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闷热,最前头两辆马车的帘子都是掀起的,车里的人坐姿老成持重,戴着硬角幞头,像是两个小官。后头的那些车里都没坐人,帘子也都合着,只是车轮碾过石砖路的辘辘声沉闷,里边应是装着重物。
再看这些马车,分明跟刘大刘二的马车规制一样,黑顶青帘,红彤马,不细看,几乎瞧不出分别来。
“姑娘别出声。”刘大低声道。
唐荼荼掀起条极细的帘缝,看着刘大刘二驾着马车,一声不响地缀在了这两排马车后边。
前头的赶车人谁注意后头,守坊门的卫兵也不点数,抱臂打着呵欠,看着他们过去了。
等马车行过宣阳坊与安业坊街口,过了那座高高的哨岗时,刘大刘二又像刚才一样,一声不响地与车队分开了,继续贴着墙往唐府行。
唐荼荼这才问:“刚才那些是?”
刘大笑道:“那是虞部的车,车里装的是焰火。近些时不是每晚在各坊试燃烟花么,就是用的这些焰火,归虞部造作。夜里,没用完的焰火不能留在各坊,以防伤着平民百姓,都得拿回制造库清点收整,好像也要统计各种焰火哑火、炸膛的数目,第二天傍晚再拉到各坊去,继续趁夜试这些玩意。”
“这些都是小的,兴庆宫那头的焰火架子才大,有二十丈长宽,奴才听人说,好像是要做出个什么百寿图来,给太后献寿。”
后半拉唐荼荼没怎么听进去,只顾着想刘大前头的话了。
夏天宵禁宽松一些,二更开始严查出入,没要事的会劝返,三更开始闭坊门。京城一百一十座坊门全关,没各部辖署令牌不能行走,犯夜的都要拘起来审。
唐荼荼问:“你们天天盯着宵禁做什么?怎么连什么人会在夜里活动、走哪条道儿、驾什么样的马车都清楚?什么事儿白天不能做?”
尽管刘大在赶着马车,闻言还是惊奇地回头瞧了她一眼。对上二姑娘一双清亮的眼睛,刘大又不敢直视似的扭回了头,答得含糊。
“二姑娘还小,以后慢慢就懂了。家里生意大,有些事,白天做不了。”
唐荼荼点点头:“噢,要拿着银子去孝敬官爷啊。”
刘大差点咬了舌头,苦笑道:“姑娘快别猜了,不是您想的那样。等小姐觉得姑娘什么时候该知道,自然就会告诉姑娘的。”
惊觉二姑娘是个人精,刘二后背紧绷绷的,闭紧嘴巴认真赶车,再不吭声了。
夜里的京城万籁俱寂,唐荼荼头回天黑后出来,在圃田泽时还觉得热闹,回了城里,除了车轮辘辘声,还有偶尔响起的猫叫狗吠,别的什么都听不到了。
很快到了唐府,马车停在了后门。后院的仆妇应该都睡下了,但也保不齐有谁没睡着,坐在院儿里乘凉,叫人撞见反倒不美。
唐荼荼和福丫主仆俩走的角门,刘大刘二扛着岳无忌直接走了偏院,隔墙将人扔进了少爷的院子。
唐厚孜还没睡下,大夫开的那药有止疼作用,他晚饭前喝的,这会儿药劲过了,身上好几处都疼,躺着不舒服,靠在桌边迷迷糊糊等着。
他被房门开合的动静惊醒,一声“荼荼”还没叫出声,就被跟在后头的刘大刘二两人惊得噎回去了。
“大少爷。”两人拱手作揖给他见了礼。
“你们怎么来了?”唐厚孜愣住。
他跟唐荼荼这个假闺女不一样,他是华琼地地道道的儿子,从小跟娘那边来往着,见刘大刘二的回数不少了。
唐厚孜忙抬起手,捂住肿成一团的下半张脸:“是娘让你们过来的?我没事,同窗之间小打小闹罢了,让娘别担心。快回去吧,这怎的大半夜过来了?”
刘大含笑看着他,指了指脚下。
唐厚孜低头去看,脚底下一个圆滚滚的大麻袋,“嚯,你们这是给我带了什么?”
唐荼荼蹲在地上把麻袋扯开口,露出岳无忌的脸来。
“荼荼你做什么了?!”
唐厚孜倒吸一口凉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指着岳无忌的手指直抖,压着声惊叫道:“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你怎么带回来的?快送回去!”
