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南文学>其它小说>玄瞳变>第 67 章 章六六 情深不寿
  黑山白雪,玄水青冰,生机俱泯,唯余茫茫。

  茫茫皑皑中,一道幽风自地上黄泉彼端而来,所过之处一路洒下淋漓血色。艳红的血花溅落鬼水,立刻招惹起一片鬼魅啼笑,冲天恶气掀动层层水浪,高低叠叠激荡不休,一似万鬼索要血食、贪婪无度。

  但幽风之势疾迅,片刻已越鬼水扬长而去。黄泉九折深有尽,幽风呼啸卷过峰谷,弥漫天地间的鬼厉之气也渐趋淡薄,终至一片白茫茫厚雪深积的山坡,风势贴地一滚,黑气张开,探出两双鬼爪,从内中抖落两条人影。这一片山坡背阳朝阴,又是大寒天气,白雪积如堆棉,那两道人影“噗通”、“噗通”陷下去,倒比落在平地还要安稳几分。随即鬼爪一敛,黑风回旋,就往来路折回。

  “等……等等!”雪窠中蓦的摇摇晃晃站起一人,周身褴褛、血污狼藉,正是莫名其妙绝处逢生的裴小舟。他只记得自己前一瞬犹在泥犁洞鬼口之下苦苦挣扎,忽被卷入一股幽风之中,登时神思迷离、见闻颠倒。直到适才被抛落雪中,冰冷冷的寒气一激,恍惚神智陡然回归,一个激灵起身,脱口便喊出了声。

  只是那阵黑风对他全然不加理睬,只他挣扎起来的片刻间,早裹挟着碎雪冰屑远去了。裴小舟一瞬茫然,有些木呆呆的环顾周遭,目之所及唯莽莽山、茫茫雪、点点凄红……

  白雪地上断续的淋漓血迹入目,裴小舟呆滞刹那,“啊”的一声大叫,再顾不得旁的,扑到另一处雪窠一通扒扫。短短时间内已染成了浅淡粉色的浮雪刨开,果然是宛童歪烖在内,半身衣裙渗透血污,脸色比起旁边的雪色甚至还要苍白几分,胸口每一次微弱起伏,右胸贯穿的伤处便也又汩汩渗出小股血泉,在身下积成浅浅一洼。

  裴小舟手抖如筛糠,顿时连声音都压在喉咙口不敢透出了,虚着嗓子哑哑叫了声:“宛童师妹……”一手就着半跪半扶的姿势伸出去,抵在她背心,压榨出几丝真气去护她心脉。

  稀薄外力入体,竟也勉强收效。宛童鼻中几不可闻的低哼了一声,随即又没了动静。裴小舟却觉这一声有如天籁,顾不得自己同样元气虚竭,拼命在丹田经脉中压榨出几缕救命真气,点点滴滴灌注宛童体内。另一手虚虚覆在她伤口上,既不敢碰、又不敢离,只能任血色转瞬漫上指掌,一息温热,又转瞬冰凉。

  焦虑与绝望交织之中,不觉时间是短是长,裴小舟只觉弹指一瞬、又好像已经经历了让人凝固般的漫长,宛童的身体微微一颤,眼皮撩动,却连睁开的那点力气也没有,只能在喉中挤出一点气声。

  只这一点声响,裴小舟骤然惊喜,连嗓音也忘了控制,欢喜道:“宛童,宛童师妹,你醒了?你可算醒了!快看看,咱们出来了,已经离开泥犁洞了……你醒了就好,我只看到你同我在一块儿,还没找到舍心小师父的下落,我们……”

  他一口气颠三倒四说了大串,语气中全然满满逃出生天的庆幸。但这一份庆幸在一个不经意的停顿后戛然而止,难能再续,换做了一点水滴滑落,轻轻溅开在宛童脸上。

  宛童被他扶在怀中,勉强灌入经脉的真气堪堪只能吊命一瞬,而重伤之下模糊的神智连这一瞬都难能体悟。她的眼睛仍是闭着,勉强掀动了一下嘴唇,呵出一声气音:“雨?”

