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初三的夜了。
她问的是“殿下哪天方便”,那影卫理解的是“二姑娘初五有空”,点头就走,落下了一句“姑娘早点歇息”。
来去都如一阵风,眨眼又看不着影儿了。
这下唐荼荼更睡不着了,半夜挑起灯来,她把那本外科综述翻了一遍,搜刮了一些重要的句子,拼拼凑凑写成了一份演讲稿,打算全方位多角度的,给二殿下讲讲传扬外科手术的必要性。
她知道自己嘴笨,手头写一遍才放心,等明儿再润色一遍。
待草稿写成,已经是半夜三更,唐荼荼心里踏实了,沾枕就有了困意,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蓦地想起来。
我把宵夜给忘了!
哎呀好事好事,果然得事儿排得满满的,没空想别的才能忘记口腹之欲。
唐荼荼美美睡下了。
她轻飘飘一句“初五方便么”,全然不知影响了什么。
丑时,她不过刚阖上眼,离安业坊二里地的外廷就已经忙活起来了,洒扫太监们要赶在金吾卫换防前,把太和殿擦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
卯前一刻,天色朦朦发灰,东方刚露了条鱼肚白。
东宫舍人领着几个小吏随行在肩舆后头,从东宫而来。太子离得最近,总是早早到了待漏院等着。
宫里有朝食,是皇上体恤臣子而设的,就设在待漏院之内。这一个小殿布置得冬暖夏凉,踩着鸡鸣出门、赶在天亮前进宫的朝臣们,都能坐下来歇歇脚。
怕污了朝服,朝食多是糕团点心,也会考虑北地臣子爱吃小面、南地爱喝白粥的习惯,御膳房备了许多花样,大多时候都没人用,怕脏了官袍被鸿胪寺礼官训斥,弄个没脸。
几个年近古稀的老臣都端着碗,全靠这一顿朝食续命,才能熬下一个时辰的朝会来。
瞧见那一抹杏黄、四爪蟒袍的身影落了舆,朝臣们纷纷放下碗筷,迎上去参见:“太子殿下。”
好几个站在殿尾小声谈话的新臣都是太子门生,站在侧边一揖到地,恭敬极了。
太子晏少祺是年初加冠的,宫里宫外乃至天下人全知道他学富五车,大约是圣贤书里熏陶久了,龙章凤姿,郎朗清俊,从头到脚玉琢出来的人。
只不过是唇畔展开了轻凌凌一个笑,便叫人如沐春风的。晏少祺压了压手示意:“不必多礼,诸位自用朝食罢。”
他又与几位老臣见了礼,瞧他们吃的都是糕团,蹙起眉:“大清早吃什么点心,不好克化。”吩咐小厨房上几碗素面。
待漏院中一群臣子都露出艳羡的眼光。
太子一向敬重老臣,这几位老官年纪大了,除了国公爷,别的都不是什么顶顶重要的官位,只是早年都当过东宫的教谕太傅,太子记挂着师徒情分,很是体恤,连谁有秋咳、谁有老寒腿、谁今年该大寿都记挂着。
几位老臣都笑了。
面碗肚儿深口小,不过掌心大,老国公欣慰地望了一眼外孙,端起这碗小面吃了起来,同时不动声色地拢起手掌,托住了碗底下压着的字条。
待百官目光移开时,他才低头去瞧那行小字。
初五,斩倭使。
几个新臣对视一眼,很快有意无意地,将院里大臣们议论的话题引到了倭使上去,叫朝臣心里全装上了这事儿。
太子一路踏上了二层仙楼,视线穿过屋柱窗楹,落到了弟弟身上,坐下就笑。
“怎么这么急?”
