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满廷哗然,几位前朝遗老面色陡变,急急喝问:“你说的,究竟是……哪个‘魏’?”
“伐檀。”
公申丑冷冷吐出两个字,老大臣倒抽一口凉气,惊得后退两步,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大理寺卿口中的“伐檀”,正是《诗经·魏风》中的名篇——
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短短三章二十七句,其间暗藏的怨毒与不甘,竟是字字锥心,声声泣血!
“官家!他可是魏……魏……”
老臣髭须乱颤,一个“檀”字卡在喉间,惊悸也似,竟是慑于魏檀余威,半点发不出声来。
龙骧镇国公赫赫威名响彻六合,再狼贪鼠窃的胡蛮劲旅,也闻风丧胆。纛旗过处,百万黎庶夹道相迎,顶礼膜拜,就算是死了,化作一堆七零八碎不成人形的残躯断骨,照样搅得东州朝堂人心惶惶,寝食难安!
惊疑不定间,殿中百官交头接耳,一时谈虎色变。但凡有些阅历的朝中故吏,谁不知十年前那场震铄朝野的惊天大案——
武昭二十六年春,云中军自居延海节节溃败,十万军士,一夕湮为飞灰。魏檀叛变的消息,随着一封封密报雪片似的飞往京城,先帝爷雷霆震怒,呕血三升,十二道金牌急令魏檀回京,魏氏一门三十六条人命,血从西四牌楼,直淌到皇城根下!
魏檀曾是穆宗皇帝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天子剑——大虞堂堂天.朝上国,没了云中军,就是只拔了利齿的病虎,就连柔然、乌孙那等蕞尔小国,也敢迁延怠慢,躲在贵霜鹰翅之下,朝东州踩上两脚!
“官家!”公申丑疾声道,“虎兕出柙,疯犬噬主,血海深仇相隔,魏氏余孽便是悬在上京头顶的利剑!您忘了那不服管束的云中十八骑了么?!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切切不可姑息养奸!”
赵楹长眉紧锁,神情不辨喜怒,那蘸了龙胆朱墨的御笔将落不落,一点血赤墨痕,洇在纸上。
“公申大人口说无凭,可有……实证?”
参政曲岸年事已高,将信将疑,颤巍巍开了口,公申丑冷冷一哂,将那叠雪浪纸公之于众:
“魏远游博雅风流,写得一笔筋骨神逸的好字——诸位且看,这字可似曾相识?”
曲岸第一个凑近前瞧,蓦然瞪大了眼,吓得倒退三步:“这……这是……”
他曾无数次见过魏檀签署的军令,眼前这笔字,竟是同当初一般无二——笔锋过处,宛若霜刃破空,那点森寒无匹的剑芒,竟似穿透茫茫十年风雪,冤魂索命一般,一下扼住他的咽喉!
曲岸眼前一黑,两股战战,竟是膝盖一软,当场下跪。他嘴唇嗫嚅,惊惶交加,颤巍巍念出几个含混不清的字眼:“……不是我!真不是我!是他……是他们!”
参知政事殿前失仪,丑态百出,可殿中却无一人将注意放在他身上。一双双或惊疑或惶惑的眼睛,只是死死盯着那薄薄的雪浪纸,人人自危,满廷哗然。
公申丑这一出不啻于往烈火里浇了泼滚油,竟是要将这封尘在府库十多年的阴私,揭开曝在天光下!
温恪将纸上文字尽收眼底,如坠冰窟,目眦尽裂。他冷冷睨着公申丑,恨不能当场将其凌迟而死——
当初自己秘密交付沐苍霖的那封魏殳手稿,三缄其口、讳莫如深,为何竟突然出现在公申丑手中?!
温恪心乱如麻,无数个念头电般急转,一想到那个令他悚然的可怖后果,手指微微发颤,掌心已沁出汗来。
“手稿呈来,朕看看。”
他刚要开口,金陛之上已传来皇帝沉沉若铁的命令,温恪呼吸一窒,眼睁睁看着苏朝恩接过那沓薄薄的雪浪纸,托在漆盘之中,一步步走上玉阶。
……魏殳与镇国公的字迹何其相似,官家又如何认不出?
