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赖于嘉年华黑灯瞎火的“氛围感”和建筑物密集且面积广大的场地,喷水池附近的骚动和恐慌尚未波及整个游乐场。
突如其来的断网让不少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以为是供应商间歇性犯病。
高中生小林用力晃了晃手机,但“支付成功”四个字就是弹不出来。她尴尬地对着老板笑了笑,恨不得把自己埋到旁边的草丛里。
“不碍事,游乐园的设施好像出问题了,我们店里的网也用不了了。”老板大度地安慰她,“要不你先回餐桌上坐着吧,等网络恢复了再付钱。”
“谢谢老板。”小林双手合十,对老板作了个揖。
她才十七岁,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绣金嫁衣,动起来满脑袋叮叮当当的响声,像个移动的噪声源。小林原本是化了个阴森妖娆的鬼新娘妆,因为追着帅哥演员跑、吃吃喝喝,已经掉得差不多了,索性全擦了。
小林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在一众要么惨白,要么铁青的脸庞里,显得尤为鲜活。
她跑到靠窗的座位坐下,扶了把自己头上沉甸甸的头冠。
这时小林才注意到,旁边有个青年。
青年约莫二十来岁,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风衣,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他柔顺的长发挽在脑后,露出柔韧的脖颈线条,黑色的瞳仁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尤为莹润。
他有一双令人心软的眼睛。
小林忍不住偷偷举起手机摄像头对准了他,他忽然转过来,对着小林笑了一下。
小林吓得手机差点砸在桌上。
店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客人,其他人都去北区的大舞台那边了,据说今晚有特别表演节目。
店里回荡着听不懂歌词的粤语歌,调子一转三折,仿佛绕着某个人的指尖打转。老板一边擦杯子一边跟着音乐哼歌,相当天赋异禀——没有一个调应上了。
小林在自己加速的心跳声中窘迫地和青年对视。
窗外响起了悠长的唢呐声。
“别转过去。”青年突然说。
但已经晚了,小林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窗外。
玻璃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结了一层水珠,外头也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真切。随着唢呐声的跌宕,清亮的锣鼓声在大雾里荡开,黄色的纸钱和红色纸花从两个不同的方向飘来。
小林莫名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什么时候起的雾?这雾怎么这么浓?
“这是……特别表演吗?”小林喃喃道。
可是灯光呢,音乐呢,花车呢,还有最重要的……观众呢?
两列队伍分别从纸钱和纸花飞来的方向出现。
一队高高举着白色的灵幡,上头墨色泼洒开了一个“奠”字。灵幡前是披麻戴孝遮住了脸的人,抱着排位发出凄切苍凉的哭声。后头跟着抬棺材的人,还有人在向天上抛洒着纸钱。
另一队敲锣打鼓,挑着贴了单喜字的红灯笼。开头头的人端着盛放金银绸缎的盘子,后面是一顶八人抬的花轿。花轿摇摇晃晃的,连带着上头的流苏和帘子也一块晃。
没有人喊灵,也没有人高声诵读喜庆的结婚祝词。
只有单调的唢呐声和锣鼓声,在大雾中你来我往。
小林惊悚地发现,纸钱和纸花从不同方向来,却冲着同一个方向飘去。
“你看见了吗?”那个青年走到她身边,问。
小林脸色发白地点点头。
青年皱起眉,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这是什么东西?”小林的泪水几乎是瞬间逼到眼睫,“我想回家。”
“红白撞煞。”青年轻描淡写道,“你最好不要出去,去哪里都没有用。刚刚风把花轿帘子吹起来的时候,我看见里面是空的。”
小林怔怔地含着眼泪看他。
“说明他们没有新娘子。”
——
“A组报告,在北区游客中发现厉鬼。”
“C组报告,有水鬼试图拖拽河边游客下水。”
“南区出现了一只真僵尸!”
“南区白衣女鬼三只。”
裴雪听暴躁地抄起手边的杯子掼在地上,骂了声脏话。
“首先,所有人卸下白磷弹,”裴雪听平复了呼吸,冷静道,“否则将有概率将扮演者误判为鬼怪,伤了人,今晚我们都在这儿殉职吧。其次,三瓜俩枣的鬼怪你们自己收拾,不用汇报,大规模、高风险的再上报处理。”
裴雪听按着脑门上突突跳的血管,有条有理道,“每十五分钟上报一次自己的位置和情况,不要有任何人失联……”
“老大,不好了!”
