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离开以后,勃然大怒之下派禁军以桐油泼洒在钦天监周围,准备一把火把檀真烧死。可火势还没来得及合围住钦天监,就被一阵东风刮得燎着了隔壁的树顶,一股脑地烧到了东宫门口。
檀真无视窗外的鸡飞狗跳,抹去指尖的符箓灰烬,躺回榻上。
自从他回到藏书阁,便再也没有点起过灯。檀真只是在黑暗里默默地数着自己的心跳或呼吸的声音,像个扭上了发条的小木偶,毫无倦意的眼睛对着漆黑的房梁。
檀真不敢点灯,他害怕灯光亮起之后,再也看不见那双明媚的眼睛。每一缕摇晃的烛影,都让他想起那个在他身边蹦蹦跳跳的灯灵。他像是心怀侥幸的死刑犯,只要铡刀没有落下,就可以欺骗自己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檀真借着天窗里洒下来的月光翻阅古籍,艰难地咀嚼那些晦涩的字句。
白商陆,那个有着中原人名字的北蛮萨满曾经称呼过烛“长明灯灵”。事后烛自己表示毫无印象,檀真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但这句语焉不详的话,成了檀真最后的救命稻草。
如果烛真的不死不灭,事情是否还有转机?
檀真只能默认还有一丝希望,否则他害怕自己会在隔天冲进公主府,与安乐同归于尽。
厉帝十一年,夏。
最后一场暴雨落下的时候,大皇子薨了。
据说他挣扎在病榻上,清醒的最后一刻,批复了前线的战报,写了最后一封奏折。
“可退守江南。”
退守江南本是大臣们在私下议论的方策,却无人敢提出来。丢了边关十六州,已经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罪过。若是再禁言丢弃帝都,退守江南,只怕会落得个千古骂名。
大皇子支撑着孱弱的病体,担下了日后史官的刀笔。
太和殿上敲响了丧钟,钟声响彻整个空旷的宫城,震得檐下的雨水发颤。墙头挂起白色的灵幡,每个垂首走过的宫人身上都披着白纱。消息快马加鞭地送到帝都的每个公卿家里,四处可闻低低的哭声。
大皇子曾是帝都高门仕女的梦中情人,温和、聪颖、坚韧,会为直言的大臣向皇帝求情,会解下披风给予街头的乞儿,会在春日的湖畔折柳寄情诗词。
檀真抬头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乌云压顶,像是随时会摧折大徵帝都的最后一根脊梁。
湿漉漉的空气叫人止不住地想咳嗽,檀真从桌案上取下一张纸条。
那是他为大皇子批的命格。
“慧则不寿,至善至纯,亡于社稷,生不逢时。”
檀真面无表情地把纸条扔进火盆里,看着一缕金色的火焰闪灭。
大徵皇长子楚恪,薨于二十一岁,追封惠明皇太子。
他尚在蹒跚学步的儿子,被加封为皇太孙。
“你以前还见过他呢,说他看上去就是个活不长的。”檀真双手撑着地面,望着外头的灵幡自言自语,“这世上总是好人不长命,也不知道什么道理。要是他再活二十年,说不定大徵还有救。”
回应他的是女鬼呲起的白牙。
女鬼以一个介乎于蚯蚓和蛆之间的别扭姿势匍匐在地上,嘴根裂到了耳朵后面,暴露出一口尖利雪白的牙,口水滴滴答答的。她半是畏惧半是讨好地把一个匣子从肚子里剖出来,推到檀真面前。
匣子在女鬼肚子里腌了小半天,沤出一股酸臭腐朽的气味来。
檀真随手打开,露出里面残破的青铜长明灯来。
“做的不错。”檀真拔出银亮的小刀,割开掌心。
温热的血滴在地面上,女鬼像是闻到血食的鬣狗一样扑了上去,疯狂地舔舐那小小的血泊。
檀真抱着匣子进屋,把手洗得干干净净的,才取出长明灯的残骸。他细细地用软布擦了长明灯上沾的污渍,然后烧热了树脂浇在断面上,小心翼翼地把长明灯拼回去。
没有任何反应。
长明灯沉默地嘲笑他的妄想。
“烛,别睡了。”檀真嘶哑着声音说。
“你说过要和我一起去看草原的。”
“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
“你理理我好不好?”
