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算过程太漫长,更深露重,卧室里暖气又开得太足,白喻忍不住脑袋一点一点,趴在松软的抱枕里睡着了。
梦境很沉重,又很轻盈。
梦里她好似一片停驻在空中的云,低头俯视着在花园里玩得一身泥的小女孩,那是年幼时的她自己。隔着盛开的蔷薇花,外面的小孩嬉笑打闹着跑过,身后跟着飞得跌跌撞撞的风筝。
小白喻犹疑着走上去,在蔷薇篱笆后叫住了他们。
“你们这样风筝是飞不起来的。”
小白喻指着几个孩子拖拽着的风筝,还有抓着风筝的透明人体,那个人佝偻着背、四肢着地跟着他们后面,尖尖长长的手指抓着五彩斑斓的蝴蝶风筝。那人意识到小白喻能看见他,于是抬起头来,对着小白喻露出滴血的白牙,咧嘴笑了起来。
小朋友们莫名其妙,有个别消息很灵通的孩子低声说:“她好像是那个……鬼孩子。”
小白喻脸色不变,平静地说:“有个人抓着你们的风筝,你们永远都放不起来的。”
几个小朋友神情慌张地看着地上的风筝。
“你们不觉得沉吗?”
胆子小的孩子当场撒开蝴蝶风筝,哭着跑开了。
画面一转,小白喻病得水米不进。
家里的大人急得团团转,能上的医疗手段都上了,最后病急乱投医,去佛寺里请了一把长命锁回来。那小小的银锁一挂上,白喻的高热却是实实在在地退了下来。
小白喻看着屋子里凭空多出来的人,四下寻找起那个跟着她许久的鬼影来。她搜寻无果,目光才落回那个文雅好看的男人身上,也许她该叫这个人叔叔,但是她有点犹豫。
别人应该看不见他。
他也是看见了但是不能说的人。
“嘘。”长头发的叔叔对着她竖起一根手指,像说悄悄话似的,轻声说,“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对了,我叫昀。”
白喻忍不住上前几步,昀却像是一缕淡薄的烟雾,在她的手下消散开了。
窒息的痛苦蔓延上白喻的喉头,她来不及叫出声,就被一阵激烈的铃声震醒了。
梦醒了。
白喻猛然睁眼,看见头顶上挂着的风铃摇曳不休,而窗户关得死死的,没有一丝风。寂静的房间里,只有笔记本电脑排风扇运转的声音和风铃急躁的声响回荡。
“昀?”白喻疑惑出声。
——
“老大,大学城分局那边说,你要是再消极怠工,他们就去陆吾那里举报你。”司南狗腿地转告了分局的原话,“你已经七天没去大学城了,就算摸鱼也过去看两眼吧?”
“急什么?”裴雪听慢悠悠地翻过一页杂志,“你看看人执行科,投诉信都攒一鞋盒了,枭理过吗?年轻人,沉稳点。”
司南求助地把目光投向檀真。
檀真这两天似乎过得颇为滋润,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浅淡的血色。他对现代生活适应得很好,日常爱好就是看三流狗血电视剧,说话越来越有艺术高度,简而言之就是茶。
此刻,檀真对司南的恳求不予回应,专心致志地削苹果,好像刀底下不是十块钱三斤的果子,而是质地上佳的和田玉。他削完苹果,动作流畅地将其切块,祸国妖妃似的往上头扎牙签,推到裴雪听手边。
裴雪听不觉不妥,直接够着他的手吞了苹果。
檀真心满意足地用湿巾擦去手上的汁水。
“你们俩太过分了!”司南义愤填膺,冲上去一屁股挤开檀真,端着苹果囫囵吞了三分之二,腮帮子高高鼓起,“我不管,你今天必须把这个事给我办了——不然我就不活了!”
