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雪听穿着人字拖和大短裤,像个下楼倒垃圾的宅女。她盘着腿坐在办公桌上不停地往回拨毕方的电话,就是不在服务区。衣冠楚楚的檀真坐在旁边翻毕方的出差记录。
“毕方这次出差是去替一个镇子除秽,地处偏远的小镇多多少少有些不干净的东西。”白茵苍白的指尖在地图上点了点,“他已经去了两个星期,如果不是像往常那样浑水摸鱼,不至于拖到现在。”
“毕方性属火,一般邪祟奈何不了他,不用太担心。”裴雪听伸出手掌往下压了压,“我看你描述的那个情况,更像是因为太偏了没信号。”
说是这么说,裴雪听还是拨了另一个电话,“通讯公司吗?这里是特调局行动科,我是裴雪听。现在需要你们协助调查,我会给你们一个号码,请告诉我这个号码最后呼出的通话经过的是哪个信号基站。”
——
滴滴答答的水声连绵不绝,其间还夹杂着细碎的脚步声。第六十七滴雨水打到脑门上的时候,方东青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有些发愣地看着面前的景象,隔着几缕袅袅的细烟,一群男男女女跪在他面前。
他试着活动自己的四肢,却发现自己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很困难。
人群忽然寂静下来,披着五颜六色的麻袋、脸上抹着彩色颜料的人走到了人群前。他仰头大喝一声,挥舞着火把、踩着诡异的步伐跳动起来,嘴里神神叨叨、抑扬顿挫地念着什么。
要不是坐得够高,方东青几乎要被这人溅一脸的唾沫。
疑似祭司的人终于跳完了他抽搐般的舞蹈,用火把点燃了方东青面前的蜡烛,随后把火把熄灭了。
然而方东青高悬的心脏并没有放下来。
祭司扑通一声跪下,听得方东青膝盖疼。
但祭司无知无觉,他伏地跪倒,大声念诵着方东青听不懂的祷词,然后拔出了腰间的白色骨刀。
方东青莫名觉得腰子一凉。
——
“小方嘛,我记得的。”村支书看了照片,拍着脑袋说,“她前段时候确实到过我们这儿来着。我说你们当领导的也太苛刻了,怎么能让一个姑娘来我们这种艰苦的地方呢?”
村支书的眼神无声谴责着裴雪听。
裴雪听的舌尖把水果糖顶得滚了一圈,愣是把胸腔里的怒气压下去了,笑眯眯地说:“是我们的失误。不过小方回去以后说事没做完,我们这不是换了一拨人来么?”
村支书透过老花镜,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裴雪听,还有她身后看上去更为单薄的檀真,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裴雪听敲了敲桌面,把他的目光拉回来,“我想问问,小方在你们这儿都去了什么地方?”
毕方这次出差打的是普及科学知识的名头,干的是驱除邪祟的事。行动科上梁不正下梁歪,工作报告总要在结案之后白茵三催四请着才能写完,所以裴雪听只能找到毕方的大概去向。
至于他具体到底去了哪里,追踪符距离有限,裴雪听只能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摸过去。
村支书翻出皱巴巴的小本本,沾了唾沫一页一页地翻,“我给您找找啊……小方的课讲的不错,村里的人上课都很积极。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也不跟大伙告个别就走了。”
裴雪听耐着性子听,随口问:“你们这儿有什么忌讳的吗?”
村支书翻小本子的手指一顿,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
裴雪听赔了个笑,“我就是问问,免得上课说到不好听的话,冒犯了乡亲们。我年轻,头一次做这种工作,没有经验。”
檀真嘴角压着笑,听裴雪听胡说八道。
“特别偏的忌讳没有,毕竟都开放这么多年了。”村支书接着翻。
“哦。”裴雪听含着水果糖,走到窗边摘了墨镜四处打量。
这个村子在山脚,正好落在深山老林的边缘,可以称得上是山清水秀。然而摘了墨镜以后,裴雪听眼中除了鲜嫩得仿佛要滴落的翠绿色,一同鲜明起来的还有浓云般的阴气,蜿蜒着没进深林之中。
“这里是个好地方。”檀真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轻声说,“山有五不葬,童山、石山、断山、过山、独山。无一例外犯了阴阳失衡、生机断绝的大忌,但这里阴阳并蓄,本该是个福地。”
“是的,本该是个‘福地’,却有这么重的阴气。”裴雪听皱了皱鼻尖。
那头的村支书还不知道这两人一两眼已经把这里扒了个底掉,忽然喊道,“找到了找到了,小方挨家挨户上课的名单。”
裴雪听把名单拍下来,装模作样地道谢之后,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村支书,这山上有人住么?”