四更天,他还没出东宫门呢,宫外就递了信儿进来,说是准备今日奏请父皇,明日斩倭使,没给太子留个准备的时间。
晏少昰道:“迟则生变,得催一催了。各国使节义愤填膺,天天写着狗屁不通的番文说咱们欺辱小国,倭僧成天坐在大理寺外念经。罪名不落地,人心就不定。”
他不论催什么事情,就是打定主意了,催也罢,逼也罢,哪怕绕过父皇去跟祖母请懿旨,也得把这事儿定下。
这驴脾气!
太子晏少祺哼了一声,没法儿说他。
十天前他绕过父皇去请了祖母懿旨,全城大肆捉拿反贼,就已经惹父皇不快了;之后又一力支持二弟斩杀倭使,气得父皇拂袖退朝。
这之后,太子已经十天没能进去过养心殿了,老太监苦着脸把他截在了门口。
詹事府和东宫一群舍人心慌得厉害,怕父子二人因为这事儿疏远了。
晏少祺自己不急,他更怕弟弟惹恼父皇,苦口婆心叮嘱他:“父皇这几日的脉案我看过了,是郁结于心,你今日不要当庭顶撞,去御书房议事的时候再慢慢磋商。”
晏少昰:“皇兄说得有理。”
太子还是不放心他,他这弟弟,平时还有个藏锋的样子,唯独在父皇面前杠着一根筋,一身的反骨都刺剌剌长着,有时候别住劲儿了,那话说的,像是成心往父皇眼里戳。
他一个哥哥操的是老娘心,三思之后,太子又改了口:“还是由大理寺开这个头罢,你什么也别说,安分等着,别触父皇霉头。”
晏少昰笑了声:“劳累皇兄安排。”
他们亲兄弟二人,一个住宫里,一个住宫外,每天朝会上碰个面儿,在坤宁宫请安的时候碰上了,说话都是拿捏着分寸的。人前活脱脱演绎了一出“兄弟之交淡如水”。
天家与世家十分的有意思,皇子们要是你死我活地夺嫡,世家骂着“亡国之兆”;可天家太团结了也招他们不满,除了外祖家,满朝上下大概没几个盼着他们亲兄弟同心的,一旦同心,下一个受打压的就是累世公卿。
人前养成习惯了,到了人后,一时半会儿还掰不回来了。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兄弟,做到这份儿上,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初五就初五罢,你这急脾气。”太子朗声笑起来,催他:“快吃,今儿又得站一上午。”
等他们用完了朝食,天才刚刚见亮,从仙楼上远远能望到明黄御辇从西头来了。午门上的大钟鸣响,百官踏上白玉阶,从掖门进御道,动与静全是天家威仪。
朝会上,大理寺果然最先开头,问起了倭使该如何处置,都察院御史顺势而上,咬死斩刑不放。
老臣们多数温吞,要等倭皇回牒;武将主杀,说东夷沆瀣一气,提议彻查理藩院中的所有东夷小国,不如直接借此事为由,率兵去平了虾夷几国。
太和殿上又嚷成了好几派。
这事儿十天前已经议过一回了,说不出什么花儿来了。文臣思虑重,武将莽夫多,嚷着嚷着,文帝听烦了,一挥袖示意礼官唱肃静。
可他这一挥手,长袖带住了龙案上铺的金黄绣布,竟连累桌边摆的钩笔架、御笔、镇纸滚了一地,乒铃乓啷几声狠狠砸在玉阶上,在顶高屋阔的殿中极刺耳,回音半晌不绝。
有太监立刻跪下,膝行着去捡。
太和殿上一下子鸦雀无声,立刻呼啦啦跪倒了一片,伏地山呼道:“皇上息怒!”年轻臣子胆儿小的,竟哆嗦了起来。
文帝先是愕然,随即失笑,索性不解释了,道:“继续说。”
前头的老臣都垂低了眼,竟不吭声了。文臣不吭声,连刚才满口要请兵去平叛的武将们也不说话了。
只有殿后首站着的几位新臣仍旧慷慨激昂地讲着,都是饱学之士,引古论今,从国家大义一路讲到了幕府野心,言如针刀,刺得很准。
分明是几个肩不足一掌厚的文人,浑身却都披了铠甲似的,仿佛君王一声令下,就能冲上前抛头颅洒热血去。
哪儿冒出来的这几个莽脾气?