屋子里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和隔着几十堵宫墙传来的丧乐。
檀真不肯放弃,抱着长明灯的残骸装进匣子,冲进了无边的大雨里。他没有腰牌,不能从明路离开皇宫,便施了个小小的障眼法,跟着一辆马车出了宫门。
马车上传来两个人低低的交谈声。
“惠明太子生前留下的奏折,惹得陛下发了好大的火。”
“发火归发火,该退到江南还是得退。否则北蛮子马上就能摸到帝都的城墙了,你我都是阶下囚啊!”
“陛下心里应该也是应允的,做做样子罢了,否则怎么会给惠明太子这样的哀荣?”
檀真无心再听下去,找准时机跳了车,一头扎进冷冰冰的雨里。他摸着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找到了一家铁匠铺。
铁匠见只是灯盏这样的小玩意儿,爽快地答应了,刮去树脂,用铁水将断成三截的长明灯粘了起来。
铁水冷却下去,长明灯还是那盏长明灯。
“如何?我的手艺,可是街坊四邻都夸赞的。”
檀真把身上的碎银子都塞给了他,颤抖着嘴唇说:“能否请您帮我点亮它?”
檀真从未像此刻一样,觉得自己胆怯。
铁匠奇怪地看他一眼,倒进去一点灯油,吹亮火折子点燃了灯。
檀真默默地看着那点盛开在莲花灯托上的光亮,心里酸楚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些日子以来,他翻遍了藏书阁里的每一页纸,却没有找到关于长明灯灵的只言片语,只能派豢养的厉鬼去公主府把长明灯残骸偷回来,用最笨的办法试一试。
终究还是失败了。
“多谢您。”檀真护着那点灯火,转身走进了雨幕中。
铁匠奇怪地看着这个年轻人离去的背影,像是有千重山岳压在他的脊背上,叫他此生都直不起腰来。hΤTpS://WWω.sndswx.com/
——
檀真掌心的伤口裂开了,鲜血浸透布条滴了一路,地面上流动的雨水间洇出暗红色的流烟来。他只觉得冷,至于其他的感觉,都像是从他的身体里抽走了。
他失魂落魄地跋涉在帝都的大街小巷中,天上地下都是水,冷冷地倒映着他的影子。
檀真不知该往何处去。
是困了他十几年的钦天监,还是挂了白灯笼的公主府。
檀真觉得自己应该杀了安乐,再杀了三皇子和皇帝,替他的师父师兄们和烛报仇。可是杀了他们之后,他又该何去何从呢?是找个穷山恶水的地方把自己埋了,还是跳进护城河里,来年飘荡在肥美的水草间?
“师父,师兄,”檀真感到液体从脸上凌乱地流下,“为什么要叫我活着……活着又能怎么样呢?”
我应该和你们一起死的。檀真想。
身后的雨幕忽地被截断,雨水飞溅刺向檀真的耳后。
檀真不躲不闪,直直地在原地站定了。
“魂不守舍的,干什么呢,小天师?”
檀真身体猛地一震,转身看着身后的人。
那人撑着一把油纸伞,黑袍拖曳在淋漓的雨水里,眼上蒙着两指宽的黑布。他对着檀真歪头一笑,唇角勾起柔美多情的弧度。
“怎么哭得这样可怜?灯灵没在你身边吗?”
——
白商陆在炭盆上暖着一碗姜汤,听着帘子后窸窸窣窣的动静,头也不回地把干燥的衣服和帕子扔了进去。片刻后,帘子被人猛地扯开,檀真一个箭步冲出来,重重地砸在他身边。
“我……”檀真急不可耐地开口,却被他打断了。
“嘘,先把姜汤喝了再说话。”白商陆把温热的姜汤递给他。
檀真毫不犹豫地一口闷掉了姜汤,不讲究地用袖子抹嘴,“你可知道长明灯损毁之后,灯灵会去哪里?”
白商陆目瞪口呆,“你也不怕我给你下了毒?”
“我最不怕的就是死。”檀真抓着他的胳膊,毫不犹豫地说,“你第一次在宫里见我,就看见她了是不是?你知道她是什么,从哪里来,一定也知道怎么救她!”
