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日总是这么跟他说。他心地善良,凡事都往好的、美的想,并擅自将母亲与父亲的爱情想得轰烈而伟大。他便没这办法。
就因为没这办法,当那庙祝问他话时,他没能骗过他。
“你像你父亲,还是母亲?”庙祝问。
他一愣,发现庙祝正对他虎视眈眈,便说了谎。“母亲。”
庙祝垮了嘴。“你说谎吧?”
他皱眉。
“敢对着駮像发誓?”
那时他心地还老实,确实不敢。
“不如你让我画牲咒吧,上了牲咒还不会变身,我就信你像你母亲,是『人』。”他重重地咬着最后一字。
“不必。”他还记得当时心慌的感觉。
“怎会不必?”庙祝转身去备画牲咒的物事。“你若是牲人,就得赶紧净身,不给你们绝后,五十年后又生出一窝牲人,陛下当时的苦心也就白费了。”
他紧紧地握上拳头──这才发觉,他还未给那手毒甲戴上手套,因为当年他就像一般人,活得平平凡凡,只差没人知道他也是牲人。
可这庙祝逼着他要让大家知道。
若被查出牲人身分,他就会丢了这份差事,养不了穆日在塾里读书,更会影响他进磨勘院考官。他们俩兄弟好不容易熬过了安孤营的一切,以为长大了就能主导自己的前程,难不成又要给这庙祝毁了?
他慢慢地走近背着他的庙祝。
不,他不会让自己或穆日变成疯子,谁也不许夺走他们的根。他们以牲人为傲,不觉得有任何可耻。
──谁都不准改变他们!
当他醒神时,他的手已轻易地贯穿了对方的左心,并从口子里冒出腾腾白烟,含有腐蚀的恶臭。
“啊,”那血溅在脸上,恶臭绕在鼻间,他毫无感觉,只是冷冷地说:“我说错了。我像我父亲才对。”
他一寸一寸地将对方的心脏捏碎、融蚀。
“而且,我比我父亲更惹人憎。”他咬起牙,再说:“因为我的恨,都化成毒了。”
他抽出手,尸体像树上烂熟的果子一样砸在地上。而整手的斑斑血迹,无论如何,都遮不了指头上一粒一粒像炭屎的黑甲。他品赏瓷器似的,着迷地将自己的手看了一圈,又打量了尸体上焦灼的伤口。
他甚至突发奇想,抽了小刀,在掌上划一道口,往下拧着血。
那血一吃到尸体,就像水入油锅般地冒泡喷烟。
他稀奇了。
原来,一个人的恨意可以如此深刻,深刻到把血都蚀成毒了。
那个庙祝,是他杀的第一个人。不久后,他寻了门道,加入了以东主子为首的蚀,成了“蚀郎”。同年,他平步青云,也升任了走查吏,饮下了第一年的长命血──对,他仇人的血,用祂的血来展开对祂的复仇,再合适不过。
“杀人很容易吧?”穆日跷着腿,坐在一把圈椅上,喝茶。
他看着他,眼神黯淡。
“坐啊,大哥。”穆日指指他身后。“难得你肯踏入中门之后,不与我聊聊?”
他听他的话,拉来椅子,整整袍襬,坐下。
“嘿,眼不眼熟?”穆日挺着胸,让他赏他身上的白衣。“我在审刑院作实习小吏的时候穿的『兰衣』。”
审刑院为了推广公正清廉的美德,便让每个初入朝门的实习小吏着以银线绣兰花样底的白衣。可是,穆日并没有如他所愿,在审刑院任上一枚好官,实习不满一年,他便撒手了。他记得他说,因为当官,太不自由了。
他苦笑。“怎么还一直穿着?”