村支书松弛的面皮一紧,不大自在地瞟了她两眼,说:“这是小方让你问的吧?”
裴雪听心头一动,赶紧笑着说:“可不是吗?小方一直记挂着呢!”
村支书叹了口气,“都和她说过了,不要较真。那山上确实有人住,可是排外得很,连孩子都不送出来上学。我们这么多年都没说动,你们可别去里面找事啊!”
裴雪听嘴上答应得快,二话不说领着檀真回招待所了。
等到晚上,她撇了自己那身“上山下乡”的行头,穿了战术靴、运动背心和防寒外套,拎着背包就打算上山。檀真不言不语地堵在门口,点墨似的眼睛瞪着她。
裴雪听真情实感地觉得陆吾脑子有问题,温言劝檀真道,“山上什么情况还不清楚,万一你在里面有个头疼脑热的不好解决。我要是在里面失联了,还得靠你捞我……”
“你开棺那次也是这么忽悠司南的吧?”檀真慢悠悠地说。
裴雪听语塞,司南这小麒麟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我出发前和白茵说了,如果两天内我们没有联系特调局,他们会派增援过来。”檀真拎起自己的背包,拉开了房间门,“不要小看我了,大天师。”
——
裴雪听这个人,带了一身在市井里摸爬滚打的烟火气,只要她愿意,在哪里都能混得开。她在招待所吃个晚饭的功夫,把后厨大叔逗得直乐,三言两语就把消息套出来了。
深山里那个村子叫殷家村,至于村民是不是都姓殷就无从考证了。
殷家村的人都很怪,无论男女老少从不离开村子一步,也不让别人进去。去年有几个下乡支教的大学生,硬要去劝村里的小孩上学,连村子都没能进去,就差点让人堵在村口打一顿。
从山下往殷家村修的路荒草丛生,像是一条七扭八扭的蛇,费力地往山上延伸。山里湿气很重,茂密的树木掩映在浓郁的雾气里,影影绰绰的。
两个人半点不停歇地走了不知道多久,树林里静得让人不敢呼吸。
裴雪听用强光手电筒一照,摸了一下路边蕨类植物的断肢。
“怎么了?”檀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毕方来过这里。”裴雪听指着被折了一半的枝叶,上面还残留着灼烧过的痕迹。她往地上摸索去,不一会儿就从草丛里摸到了一部屏幕摔得粉碎的手机,是市面上流行的水果十三。
“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追到这里的。”裴雪听的心情略沉,把报废了的水果十三塞回背包里。
这条路越往里走就越荒芜,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然而此刻,渐渐淡去的月色从层层叠叠的枝叶间洒落,淙淙的流水声明晰起来。裴雪听看着不远处湍急的河流,河流对面雾气氤氲,隐隐是屋舍的轮廓,却没有丝毫人声。
那股潮湿发霉的阴气反倒愈发浓重。
“恕我眼拙,那条河上面是有一座桥吗?”裴雪听指着那座明显和水泥路不是一个时代产物的石桥,问。
“恐怕是的。”檀真说,“不仅是桥,还是一块一块石头垒起来的石桥,看上去年份很久了。”
“不管了,先去看看。”裴雪听拔出后腰的枪,检查了一遍保险栓,语气冷硬,“不管那里面是什么东西,毕方是我的人,死了我也得把他拉回去埋了。死在这儿算什么回事?”
