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激动地抓住他的衣领,想把他拖离这里,似乎对他的存在感到害怕。浮魈却反制他,将他压在墙上,扯他的髻子,靠在他耳边吐气。“你好香啊,父亲,浑身都是香喷喷、好吃极的术气。”他舔舔唇,说:“我是你的孽,是被你的偏激生出来的孽,你要对我负责喔。”
父亲愣着,任着浮魈像飢饿的狼,在他身上嗅着食物的香。他的眼不离开卫木,思绪仍在脑中打转。
最后,他也笑了。
“打个交易吧。”父亲说:“替我做事,要什么,都给。”
浮魈挑眉。“是吗?”他贪婪地摸着父亲的颈项。“血,我要喝你的血。我是个婴儿,刚来到世上,饿得很呢……”
父亲勾着嘴角,那一刻,他和浮魈长得一模一样。
眼神混浊,阴气森森。
“延和四○七”。一片漆黑。
“侯爷。”黑暗中,忽然冒出这低沉的声音。树生一惊,回头看,一个裹着黑色劲装的人跪在身后。若不出声,她根本没发现她背后有个人。
“如何?”父亲的声音。
“已确定擒获。”hτTΡδ://WωW.sndswx.com/
“确定是都水监监司?”
“是。”
“很好,你退下。”过了一阵,父亲又扬声。“浮魈。”
树生很努力想看出蛛丝马迹,但正如那些被刻意压低的谈话声,一切都隐晦不清。这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连存放在父亲的记忆里,都如此见不得光。
“怎样?”浮魈慵懒的声音。
“我们之前说好的,照着做。”父亲命令。
前方残烛微亮,照出了一窟地窖的轮廓,还有三个人晦暗的影子。
树生看到父亲坐在一旁,监督似地看着浮魈。浮魈站在一把台子前,台子上躺着一只昏迷的肥躯。
浮魈爬上这男人的身体,双手与他相握,低下身子,口鼻趋近。随着男人的呼吸,浮魈的身体越渐透明,并化为一丝丝的烟气,被吸入男人体内。
父亲始终冷静地看着一切。
不久,肥胖的男人醒了,他揉揉额穴,斥了一声。“娘的,你的人怎么抓他?把他的头打爆?”
“站起来。”父亲说。
胖男人下了台子,腿软,跪在地上。“真是养尊处优的家伙,胖成这样。”他抱怨着,扶着台子站稳。
“你若成功,我的血,让你吃得够。”父亲的话,不带任何起伏。
“我当然是冲着这份厚礼。”胖男人的脸上是浮魈一贯散漫讥嘲的表情。“不过你确定要这么做?他虽尸位素餐,却从没坑过国家一分钱。”
“光尸位素餐,就能毁了多少百姓的人生。”父亲冷寒地说:“少司命看不到,我先替祂拔了这棵烂草。”
“我是无所谓。只是你不怕别人知道了,会觉得你做出这件事很恶心?”胖男人不在乎地摇头,邪邪地笑着:“你的心啊,越来越蚀了。”
父亲面无表情。
“你记得少司命说的话吗?我记得很清楚。”男人又说:“你真如你所言,每个用心都如此神圣?”
树生看到父亲的背影一震。
“你只是气自己的定疆大图,总是被这些不懂门道的家伙刁难吧?”他指着他,了然于心地说:“你,不喜欢被质疑。我很清楚。”
“我等你好消息。”父亲不回应,毅然决然地离开。
●
“延和四一○”。
树生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放肆,喝得烂醉如泥,大剌剌地瘫躺在榻上。因为燥热,衣襟剥开,晶莹的酒汁像汗水一样,裹在他丰壮的胸膛上油亮着。
他抓着散乱的发,眼神迷魅地望着眼前的来人。那是一脸轻蔑嗤笑的家宰,及一位自穰原而来的京官。此人面露愕然,似乎不敢置信面前的放荡之人就是传闻中令京师头疼的疆图侯。
“如您所见,亚大人,侯爷日日如此。”家宰斜着嘴角,悄声说:“何况近年卫木都无动静,如卑职呈上的报告所言,侯爷并未滥用诞降术。虽然近日穰原发生的大案令人遗憾,但似乎与侯爷无关。”
“我明白。”钦使收起惊愕。“但程序上,我还是得亲自问问侯爷,方能与陛下交代。毕竟是陛下令我亲查此事。”
家宰瞥了一眼那醉得迷茫的疆图侯,轻哼一声,转头又虚伪地陪笑道:“卑职定会全力配合清查。”
钦使向父亲作揖,说:“不知侯爷是否清楚近日在穰原发生的大案?”
