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南文学>都市小说>诞降之师>第124章 东侯(3)
  祂的眼睛斜向一旁,有些心不在焉。

  “正是来自对死亡的恐惧。”朝仁说:“祢的长命血,却让他们不再畏惧死亡,甚至误以为生命是可以被挥霍的,这样岂不是扼杀了祢最重视的勇气与努力?”

  祂反驳了。“寡人的树生,不会。”

  “祢怎么知道?”他不客气地问:“那孩子,终究是个凡人。就连疆图侯都抵不住两百年的煎熬了,祢怎能奢求这么小的孩子可以永远保持那百年的奋进?”

  “说到凡人……”祂瞇着眼。“你也是啊,桑之木,否则你不会作出这番见解。”

  他不理会那话语里的嘲讽,又问:“我一直想问陛下,子乙那孩子的下落呢?”

  祂面无表情。

  他不追问,却说:“祢能保证,树生不会是第二个子乙吗?”

  “桑之木。”少司命的语气,淡然得异常。“你污蔑了树生。”

  “这不是污蔑,”他直说:“是保护她。”

  “她已经答应寡人了,你改变不了什么,桑之木,磨勘院甚至已为树生备好了仙籍的名册,入籍只是早晚的问题。再说……”祂侧身撑在几上。“有价值的人,本就有资格活得比凡人还久。”

  他发现,少司命总将他的话曲解为出于长命的嫉妒。

  他沉默了一会儿。

  “陛下,我想问祢,当年……”最后,他问:“被大司命视为禁脔,养在荒土上的感觉是什么?”

  祂一震。

  他知道这问题从来都是求如山上的禁忌,但他还是继续:“駮兽,步能生草,口而生泉,能将被祂大司命耗尽的荒地重新开辟成富裕的森林,因此获得宠信──駮,不也很有价值吗?大司命对牠的爱,甚至因此超越了兄弟之情,成了梦魇似的霸道与占有。”

  少司命握起了拳头。

  “陛下,祢一定能体会駮当时的感受,那种被爱、被重视、被需要,却也因此被禁锢、被压迫、被强求的感受。且祢应当比任何人更能理解,被视作他人掌上的玩物,却作不了自己的那份寂寞与可悲。”

  祂的指节泛了一层紧绷的青白。

  “所以,禁土才会被开辟,不是吗?”他字字顿重。“所以,祢才会如此厌憎牲人的浑沌与不洁,不是吗?”

  “够了。”少司命提高声音,打断他。

  他不讶异祂的反应。

  祂站起身,背着他。“你择日下山吧。寡人会为你饯别。”

  但他的心里仍是一沉。他终究无法为树生挣脱这层枷锁,那孩子的命数,当真和她父亲一样,无法躲过长命的堕落?

  “谢陛下,不敢劳烦。”他离座,朝祂作了一揖。“反之,朝仁还必须答谢陛下这几年来的重用与护持。”

  祂侧首,斜他一眼。“真是?你当真谢过寡人?”

  他垂眼。“都是肺腑之言。”

  祂哼了一声。“你敢说,寡人就敢信,既然我俩互相感激彼此,所有牵挂便都抵消,如何?”

  他拢拢袖子。“请陛下受臣一拜。”

  “那倒不必。”祂连一眼也不瞧他,冷冷地说:“下山前,记得派人与寡人说一声即可。”

  他听若未闻,仍对着那高高在上、冷漠傲然的神再一次拜谢。

  那慎重的一拜,终将两人之间本就微薄的情谊,切割了开来。

  “饮过长命血的人,不会有野心,”他说:“只有苟且,与偷生。”

  她觉得这话由他这个活了四百年、掌有边境军权的人说来有些怪。

  “你不是骂到你自己了?”她问:“难道你没有野心吗?”

  “野心?是我入仙籍前的事了。”他给自己斟碗清茶。“你说我这样不是骂到自己了?是啊,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在苟且偷生。”

  “可、可是大家都说你是──”

  “战功彪炳的都拔侯?”

  “嗯……”

  他饮了茶,拿起那只装了菸叶的锡盒。“其实,就像吃菸叶,不过是戍州人用来安慰自己的幻象。”

  “咦?”