檀真不咸不淡地纠正她,“他是鸟。”
裴雪听瞥他一眼,“在我放狠话的时候拆台,这也是司南教你的?回去让他教教你写检讨。”
两人并肩往前走,越往前走,空气就越阴冷,雾气和水汽就越重。还没走到桥头,裴雪听的睫毛已经被空气中的水汽浸得湿漉漉的了。
强光手电筒笔直地穿透了雾气,照亮了桥对面那张脸。
要是宋小明在这里,恐怕已经尖叫到昏厥了。
但裴雪听和檀真只是冷冷地和那个人对视。
那是个平头正脸的男人,丢进人堆里下一秒就找不到了的那种,但那张脸却说不出的奇怪。
电光火石间,裴雪听想明白了,心脏擂鼓似的跳。
强光手电筒直接照着他的眼睛,那个男人却没有眨眼,连躲避的动作都没有。他就这么僵硬而坚定的迎着灯光,注视着两个不速之客。
“退回去。”男人平铺直叙地说,“你们不能进来。”
裴雪听索性也不装了,歪头一笑,“如果我就是要进来呢?”
她一脚踏上石桥,脚下深不见底的河流顿时翻涌起来。裴雪听死死地盯着对桥那个男人的眼睛,无视了顺着石桥从水里爬上来的黑气。空气中传来孩童尖利的哭声,嘹亮、痛苦。
“退回去!”男人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大吼。
裴雪听一把抓住檀真的手腕,笔直地朝着男人冲了过去。
石桥疯狂地震动起来,像是有无数只手试图把这座石桥摇散架。然而裴雪听的脚步很快很稳,几十秒的功夫,两人已经冲到了河对岸。
守桥的男人凶狠地扬起手里的锄头,对着裴雪听挥了过来。
裴雪听一把推开檀真,矮身夺过锄头,手肘凶狠地砸到了男人的胸口上。男人一下喘不上气,差点直接厥过去,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住。裴雪听脚尖一勾,把锄头踢进了河水里。
水下挣扎着往上伸的手被锄头砸了个正着。
从靠近这条河、这个村子开始,裴雪听就看见了属于死亡的影子。但她近身击倒那个男人的时候,却感受到了切切实实的心跳。
这是个活人。
虽然他行动迟缓僵硬、印堂上的黑气浓郁得可以当墨水使,甚至连瞳孔反射都没有了,但他的的确确还是个活人。
“檀真。”裴雪听意识到这里的危险远超他们来之前的想象,低声说,“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是吗?”
檀真慢条斯理地抽出水笔,在卫生纸上画了一道符。符文在完成的瞬间亮了起来,无火自燃,化作无数灰烬随风而去,娓娓落进了河水里。像是倾倒了一车熟石灰下水,整个水面都沸腾了起来,尖叫声瞬间爆炸,几乎击穿人的耳膜。
有风自密林深处吹来,雾气渐渐淡去。河面上散发着微弱的光,给檀真表情淡漠的侧脸勾了个边。
越是道行高深的人,对于符箓的绘制就越是随心所欲。裴雪听在各种各样的载体上画过符文,包括但不仅限于给宋小明的护身符。んΤτΡS://Wωω.sndswx.com/
但她第一次看人这样信手拈来,像打草稿似的画出杀伤力这么高的符。
河面上的躁动平息了下去,殷家村的人却渐渐醒来。浓雾中传来门窗被推开的声音,阴影般的人群慢慢地汇聚到桥头。守桥的男人也站了起来,无声地回到了人群中。
被这么一群不声不响的人看着,饶是裴雪听,也出了一身的冷汗。檀真无声无息地走到她身后,把她和石桥隔绝开来。
“有人来了啊。”人群中,有人轻轻地说,语气带笑。
“来了好啊,来了殷家村,大家就是一家人。”说话的人走到前面来,裴雪听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个瘦削得过分的男人,颧骨高高隆起,一张脸上就剩一张皮,多一点肉都没有。他穿着简朴粗糙的布衣,袖口下露出凸起的腕骨,上前来就要和裴雪听握手。
檀真抢先握住了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把他逼退了一步。
男人恶狠狠地瞪着他,裴雪听却莫名其妙地不爽了,“你跟谁耍横呢?”
“殷九,别欺负小孩子。大家都是一家人。”守桥的那个男人忽然出声,“这是谁家的孩子?领回去吧!”
人群里这才热闹起来,一群人像围观什么货物似的,为了檀真和裴雪听的去处七嘴八舌地吵开了。
裴雪听的目光落在那个守桥人身上,他佝偻着脊背,转身慢慢地远离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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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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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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