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时候,所有的兵防只够保证官道畅通,但对探子来说,官道才是最危险的道——所有过路人的籍名、来由全要盘问清楚,所带的物品都要查。
密信是不能见光的,拼死也得送到主子面前去。
最快的一路人马盘曲绕过大同主城,才得以转上大道,进了张家口。一路军驿换马,快马加鞭日行五百里,到上马关仅用了一日半。
打头的探子隔着老远看见城外硝烟滚滚,心头凉了半截,只当殿下领的上马关也破了。又耐着性子等了半晌,硝烟褪去才看清。
——噢,这他娘是自家兵在打着玩,打完,红蓝营又勾肩搭背哥儿俩好了。
饶是“六”字头的探子头脑再敏捷,也被这火炮全开的阵仗砸迷糊了,小心翼翼溜进了军营,终于把信呈到了殿下的案头上。
一听是叁陆的消息,晏少昰心头一跳:“快拿来!”
信里写得很简练,只略略一提前线探子多方寻觅,在十二连城一个小镇上收到了叁陆的消息,与他呆在一起的四岁孩童疑似葛家小公子。
营里有葛家别支和偏房,几位小将军紧紧盯着他,一双手攥得死紧,两手硬茧不安地来回磨蹭着。
将门大多门楣鼎盛,开枝散叶是最要紧的大事.因为一姓将门戍守一地,多的是亲兄弟和父子兵一同上阵的,谁都怕一场大仗绝了满门。
葛循良这一支,就剩那孩子了。
等晏少昰反复读了两遍信,葛姓的几位小将军到底是憋不住了,急迫问:“殿下,消息是真的吗?”
晏少昰摇头说不知,略一思量:“备马,我亲自去。”
“末将随殿下同去!”
晏少昰恼火叱了句:“都滚回各营去,别耽误事儿。”
他们关心则乱,又都是急脾气,带上他们如同身上揣了雷,保不准谁要坏事。
小将军不敢悖着他干,灰溜溜地走了。等营房里没外人了,司老将军立刻追上一句:“殿下不可啊!臣知道殿下与葛将军情谊深厚,可您堂堂三军主帅,怎能深入险境?”
晏少昰没顾上理他,在里间卸了一身甲胄,等着影卫给他易容。
薄如蝉翼的面具上了脸,还不像是个真人,得沿着眉眼五官一寸一寸抚平了,再修补脖子、耳底的肤色,要逼真到任何一个不明真相的外人贴到眼跟前、上手去摸,也觉得这是张人脸才行。
司老将军还在外间絮絮叨叨。
“殿下胡闹啊!就算葛将军遗孤还活着,哪值当您亲自去接啊?”
“将军想浅了。”陆明睿忍不住截断他的话,又慢条斯理说。
“当初咱们弃了赤城,一万余苍狼军为护着百姓撤退而战死,多少人没了家,多少子女没了父亲,老人丧子——赤城十二万百姓人心不齐,苍狼军中余下的三万精锐,心里边多少也会记恨大军来得不及时。”
司老将军吹胡子瞪眼:“老夫几百里驰援,仅仅五日就赶过来了,怎么来得不及时?再快也得赶到才行啊!”
陆明睿静静道:“人心不可推算。葛家与晁家两门镇守赤城三十年,在赤城驻兵心中就是北境的天神,天神陨落,一家妻母老仆死绝,只剩一个祖奶奶疯疯癫癫,盼着自己的重孙还活着——要是连这孩子都找不回来,咱们如何向赤城百姓交待?”
“那也不能……”
晏少昰听他俩嚷嚷累了:“不必说了,我亲自去。最近没有开战的契机,咱们的火炮兵都练成熟手了,蒙哥不会轻举妄动。”
怕司老将军再阻拦,他又补了句:“我去三日便回。”
终于把老将军最后一句也堵住了。
廿一在旁边听着,神情动容。
去年五月,葛帅战死,其三岁的独子被耶律烈抢走的消息传到京城。廿一亲耳记得殿下的话。
殿下说:生死有命,只愿这孩子死也死得干脆点,别认贼作父,成了耶律烈的刀。
廿一记这话记得深刻。
为奴为婢久了,吃喝不愁,常常误以为自己是个人了,忘了他们这些影卫不过是主子手中的刀——主子对挚友遗孤尚且如此,对他们这些不能见光的影子,又有多少怜惜呢?
而此刻,那点儿不值一提的心结,又随着心脏蓬勃的跳动挣脱出来。
殿下亲自去接小公子了……
当初说“死了也干脆”,殿下只是怕葛将军的旧部为了搜救,造成更大的牺牲。
廿一笑容里多了些如释重负的味道:“殿下放心,小公子一定无虞,我这就去准备!”