  “宛师妹,你说什么!”裴小舟打了个激灵,急忙把耳朵凑过去,紧紧贴在宛童嘴边。

  宛童喉中又“咯”的一响,声若游丝:“冷……”

  蓦然一股北风呼啸卷过两人所处雪窠,纤细的音丝刹那在风中无力崩断。无数细小雪霰掀起在裴小舟脸上,扑得他几乎窒息,而压在耳廓边细弱的最末一点气息也在同时湮灭。裴小舟双眼一瞬睁大,僵硬着慢慢转头,入目宛童一片青白失色的面容,霎时忡怔失神。就在这阵失神中,自野湖遭难累积至此的身伤心伤内外交攻,也随着心弦崩断到了极限,蓦一口鲜血呛出,人向后仰,血朝天溅,满目唯见黑暗骤临。

  莽莽荒山中,时辰不知几许,飞雪虽歇,天色仍是一片铅灰混沌,禽鸟不鸣,人踪俱灭,荒寂如斯。

  偏偏这般空荡荡的寂静中,一点“咯吱咯吱”的踩雪声由远渐近。北风如刀,吹得来人衣发簌簌,不得不时时举袖遮一遮扑面而来的风雪,走得好不艰难。

  埋头又行了一气,再看周遭仍是山荒雪厚,惟见茫茫。甚至沟沟壑壑都被入冬以来的厚雪积平了大半,地貌迥然,更无从分辨髅生枯魅口中通往鬼域九泉深的路径。朱络驻足雪中,茫然四顾,片刻后“嗨”的一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你说你急什么?你急什么!”只是已经前行至此,顶风冒雪颇受了一番苦累,要是就此回头难免有些不甘,正左右踌躇着踱步,脚下忽然一虚,一脚踏破雪壳踩了个空。好在他见机不慢,借势一个翻身站稳了,一手虚虚扶腰感叹了声:“好险我的一把老腰……嗯?”

  被他一脚踢开的大片积雪挪了位,露出一个浅浅的雪坑,四下血痕宛然,正有两个人歪歪曲曲倒在内中。朱络吓了一跳,提防着蹲身去看,下一瞬陡然惊呼出了声:“裴小舟?宛童!”见那两人一袭白雪掩身,大片血污结成红冰,也顾不得琢磨二人如何在此的来龙去脉,先飞快拨开了积雪,将人挪出。只是裴小舟胸口尚有几分微热,也还罢了,宛童分明已没了气息多时,尸首僵凝,半身血涂尤为刺目。朱络又惊又怒,背过手去捏了捏拳,到底叹了口气,先将自己披着的风氅脱下裹了裴小舟。但如今他在炼气界的身家堪称赤贫,全身上下寻不出两瓶救急丹药,更勿论裴小舟这般险恶情势,命若悬丝。无奈之下,也只得先将真元徐徐度去几分,保住性命为先。离火之气炽烈,糅以同门所出的云气滋润送入经脉中,颇见奇效,片刻已将裴小舟入体寒气驱尽,又将脏腑拱护,保住了一点飘摇命元。只是这番施救下来,也叫朱络察觉几分裴小舟伤势的怪异之处,无数阴毒鬼气缠绕四肢百骸之余,更灵台暗淡,分明有伤损魂魄之险。

  魂魄之伤,对炼气修行之人来说最为险恶,几可动摇根基。前有雪北海挟如是魔功动乱东陆,后有魔尊遗脉死灰复燃,更叫人对此忌惮非常。朱络探查之下,又是摇头又是感慨:“可巧叫你遇见的是在下,若换了个人来,哪怕是青衣前辈亲至,也未必能保你个全须全尾!”一时心中已有了计较,暂且按下,只继续为裴小舟灌注真元,稳定伤势。

  这一来不免在雪中多做耽搁,虽说眼下四野空旷,满目荒凉,但依髅生枯魅之言,已近九泉深地界,外来生人在此停留一久,泥犁洞登时有所察觉。偃鬼王与阿萝无暇出面,早有手下指派得当的鬼将再次破开黄泉迷障,滚滚黑风,去而复返。

  那一股毫无遮拦的喧天鬼气扑面招摇,朱络心中一凛,手脚动得飞快,一脚将裴小舟连同宛童的尸身重新踢回雪窠中,掀起大片积雪纷纷扬扬,转眼填埋一平。另一边早又从丹囊中扯出一件风兜,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这才有恃无恐迈步,迎着鬼气来处而去。

  两厢对行,片刻交逢。眼见幽风半空而来,内中鬼影隐现,朱络冷笑一声,将体内玄瞳之力释出,不闪不避,当头迎上。玄气乃自北海魔尊本源中来,不加约束之下,贪如饕餮,转眼沾上幽风,大肆蚕食其中鬼气。这迎面一击来的突兀,风中鬼将厉啸一声,挥出数条玄锁,直击朱络所在。

  朱络踏雪疾退,不叫鬼锁沾身,顺势将玄气一收,哑声冷哼:“偃鬼王呢?可是欺我冥迷之谷无人!”