司南的声音横插进来,猝然打断了她的话音。裴雪听还没来得及发火,司南已经竹筒倒豆子地把话喷了出来。
“五分钟前檀真失去了联系,手机、通讯器全部呼叫无应答!”司南火急火燎地说,“他最后待的那家店门口现在全是雾,根本走不进去!”
裴雪听仿佛听见自己脑子里某根弦“嘣”的一声断了。
——
“白煞是水鬼,红煞是新婚亡命之鬼。两者相撞,躺在棺材里的人被投入水中,坐在花轿里的人被喜烛灼烧而死。”檀真慢条斯理地给未成年人讲鬼故事,对着抹眼泪的小女孩也并不出言安慰。
“我、我会游泳。”小林带着哭腔说,“怎么办啊?”
“你留在这里,不要出去。”檀真把自己的手机放在桌上,“一有信号,你就打通讯录里的电话。那个人会保护你的,告诉她我去了哪里。”
“她会去救你吗,万一来不及怎么办?”小林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檀真沉默片刻,“我不是要她来救,我是怕她生气。”
收银台后头戴着耳机,沉浸在音乐世界里的老板毫无察觉。檀真拿起倚在门边的伞,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纸钱、纸花被雨伞挡开,檀真站到了两支队伍中间。
送葬鬼和迎亲鬼欢欣鼓舞地围着他挥舞四肢,上下翻飞的喜服和丧服间,檀真像是一把笔直的漆黑的剑。
小林紧张地趴在玻璃上,关注着外面的动向。
她睁大了眼睛,看见檀真的袖口滑出来一线银色的光,随即那道银光挑飞了抱着牌位那人的斗笠,直直地划破了他的面门。
小林几乎忍不住要尖叫出声来——那个人的脸上没有五官。
没有血流下来,那张空白的脸从额头到下颌裂开一道沾着火星的伤口,边缘是焦黑的痕迹,飞快的燎过整张脸。尖锐的叫声里,那只鬼扑向檀真,却在触碰到他之前化成了一堆灰烬。
其余的送葬鬼无动于衷,送葬鬼和迎亲鬼围着檀真继续载歌载舞。唢呐声和锣鼓声愈发高昂,小林在巨大的恐惧中捂紧了耳朵,紧紧地把自己抱成一团。
在她颤抖的目光中,檀真携着那根军刺跳跃在两支红白队伍里。两三个送葬鬼和迎亲鬼陆续倒下,但檀真的神色却没有半分缓和。
一曲终了。
檀真猛地消失了。
小林再也忍受不了,扑到桌上抓起手机,手指用力到痉挛地点开通讯录。通讯录里只有一个联系人,备注是“听听”。
没有信号。
小林崩溃地哭出了声。
——
檀真的后背猝然撞到花轿壁上,险些把他的五脏六腑都颠出来。他抓着旁边的红绸喘过气来,捋顺了呼吸和心跳。想必原本的新娘很是娇小,手长腿长的檀真塞在这里面,多少有些憋屈。
沉重的织金红盖头盖在檀真头上,叫他脖子都直不起来。他稍微一动,身上的金银珠玉就发出一片脆响。
他想要抬手,低头却发现有一双骨节突出、皮肤苍白纤薄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冷冰冰的温度一直渗到他的骨头里。檀真咬着牙身体前倾,裙摆下的绣花鞋也被一双手死死地按住了。
花轿里的温度逐渐滚烫。
“真是麻烦啊。”檀真在心里叹了口气。
外头的锣鼓“砰”的一声响,随即有一道又尖又细的嗓音喊了起来,拖沓冗长的声音回荡在潮湿的空气里。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檀真正欲咬破下唇,头顶忽然一震。
镶金鎏银的花轿顶在巨大的声响中被劈开了,风、雨、天光和那人身上草木味沐浴露的香气从头顶灌下来,像是喷薄而出的烈阳光辉,不容拒绝地笼罩住了他。hτTΡδ://WωW.sndswx.com/
一只手粗暴地扯下了檀真头上的红盖头,檀真仰头看见了踩在花轿顶上的裴雪听。裴雪听手里拎着一把修长的武士刀,不伦不类地被她扛在肩头,像个山贼土匪。
她冷着脸洒下一把符纸的灰,牢牢禁锢着檀真的两双鬼手嚎叫着萎缩下去。
裴雪听伸手把檀真从花轿里拎了出来,拍拍他的脸,“配合点,好歹有个惊恐的表情,我抢婚呢!”