文帝打了个恍儿,没想起来。
他学先祖设日朝会,每天勤恳上朝,十年里不敢怠政一日。又怕这殿上站的人少了,叫他闭目塞听,便让京官四品以上的全来参加朝会。
人太多了,站在最后头那两排的面孔就记不清了。
清早日光不盛,擦着挑檐斜射入殿里,只能照亮殿尾那半边。于是偌大的金銮殿,像是被这光割裂成了两段。
青袍与绯袍,新与老,陈腐与锐气,突兀地截断在两边。
文帝忽的有些怔。
离朕最近的,都是这么些人了么?
前头的老臣全垂首站着,他们太懂得自己的脾气了,除了都察院那一小撮御史,已经没人敢忤逆他的意思。
他们说话迂回也温吞,办事儿贪财也怕死,各个老得半截入土,脊背都挺不直了。好像青年时也各个都是意气风发、铁骨铮铮的样子,怎么如今都成了苟禄的庸官了?
文帝一抬手,五指朝内虚拢,做了个指向自己的手势。
殿前监只愕了一眨眼的工夫,立刻拖长了调儿唱道:“退朝,传九卿与阁臣养心殿议事”
举着芴板的朝臣们立刻跪下,山呼着“吾皇万岁”,跪候着皇上走了,才抬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陛下气大发了,气得连御笔都摔了!这十年,谁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朝会上的争论,到了养心殿里就听不到了,因为新臣不在这儿,武将也不在这儿。
九卿为六部尚书、都御史、大理寺卿和通政使,除了兵部尚书曾在河北当过六年提督,剩下都是清一水的科甲出身,全是文帝听厌了的老生常谈了。
刚才他又“大发雷霆”,老臣们更慎重,句句都拿捏起语气来,说“全凭皇上决断”,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了。
文帝神情冷淡下来:“汝贤累了,奉茶。”
茶奉上来,堵住了几个老臣的嘴。
连着半月来,文帝终于做了一件让自己舒心的事儿,他沉声道:“今后,内阁一切政事并启太子,叫太子也听听诸司启事,习学国政。”
太子晏少祺霍然抬眼,惊了半声:“父皇……”
十几位老臣静了片刻,纷纷道:“臣等鞠躬尽瘁。”
内阁批红一直是直呈皇上的,金吾卫值守,伺候笔墨的全是司礼监小吏,里头几位阁臣口风极严,从来丁点消息都漏不出来,晏少祺也没敢往里头伸过手。
哪怕他占了嫡长,他是唯一成年的皇子,犯忌讳的事儿也是不能去做的。
文帝连着十日晾着他,这会儿眼神里终于袒露出一个父亲的慈爱来:“拟旨罢。”
接连两道圣旨,前一道是太子协理监国,后一道是倭使斩立决。
九卿与内阁阁臣们前后出去了,各个神情严肃,话不多说,出得养心殿门后朝着太子拱手一礼。
天儿已经大明了,晏少昰进去一趟就请了两声安,别的一句话没说,眼下有种尘埃落定的畅快协理监国只是个开始,按古例,往往再过两年,天子就会彻底放权了。
他也学着大臣们的样子拱手一礼,忍不住笑起来,又被皇兄瞪了一眼,示意出去再说。蜀南文学
他兄弟二人俯首告退,相携着走出了殿门,肩并肩的。
文帝从琉璃彩窗上望出去,心里想:一文一武,倒是很好。
这养心殿,他住了十年了。
当初先帝丧仪期间搬进来的,作为先皇停殡时自个儿的倚庐。这养心殿虽小,却五脏俱全,冬暖夏凉,住得挺舒坦,国丧后也就没挪地儿,一住就是十年。
眼下竟觉小得逼仄了,墙太高,院儿太窄,每日从这道墙下进来一趟,出去一趟,上个早朝;每隔一日去太后那儿问候慈躬。
每五日一休沐,去后苑骑两圈马,那大概就是最畅快的时候,畅快半天,再回到养心殿中,做他的万岁。
这宫墙深的,竟将他也困在里头了,叫他闭目塞听,丢了年轻时的锐气了。
是该松松筋骨了。
文帝摇头低笑,吩咐道己公公:“去问问礼部,南苑围猎安排妥了么?”