殿中极静,静到温恪只能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天子十二玉旒微微一晃,赵楹将稿纸拿起,果不其然,已沉了脸色。
有臣子试探着开口:“官家……”
赵楹没有表态,只将雪浪纸搁回案头。
“公申大人倒惯爱指鹿为马,你上呈官家的废稿,字倒也是平平无奇,”温恪淡淡开口,他心焦如焚,语态出奇冷静,“平章府上千张花笺子,不相上下的笔迹,要多少,有多少。”
群臣闻言一震,惊疑不定地望着温恪,目光在他与公申丑间逡巡,连赵楹也微微侧目。
温恪哂笑:“二张的案子刚刚审罢,你与范希文胁迫徐恩达矫造手书可是有目共睹,倒不知公申大人手中这凭空而来的仿写又是出自谁家之笔,还是说——你意图指摘平章府包藏钦犯?”
“温恪!”
温有道一声低喝,隐隐猜出他要说什么,却见这不肖子已从袖中抽出一张春桃红的花笺。
花笺雅致,写了两行极漂亮的小字,周围臣子却如临大敌,战兢兢近前一瞧,当即羞得面红耳赤:
“这……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桃笺上抄着的,尽是些不堪入目的淫词艳曲,一些老臣看得荒唐,忿然甩袖,涨红了脸色别开眼去。
——“胸上雪,任君咬,粉融香汗流山枕。低鬓蝉钗落。”
魏檀威名赫赫,手中那把饮冰更教人肝胆皆寒,提起这尊煞神.的.名字,从来都教人又敬又怕,同这些旖旎风月根本半点不沾干系。
要让他低眉顺目,写这些春情无限的闺房秘戏,比让三岁稚童一剑斩下贵霜孔雀王的头颅还难!
朝臣根本想都不敢想,心底那点微末的疑虑登时烟消云散,有人梗着脖子,厉声喝道:“公申丑,你莫不是弄错了!搅得朝中人心惶惶,究竟意欲何为?!休得胡言乱语,有碍圣听!”
“官家!听臣冒死一言!”
开弓哪有回头箭,公申丑根本管得了这么多,更何况,这已是他手中仅存的筹码:
“您还记得文正元年元月初一,鸳鸯刀血洗西四牌楼吗?!云中十八骑,就是十八柄锋芒无匹的利剑——他们从来不认东州皇室,眼里只有魏氏的大纛旗!”
“魏檀已死,云中半枚虎符下落不明,放眼今日东州,还有谁能拘住他们!”
公申丑孤注一掷,就算凭这三寸不烂之舌,也要说得赵楹回心转意,“一对鸳鸯刀,一骑白玉骢,匹夫一怒,千夫难当!十年前岑溪单枪匹马血洗法场,砍下三十二名监斩官头颅,如入无人之境,竟衬得我拱卫皇城堂堂三千禁军,浑如牝兔一般!那浸饱鲜血的马蹄印,大喇喇踏过含光门前白玉阶,竟是无人敢拦!”
此言一出,殿中老臣无不脊背生寒,哗然色变。
朱雀大街已有三百年不曾戒严,十年前那个禁军封锁的薄暮瞬间浮现眼前,就连此刻的崇政殿中,恍惚也飘起浓沉的血腥气——
要知道,那岑溪可是云中十八骑最年轻、最温吞的一位,血劫法场之时,甚至不足弱冠!
“官家!”