  “人们以为嘴巴不停地嚼动,四肢血脉也会跟着活络,不,这之间并没有任何关连,是用来骗自己、好撑过寒境的假象。同样的,都拔侯对戍州、对禁国而言,也是一样的道理。”他说:“都拔侯日夜巡逻边境,年月击退劲敌,让内地的人以为禁国坚不可摧,不过只有我们自己知道,那都是安慰与欺骗。牡国的入侵,从来没有倾尽全力,他们总是带着嘲讽的意味,试探,骚扰,好像我们是困在坑谷中的羔羊,而他们是居在岭上的狼,在玩耍牠们的食物。我们从来没有打败过他们、吓阻过他们,他们反而以我们的恐惧与愤怒为乐,一点一点地耗尽我们的精力。威胁,一直都存在。”

  他的语气平淡,彷彿陈述一个像天上有太阳、有云一般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实。

  她小心地问:“那,陛下知道吗?”

  “陛下当然知道,祂是这个国家的神,祂怎能不知道?”他说:“不过,大家既然习惯这平衡的模式,倒也无心改变现况。”

  她心里五味杂陈,沉默不语。

  “长命的我们,”他又说:“从来没有真正战胜过什么,只是拥有更多时间,看透这个世界的无奈。你说的野心,就像虚幻的百年乡谭,说来娱人或供后世瞻仰而已。人就是这种奇怪的生灵,在汲汲营营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后,又往往会扪心自问:这就是自己要的吗?一旦这么问自己,那么这份欲望为生命带来的所有魔力也就会消失。……说到这儿,对了,你听过这个故事吗?一个凡人不断滚着石头上山的故事。”

  “什么?”

  “有一个凡人,打算将石头滚上山顶,但石头每滚到一段路上,总会滚回平地,他便这样日复一日重复同样的工作与信念。当他有一天真将石头滚上山时,他却哭了,不是高兴,而是茫然,原来滚石上山的过程已成了他全部的生命,重要的反而不是目的的达成。他于是绝望了,从山顶跳崖而死。”

  树生打了一个冷颤。

  “所以,我一直认为,人啊,不能被满足,最好,都别让他追求到目标,就这么一直努力,努力到生命消散的一刻,也不错。”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大名鼎鼎的都拔侯,话语间竟让人觉得有些消极厌世。他习惯高高在上地俯瞰人世,看得透彻又长久,似乎因此让他比凡人更能看透那些虚无。而面对虚无,缺乏神力的他,又一如凡人,无力为这世界带来改变。

  她想到了荒州的定疆大图,难道那也是无意义的徒劳?拥有再长的长命,也不可能战胜大海?

  与将英谈话后,似乎让先生对她的所言,更加强化了影响。

  我从不奢望你能将图修完,即使你饮了长命血,也一样。荒州,不该只是疆图侯或是你一个人必须只手完成的事。

  就连活了千年的大司命,面对太一神所开创的世界,也会觉得象是站在一座崇山峻岭前,更何况是区区饮了百年长命血的凡人?

  长命血,不能喝,凡人喝了,还是凡人,然而凡人赖以奋发前进的希望,反而会成为伸手不及、仅能遥望的奢侈。

  不能喝。她得想办法,拒绝长命血。

  “话说,你这个诞降师的身分,倒也让我想起一个人。”

  树生醒神,机灵地听。

  “想必你也知道。我觉得我俩算是投合,你要不要也猜猜看?”

  树生想了想,说:“你想说……疆图侯吗?”

  “正是。”他笑。

  她心一悸。“你、你认识他?”

  “当然,连穰原耕市的黎民都认识他,不是吗?”

  她发现自己的问话不对,又谨慎地问:“我是说,你见过他,和他说过话?”

  “我和他,也算是深交的故友呢。”他说。

  她好想多问问他眼中所看到的父亲,但又担心会暴露自己的身分,只好努力克制自己。

  “不过,他年初时闹了大事,不久也长别人世,让我有些难过。或许是思友心切,看到你,总让我想到他。”他说:“所以,不自觉就松了心防,把心底话都对你说了。若让你混乱,还请你见谅。”

  她呼了口气,问:“请问……你对他,有什么印象?”