檀真怜爱地看他一眼,“可怜的孩子,连不带皮的苹果都没吃过?我再给你削两个。”
裴雪听用眼神无声地责备司南。
“没事,削个苹果也不累。”檀真笑得春风化雨。
司南被裴雪听一盯,差点被苹果噎死,转而又哭又闹地抱着她的胳膊,“陆吾说你再不好好上班,他就把我调去执行科当空气净化器。我不要、我害怕,对着枭那个死人脸我会早夭的——”
“行了行了,”裴雪听嫌弃地推开他的脑袋,“还枭的死人脸,你见过他的脸吗?”
在司南撒泼打滚的攻势之下,裴雪听终于在日暮西山的时候开车出了特调局,车上载着死皮赖脸要跟上的檀真、司南,和死活拉不出门最后还是妥协了的宋小明。
真理桥在大学城花红柳绿的僻静处,最近死了人,野鸳鸯也不大往这边来了。
不为别的,学校论坛上对于齐朗的死因多有猜测,光是“困于毕业论文写不出,悲愤交加之下投湖自杀”这条就让好多人望而却步,生怕沾上这等强烈的怨气。
司南条分缕析地跟裴雪听重新汇报了一遍之前的调查结果,“齐朗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这个时间大学城里的商铺都关了,监控显示没有其他人进来。”
“这案子能交到我们手上,能有什么被监控拍到的啊?”裴雪听幽幽叹息一声,“动点脑子,宝贝。”
司南莫名被损了一句,又被一句“宝贝”哄得心花怒放,顺嘴问:“那为什么叫我查监控?”
“京州大学的宿舍晚上十一点关门,宿管阿姨油盐不进,不会给任何人开关门。那齐朗是从哪里出来的?”
后座上畏畏缩缩的宋小明举起手,“实验室?”
没上过大学的檀真和司南都很莫名。
“齐朗是理科生,而且快毕业了,要做论文数据,大概率拿实验室当宿舍睡。”宋小明小声补充,“裴科,我等会儿可以不下车吗?”
“可以,”裴雪听痛快答应,“但是你确定要一个人留在车上吗?”
宋小明后背上齐刷刷起了一层冷汗,娇弱无力地“呜”了一声。
裴雪听颇为惊奇,“你天天跟白茵交班,还没习惯吗?”
白茵最近多上夜班,每天晚上太阳落山就带着一身冷气打卡,还要热情地跟办公室里每个人打招呼——包括宋小明。
“这要怎么习惯啊?”宋小明战战兢兢,“而且白茵她是同事,跟孤魂野鬼不一样吧……”
“没事,”裴雪听宽容道,“你马上就习惯了。”
没过几分钟,裴雪听手下方向盘一转,车子停在了桥下。宋小明惊恐地看着檀真和司南挺直了背,眼睛不约而同地盯着桥边某处,心跳一时间蹦到了一分钟两百。
裴雪听从杂物箱里掏出来一张符箓,拍在了宋小明脑门上。
很难说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短短一刹那,世界的丝丝缕缕似乎都在他的眼底清晰起来,就像换了新的眼镜。
“他他他他……”宋小明结结巴巴地吐不出第二个字。
桥边站着个瘦高的人影,黑粗框眼镜、羊毛衫搭衬衣,即便脸庞青白浮肿,也遮掩不去那股逼人的学生气。
那是齐朗。
他彷徨地站在桥边,似乎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
“再说一个没用的字,我就把你调去执行科,天天看他们砍鬼脑袋。”裴雪听阴恻恻地说。
宋小明委屈地闭上了嘴,司南以过来人的老成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难过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那天第一次来看现场,裴雪听主观臆断这人是枉死,必有怨气,应该立时就能在执念深重的地方找到魂魄。但她在京州大学把腿都逛断了,也没捞到这鬼半根头发,猜测他是个寻常生魂,须等到头七才能重回此地。
可是不应该。
难道他真是自杀的吗?
裴雪听下了车,走到齐朗旁边,没忍住大流氓似的吹了个口哨,“你是京州大学生命科学院的学生,齐朗么?”
齐朗混沌的眼神这才清明了一些,“我是。”
“我是特调局行动科科长,裴雪听。”
齐朗听她自报家门,半晌才慢吞吞地问:“有这个部门吗?”