“惊恐不起来,你不用抢婚,站在那里我就跟你走了。”檀真和她并肩站在花轿上,凝视两支死伤惨重的队伍。
裴雪听把武士刀抛给他,拔出后腰上的两支手枪,“这可是陆吾的珍藏,据说是东瀛那边阴阳师的武器,前两年交流学习的时候给我们的赠礼,一直躺在特调局的橱柜里。”
檀真弹了一下刀刃,微微发蓝的刀刃发出轻微的蜂鸣声。
“我护卫你三尺之内。”檀真只是说。
“再好不过,不然我们俩就一起躺棺材里被淹死吧。”
裴雪听“啪”的一声合上弹匣,右手压在左手手腕上,打爆了抬棺材的送葬鬼的头。抬棺鬼只是身形微微一滞,随即动作如常地抬着棺椁冲两人冲过来。
白磷弹灼烧范围飞快蔓延,烧毁了他整颗头颅。
裴雪听眼睛也不眨地打空了弹匣,白磷弹全打在抬棺的前两只鬼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打进了沙袋里。
两只抬棺鬼化为灰烬,后头的抬棺鬼却没有停止步伐。棺材一头砸进地面,后头两只抬棺鬼还在牟足了劲往前冲,棺材从头炸开了花,四分五裂开来。
失去了花轿的迎亲鬼漫无目的,只知道对着破坏他们喜事的两人发泄怒气。檀真靠在裴雪听背后,拧转手腕,斩下了扑过来的两只迎亲鬼头颅。武士刀上携带的符文微微发亮,无头尸首踉跄几步,随后坍塌成一堆灰烬。
然而丧乐和喜乐的却没有停止。
檀真抬起眼睛凝视雾气深处,又一队迎亲鬼抬着花轿往这边走。
“你一个人来的?”檀真振去刀锋上黏着的灰烬,语气听不出喜怒。
“只有我能看见走进雾气中的路,其他人就算跟着我也会走丢。”裴雪听也看见了第二队送葬鬼,她揉了一下被手枪后坐力震得发麻的手腕,随意道,“不过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对着天空举起一张符箓,檀真扫了一眼,那是一张“以身相替符”的变形符文。
檀真还没来得及反应,符箓上金光流淌,下一瞬,庞大的影子覆盖了他。
空气里潮湿沉重的气息一扫而空,像是被神庙里的光辉照耀,蒸发了所有诡异污秽的味道。
雪色毛发上流淌着隐隐七彩光辉的麒麟取代了裴雪听的位置,猫似的拱起脊背,一巴掌对着撞上来的棺材狠狠拍下,棺木和送葬鬼一起四分五裂。麒麟尾巴横扫,劈碎了迎亲鬼和花轿。
雾气乍破。
麒麟呲着牙把被他压在身下的檀真露出来,尖牙上都是口水。
“我肋骨被你压断了。”檀真扯扯他的鬃发,真假难辨地说。
司南被他吓唬得当场变回人形,身上一寸布料都都没有,却顾不上遮掩,屁滚尿流地拉着檀真上上下下地打量,“你可不要碰瓷啊,我才使了多大劲啊你就骨折了……千万别告诉老大!”
一件长风衣从后头扔上来,把司南劈头盖脸地罩住了。
“你能不能注意一下市容市貌?”裴雪听往司南后脑勺上抽了一巴掌,“把衣服穿上!”
“哦。”司南抱着衣服飞快地钻进绿化带里。
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裴雪听的通讯器催命似的响起来,各路音色的声音此起彼伏地通报自己的所在位置和刚刚处理的邪祟。裴雪听抽空看了一眼檀真,确认他全须全尾的,摆摆手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去。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檀真趁她耳朵得空的间隙,问。
“首先保障普通人的安全。”裴雪听冲对讲机喊了一嗓子,“那批驱邪符拿过来没有?”
檀真默然,转头看向餐厅里的女孩。
小林扒着窗户,又后怕又庆幸地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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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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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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