  鬼将一击不中,压得他毛骨悚然的玄瞳之力一去,顿时枯立当场,不声不动。片刻之后,才听一道倦倦女声自鬼躯中吐出:“冥迷之谷前番登门,妾身以礼相待,自问无有失礼处。如何翻面再来,却成了打上我九泉深的恶客?”

  朱络眼皮抬也不抬,任凭周身玄力激荡,卷成一道风幕:“本座也正要来相问,髅生枯魅二尊者登门来访,乃是魔主释出同源所出的诚意。且不说偃鬼王抉择如何,断然不该扣押冥谷尊者,至今不回。倒要请问鬼王此是何意?”

  阿萝之声登时一顿,片刻才又道:“髅生枯魅来访当日便离开了九泉深,去向为何,妾身同样不知。使者自家人应知自家事,当可以秘法联络二尊者,一问究竟。”

  “若非秘法同样联络不到,本座何必来此一趟。”朱络挑眉怒声,“偃鬼王当真全然不知?”

  “鬼王闭门潜修,不问外事。”阿萝轻叹一声,“妾身所言,句句属实。泥犁洞久不与外界相交,谢过魔主好意便将二尊者礼送而出。使者纵然百般询问,妾身也无有交代。使者不如转往他处找寻,说不得二尊者别有去处,正待相援。”

  “此话何意?”朱络闻言,身遭玄力之威陡然一涨,隐隐向鬼将来处吞吐,“阁下不妨将话说得清楚些。”

  “……”阿萝自觉失言,停了一停,才又婉转开口,“实不相瞒,尊者离开之际,曾言说不知当今之炼气界,比及北海魔尊昔日如何,欲往见识一二。此事不与泥犁洞相干,妾身未曾深问。想来使者应知二尊者脾性,或可循此一探。”

  “没脑子的空脑壳!”朱络低声暗骂一句,又沉声道,“但愿你无有欺瞒。”

  阿萝轻笑:“自然如此。使者请便,妾身告退。”ΗtτPS://Www.sndswx.com/

  朱络不置可否,待到虚空落下的一抹神识淡去,陡然将袖一摔,玄气聚合如鞭,将木立当地的鬼将掀翻数丈:“区区傀鬼,还不快滚!”

  鬼将身在半空,已有所应,呼啸一声招来幽风,就势在空中一个翻滚,卷入风中遁去。朱络犹然站在原地,冷睇半晌,这才“哼”了一声,也拂袖背手,往来路去了。

  两方分头,各自来去。估量着已打消了九泉深窥探之意,朱络脚下一转,登时回了头,一路飞快跑回雪窠所在,扫开虚掩的浮雪,将裴小舟捞了出来。是非之地久留不得,裴小舟的伤势更需寻一个稳妥之地安置,只是尚有……垂眼盯着宛童尸身半晌,朱络到底摇头叹气,低声道:“小姑娘,事急从权,只得先委屈你了。”并指划下,掀起大块冻土积雪,将雪窠掩埋严实。只是此地毗邻九泉深,连坟头也不便堆起一个,更勿论留下什么标识之物。朱络默然片刻,也只能先顾及生者,将裴小舟一把甩上后背,匆匆离开。

  一颠一簸中,倒不曾想裴小舟半昏半醒,勉力撩了撩眼皮,却连身处是真是幻都无从分辨,只能梦呓般□□一声,含混低语:“……谁?”

  朱络轻哼:“救命的人。”不再多搭理他,藉着玄瞳之力卷开风雪,快步如飞。裴小舟昏昏沉沉在他背上,一时觉得如在梦中,依稀听得几句“魔主”、“鬼王”之说;一时经脉骨髓无一不痛楚万分,只疑已身在泉途……浑浑噩噩之余,心中犹然记得一点紧要人事,吸着气轻唤出声:“宛师妹……”

  声音虽轻,朱络也听得了,心中更是无奈,脚步不停,掌心中暗度一缕真元,在他灵台处微微一荡。裴小舟本就伤重体虚,登时觉得倦极无力,头一垂偏倚在了朱络肩头,沉沉睡了过去。

  朱络这才把嗓子里压着的那口浊气重重叹了出来,又暗暗磨牙:“偃鬼王!”