道己公公躬着腰上前,一张方正的面孔笑得慈眉善目的。
“早早地准备妥了,去年万岁爷您说林子里没什么像样的野兽,扫了兴。今年南苑放了上百头大兽入林,泥地都平过好几趟了,就等着万岁爷点人。”
文帝道:“那便下旨罢。”
盛朝先祖入京前,是天津的军屯兵,家训里告诫后人子孙不能落下骑射。文帝最爱围猎那份热闹,他年轻时骑射了得,这是唯一持续到现在的喜好。
春夏两季腾不出工夫来,秋狝与冬狩,每一两年总是要大办一场的。受他影响,京城世家子弟大多酷爱骑射,南苑猎场一年四季开着门。
宫里的旨一下,点了京城七八十官家,粗略一算得两三千人。九卫立刻开始排演仪仗,整个京城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菜市口斩倭使的这么一小份热闹,掩在皇家围猎的消息之下,在京城没蹦起个水花。
初五那天,唐荼荼早早出了门。
说是约她来看监斩,也不留个时间地点。唐荼荼知道这殿下有千八百只眼,也不杵在街上等他,很自在地挑了个正对刑场的一排楼,上楼去看。
这一排是几家茶室、几家文社和一家酒楼,唐荼荼毫不犹豫地进了酒楼。
都是烧钱的地方,还是吃饭最实在。
菜市口,名儿起得俗,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渊源,它就是个菜市场的入口。东头是安化街,西头紧挨着西市,来往路人络绎不绝,但凡有点什么热闹,车马人就堵成一片。
今天就堵成了一片。
监斩官打马而来,押解倭使的官兵铜锣开道,盖尸席装了厚厚几车。四十多个倭使都穿着刑衣,一身污血,被押着跪在了菜市口。
离着百八十米,唐荼荼还是一眼认出了两个倭人,她记人本事极好,这两个都是那天巷子里见过的,断臂的那个竟还活着。
他们的头子不在里边,听说被抓时当场斩了,叫什么“燕返”。哥哥听到这名儿的时候,顺嘴显摆了一下学问,说燕返的意思是“出刀之后,燕子都回不来了”。大概在他们那儿是个挺有名的刀客。
不知是巧合,还是直觉,唐荼荼盯着刑场看的时候,那个断臂刀客的视线也徐徐转向了这头。
嚯!
唐荼荼立刻把轻薄的窗纱挂起来,怕周围有什么余党,认出她的脸来。
临到午时,监斩官提笔在罪宗上横着一抹,赤红一笔勾去了几十个人头,刽子手拔下犯由牌,就要行刑了。
唐荼荼不由探出了脖子,日头太大,她眯起眼。
几十把大刀落下的一瞬间
唐荼荼眼前一白。
从她头顶上落下来一面精美的云锦绸,宽敞的袖幅将她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他衣服上不知道熏的是什么木香,像竹子,也像松柏,直往人鼻子里钻。
等唐荼荼醒过神、扒拉开这条胳膊时,刑场上那几排尸体连草席都已经盖上了。
唐荼荼气道:“不是请我来看砍头吗!”
这什么也没看着!
晏少昰垂着眼皮瞧她,哼一声:“污糟事儿,看那么仔细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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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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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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