父亲笑笑地说:“通常只有本侯的事会被人传到穰原,穰原的事从没传到自己耳边过。”他指着家宰,问:“你,你说,发生什么事了?”
家宰佯装恭敬地报上:“都水监监司凉和生,侵占修漕大款,导致饶州北境之稑漕疏于修缮。加上今年初春,北方融雪甚多,洪汛大发,万顷良田淹没。”
“谏院没查?”父亲的声音有种欢快。“谏院不是最爱查官员如何防洪?”
“凉和生买通谏院十四名谏官,以掩人耳目。”钦使答。
“哦?这等丑事,也会发生在谏院?本侯以为谏院都是一群清高的家伙?”父亲挑眉。“雀庆那家伙也脱不了干系吧?”
钦使不悦,说:“凉和生封纳仙籍近九十年,并不是没有原因。修漕葺堤,一向中规中矩,俸禄尤高,因此陛下认为他侵吞公款,实非『本意』。”后二字,他咬得极重。
“现在只要有坏事发生,陛下都会先来找本侯算帐?嗯?”他讪笑。“毕竟都水监与谏院倒台,得利之渔翁,就是本侯?”
钦使的表情不置可否。
“但陛下或许猜对了,因为听到这消息,本侯挺高兴的,值得怀疑。”
这句话,让家宰与钦使俱是一愣。
“怪不得今年渌县的啸堤能那么快过审。”他爬起身,向钦使倾着身,很心切似地说:“他偷工减料,有死人吗?死了多少人?土地多久不能种庄稼?庆丰侯是不是也尝到了荒州的狼狈?嗯?”
“侯爷。”钦使硬着声。“您说这话,有失体统。”
“什么体不体统?这是本侯的真心话。”父亲发酒疯似的,呵呵地笑,笑声低嘎。“原来是发生这等好事?真希望每年,多发生个几桩。”
“看来,酒害人不浅。”钦使一脸失望。“全国百姓若听到疆图侯说出这番话,必定深感遗憾,尤其是荒州人民。”
家宰觉得惭愧,赶紧将钦使请出。
钦使不屑地说:“他不过如此。陛下多虑了。”
阖上门,那疯癫的笑声戛然而止。树生看到父亲躺在榻上,手摀着眼,静了一会儿,任窗花的光影烙在他身上,随着日光转动。
“浮魈。”父亲哑声唤道。“你做得很好。”
浮魈从一旁的耳房走出来。“我看你的样子,不像想夸赞我。”他耸耸肩。“怎么?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恶心了?这趟洪汛,死了几百个饶州农民呢。”
父亲说不出话,摀着眼的动作,象是在遮去快要溃堤的眼泪。
“为了让谏院与都水监倒台,这代价的确不小。”浮魈又评论道。“亏你狠得下心叫我做。”
“别说了。”父亲轻声止道。他从一旁的小几上拿了刮刀,伸手递给浮魈。他消沉地说:“要喝多少,都给你。”他的眼里一片死寂。
浮魈笑得心满意足,夺了刮刀,跳上榻,粗鲁地压他在身下,抓住脖颈,刀一划,一丝腥红入眼,让他喘气更甚、更兴奋,马上趋近舔了一口。却又不餍足,激出贪婪,用力挤压伤口,让血冒得更多更丰……消极任着摆布的父亲,吃疼地呻吟出声。
那像婴儿吸吮母乳的舔嚅声,让树生觉得恶心,反感。父亲在做什么?他让浮魈在他身上做什么?