  山中大雪,待到出山有人烟处,便收敛了几分。一入城镇,更只余细细碎碎的冰粒霜花,一日日从早到晚不紧不慢、不大不小的飘着,灰云白霰,时薄时厚将天阳遮成了一个模糊的光圈。

  一整个冬日的天气大多如此,只是寻常天色,看在积了心事的人眼中,也凝做十分云霭难开,风雪之兆。

  方青衣站在窗前,看天,看云,又非只是看天看云,而是看向渺然难测的天意。然而天意难测,更勿论大道杀劫将动,天机百变,无可捉摸。

  越琼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目光随着一点雪花游移。雪花片刻已消融不见,他却还是仰着头,使劲瞪大了眼睛。一会儿功夫,眼睛四周已红了一圈,微微带了点肿又带了点水汽,煞是可怜。

  蓦的眼前一暗,是方青衣转过身,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莫已他人错责于己身,朱大行事责不在你,不必过思。”

  “师父……”越琼田瘪瘪嘴,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方青衣看在眼中,只当他仍是自责。更说不定还有许多的懊恼和不自在在心,只怕越是对着自己,心情越难平复,干脆直接指派了功课给他道:“你先在此行功默坐一回,沉淀精神,我去……”

  他忽的一顿,随即微微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只是才转身,步子还没有迈出去,忽觉垂下的袖摆被轻轻扯了一下,随即后背一热,有带了点试探般的重量贴了上来,环上了两条手臂,并着越琼田小小声叫道:“师父,我……有话想和你说!”

  这般的举动,即便是在师徒之间,到底也有些僭越了。但越琼田毕竟还是个身量尚未抽完的少年,做起来倒有几分黏糊糊撒娇的意味、和着些小孩子惴惴不安时寻求依靠的模样。

  方青衣算来当真与他相处,不过是自龙山之变后一个多月的时间。四年前的惊鸿一瞥,看在眼中的与其说是玉完城金生玉养的小公子,更不如说是多年前的那一段飞雪寒梅、情深不寿。即便当下两人的缘分,也该是自那一相逢而来。但方青衣却又是最清楚的那个,这一世的越琼田,与昔年的梅君,早已是全然分别的两个存在,再无什么瓜葛。

  因此他眼中所见的,皆是不同,越琼田与梅君的每一处不同。从最粗浅的音容笑貌,到最惯常的每一个细小动作,看得久了,便处处都是分别,将两人划分得大相径庭。只是越琼田本有的模样,似乎也被这些不同遮遮盖盖,变得有些模糊。尽心教导,和颜以待,大约是拿出了平生最大的温柔与这缘分牵连的小徒弟相处,方青衣觉得自己当是尽足了为人师长之心,也看惯了越琼田每日神采奕奕笑闹欢喜的模样,岁月流长,当是如此。因此对他这突来的迟疑吞吐的样子,又是陌生,又不自觉的心中一软,拍着他的手转身:“什么事,说吧。”

  越琼田的眼圈还是红的,瞧起来甚是可怜巴巴,却立刻也抓紧了方青衣的手:“师父,我……我这些话想了又想,但只对你说。我……我觉得你该是肯听的。”

  “你说吧。”

  越琼田深吸了口气,当真便开口道:“我……想给朱大哥求个情。”

  这话搁在眼下说来当真算得上轻重不分,不过越琼田先前支支吾吾的模样,想来却不该只为了这一句求情。方青衣不置可否,但也没有撂开他的手,听他继续如何说。

  这般态度倒是叫越琼田定了定心,索性一口气说了下去:“我听姑姑说过北海魔尊掀起的血雨腥风罪无可赦,也听师父你讲过一些魔尊遗脉的来龙去脉。我只是想着,凡事师出有名、定罪有因,搅动炼气界千里红祸的乃是魔尊其人,但那些被称作魔尊遗脉的人鬼精灵,只是懵懵懂懂或机缘巧合下继承了魔尊残留玄力,倒也不该将北海魔尊的滔天恶行又都全数算在他们头上,见则斩杀,不留一点余地。”

  “你是觉得魔尊遗脉不当被全数绞杀?”方青衣虽说还是让他握着手,但声音中已添上了几分冷意。越琼田登时察觉到了,迟疑了一下,却还是点头:“是。若当诛杀,是该因其恶行恶径,而非是只凭‘魔尊遗脉’四个字。”

  “你为朱大求情,就是因此?他虽身上隐有魔尊玄力的气息,但若无其他恶行确凿,便也该如寻常一般对待,不该有生分别?”