白商陆被他抓得骨头都发疼,忙不迭地拍他的手,“你先松手,灯灵怎么了,长明灯毁了?”
檀真艰难地点头,把那盏青铜长明灯拿出来。他从铁匠铺出来便一直护着它,至今它还亮着。
“安乐公主摔碎了长明灯,灯熄灭了,烛也消失了。”檀真喉头滚动,痛苦地说,“都是我的错。”
白商陆伸手摸索着桌面,慢慢地碰到长明灯,顺着灯盏一路摩挲上去,直到触碰到滚烫的火苗才停下来。
檀真看着他小心谨慎的动作,忍不住问:“你到底是真的看不见还是假的看不见?”
“有的看得见,有的看不见。”白商陆干脆利落地回答,“我和你一样,生下来就比别人多一双天眼,肉眼瞎了之后,只能看见那些沾着灵气或邪气的东西——比如你,比如长明灯灵,都是模模糊糊一个影子罢了。”
檀真默然。
“这灯不是你自己点亮的吧?”白商陆问。
檀真愣了一下,“怎么了?”
白商陆苦笑道,“长明灯流传千年,这盏灯最多也就是前朝的古物,怎么可能是灯灵的真身?”
檀真怔住了,心脏狂跳起来,“你的意思是,她没有消失?”
“当日我没有强行带走她,不全是因为我宅心仁厚。”白商陆叹气道,“灯灵不是依托某盏灯而生,她是燧人氏留下的火焰,永远不会熄灭——或者说不是你想的那种熄灭。”
白商陆从随身的行李里翻翻捡捡,拎出来一个小巧玲珑的琉璃灯,像是一颗剔透可爱的琉璃球,中心托着小小的灯盏,里面凝着白色的蜡。
“她认可你,只有你才能唤醒她。”白商陆把琉璃灯和火折子都递给他。
檀真吹亮火折子,慢慢地点亮了那根灯芯。烛火升起的瞬间,檀真的眼中映出了蛰伏在光晕里酣睡的女孩。她像一尾鱼似的把自己抱成一团,静静地躺在晚霞般的火光里。
檀真心里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哎呀,成了。”白商陆拍着手笑起来,“哭什么?你可是要和长明灯灵并肩前行的人,这么软弱可不行。这都要哭一哭,如今天下风雨飘摇,将来你可要怎么办?”
檀真擦掉了眼泪,郑重地对着白商陆磕了三个响头。
“大恩大德,永世难忘,檀真当衔草结环以报。”檀真对着白商陆深深地拜下去,“绝不食言。”
“哪有这么严重,就算没有我,难道你还能一辈子不点灯吗?”白商陆调笑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张口闭口就是这么重的诺言。”
白商陆像个兄长似的,伸手揉了揉檀真湿漉漉的头发,“等雨停了你就走吧,回皇宫也好,去浪迹天涯也罢。我看你啊,只要握着她的手,哪怕刀山火海也是肯去的。”
“我不会带着她上刀山下火海。”檀真低声道,“从今往后,就算我死无葬身之地,也要她平平安安的。”
“小孩子说话没个忌讳,”白商陆骂他,“快呸呸呸。”
檀真刚刚承了人家天大的人情,难得乖顺地呸了三声。
——
檀真没能离开帝都,皇帝发现他失踪以后,就封锁了帝都所有进出的路。
安乐公主骑着高大的红马,披着银白色的轻铠,挎着刀立于雨中,居高临下地看着檀真。她身后是林立的禁军,雨水浇淋在他们的盔甲上,淬出冷冷的光。
“檀真,父皇要见你。”安乐公主的语气冷硬。
“可是我不想见他。”檀真抬起斗笠,隔着磅礴的大雨和她对视,“让开。”
“父皇已经下令,只要你胆敢离开帝都一步,弩箭就会把你射成筛子。”安乐公主抬起下巴,威胁道,“帝都城墙上是开国皇帝亲手设下的军备,每月都上油打磨,你要不要试试?”
若檀真还是孤身一人,他说不定真的会去试一试。
可白商陆给的琉璃灯还在他怀里,烛尚且在安睡。
于是檀真踏上了回宫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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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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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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