“你说好看啊。”穆日天真地笑:“你说你喜欢看我穿白衣,还是个适合穿白衣的人。”
他心里一悸,试探地说:“你穿得好,大哥穿不了,太容易脏了。”
他希望,眼前的穆日,还是那个会腼腆地笑说“白衣脏了可不好洗哩”的干净孩子。
穆日退下求如山后,一直没有固定的行当,会写字,便偶尔在写字楼或刻书坊里替人代笔,得几个余钱,就去花街玩乐,或到药街养身子,过得很是逍遥。他任走查吏,旬月饷子够,也就没多管束他,那时的心态是──只要他开开心心地做自己就好。
他甚至让他分饮长命血,让他的生命之流与他同步,只因为他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不愿他太早离他而去。
可是有一天,他忽然笑得一脸暧昧,跑来对他说:“大哥,以后咱们就是同伙了。我们一块为爹娘报仇吧!杀了那少司命。”
他竟然也被蚀拉进了深渊。当他想端起兄长的架势喝止他时,已来不及,他这兄弟已被他惯成了一只太自由的鸟了。
“你能入蚀,为何我不行?”他会理所当然地笑着说。
他无法跟他解释,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只知道,他习惯穿黑衣,不怕脏,可穆日是个适合穿白衣的孩子,任何灰尘泥巴染上去都是显目的污点,更何况,是血斑。
此时的穆日,笑弯眼,望着他。
“的确,白衣脏了可不好洗哩……”他说。
他松了口气。
可穆日还没说完。“你希望我这么说,对吧?”他笑出声:“可惜,大哥,你错认了,我是那个会说:『脏?脏了就再换一套嘛。』的穆日。”
他搁下茶盅,又习惯地托着下巴说话:“怕脏,就成不了事。这是我从大哥身上学到的,大哥从不怕脏的。”他瞇着眼。“以前的大哥之狠戾,连东主子都是忌惮的。”
当然,大家都怕他那身被恨染脏的血与指甲。
“我希望,大哥,你不是伪善的人。不要跟求如山上的那个人一样,不要跟我们誓言要灭掉的人一样。”
“穆日……”他想说什么,但声音干哑。
“杀人不是很容易吗?就跟祂让人长命一样容易。”穆日挑眉。“你瞧,你刚刚多容易就杀了一个人,是不是?祂长人一命,我们就消人一命,把祂的假慈悲给狠狠地践踏在地上──”
他没有回应他,却是反问:“你……确定我们走的路,是对的吗?”
“呵,什么?”
“我们要杀的,是那个毁了牲人的少司命,不是那些无辜的平民百姓,你能……”他艰困地说:“区分吗?”
他歪着头,像听不懂先生教课的学生。
“我杀过一个人。”他再说:“那个人,一直求我,别杀他,他房里还有一个孩子得养,我没听,最后还是杀了他。但我答应他,放那孩子一条生路。”
“哦?那孩子呢?长大了吗?”
“不,没有,没人发现屋里死人,听说那孩子就饿死了。”
“喔。”他无感。
“我记得这例子,等我又杀了一个有孩子的人,我便替他托孤了。”
他嗤一声。“大哥真好心。”
“后来,我也后悔了。等那孩子长大,就来杀我寻仇,最后我还是一样得杀了他。”
“好腻的故事。”他掏掏耳朵。
“对,很腻,这种事,一直发生,每个人都有求饶和复仇的理由,就和我们一样,穆日。”
穆日脸上不悦,似乎不喜欢这样的比喻。
他苦笑。“之后好几年,我几乎是举家灭口,不留活口。”
他哼,有些不耐了。“对大哥来说,轻而易举。”
“但我到底在做什么?穆日。”他问:“我、你、东主子,还有许许多多蚀的人,甚至是在求如山上享尽荣华富贵的该死贪吏,也都饮了长命血……我们想毁灭长命,却允许自己长命?我们活得如此乏味,却杀了一个只想好好活下去的人?你说,这公平吗?”
“大哥。”他板起脸。
“我问你,公平吗?”他难得强硬。“如果公平,为什么我每晚阖上眼,永远都会看到那些人的脸驮在我背后?”