  “是。劫走髅生枯魅,当是他的过错,但情由为何,是该询问清楚,可有隐情?若是只因魔尊遗脉这一个缘故,定罪判死,实不应当。”

  “……”方青衣听至此,略做沉默。他不开口,态度便模糊得难以揣摩。越琼田的胆气大约是都用在了这几句话上,甫一说完,见他姿态,心里登时又不免打鼓。只是手上却还握持着方青衣指掌间的热度,那忐忑的心情一时鼓荡,一时又能被安抚住几分,上上下下,难受得一张雪白脸庞都涨得通红。

  好在方青衣没叫他在这般难捱的心境下煎熬太久,还是开了口。不言对错,只是问道:“你为何会如此想?莫非是英华君的教导?”

  越琼田连忙摇头:“不是姑姑,是……小九。”

  “小九?”方青衣略略一想,登时记得了,“是你那个古灵遗族的朋友?”

  “是。”越琼田道:“在龙山古月时,有泊穷年前辈出手,我们才知晓小九竟是出身古灵一脉。随即朱大哥就切切叮嘱我二人,切莫再将此事张扬。以免有人因小九的出身动了贪念,惹事上身。”

  “我当时应了便应了,只当做小九出身不凡,怀璧其罪,才当处处小心。后来得了个空闲,一时好奇,向羽泽先生多请问了两句,才晓得了些当年古灵各族渐渐隐遁离世的缘故,也明白了为何朱大哥会那般告诫我们。”

  方青衣听至此,微一点头,倒是梳理出了几分他的思虑来处。点头道:“不错,古灵族微,尚要远在赤海魔行之前千年。灵裔血脉与常人殊异,便有贪婪之人以种种手段巧取豪夺,以至双方交恶愈烈,不得挽回。你那朋友是神龙血脉,此一族可称古灵诸族之首,性烈善战,更是多生兵戈,炼气界中各门修士一度曾至群起追杀,势不两立的极端,旷日持久。其中诸多惨烈,直至古灵各族的踪迹消失在炼气界,才算杀伐渐止。”

  “师父!”越琼田轻叫了他一声,拉着方青衣的手也晃了晃,“这算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即便错杀,也不可枉纵么?就如……当下炼气界对待魔尊遗脉的态度……”

  方青衣并未直接答他,却是蓦的问了句:“赤海魔行,何以惨烈至此?”

  “嗯?”越琼田眨眨眼,被问住了。赤海魔行往事,见诸许多记载之中,玉完城藏典亦有不少涉及。若在平日,该是张口就来的老生常谈。但方青衣由此时问出,想来不会是那般浅显易见的答复。越琼田想了想,还是直接摇头,“师父,你说。”

  方青衣轻轻叹了口气:“自古灵族隐,至赤海魔行,千百年间,炼气界中摒除异类之势愈盛,起初只在对待妖鬼魔邪之属手段严苛了些、后来渐渐波及天地精灵,乃至旁门异修,皆受牵连。是以与北海魔尊之战,旷日持久,非只魔行一路,更有许多杂属旁类,尽在其中,与东陆一界修者为敌。”

  “这……”越琼田大吃一惊,他即便年少,到底不是懵懂孩童,往日多少听闻,不过正邪相抗、道魔相争,黑白分明得如同白纸落墨一般。当下方青衣所言,虽只寥寥数语,已是大大脱出了往日窠臼,更甚至该算得上是炼气界中当今少许知情人闭口不言的秘辛。方青衣就这般毫无预兆的说来,甚至与往日教导修行无甚分别。越琼田呆了又呆,忽的死死攥住了掌心几根手指,大声道:“师……师父,此事我定记得,绝不会往外面随意说去!”

  方青衣倒不在意他这般紧张起来的样子:“已是久远之事,倒也不值得多说什么。虽说已是数百年前的旧事,但若有心,知情者也不在少数,只是大多缄口不言罢了。只是……”他的目光蓦然放得有些遥远,虽说落定在越琼田身上,却更似越过他的脸庞看向什么,“当下炼气界中,诸大派门,多不对门人额外提及此事。英华君不曾对你说起,青冥洞天当也如是。只是你既然拜在我的门下,我却望你能慎知慎记,常思己身。”

  越琼田连连点头,他听着方青衣的语气和说辞,虽未直言,那内中意味却是明白认同自己方才一番话。心中忐忑一安,忽然福至心灵一般,脱口“啊”了一声:“师父,莫非……”

  “嗯?”

  越琼田吸了两口气压了压心情:“师父,你莫非也是因此,才长居冻月冰河么?”

