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她热得昏昏沉沉的,对什么都没印象。
只依稀听到这样的话……
树生啊,快快长大。
长大,然后,搏倒……
搏倒什么?
搏倒,寡人。
啧,什么意思啊?
太费解了,她没想清楚,又昏睡了过去。
醒后,以为是梦,也没再放在心上。
她只记得,隔日她稍稍清醒,一看水罈里的素馨,全烂若泥,水都浊了。
侍女捞起花尸,更上清水,还轻轻地抱怨着:“开得太盛,死得也快。唉。”
是日,求如山上,风声鹤唳。
继去岁八月后,牡国骑兵又奇袭戍州边境。
百人伤亡,千人流离,万只牛羊被掠夺而去。
加急入京时,正值丑时当刻,少司命急令开朝。结果天未亮,山下的官街闹如沸泡,一辆又一辆的官车往求如山上奔驰而去。
令婆也严阵以待。加急上提到,卯时之刻会有当事人证入京,为少司命与众卿说览现况,以为证词。
卯时,人证准时上山,一股污秽、黏着尘土的血腥味连令婆都拧着眉头,变了脸色。
四人都是一身黄尘的戍州骑兵,其中一人缺了眼,另一人少了腿,要侍人给他扶着方能走路。还有人的腰上被剐了一块肉。
令婆没时间嫌他们脏,赶紧将他们领上朝。
众卿目睹这批伤缺的骑兵,都倒抽一口气。
也有人担心少司命沾染血光之气,出声叫着:“好了,就站在那儿,别再靠近陛下了。”
四人颠簸着要行礼,少司命冷硬地说:“详实说来。”免了他们的礼。
“是这样的,陛下……近子时,一批五百骑的牡骑趁夜像春雷一样杀来,杀个我营措手不及。”
“我营千骑全歼。”
“我四人是此营仅余生还。”
“贱牡还将营长头颅挂于矛上,作为旗帜,深入我境……”
“贱牡连平民的吃奶小儿也不放过啊──”
四人带着戍州的土腔,痛苦地泣诉。
有官员听了,气得拍桌。“可恨!”
“辱人辱得如此!”
“简直不把我大禁官兵放在眼里。”
朝上被怒气掀得沸沸扬扬。
少司命在这沸沸扬扬中,阴寒着脸,不作一声。
此时,又一封加急上山,信人快跑入朝。
少司命让大都堂接过一读,大都堂亮眼:“都拔侯捷报!已擒五百敌骑于长令丘五百二十里外。”
在场官员无不拍手叫好。
“不愧是都拔侯!”
大都堂奏呈少司命。“陛下,都拔侯信中有问,该如何处置这五百敌骑?”
众卿俱仰头,看向首座。
少司命的脸上仍不见喜怒。
大伙等了一会儿,才听到这样的回答。
“回都拔侯。”少司命冷冷地说:“敌骑近长令丘五百二十里、掳杀平民百千余方擒获,甚为失职。”
众人一愣。
“应在千里之外就该阻怯,且我大禁不该死伤任何一人。”祂加重音调,下令。“记上申诫,降级一品,削三成薪俸。”
“陛、陛下……”大都堂吓到了。以往这等战绩,可让都拔侯风光个近五年呢!
少司命斜他一眼。“有何异议?”
那眼神充满杀气。
大都堂连忙转话。“那战俘如何处置?”
“坑之。”
少司命的声音,宛若一声惊堂钟。
众卿不敢出声,令婆不敢妄动。
她见少司命的眼神不一样了,锐而冷,能削能剖,她就怕自己心上有一点异样的东西,会被祂轻易挖穿。
她得冷静,她得赶紧退出朝堂。
少司命见她一动,出声唤住。“役长。”
“小的在。”令婆僵绷着身。
“这批伤官,就劳你照顾了。”祂的眼神高高在上,看得她不自觉低卑了身段。
令婆赶行一揖。“遵旨。”掩去她受惊的脸色。
她出朝后,稳住神,将这四名官兵的照料一一发落妥当,一如往常公事。确定安下四人后,才差人传见。
见皇后。
皇后这时才刚起身,正在垂帘之后沐晨浴。令婆仅见一抹幽魅的影子,如烟如雾,瀰漫在薄柔透光的幔子上。
令婆将方才的决议,说了。坑杀五百战俘的决议。
幔子上的幽影不再像风中之烟,定住了。
定了好一刻。
“当真?”