当日下午,一行人便乔装打扮离开了上马关。
天飘着点雪籽,落地便成雨,马脖上沾了湿漉漉一层水。这畜生也喜欢干净,淋了雨有点不安稳,总摇头甩尾的。
晏少昰拍拍马颈,声音几乎是温柔的:“快到了。”
这一条官道几乎踩在盛朝与蒙古的边境线上,每走一会儿,就能看见一块巨石界碑高高立在他们右侧。影卫们各个如临大敌,看见主子镇定自若,才敢稍稍松了松精神。
很快,镇门在望,苍凉的“二官镇”三字刻在门楼上。
门下驻着稀稀拉拉几个兵,大黄牙一笑,也不问来者哪里人氏、来干什么,伸手给几个过路钱就能进去。一群狗奴才还会识人,看见衣裳富贵的就知道是肥羊,没一两银子不放你进门。
影卫掏了银子,没忍住骂了声:“一个边城,竟荒废至此!”
晏少昰脸色也不好看了。
每一个生活富裕的京城百姓,都当有百万雄师驻守边关,他们这些打仗做将军的,知道边兵百万是虚数,实则只有三四十万——可也天真地以为边城都是兵强马壮,都是铜墙铁壁。
亲自走一趟,才知道驻兵连甲胄都不穿,扛着长|枪指人玩,张嘴就是“掏钱”。
得亏元人西路大军迟迟不攻,北边又有黄河能守,不然,此地就是最大的漏洞。
未免当地百姓起疑,一行人没进驿站,在镇上的一家脚店落了脚。
这地方不像京城,没有雅舍,却不缺赌场和酒馆;也没有茶馆,十文钱住一宿的脚店却遍地都是。
这是镇上最繁华的一条街,却没什么景色,隔壁是镇衙门,对街是镇上唯一一家书院。
为教化边民,此地书院免三年束脩,百姓连这三年也不愿意读,进门学不完一本三字经,就腻得回家放牧了。
因为读书从来不是他们的登天路,还不如牌九、斗鸡和赌狗来钱快。
每三年一届会试,进士十有六七取在南地,余下十之三四,直隶省又几乎占完了。剩下稀稀拉拉十几个名额,是约定俗成的“空榜”——等全部考生试卷上的糊名条揭下来以后,主考官再瞠大眼睛,往常年不出人才的穷地方“筛捡余才”。
硬凑也要凑够数上去,以此鼓励寒地学子不要气馁,下回再战。
“人杰地灵”与“穷山恶水”的差距就是这么大。大前年,胜州出了两个进士,已经是值当皇上笑一声“教谕之功”的喜事了。
而这“二官镇”,顾名思义,就是盛朝建朝二百余年,这镇子上曾出过两个官,大概都跟大罗金仙观音娘娘供在同一个庙里了。
“吁——”
驿头接了口信匆匆赶来,下马时脚一打跌,脚脖子疼得打抖,也不敢耽搁,飞似的上了楼,又不敢大声,狂喜的声音成了嘶嚎。
“奴才叩见二殿下!您万金之躯,怎千里迢迢来了这里?这脚店寒酸,饮食坐卧无一处得当,还请殿下去奴才寒舍歇一歇罢!”
“您客气了,不必麻烦。”廿一应付了几句。
寒暄完了,殿下才开口。
“耶律烈去年十一月迁至此,为何三个月过去了,才发现他们的踪迹?”
他说的是兴师问罪的话,语气却没兴师问罪的意思。
驿头摸不准这位的脾气,小心作答:“此地的漏籍户太多,里边少数是偷奸耍滑的汉民,多数还是番邦人,实在是无从查起啊。”
官府每三年填补一次黄册,每十年大换黄册,统计人口籍贯。漏籍户就是寻了法子不上籍以避税的,享着边地的和平与安稳,却不垦田不纳税。
前朝的版图没延伸到这儿,盛朝早年收服边地时,为防当地百姓暴|乱,常常授当地土司予官,赐下汉姓。
朝廷仁政,可这些土司土皇帝当久了,懒政怠政,对治下平民懈于管理。北边的许多小族眼馋此地安稳,偷偷渡黄河而来,在这地方扎下了根,就成了漏籍户。
晏少昰稍稍走了神。
唐荼荼曾说过,籍贯、户籍书相当于他们后世的户口本,后世的百姓却是有码子的,人人顶一个十八位数字,是自己的“身份证号”,想乱籍都没法乱。
晏少昰晃晃脑子,把这突如其来的念头撵出去。
他近些时总是冷不丁地想起她,不只是她,还有江凛,还有萧太师生前的法案,乃至《异人录》上所载的许多秘闻,那些从后世来的学问。
在他察觉军队怠惰,留意到边地贫穷冷清、百姓过了今夕不知明日口粮在哪儿的时候……总要冷不丁地恍一下神。んΤτΡS://Wωω.sndswx.com/
——如果,用他们的办法治理,又该是什么样的?
可这念头稍纵即逝,他更急切知道的是:“确定那孩子是葛家遗孤?”
驿头想也不想就应了:“错不了!黑头发,蓝眼睛,又是被耶律大汗带走的,错不了!”