  方青衣未料到他这突来的敏锐,但少年城府毕竟稚嫩,口中问得正直,其下遮遮掩掩的小心思仍在眉眼悄动中流露出了几分。换做旁人倒还罢了,两人间的因缘牵牵扯扯,尽在其中,如何看不分明。方青衣至此终是又叹了一声:“你若是想问,直白来问就是。梅君非是为师之障,当下却成了你之心障。”

  “我……”越琼田一哽,张了张嘴似是想问,但到底还是没能问出口,反倒微微垂下了头。

  方青衣却径自说了下去:“我承连山一念,过往历历。昔年连山杀性,刚烈如火,不容微瑕,过犹不及,才有日后杀身之难。青冥洞天之中,更是道魔难容,乃是姿态最为强硬极端的派门之一。不只对于妖魔外道,甚至山精水灵,草木毛羽之属,也是泾渭分明。凡其门下所出,莫不如此。”

  “莫不如此……”越琼田喃喃自语一回,“那梅君……”他既没前世之忆,又在之前从未听闻过这段隐秘私事,只能凭藉着在灵识幻景中的只言片语拼凑旧景,心下忽觉酸酸的,刚想再委委屈屈的说点什么。方青衣已继续道:“我与梅君结识,该算是意外遭逢。不过熟识之后,听他言谈心性,淡泊平和,视人皆以和善。他本是梅树精灵化生而来,身远尘世,心远尘埃,所思所见自是与青冥洞天一直以来的训诫全然不同。毫无杀伐分别之心,只是却有趋善于过了。”

  “啊?”越琼田一呆,顾不得心里的那点小酸味,茫然抬头。他本以为要听进一耳朵方青衣与梅君间的往事,惺惺相惜也好,有缘无分也罢,总是少不得的许多缅怀往事旧情,当下心中就提前别扭了起来。却忘了如今两人既是师徒,又年岁有别,方青衣用意在提点他的心性,又岂会拿那些旧事来说。提及梅君,也不过是寻常口吻,神色一如往常,竟当真是如之前那一句“梅君非是为师之障”所言。

  这般一来,越琼田也不知自己心里是释然还是失望,懵懵懂懂随着方青衣的话点头,心思还有些跟不上,恍惚居多。忽听方青衣又道:“无论视善视恶,只执其一端,并非难事。难定论者,乃是于其中求取本真之行。古灵诸族、魔尊遗脉、又或是炼气界中种种偏僻旁门、妖鬼精灵。不以族属定其善恶,不以善恶分其族属,最是艰难。当诛则诛,是因恶行昭昭之故,而非人鬼魔灵之分。此话说来容易,待你日后经历渐长,才知艰难。若不能守心尽心,当下即便你如何想得分明,也不过空枉而已。你,可记得了?”

  一问入耳,越琼田猛的拉回了心绪。适才虽有分神,到底方青衣的字字句句,他从未曾漏听,此刻随着心情的梳整,登时电光石火般又在脑中反复了一遭,连忙应声:“是,我记住了……啊,师父!”答字出口,这才后知后觉,十分惊喜,“师父,你这样说,是不是也允了对朱大哥宽待一二?”

  “为师从无取他性命之意。”方青衣淡淡道,“只是他劫走髅生枯魅之事,须得有个明白交代。而对于魔尊遗脉,取舍存留、是非善恶,非我一人能可定论。我只论他一人行径,来龙去脉。”

  越琼田也立刻点头:“正是正是,我也定要找朱大哥问个清楚,他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话说至此,越琼田胸中块垒终是去了大半,甚至还有许多意外偏得。这时从头思量一回,到底还是欢喜的心情多些,忽的脱口叹道:“在玉完城时,姑姑忙碌起来,便没多少时间陪我。好容易认识了小九和朱大哥,也各自分道扬镳去了。师父,你若是每日都这般与我说上许多话,循循教导也好,随意说些闲话也罢,该是多好!”

  他这一句感慨纯然发乎于情,方青衣并未作答,忽的却将目光转向窗外。青霄之上,乍来灵光一闪,直投两人所在。方青衣信手拈去,灵光正正落入他掌中,光芒一时散去,原是一枝翠嫩柳枝,碧叶玲珑,水光清透,奇异至极。

  越琼田惊讶探头:“师父?”

  “是你掌教师叔的口讯。”方青衣却微微皱眉,这般灵叶传讯,料想非是寻常琐事,不知是哪里又生了什么事端,当下也不拖延,并指一拂,柳枝之上光芒一转,便听一道清朗朗声音传出:“师兄,此番又要劳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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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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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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