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厉害到黄裳这般地步,纵然不算前所未见,也的确罕见罕闻。
尤其是此人招数怪异,庞万春在江湖上行走了十余年,成名久矣,见闻不可谓之不广,如今见他出手,却全然辨不出这是哪门哪派的路数。
便似此时——
雷炯眼见搭档计稷被一脚踏碎了脑袋,心中惊怒难抑,怪叫声中,蒺藜骨朵全力反抡,黄裳却是不慌不忙,借那一踏之力,凌空倒翻一个筋斗避开雷炯反击,头上脚下,趁着雷炯招数使老,一爪探出,在雷炯脑袋上插出五个窟窿,这才轻飘飘落地,开腔喝道:“西锐元帅,有种的不要逃,来同老夫一战!”
庞万春理都不理。
他一身本事,九成都在弓箭上,此人轻易杀得杜微,又如杀鸡般连杀计稷、雷炯,哪肯同他放对?借着两名副将拼命拦阻,早已逃到后阵,正遇方杰杀散了数百骑兵归来,连忙喝道:“阿杰,那个老头不可力敌,当令儿郎们列阵杀之!”
方杰武艺高明,乃是教中第二代公认的好手,便是与第一代前辈相比,也只有方七佛稳压他一头,心中自然有股傲气,当即道:“如今两军混战,仓促间如何列阵?待我去斩杀他便是。”
庞万春一把扯住,发怒道:“杜六臂五招即遭毒手,你能五招之内杀得杜微么?”
方杰闻言一惊,杜微武艺若是稍逊,也做不得骠骑上将军,何况乃是步将,其武艺的确更适合江湖比斗,五招被人杀死,自己多半不是对手。
当下就马上立起身子,定睛望去,却见乱军之中,一个身穿鹤氅的老者大步而来,若遇官兵便轻轻推开,若遇南军,随手一拳一掌便即打死,那举重若轻风采,当真摄人心魄。
连杀六七人后,老者大约还是觉得耗力,顺手抢了一口单刀,掂了掂分量,挥刀挡开几杆戳来的长枪,皱眉想了片刻,往前砍出一刀。
这一刀速度并不算快,对面明教士兵立刻避开,还刺一枪,老者横刀拦住,抢步又挥一刀,这一刀却快了许多,砍中那士兵胸膛。
老者收回刀,也不看那满身鲜血的士兵,又想一想,忽然露出一丝微笑,疾冲几步,挥刀连劈,几个明教士兵惨呼倒地,老者笑意愈盛,钢刀舞动愈疾,一招招古怪却令人难以抵挡的招数流水般使出。
方杰倒抽一口凉气,心口砰砰直跳,几乎难以相信眼前所见:这老者出招,从生涩到纯熟,从简单到繁复,就在他眼前创出一套见所未见的全新刀法。
咽了口吐沫,声音干涩无比:“庞帅,可看见了么?”
庞万春面色如铁,亦是满脸震惊之色:“有几分杜威重剑剑法的路数,又兼顾了单刀威猛,他妈的,他在临阵开创刀法?”
两个对视一眼,都觉难以置信,便是方七佛那等天资横溢之人,也不可能这般轻易创出一套武学来。
此刻两人心中之震撼,大约只有穿越中,主角们带着轻描淡写神情,把那些本该十年难见、注定流芳千古的好诗词一首接一首写出时,充当背景板的土著才子们才能感同身受。
“第三队、第九队、十七队,听我号令,列阵杀敌!”方杰放下争雄之念,纵声大喝。
明教战兵,百人为队,方杰所召集的两队,一者战力相对出众,二者位居阵后,不曾全然搅入混战。
这时黄裳已冲到十余丈外,庞万春要为布阵争取时间,立马而齐,大喝道:“老匹夫,你不是要见识爷爷武艺么?且接我几箭!”