这话说得没脑子,晏少昰视线略过他,在几个探子身上走了个来回。
其中一个模样年轻的探子犹豫了一瞬,低声说:“奴才……不确信……”
廿一立刻屏退众人,单独留下他问话。
探子道:“去年九月,叁陆往云州运送万景屏的路上,得了那孩子的信儿。不是因为探子发现了耶律大汗的踪迹,而是走到云州时……听闻了一桩奇事。”
晏少昰:“什么奇事?”
“草原上出现了一个呼风唤雨的圣子,听说生来邪魅,是巫人与雨神所出,所过之处,不论干旱多久的地儿都会下雨——此子长着一双蓝眼睛,能窥破天道,西辽兵供奉得好,这圣子甘愿当他们的保护神。”
几个影卫全听得一脸尴尬。
什么真龙之子、圣人再世的,是他们常用的招儿了,说得好听点是圣人托生于天,说得不好听点就是妥妥的愚民之术。京城的读书人多,不好糊弄,看透的都会心一笑,看不透的就成了信奉追随者。
耶律烈想在草原上快活,少不得要给自己安个什么名头。
晏少昰没当回事,只问:“叁陆如何与你们通信?”
那小探子飞快答:“已经混进他们的羊倌里去了——辽兵为了伪装牧民,养了几千头羊,放养在半山上,四处都是咱们的眼线。”
晏少昰:“做得不错,下去领赏罢。”
那探子摇摇头,竟跪下磕了个头,哑声说:“奴才是葛帅麾下一扈从,姓名不值一提,当年民屯遇伏,全赖葛帅带着家兵殿后,才侥幸逃得性命。我们众人寻小公子寻了九个月,终于得了小公子的信儿,不求什么赏赐,只求殿下千万救小公子出苦海。”
说完又叩了个头,起身就要走。
“且留步。”晏少昰忽的想到什么:“廿一,把千里眼分他们几个,随时传信,去吧。”
脚店一楼久不打理,地上的油垢走上去都得防着打出溜,一条街数这家生意冷清,却没人知道内有乾坤。
这是探子的桩点,二楼两套环廊相抱,向阳的那几间屋都是探子通信的地方,虽然一切陈设家具比不得宫里,却是坊间见不着的繁华。
晏少昰合衣打了个盹。
近来炮声听多了,清醒的时候不觉得,入眠时耳朵总是嗡嗡的,很难睡着。
他摩挲着系在手腕上的剑穗,慢慢陷进梦里去。
也不过刚阖眼,楼下又有人迈着大步咚咚锵锵跑上来了,被影卫一拦。
前脚刚离开的驿头惊慌失措,唇色泛青:“殿下,形势不对!咱们兴许是走漏了消息,耶律汗王带着大股辽兵进城了,全乔装打扮往这条街上来了!”
晏少昰笑了声,起身往阁廊上走,“在哪儿?会会他们。”
他一路轻车简从,没以真容示人。自己最得意的情报路要是被一群蛮人轻易破解了,合该他丧命于此。
晏少昰站在二楼廊台上往下望。
耶律烈果然带着人来了,不知是进镇子采买什么东西,一群辽兵裤腰上挎着钱袋,手里大包小包提了一堆东西。
驿头数了数人数,惊得差点跳下楼去报官——人家带了二三十个壮汉,殿下这头就三五个小兵,这不得被包圆了!
“殿下快走啊,奴才殿后!”
晏少昰轻轻一拢口型:“嘘,噤声。”
这汗王果然敏锐至极,影卫们不过盯着他多看了几眼,辽兵还没察觉异常,耶律烈却陡然伸手握住了刀柄,双目如炬般射上来。
驿头吓得僵立不动了,全身汗毛倒竖,生怕西辽兵拔刀冲上来,伤了殿下一根毫毛,他有一百条命都不够死的。
晏少昰挪着目光在这一行人身上来回扫,像他自己乔装打扮的那样,是个对什么都好奇的富商。
最后坦然与耶律烈回望,冲着楼下的汗王微微翘了翘唇角。
文和元年,父皇登基,西辽派了两位王子随使节团前来,贺天可汗登基之喜。
彼时他们是邦国,不是属国,不必执臣礼,一路风风光光地进了京城,在圃田泽睡了个来回,恣意又放荡,洒下金银无数,走时还以千车金银换回了一位宗室公主,大摇大摆离了京。
隔了十一年,这样凭栏望了一眼。
当年的王子变成了脸上带疤的野狗,左支右拙也收拢不得残余旧部,在草原上讨盛朝留下的一口糠。
可惜西辽没有登峰造极的易容术,也不知他面具底下是另一张皮。不然看到盛朝主帅站在这儿的第一眼,他就该望风而逃了。
晏少昰仗着西辽兵里没一个精通汉话的,他侧头,翘着唇,低声吩咐廿一:“调一万兵,围了他们的营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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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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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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