上面去了?”
盛鹤一怔,下意识低头,待看清树下站着的人,当即又呆住了。
此情此景,实在与他和那书生在山中第一次说话的场景太过相似,太子殿下盯着那人,用了片刻怀疑自己是日有所思,撒癔症出了幻觉,又用片刻证实这不是幻觉。
“你……”太子殿下磕巴了一下,“你怎么……”
“我在华京等到了冬天,你也没回来,只好把我自己寄过来了,”秋桀站在树下,敞开双臂,声音又轻又柔,像是在哄孩子:“当心摔着。下来,我接着你。”
林间的风都跟着轻柔了下来,斑驳的光影交汇处,一道白色的身影自树梢轻盈落下,将站在树下的玄色人影扑了个满怀。
盛鹤把头搁在那人颈窝,挂在秋桀肩头的手一点一点、缓慢地收紧,没人说话,他们只是无声地拥抱着,就好像已经聊过了千言万语。
良久,盛鹤突然轻轻唤道:“先生,”他低声问,“下一次也能接着我么?”
抱着他的人沉默片刻,轻闷地笑了。
“有何不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蜀南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挥墨刺山河 [穿书]更新,第 77 章 二 合 一免费阅读。https://www.sndswx.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