甚至,连父亲也笑了,又是那自暴自弃的疯癫笑法。
“好,浮魈,很好,真好……”他喘息地说:“定疆大图……我要他们认可定疆大图……我要救荒州,荒州……”他的话近似高烧中的梦呓。
似乎嫌弃他的吵,浮魈不悦地抓扯他的头,压靠在榻边,让他可口的脖颈更毫无防备地露出大片,方便自己埋头舔吮。
如此摆弄,结果,父亲的视线刚好对上她。
父亲瞠大眼,吼道:“谁?”
树生惊出浑身冷汗,赶紧转身逃跑。
“谁在那里?!”父亲推开浮魈,要追下榻,却一阵晕眩,倒在地上。
树生逃出了这间房,躲进柱子里,紧紧掐住自己的嘴,阻止哭声溢出。
她听到了,听到父亲的形象正在心里一寸一寸崩解的声音。
树生躲了一阵。柱外曾有些骚动,大风像一个气怒之人在喘息一般灌入长廊,她不敢动弹,也不知道是不是门内的父亲追出来查探究竟。直到廊道上又是一片无声的死寂,她才蹑手蹑脚地爬出来,可心还是恐慌地半提着。
进入下一间房前,她想,她不要再靠近浮魈了。
●
“延和四六九”。
〈海丧歌〉悲郁、凝滞的调子,在阴晦的天空下迂回着。阴云滚流的模样太压迫,海的味道太腥甜,风吹的力道太过嚣张跋扈,人的身影夹在其中显得更加瑟缩──因为这处残生营,刚从海啸中劫后余生。
父亲面色凝重地拿着几个粟米蒸出来的米饵,沿着顶棚巡视,遇到手里没吃的人,便弯下身,把米饵塞进他们虚弱脏污如枯枝的手里。树生看着那样的父亲,心宽了些,这腰弯得毫无架子,充满一种悲天悯人的温暖,稍稍抹去了仍残留在她脑际里,他与浮魈那阴魅、诡谲、腐败的暧昧气味。
“这是真的粮食吗?侯爷。”忽然,一个老者问。
父亲一愣,答道:“是真的。”
“您不会再像几十年前,拿假的粮食哄骗我们吧?”
父亲无言,尴尬的气氛蔓延开来。
“小的吃过那次粮,活了下来,却发现活下来并没有比较好,活下来的痛苦比死还重。”老者有些怪罪地说:“若要虚幻地活着,不如踏实地死掉好了。”
周旁几名灾民也听到了老者的话,他们斜着眼看父亲。那样的眼神不像在看一个尊贵的侯爵。
活得提心吊胆,也不知道那些啸堤何时会倒?
树生听到好几句话,像雨滴一样从天落下。那些话落入了她的耳,也落入了父亲的耳。
原来,那是父亲的自知之明。老者的话,众人略带鄙夷、质疑的眼神,在这片记忆中引出了一直被他深植在脑海里的流言耳语。他始终知道,外界是怎么传他的,只是直到这老者以荒州人的身分戳破了这道门纸,他才真正地面对了事实。
虚幻的东西,靠不住吧。
我们不想用谎言活下来。
我们想活,可是不想用别人的命活。
如果不撒谎,我们还能早早对荒州死了心,移居到内地。
说实话吧,疆图侯,荒州到底该不该放弃?不要连我们荒州人也骗。
诞降师,不过是满手捧着虚假的骗子。
别学诞降术,小心别人说你是疆图侯。
都是他,让别人一竿打翻全船的人,京师的诞降师,都活不下去了,简直是过街老鼠。
跟他扯上干系的官员都不得好死,谁知道他背地里又使了什么肮脏手段?
树生终于知道,为什么父亲要对她说那么重的话。
诞降师是下贱的。你学会的话,所有人都会看轻你、践踏你,就像妓女一样。
那眼神,是看妓女。那话语,是骂骗子。
“是吗?”父亲没有生气,那些耳语也动不了他分毫,他只是笑得疲乏。“你觉得活下来,没有比较好?”
众人别开脸。
“谢谢你的实话。”他站起身,拖着脚步离开那排顶棚。
他坐在一处搭在山凹里的顶棚,眼神空洞,静默地任眼前的人声光影穿流而过。那些伤痛的哀号,那些失去亲人的恸哭,都像轻风,无关痛痒地轻轻刮过他,让他觉得这一切都与他毫无干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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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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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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