说话间弯弓搭箭,但听弦声响动连绵不绝,一支支羽箭破风穿空,几乎在空中练成一道长练,箭箭都携着透穿铁甲的劲力,着实是天下罕见的惊人射术。
黄裳神情一正,右手刀挡,左手袖挥,噼里啪啦将箭击开,但那些箭又重又快,饶是他这般武艺,也不免如临大敌,到了第十支箭,终是挡架不及,蓦然将腰望后一折,那箭自他胸膛上半尺处一闪而逝,射翻了身后一名官兵。
黄裳直起腰,点头赞道:“好一手十连珠,端的惊世骇俗!这手箭术,真不愧‘小养由基’之名。”
庞万春展掌、握拳,舒缓手臂酸麻,冷笑道:“可惜本事不济,只能射得十箭,奈何不得你这老匹夫。”
黄裳也不生气,微微一笑,摇头道:“伱便能再射一箭,老夫亦有把握躲过,若能射出十二支连珠箭,或许能有所威胁。”
他这般武艺,自然不大会虚言骗人,庞万春面色一黯——
原来射术一道,连珠箭最是难练,不惟是快,还要兼顾准头、力道。射手之中,若能练成三连珠、五连珠的本事,便足以称雄一时,如能射到七连珠者,便真正堪称神箭手了。
便似随父降了金人的“射入铁”韩常,为人何等狂傲?所恃者便是一手九连珠的绝技。
庞万春能连射十箭,技压南国,自然深知其中道理,尤其是三、五连珠,或者苦练可成,到了七连珠之后,天赋稍差者,便是再拼命苦练亦是难得寸进,每多射一箭,难度几乎倍增。十一连珠,自己隐隐还有些盼头,至于连射十二支箭,那时做梦也未曾梦见之事。
只不知能以一箭敌万夫的王舜臣,能否有这般惊天动地的能耐?
这些念头瞬间闪过脑海,便听黄裳又道:“你这般射术,不为国家出力,反要随人造反为祸世间,老夫若不除了你,还不知多少好男儿命丧你手。”
说罢深吸一口气,便要拼出全身本事,强行闯阵杀人,忽听一人大喝道:“朝廷无道,我等反之,顺应天意民心,迂腐匹夫,说什么大话!给我杀了他!”
便见面前贼兵四散退开,三百人分为三面杀来,每一面都是二十名刀手持盾列前,二十条长枪自刀手们腰间探出,又有二十条长枪自肩上探出,一员大将持戟立马阵后,大喝道:“弥勒降生,明王出世,杀,杀,杀!”
他喊出一字,那阵势便向前一步,前面八个字疾声喝出,三面战阵向前紧逼八步,两下一接,顿时将黄裳团团围住,最后这三个“杀”字,却是那三百人齐声喝出。
第一声杀,六十口钢刀齐斩,势如刀山崩落。
黄裳眼神一拧,提起周身之力,把刀狂挥一周,最初磕上的十余柄刀受不得他力道,都脱手飞上天去,但是每一次磕撞,他的力道都不免减去一丝,待将那些刀尽数磕开,自家手身躯也是不由巨震,右手更是颤麻一片。
第二声杀,刀收盾立,狭缝之间,齐腰六十条长枪同时攒刺。
黄裳心念电闪:怪不得古来豪侠无数,称雄疆场的却只是那些长刀重甲的大将,这般阵势,武功纵然高绝,却也徒呼奈何也!却是不可硬磕硬架了。
足以点地,轻飘飘蹿起身形,呼的一声,群枪走空。
第三声杀,齐肩六十条长枪斜斜向上,狠狠刺出,黄裳低头望去,却似脚下凭空长出一片枪林。
这正是——
莫道宗师武艺高,亦无千手抵千刀。肉身谁能云中立,性命尚与风里飘。
要知这些兵士,都是方腊起家的本钱,训练数年,令行禁止,不逊世间任何精兵,阵势列成,当真是恍若一人,否则如何能将一个大高手逼到如此地步?
然而世间事物,阴阳相合,其至锋至锐之处,往往便是其至薄至脆之处,便似一个人最大的优点,说不定也正是其最大的弱点。
军阵威力,在乎于纪律严明,人人都是其中一份子,人人也只是其中一份子——这是千锤百炼方才能够练成,对于阵中兵卒而言,几乎已成本能。ΗtτPS://Www.sndswx.com/
黄裳挡不住他枪林攒刺,一跃老高,随即又是六十条枪向上刺来,这等杀法并非为了应对战阵,正是明教高手们为了应对武艺出众之人,特意所练,若是一般轻功高手,纵然挡住前两轮攻击,一旦跃起,自不免被戳成串烧也。
黄裳却不是一般人,跃起之后,望见底下枪林升起,猛吸一口气,凌空一停,随即老臀一撅,腰腹一收,竟是于无可借力之处,二次发力,强行又升起一二尺。
这一记滞空飘然如仙,若是放在后世,乔帮主见了也要嫉妒流泪。
此时若是江湖杀伐,底下人自然而然便要把长枪举着不动,静待你落下,然而这些战卒出枪收枪,早不知练了几千几万次,一刺不中,下意识便收,虽然或者也有些人转过脑筋来,但是见袍泽们收枪,自然也只得随同。
军阵最大的厉害便在于“无脑”,因此可以不惧生死,合成众力,其之劣势,亦在于此。
黄裳躲过枪林,满心后怕,心知这般厮杀,难是对手,忙忙吐气转劲,身形一沉,飞快落下,众军长枪再出,他却忽然从大氅中钻出,就地一个翻滚,迅捷如狸,随即手脚、胸腹同时发力,便似一条受惊的大蛇,飞快一蹿,自盾牌下方空隙抢入正面阵中,刀光炸现,七八条小腿顿时砍断。
几十条长枪齐齐扎入鹤氅,众军还道得手,没来及高兴,便听惨叫响起,却是黄裳冲入第三队阵中,刀砍掌击,头撞脚踢,连杀一二十人。
方杰连忙喝道:“听我号令!阵开——”
那些兵士下意识便往两边散去,一边散一边重新列成新的阵型,只待方杰喝出“阵合”二字,便重新列阵围合,他们只知听命行事,方杰却是心知肚明,黄裳这般借着身法强行闯阵的杀法,最为耗费力气,只要不被他把士气杀崩,大不了几次开合,待他疲惫,便可真正围杀。
不料阵势方开,黄裳毫不犹豫,直奔方杰狂奔来,欲行擒贼先擒王之策。
方杰却不愿学庞万春退避,虽知对方武艺惊人,但自家这身本领,也是打熬了无数血汗得来,真正对上了,又岂肯轻易服软?