  “印象?”他想了想。

  树生屏息地等。

  最后,他说:“他是我难得见到,拥有仙籍之后,还能让野心与初衷维系上一段时间的人。”んτΤΡS://Www.sndswx.com/

  她眼睛一亮。

  “或许也因为如此,让他绝望得更快。”

  她一愣。

  “我所面对的敌人,至少是为数有限的人,而他所誓言要歼灭的敌人,却是无垠的大海,你说,哪个比较疯狂?”

  她不想回答。

  “所以,他才会诞降末世图吧。”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她的脑海。她浑身一颤,抬头看着将英,表情有些愕然。

  末世图?

  对了,她曾在父亲的“房间”看过,他在少司命眼前与大庭广众之下,诞降了末世图,生出了无躯,吃食了好几个活人……

  那时候,他似乎对着一个人,说了什么话。

  是什么话?

  而那个人又是谁?

  这一时半刻,她竟想不起来。

  “怎么了?”他看出她的不对劲。

  “不。”树生赶紧回神。“没什么。”但那种想不出答案的不安与焦急感仍是萦绕在她心头,像喉中有鲠一样难受。

  “话说回来,有才华的你,有什么野心与抱负吗?”他又为彼此添了茶水。

  “我吗?”树生还是没有说实话。“我现在还在学习的阶段呢……”

  他却一副了然于心地望着她。

  “是要……”他说:“修补定疆大图吧?”

  她别开眼,拿起茶碗饮茶。

  “看你的反应,是我说对了?”他笑。“诞降师,会留在求如山,被陛下视为重才,这之间的关连,很容易联想。定疆大图,可是疆图侯的毕生大作呢!相当精彩。你能修补它,或有两个缘由,一,是你拥有卓越的技术,二呢……”

  他沉着地盯着她。“疆图侯的画,充满强大的术气,这些术气就与他这个人一样,孤僻,很有个性。若不是他认可的后继或是他亲密的亲人,没有多少人能够驾驭他的画。”他轻轻地问:“或许,你与疆图侯有什么……血脉关系?”

  她的表情太容易被看透了,她得做些别的事,才能不对上他的眼,任他恣意挖掘秘密。她倾身,掰了一块她最讨厌的腥奶渣,止着呼吸吃。

  他笑出声来,笑声在喉中响得浑厚,带着草原人豪爽的气息。

  树生不懂他在笑什么。

  他也吃了一块奶渣。“当然,就世人所知,疆图侯没有亲人。在他卸职后,他的续弦在狱中自尽,任内最后一年,曾生过一名女婴,听说也夭折了。”

  原来,外界是传说她的存在啊。树生第一次听到。

  看来,虽然她身怀诞降术的事实被揭露了,但大家似乎还不知道她就是疆图侯的女儿。她松了口气。

  “所以这再次证明,你是一个受太一神眷顾的能人。”他说。

  树生听得很不自在。“你从刚刚,就一直夸赞我,我很感激。”她面露苦恼。“可是,我真的,没这么好。”

  将英的微笑,还是高深莫测。

  “你有没有那么好……”他说:“以后,你会知道的。”

  他那双看过四百年人生的眼睛,从她身上看到了什么吗?

  树生隐隐的忐忑。她怎么觉得这场对话下来,不只是心事被看透而已,就连未来都让他看尽了?

  “再喝一碗吧?”他拿起她的茶碗,又要为她续茶。

  树生的肚子胀得难受,她正想拒绝,他却已接起了她的茶碗。

  她看着他的手,一阵怔愣。

  她这才发现,他始终没有蜕下手套。

  她想起大叔也总是手套不离手,是为了藏住他那骇人的毒指甲,避免伤及无辜,那都拔侯是为了什么呢?

  “你又看到什么稀奇处了?”他注意到她的反应。

  “请问……”她指着他的手,问:“这也是戍州的风俗之一吗?”

  “手套啊?”他看了看,答:“不。”

  “那是?”

  “个人的一点难言之隐。”他含笑而有礼地拒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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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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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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