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南文学>都市小说>我力能扛鼎>第 112 章 第 112 章
  唐荼荼怕自己绷不住笑,不去看图,只盯着队长看了。

  气质是跟着人走的,江凛不管什么时代什么年纪,都仿佛穿了一身迷彩绿,坐卧行走全是军人体态,只要看见他正襟危坐腰板挺直,唐荼荼立刻就能严肃起来。

  如果说战争是政治角力、经济抗衡、军备人才各方面要素的统筹那么军事建模,就是以军备和地理信息为核心的一轮大推演。

  小到军备效能评估、理想武器的仿真图纸、军备竞赛预演,各兵种的实战价值、组合方案,大到对抗双方的行动概念模型……

  几乎可以把实战里的每一步、每一个情况都完整地推演出最优解,把一场仗打到处处充溢着设计美学。

  在这个技术条件尴尬的时代,军事建模的作用被一刀砍去八成,可剩下的两成,也足够让捧着一摞武经七书奉为圭臬的古人们震惊了。

  江凛闭着眼睛想了想。

  “倘若我是蒙军,我会先截断坝上的清水河,清水河上游狭细之处不足四十米,断了这条河,赤城又无内湖泊,就只剩南山脚下的洋河,城民取水需得下山去挑。”

  “洋河每年冰期两个半月到三个月,十一月结冻,次年一月破冰,中间三个月,靠凿冰取水是远远供不上一城用水的。”

  裴老先生听得怔了怔。

  围城要义,一断粮道二断水源,兵家都知道,却很少有人计算什么冰期。

  裴老先生和弟弟对视了一眼,不信这孩子一针就能挑破要害,缓缓道:“清水河,也有派兵守着,防着蒙古和辽人投毒。”

  江凛:“多少兵守着?倘若北元修坝断水截流,能防得住么?”

  “……防不住。”裴老先生脸上有了讪意,“可北元向来没这脑子,他们不像咱们的将帅学兵法谋略,他们打仗是蛮人打法,兵势大开大合,拔营就打,打不过就跑。”

  “窝汗大军以往最高明的战术,也不过就是两路夹击、围点打援罢了。他们骑兵强势,擅长速战速决,秋冬往往只侵扰民屯,抢抢粮,一般不打大仗。”

  江凛:“那就把小的散屯全舍弃了,送给他们秋冬以后,蒙古西北季风高压,盛朝作战是逆风向,抢不到上风处,只会风沙迷目,没必要悖了寒暑时制。不如收拢民屯于一处,死守边防,与蒙古争几块野地的价值不大。”

  民屯是送给关外异族流民种的地,为了彰显皇恩,也为了防边民暴乱闹事,边城的将士会把垦好的田送给他们。这群异族流民有了落脚之处,围绕盛朝的边防线而居,就成为了预警敌情的第一道防线。

  只是边民不善种植,每年收下来的粮尚不够自给,还是得靠盛朝送粮。收完秋粮的民屯就没价值了,弃了来年再种。

  裴老先生摇头失笑:“怎么能说不打就不打呢?”

  “西夏、蒙古与金人都在那块儿地方,都是穷凶极恶的豺狗,每到秋后总要闹出点风波来咱们盛朝,整个北境的边兵有十几万之众,将士们总不能一整个冬天缩在城里喝酒吃肉吧?总还是要打上几场,立立威风的……”

  裴老先生在江凛的目光里渐渐噤声,转而去瞧二殿下,见殿下眉眼沉峻,示意他说罢,裴老先生才无奈坦言道。

  “朝中的军饷总会在年尾年初的时候发到边关,到时候全军论功行赏是以每到年关,从小兵到将帅战意蓬勃,每遇敌人挑衅,必会拼力出击,若有退却之心,则当众斩首。”

  就是要趁着年关,抢着拿人头、拼业绩、评先进。

  江凛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领会到了他这个表情,裴老先生更窘迫了,换了个好听的说法描补矫饰。

  “萧小郎年纪小,不知道战势关键,越是年关将近,越需要有悍将勇兵震慑,边城的百姓才能过个好年。”