狠狠一挟马腹,那匹白马一跃而出,方杰厉咤声中,大戟疾刺而出,刺至半途,忽然一挑,月牙勾向黄裳下颚,随即又是一压,狠狠戳向对方小腹。
黄裳随童贯出兵前,也曾看过明教一众首脑的情报,见方杰出手,这杆画戟矫若游龙,顿时心下有了猜测:这般年岁、这般武艺,若不是“小吕布”方杰还有何人?
方杰这一招变幻莫测,黄裳晓得难以抵挡,若是闪避,料他必有精妙后招,干脆一提轻功,跃在方杰画戟的平面上,看模样,竟是要沿着戟杆直走上去。
方杰大怒,喝道:“安敢如此小觑我!”奋起平生之力,猛然把戟一抖,黄裳只觉脚下巨震,立之不住,腾身跃下,连退两步,赞道:“你这般年纪,能够明悟劲力轻重之用,当真不凡,若不是国家份上,老夫实不忍杀你这等后生俊杰。”
方杰怒道:“莫要仗着些武艺,便小觑了我明教豪杰!”
挺戟再次杀去,黄裳叹息一声,挥刀应战,方杰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借着居高临下之势,一条戟使得神惊鬼怕,黄裳几次欲抢入都被逼出,斗了七八合,忽然“当啷”一声,却是手中单刀多番碰撞,抵不住那条千锤百炼的画戟,忽然折断。
若是一般人物,兵刃临阵损毁,自然大糟其糕,黄裳却是不在乎,顺势抖手,那断刀直射方杰面门,方杰侧头闪避,手中画戟运转稍慢,黄裳已抢上一步,一掌击出,方杰难以招架,往侧面一滚,翻身下马。
两个步下再战,方杰画戟大开大合,黄裳则是尽展身法轻灵,便似蝴蝶般腾挪其中,斗到二十合上,方杰毕竟器械沉重,狂猛之势难以持久,黄裳忽然伸手,抓住他画戟不放。
方杰一手紧抓画戟,一手挥拳便打,黄裳单手拆解两招,蓦然探手抓向方杰咽喉。
方杰连忙仰身闪避,下面起脚猛踢。
不料黄裳一抓之势分明看着已尽,那条胳膊竟是陡然长出半尺,这一下实是大出方杰意料,颈侧护甲吃他徒手撕裂,当即血肉纷飞,留下好大一个窟窿。
黄裳同时抬脚踩落方杰踢出的一腿,就手夺过画戟,看着捂住伤口、震惊退后的方杰,再叹一声,正要取他性命,便闻弓弦声响,晓得是庞万春射了冷箭,只得往一侧闪开。
多亏了这一闪,方杰麾下护卫这才得以冲上,其中两个扶住方杰便要逃,其余都不顾性命,挥舞兵器杀来,黄裳单手抡起大戟,势不可挡连杀数人,依旧向方杰追去。
只是追了几步,忽听马蹄声大振,扭头一看,一条矮壮汉子,带着钟馗面具,策马扬刀杀来,虽是看不清面容,但这汉子一身肃杀之气,却是恍若实质一般。
有分教:画戟浑入龙闹海,吕方枉号小温侯。将军力战悬危线,太保神行把命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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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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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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