“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或许……”他凄凉地说:“该死的人,是我们。是我们这些想恨又恨不得,徒劳妄想弒君的人。”
穆日生气的时候,眉梢会抖动。他知道,他激怒了他最爱的兄弟。
“你不觉得,我们很可悲吗?”但他无法停止。“不如,我们明年就别再饮长命血,死了,就不会再恨,穆日……”
“大哥,我只觉得你,”他回道:“可笑。”
他一阵空落,只能安静地望着他。
“你知道现在东主子怎么看你吗?知道整个蚀是怎么看你的吗?”穆日吼:“他们把曾经那么强悍的你,看成是心软的叛徒!你知道听到他们这样说你我有多难过吗?你又想过我的处境没有?!”
“穆日……”他走近他。
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把茶盅都翻倒了。“你别过来!”
他狰狞地笑:“可现在想想,这都是其来有自,大哥。你不能怪人,因为变的是你。”他指着他又语无伦次地骂:“我们为什么要死?我们才是受害者!我们要一直活下去才对啊!一直活着,活着控诉少司命的愚蠢,我们活着才是牲人的胜利!要死的是少司命,是当年对爹娘见死不救的禁国人!是他们才对!”
后来,他发现,比起他,穆日才是那个中毒最深的人,而且比任何死在他们手上的人更恐惧死亡。穆日从来没有长大,一直都是个爱自由的孩子,就因为知道他还是个孩子,他才会挡在他前面,让那些肮脏的血迹泼洒在他的黑衣上,好让他身上美丽的白衣永远不脏。
这明明是他最初的希望,是他这个不信神的家伙唯一会求太一神的事情,结果只是更加证明,这个世上──果然无神。
“穆日……”他口气哀求。“我们,好好谈,好吗?”
穆日深吸口气,脸色和缓了。他趁机靠过去,他也没退,便表示他冷静了。他不禁庆幸,再怎么样,至少他还抓得住这兄弟的脾性。
他瞟他兄长一眼。“你知道,东主子派我和其他人去牡国吗?”
他一怔。“什、什么?去那里做什么?”
“当然是探听敌情。”他说:“大司命对东主子也是一个巨大的压迫。”
“不。”他努力压下震惊。“我不准。你答应了吗?”
他歪着嘴笑。“我就知道大哥会这么说。”
“答应了也没关系,我让东主子收回成命。”
“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不会让你去送死!”他瞪着眼凶:“你去那里是探听人家还是被对方探听都说不准!你又以为大司命是谁了?是像少司命那样假惺惺的慈悲者吗?”
他哼着声,还是那不以为意的样子。“这点你不必担心,大哥。东主子设想周到,将咱们分了好几个点,彼此不知彼此,且不互通消息,凡事都得靠自个儿独自的力量,自己小心点,不会被发现的。即使我出事了,还是会有其他人为东主子传回一些可靠的情事,蚀的眼线不会断,也没人知道我死了……”
“住口!”听到他毫不忌讳那死字,他更恼:“东主子的眼线断不断,不关我们的事,你给我好好待在禁国,主子那里我──”
“不必!”他打断他。“你不要老当我是小孩,你这样我压力重。何况这样对大哥也是好事,至少你会当我还活在世上一样,有个寄托,是吧?”
他也气了,呼吸粗喘。
“其实你也别费事了。”他自个儿走近他。“因为刚刚和你说话后,我发现,我不想去了。”
他皱眉,不知这孩子又在打什么鬼怪主意,他老猜不透他。但再怎么古怪,唯独面对他,他可以毫无防备,因为他是他最信任的兄弟。
他亲暱地搭上他的肩,嘴巴凑近他耳边,轻轻地说:“我想待在大哥身边。”
“穆日……”他心底漾过一股怪异。
他却没来得及分辨这怪异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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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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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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