  ……倒也算是个正当理由。

  唐荼荼看出来了。

  这两位裴先生半只脚算是军中人物,老气横秋的,说来说去,就是不信队长一个小少年纸上谈兵。

  纸上谈兵的赵括好赖还是个通读兵书的,江凛连引经据典也无,说起战略来,犹如三岁小孩掰着指头讲高数,会显得毫无信服力。

  她忍不住转脸去瞧。

  二殿下听进去了,他专注听人说话的时候,眉眼总是平沉的。

  江凛退而求其次:“那就与西夏和金南开放互市。今年关外大旱,整个漠南粮食都不够自足,他们都缺粮。”

  “市点沿着咱们的边线设,支开两翼,再做个十面埋伏阵,咱们的败兵通道取在受降城若北元骑兵来劫市,来的是小股游兵,则双翼合口,叫他们有来无回;遇大兵压境,立刻退守内关不出,以粮食重利诱得西夏和金增兵,解兵临城下的死局。”

  “要是西夏和金通通反了水,也不必慌,赤城三面环山,整个关口就那么大,叫他们攻,漫山上架设弩箭和火炮,封口就成阳关陷之局,不计火炮损失,死守内城门,叫云中府来援,云中离赤城百二十里,急行军三日就能到云中是哪一位将军在守?”ΗtτPS://Www.sndswx.com/

  他语速飞快,连沙盘也不看,沟壑全在脑袋里。甚至还没人出声质疑,江凛自己已经从各个角度去反证了,推演一步,考虑十步。

  两位裴先生都木呆地坐着,半晌没醒过神。

  江凛不知道他们在迷瞪什么,以为他二人是没听懂,起身:“我拿沙盘演示罢,蒙军从关口……”

  隔了一下午,他那俩手肿得更厉害了,唐荼荼瞧他要动手,立刻瞪了江凛一眼,自己弯腰,要替他拨棋子。

  才一伸手,唐荼荼怔住了。

  二殿下那只玉琢般的手已经把兵旗推到关口去了,唐荼荼动作疾,反倒把自个儿的手背贴上去了。

  一片玉沁沁的凉意,透过相触的那一小块皮肤传给她。

  她恍了一丝儿神,他手怎么能这么凉快,这也是习武之人的妙处么……

  意识到自己跑偏了,唐荼荼忙缩回手来,顺嘴溜出一句“得罪”。

  晏少昰叫她这声“得罪”逼皱了两条眉,指尖捻着一枚一枚棋子,慢腾腾地推到了关口位置,慢得让两位裴先生心生惆怅。

  俩加一块百来岁的老头子,听他俩拌嘴。

  晏少昰:“你还不回去睡?你听军防有甚用?”

  唐荼荼叫他这“无用论”说得有点不服气,也不敢顶他,坐回椅子上咕哝:“我用心听,总能听懂一二的。”

  二殿下今晚看她不顺眼似的,又是凉飕飕一句:“术业有专攻,老天爷没赏你这碗饭,不必费这脑子。睡去罢。”

  唐荼荼不理他,一闲下来饿得慌,她轻手轻脚地去净了手,把那盘子水果挪到自己面前,拿起母亲给带的零嘴吃,填补了今晚的宵夜。

  西瓜甜瓜配崩豆,别有一番滋味。

  几人的交谈声里,她坐在一旁咯嘣嘣,咯嘣嘣,咯嘣得裴老先生都走了神,频频瞧了她好几眼,笑道:“丫头给我也来点。”

  唐荼荼也不吃独食,把冰鉴里的水果和零食全分了,一人一盘子送到各人面前,做起了丫鬟的活儿。

  她倒是懂事,水果先尊老给了两位裴先生;再惠亲递给了江凛,为方便他那手,还拿勺子把切片的瓜肢解成了小块。

  晏少昰才刚展平的眉又蹙起了峰。

  唐荼荼端了一满盘,带着点犹豫地双手捧上来,一瞧见他这锁眉的样子,她立刻做了个恍然大悟的“噢”嘴型,又把那盘子水果零嘴端走了。

  晏少昰:“……放下。”

  唐荼荼:“殿下也用宵夜?嗐,你瞪我一眼,我还当是嫌我多事儿呢。”