幔子后的声音,清亮,有些年纪的重量,是一个看尽尘世的老妇才能发出的稳笃而高耸的音调,宛若峭壁之山。
每每面对这声音,高傲恃权如令婆者,总无法昂然抬头。
“陛下确实如此下令,娘娘。”她战兢地答。
幔子上的影子又开始裊裊然。令婆偷觑一眼,瞧那动作,娘娘应正在为玉身擦上香露。
“陛下,长大了。”一种长者面对孺子的口吻。“五百年,第一次。”
“是的,朝臣也都很震惊。陛下应当是想吓阻牡国不再进犯。”
“父皇若罢手,就非大司命。”呵笑一声,语调依然从容。“不过,这一坑,倒是教人另眼相看。”
“的确让人一惊,娘娘。”
“而这一切,都是在那女孩出现后。”
“是的,娘娘。”
“你说,是怎样的孩子,醒的时候,可以得到一国之君无所不在的在乎?病的时候,又能得到祂无微不至的照顾?”
“必定是拥有神力吧,娘娘。”
“神力啊……那我父皇定是极感兴趣。祂还在天上与太一佐伴的时候,就认为少司命的东西都是祂的。”笑着。“你再说一次,那女孩叫什么名字。”
“杭树生,娘娘。”
“好。记住了。”
幔子上的人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靠近。
那样如河湾的腰身,如缓峰的女体,却是如此青春。
“那么得陛下疼爱、惹人心怜的孩子……”她云淡风轻地说:“改日,势必一见。”
但令婆知道,这是一句若钟若鼎的指示。
“小的马上着手安排,娘娘。”
“多谢役长。”她说:“唯有你作我耳目,我才安心。”
令婆叩首致谢。
谈话结束,一名侍女捧着漆盒的剪影,现于幔后。
令婆看见侍女恭敬地跪在人影前,高捧着漆盒,道:“娘娘,这是陛下今日为您亲选的首饰。”
她听到一声不屑的轻笑。
“真美啊。不料陛下忙于国政,竟还有此等余心。”
人影将漆盒里的饰物一一带上。
共计首饰三只,手环左右各十,二足踝鍊十二条,待梳好头,还要簪上步摇。每一件饰品,皆系着金银铸成的铃铛。
少司命每晨亲拣样式,日日不同,以示其慕后之心。
却让人一走起路来,遗下一地的脆响。即使只是侧首一盼,也会泄露踪迹。
这无疑是陛下禁锢与暴露皇后行动的铐镣,只是无人说破。
所以,侍女退下后,皇后又说了一次。
“役长啊……”她说得贴己至极。“我没你这耳目,怎行呢?”
这时,她的声音一转,听来又像一个深守闺中的少妇,嗓音新鲜,却带着向人倾诉孤寂的苦,苦中有甜,甜中有柔弱娇怜,无形间,竟抓得人恻隐之心。
这之间的转换,犹如一块闻来辛呛的姜糖块,化入了温水中,尝起来竟有了浓香的甜蜜。如何从六十以上的老妇之声,转为二十初头的少妇之音,外人必定不解。
但令婆早习以为常了。
她再是一叩。
然后,帘后人影也退下,铃声渐远渐渺。
少司命下令坑杀牡国五百战俘之事,让全国沸扬了整日。
令下隔日,尔穆月让下人在寅时初头叫醒他。
天还没亮。
门上敲响三声后,听得下人细语地唤:“大人。”
这宁静的清晨,即使是细语,听在尔穆月敏锐的耳里都像一声锣。
他早醒了,闭着眼,还躺在床上。
他出声:“我起身了。”
“用具与朝衣都备好了。”
“好,你下去吧。”
如搥桩的脚步声远去。
他下榻,来到隔旁的耳室。耳室中置有一高一矮的盆架,高架坐水盆,矮架坐了一钵白稠黏糊的东西。再一旁则是撑着朝服的屏式衣架,及挂着冒宇的支柱。
他先脱下眠衣,再卸下厚重的手套。
他让双手浸在稠糊中,裹满层层的黏液。
起初还有些腐蚀的异味。
久了,手都白了,隐去他黑色的指甲。
他晾着手,让树脂与糯米糊干成一片膜。
接着才拿了巾子,开始洗面、净身。
期间,他又来回沾了四次膜,实在是连树脂也抗不了他甲缝间渗出的毒,不过一刻,便漏了洞。
他不厌其烦。
待自己更完了朝衣,他才将手上的膜洗净,擦干,套上了手套。
水盆里,净是铁锈般的颜色。
他一边套,一边瞥着架上铜镜。
镜子映出他的身后,身后一片净空。
但他还是说:“出来。”
身后没有动静。
“出来吧。”他耐着性子。“我听到呼吸声了。”
一个影子走了出来,伴着笑。“哈,我瞧你连心跳都听见了。”
他专心地绑着手套。“多年未见,前辈的心跳依然稳健如青年。”
“你在夸奖我宝刀未老?”