唐荼荼没理他,她拍拍岳无忌的脸,没拍醒,只好给他泼了一杯凉茶。
等岳无忌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一个胖姑娘笑盈盈地蹲在自己身前,张开五指冲他挥了挥手。
“岳少爷,晚上好。”
岳无忌晕了一路,可脑子反应恁得快,听她声音耳熟,又转着脑袋看了看屋里陈设,再看身后那俩汉子,最后目光锁到唐厚孜身上,眨眼功夫什么都想明白了,勃然大怒。
“唐厚孜!是不是你!好你个……”
没骂完,被唐荼荼堵上了嘴。
入夜后,丁点动静就能引来人,放着他这么喊可不行。
等看到堵在自己嘴里的是块抹布,岳无忌翻着白眼就想晕。
唐荼荼连忙掐掐他人中,把岳无忌掐精神了,这才和和气气地把他摆到一张椅子上。
“岳少爷别怕,请你过来商量点事,商量完就把你送回去。撷芳楼包一晚上不便宜呢,不能耽误你后半夜玩。”
岳无忌垂头丧气道:“你说。”
“哥,拿纸笔。”
唐厚孜跳起来,手忙脚乱去找纸笔,被唐荼荼指挥着,研墨润笔铺纸。
这气氛实在古怪,岳无忌屁股底下如坐针毡,腿软得几乎坐不住。
等墨磨好了,唐荼荼才润了笔,递到岳无忌手里,“劳烦你写封揭发信,把谁卖给你的题写出来,几月几日几时,都写清楚,六道题目也全抄上去。”
“你想都不要想!”岳无忌眼睛瞪得老大:“你这是要害我!”
“怎么会?”唐荼荼眨眨眼睛:“你只写‘谁家孙儿在卖题’、‘在哪儿卖题’就行,不用露出你自己,也不用署你名。”
岳无忌梗着脖子叫道:“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出卖别人的!大不了这份题我不要了,这次乡试我也不去考了,还不行吗!乡试舞弊,一经查办就是大案,要把我全家都连累了!你就是要害我!”
唐荼荼揪起他一只耳朵,贴近他幽幽道:“你再这么大声,我把你舌头揪下来。”
呼在脖子上的那道冷气,让岳无忌全身汗毛倒竖,眼泪一下子飙出来了:“我写我写!我写还不行吗!”
唐荼荼:“……”
还当多有气节呢。
岳无忌含着一泡眼泪坐到桌边,自己执笔陈情,唐荼荼补上利害,唐厚孜润色文稿,最后又由岳无忌的字迹誊录了一遍,把这封揭发信写出来了。
“哥,你看看行么?”
“行……行……”唐厚孜已经完全傻了,他恍惚间觉得今晚就是做了个梦。
刘大刘二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看着三个小主子忙活。
岳无忌已经预见前途不妙,抽抽答答道:“我写完了,你得放我走了,你说话得算数。”
唐荼荼用蜡油封上信封,拍拍他肩膀,“岳少爷,我知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你听好了,这封密信,我今晚就会投到府台去——我哥求的是乡试公平,信里自然不会自报家门,我家不差揭发舞弊的那点功劳,也不想惹麻烦;你呢,求的是你私买考题的事儿不外泄,应该也不会蠢到自己去报案,对不对?”
岳无忌脑子跟不上,想了半天,犹犹豫豫点了头。
唐荼荼又道:“所以我们只揭发学台泄题的事,京兆府立案查办,也只会去查学台。学台身负教化考核的责任,却徇私枉法,私下泄题,被定什么罪也是应得的,与你我没关系。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知道是我们揭发的。”
岳无忌更犹豫了。
唐荼荼一齐笼统讲完了:“你要是不懂事,打算回去告诉爹娘,让你岳家来找我家的麻烦,我也不怕你,大不了我们把买题的事儿捅出来——我哥行得正站得直,从头到尾没沾手,就算事情闹大,他也依旧是清清白白的。”んΤτΡS://Wωω.sndswx.com/
“可你就不一定了——一来,你买题、散题,都是重罪,律法我读得熟,乡试舞弊,别说你还想考举人,连你那秀才头衔也保不住,拷上重枷发配边关,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一定;二来,你要我哥多写几份答案,是要给你家那一大帮堂表兄弟用吧?要是你被查出来了,你那几个兄弟,也一样跑不了。”
“一群十四五岁的神童秀才,全被你拖下了水,你说,他们会不会恨死你?”
岳无忌打了个哆嗦。
会的。
像他的堂哥,十四中了秀才以后,伯母逢人就夸他堂哥是“宰相根苗,将来一定是做大官的”,堂哥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是大才子了。可次年的乡试名落孙山,他原先定好的那门婚事立马黄了,因为相好的那姑娘看上了别人,嫁了个大她十岁的同进士。
堂兄连喝了一个月的酒,幡然醒悟,读书读得几乎要疯魔。京城的秀才太多,不中个举人,是无他出头之地的。
还有孝直哥,他父亲早早没了,家里就剩一个盲眼母亲,家里没半点进项,全靠本家接济。孝直哥读书也发奋,可惜天赋不够,就指望着考个功名,回去孝敬他娘。
要是他们这辈子再也不能考科举……会疯的吧?
唐荼荼给他倒了杯茶,声音像今晚诱他跳墙时叫的“哥哥”一样甜:“不急,你喝口水,慢慢想。”
岳无忌双眼发直,头昏脑涨地接过来喝下去了,一口凉茶从喉咙凉到肺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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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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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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