“当然,你要查我的工号吗?”裴雪听一笑,流利地对他报了一串数字。
旁边的司南咬牙切齿。
宋小明现在是惊弓之鸟,立刻察觉了他起伏的情绪,“怎么了?”
“这是我的工号。”司南咬小手绢。
“注意看,”空气似的檀真忽然说,“齐朗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死了。”
宋小明愣住了。
“所谓‘生魂’就是自然死亡或者没有怨气的魂魄,人死之后,魂魄消散,若没有强烈的执念凝聚,就只能在头七那天短暂地拢在一起,隔天又消散无踪。”檀真想到了什么,又说,“当然,也有一种说法是去投胎了。”
宋小明萌生了一点科研精神,“特调局不管投胎?”
司南匪夷所思地看着他,“特调局又不是地府分部,你看我们局里谁长得像阎王了,陆吾还是老大……执行科那个确实挺像阎王的。”
“特调局不管投胎,只管阴阳平衡。”檀真说,“凡人上天入地、翻江倒海,也管不到生死的头上去。这不是我们可以干涉的范畴。”
听了裴雪听报的工号,齐朗还将信将疑,伸手想摸手机查一查,却摸了个空。他茫然地透过自己半透明的双手,视线直接砸到了地上。
裴雪听笑吟吟地看着他。
生魂在反应过来自己死了的时候,一般很难接受,轻则崩溃、重则化身厉鬼。裴雪听方才循循善诱,已经算是很温和的手段,但她背地里已经做好了这鬼暴起的准备。
“我这是死了吗?”齐朗问。
“显然。”裴雪听说。
“我是怎么死的,”齐朗难以置信地看着身后的池子,“总不会是在这里淹死的吧?”
知晓实情的几个人默然。
“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裴雪听疑惑道。
“承蒙裴科长看得起,”齐朗苦笑道,“我连我自己死了都是刚刚知道。”
裴雪听对这个学霸有些敬佩了,“我现在认可你辅导员的说法了,这么好的心理素质,绝对不会因为保研失败睡不着。所以,你最后的记忆是什么时候?”
“星期一晚上,我在实验室等一组数据。”齐朗心平气和,兴许是因为死得不大痛苦,所以回忆起来也没什么波动,“公式导完,我趴在办公桌上眯了一会儿,做了个梦……”
裴雪听打断他,“什么梦?”
“我不记得了。”
——
真理桥大庭广众的,不适合跟鬼说话。
裴雪听索性把齐朗带回了特调局。
行动科半夜拷回来一个大学生鬼魂,一跃成为特调局学历最高的科室——执行科那些被处决的高智商犯罪鬼魂没被列入其中,枭大科长不屑与其为伍,对这个闲得没事干的榜更加嗤之以鼻。
宋小明顶着那张符纸,碰都不敢碰,跟被封印的小僵尸似的,笨手笨脚地回了办公室。
齐朗出奇镇静,甚至在反应过来自己死了之后,还能认真地对自己的存在形式进行了一番理论性研究。宋小明肃然起敬,觉得要不是碰不到仪器,齐朗一定能对自己进行一个全方位的检查。
“这么惨,连个寄托的容器都没有。”白茵颇为唏嘘,当场给齐朗烧了盘供果。
齐朗兴致勃勃地看着出现在自己手边的果子,“这又是什么原理?”
“别原理原理的了。”
裴雪听一路上被此鬼灌了一耳朵量子力学、弦理论,听得脑门上的筋都在跳,要不是司南拦住,齐朗早被抡下车了。
“你来看看,认识这个人吗?”裴雪听从桌肚里掏出来一张照片,放在桌上。
齐朗乖巧地过去看了一眼,表情变得很微妙——裴雪听觉得这个表情有些熟悉,忽然想起来了,白喻在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表情。
照片上不是别人,正是杨智。
“认识,一个专业的同学。”齐朗轻描淡写地收敛了眼睛里的厌恶,“是他杀的我吗?”
裴雪听似是而非,“没证据别乱说话啊——你和他关系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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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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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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