  她双手捧到他面前的,自觉客气尊敬得不得了,二殿下却连吭都不吭一声了。

  一盘子冰过的水果,放到碎冰融水、再到蔫巴了,他也没动一下。

  唐荼荼听了半宿的军事,前头说得浅显易懂,她还能跟上;后边各方都来了兴致,推翻沙盘重新摆,将最近两年关外的大战全拿出来一一分析。

  这几年,金、西夏、与还没联合的蒙古各部,再加一个搅屎棍子一样的西辽后主一群蛮夷,仗打得如儿戏,统兵之后呼啦啦地冲过去,一阵雨雪、一股散兵袭来,立刻作鸟兽散。

  光是各国皇帝、有名的大将和漠南十几个部族的名字,唐荼荼都如听天书。

  听到后来,她满耳朵就只能听懂“骑兵”、“步兵”、“东南西北”,这么几个词儿了。

  两位裴先生起先还把唐荼荼当成关键人物,对纸上谈兵的黄毛小儿颇有点不以为意。

  可到后来江凛频出金句之后,裴先生发现这少年对关外大小战场的地形图竟如数家珍,棋盘上的米堆叫他推三两下,就能推出山川、河流、大漠、森林来。

  两人都震惊了:“小公子如何熟知这许多地图?!”

  江凛拿着几十枚小旗不停换位,弯着腰,也似一座沉默的山。闻言,他手上短暂地顿了顿:“背过。”

  裴老先生更震惊:“背?背什么?!”

  江凛背过的是古代战争史地图集,军校指挥系必考科目了,可他不能这么说,只好谎称:“邸报上看来的。”

  他随口编了个借口,两位裴先生眼睛瞪得老大。

  邸报是当世的报纸,官署会抄发皇帝圣旨、政令、还有一些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下放到各地衙门,各地印刷后再入学府中,叫青年人了解时政。

  能传到民间的战报多是只言片语,不会详细描述这一战是怎么拉扯的,寻常书生能从里边看出哪边儿胜负、砍了敌人几员大将的脑袋就不赖了。

  而能从这只言片语的战报中,摸出边防地形图来?

  两位裴先生惊得眼如铜铃。

  “其实吧,”唐荼荼颇有心机插了一嘴:“不止关外图,萧举人连关内图也能背出来呢!天下所有兵家必争之城的地形、从古至今的大仗与行军路线,他全记在脑子里呢!”

  裴老先生倒吸一口凉气,直当萧举人是不世出的奇才,忙问:“各关隘的地形图能画出来么?”

  江凛顿了顿,去看荼荼。

  末世里,国防军校是香饽饽,作战指挥系的报录比更是万里挑一,江凛虽然自认脑子不太灵,却也算是半个做题家了。把记忆里的图画出来不算难,难的是模型,工程量巨大。

  唐荼荼喜滋滋:“交给我!”

  他们三人说得忘了时辰。

  夜已深,晏少昰瞧了一眼壶漏,再瞧她呵欠一连串,又催了一遍:“回去歇着罢,听不懂别死撑了。”

  唐荼荼死撑到现在,就是想看队长得到他应有的重视,这会儿瞧两位裴先生听得如痴如醉,她便心满意足,不难为自己了。

  她掀帘一抬脚,又缩回来,“……我住哪儿?”

  这个时辰了,回自家帐篷去,母亲怕是得吓死,还不如她在湖边坐一宿。

  晏少昰呵了声,带着她出了帐。

  他声调冷淡,偏头乜她的这一眼,眼里却藏了一汪繁星,碎光粼粼的,给他的冷淡也添了点讨人喜欢的亮泽。

  今夜星星密布,月亮很亮。

  唐荼荼长长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呼出去,憋了半个月的郁气全平了。

  心说今儿真是个有意义的开端,她和队长能坦坦荡荡地拿出自己的所学来,不必藏着掖着。

  “你喘什么?”晏少昰直目瞧来。

  唐荼荼下一口气又咽回去了,假惺惺一笑:“没事儿,殿下早点歇着,吃完水果多漱两遍口,谨防蛀牙。”

  她奔着芸香的身影蹿过去了,走得飞快,大步迈得似男儿,毫无姑娘家柔美绰约的风情。

  脚大走天下,享不了福的命。晏少昰徐徐笑了声,掀帘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赤城,今张家口,被阴山山脉分截为坝上北边草原升高形成内蒙古高原和坝下内地丘陵。由于张家口地处蒙古高原和华北平原的过渡地带,历史上便是草原文明与农耕文明的交汇处,从蒙古南下到中原,这里是最近、最便捷的路线。

  武经七书:北宋朝廷作为官书颁行的兵法丛书,由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六韬司马法三略尉缭子李卫公问对七部著名兵书汇编而成,是中国古代第一部军事教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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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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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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