“是。”他的眼睛还是专注在绳结上。
“口是心非。”那人嗤道。“怎么不让下人服侍?没见过一个做到指挥使的官要自己穿衣的。”
“我不喜欢别人碰触我。”他淡淡地说:“也不喜欢别人躲在暗处等我。”
那人搔搔头。“唉,戍州自在惯了,我不爱走门的。”
他握了握拳,确定手套牢了,才转过身,面对这人。
这人裹羊皮袍,着毛靴,戴毡帽,把头发、耳朵都藏在帽里,只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饼脸。这身装扮出现在京城里,总有些不合时宜,甚至老土。
他就像一个普通而殷实的戍州牧羊人──可能有妻,可能育了三女,可能足以养三座毡庐、五十匹羊。一生奔波到了中年,觉得什么都足了,甘愿坐在草原上吃着旱烟、看着浮云,归土于原生的故乡。
但尔穆月看他的眼神,却不是这么回事。
他上前拍了拍尔穆月的臂膀,有种草原人的热情。“许久不见,还是一样英挺啊。”
尔穆月皱眉,身子一僵。
他不喜欢人碰他,更不喜欢这人靠近他。
他注意看他的帽子,看他的颈子。
“别紧张。”这人怎会觉察不到。“我确实如帖子上说的,这程就是专替东主子办事,其余的事,不多闻问。”
“没什么。”他低下眼,隐去表情。“螫蝎前辈。”
他开了门,回头。“吃早食吗?前辈。”
“你没用早食的习惯吧。”螫蝎挑眉。
“是没有。”
“那就是想把我赶出你屋子喽?”他开玩笑。
“不,前辈。只是,你身上的血味过浓,要散一散。”
螫蝎状似一惊,闻了闻衣服。
“杀了三十八人后,才赶来我这儿的。”尔穆月平静地陈述。
“错,是三十九,最后一个是婴儿。”螫蝎有点懊恼。“奇怪,我没让半点血沾上,怎还是被你嗅出了?”
尔穆月唤了下人,要给螫蝎备上山的新衣。
“少司命对血气更敏感,前辈不要被发现了。”
“说的是,这事还是要听你们京官才准。我这儿就换上。”
尔穆月让螫蝎以他院中侍郎的身分上山,面见少司命。
昨日戍州又传侵扰,少司命担心民心惶惶,有危京中秩序,因此特传走查吏指挥使今早上山,要亲自交代督责事宜。
而东主子也有些事情,想要探个明白,便趁他此番上山面圣,派了螫蝎侍侧,作其耳目。
看到底是谁,让少司命改变了。
“希望你不会觉得不舒服。”螫蝎换好了侍郎的衣服后,这么跟他说。
他的头发依然严实地梳拢在幞头里,不露真相。
“前辈为何这么说?”他事不关己地反问。
“你没想过东主子为何会派我来?”
“因为他不信任我。”
“唉呀,你明白?”
“很明白。”他还是说得轻淡。
“唉,你也别怪他老人家,这回少司命变了样,一下坑了五百战俘,就怕下回祂拿咱们开刀,事关重大,东主子担心你操事繁忙,漏了细微却重要的先机,所以特要我来帮助你……”螫蝎装模作样地安慰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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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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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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