温恪还待进言,赵楹掷了朱笔,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公申丑目光紧随不放,官家却视而不见,良久,淡淡开口:“怀仁。”
温有道行了一礼:“臣在。”
“云中蛮妇意图行刺的案子,便交给你罢。”
“遵旨。”
公申丑悚然一震,不料官家竟如此安排,正要再谏,赵楹却已朗声宣道:“朝恩,拟旨。”hΤTpS://WWω.sndswx.com/
“太师范希文,挪用赈银一百七十万,蓄意构陷张崇、张秉谦,即刻削籍为民,押入天牢,听候发落。特释张秉谦、张逸飞等人,至于大理寺卿公申丑——”
公申丑敛息凝神,脊背紧绷,只待头顶铡刀落下:“……暂禁足府中,大理寺一应庶务,交由少卿窦恒代理。”
公申丑暗暗松了口气,眼底涌上劫后余生的狂喜,温恪上前一步,赵楹却已站起:“朕乏了。退朝。”
百官自崇政殿鱼贯而出,天光炽烈,却晒得人脊背一阵冰寒。
温恪步履匆匆,朝宫外行去。
他五内俱焚,恍惚不知身在何方。凉风拂面,带着初秋瑟瑟轻寒,温恪满心满眼,尽是前些天道济斋大夫孙半夏的叮嘱。
魏殳咳喘之疾经年难愈,上京秋冬严寒砭骨,大雪一落,更是难捱,切切不可劳心伤神,须得煨了银炭,安心静养。
诏狱是什么地方?拷铜枷、承香刑,断筋削骨,阿鹤受过一回,已让他心如蚁噬、肝胆俱颤,如今那副身子骨脆得琉璃一样,又如何经得起第二次?!
——他必须先发制人,赶在官家查出魏昭下落之前,让公申丑、让左拐三,让所有可能觉察端倪的人永远闭上嘴。
那生了刺的毒蒺藜在心头疯一样蔓长,连手指都微微颤抖。及出含光门,余光遥见相国寺外的瓦檐下立着一道青衫身影,萧疏轩举,湛然若神,那人像是等候已久,一眼见他,笑着迎上前来。
温恪倏然止步。
来人竟是沐苍霖。
“获麟,这段时间真该谢谢你。老张和我,都很感激。”
沐苍霖深深一揖,捧起一只木提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我也不知送你什么好,听说你偏爱甜点心,索性做了些桂花糕。用的都是凌云诗社新折的桂子,也不知合不合你心意。”
温恪定定望着沐苍霖,目光掠过他腰间官家新赐的金佩帏,佩帏精巧,在阳光下粼粼发亮,嘲讽也似地闪,刺目又心寒。
……没有魏殳那封折子,此刻的沐苍霖恐怕仍是一个小小待诏,龙游浅滩,求告无门,何至凭风而起,青云直上!
木匣摔在地上,里头的桂花糕滚落一地,在沐苍霖错愕的眼神中,温恪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那封奏疏怎么回事?说话!”
“……什么奏疏?”
“本月初三,翰林院。”
沐苍霖旋即领悟,惊道:“你给我的那封折子?可我分明已烧了!”
白纸黑字呈于御前,沐苍霖苍白无力的辩解,温恪根本半个字也不信:“我自认待你不薄,何苦这般害我!张秉谦此番能全须全尾走出诏狱,少说一半,都是他的功劳——”
温恪心眼发酸,一股难言的郁气梗在心头,眼角微微红了。
张秉谦何其幸运,落入诏狱那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连头发丝儿都没碰落一根,凭什么要让他的鹤仙儿承受诸般苦楚,零落成泥,烙上一辈子的痛!
“获麟!你冷静些,”沐苍霖一时百口莫辩,急道,“方才殿中发生何事?可是那日的手稿落入旁人手中,转呈官家?”
“沐大人以为呢?”温恪冷笑,“过河拆桥,背信弃义,一边将我骗得团团转,一边巴结着大理寺卿,当真好手段!”
“欺君罔上是重罪,于我何益?我沐苍霖待朋友从来两肋插刀,宁可自己饿死,也要将余粮分给别人——我……我岂会做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切莫听信小人谗言,挑拨离间!”
“挑拨离间?好!那你不妨说说,那封被你烧了的折子,为何竟落入公申丑手中?”
沐苍霖心急如焚,却又无言以对,落在温恪眼中,恰成了闪烁其词,做贼心虚。
“获麟……”
“只怪我识人不清,错拿贪狼当挚友,”温恪不愿同他多言,强忍了怒气,目光冰冷,形同陌路,“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我之间,恩断义绝。”
*
龙雀一骑绝尘,奔回府中。
温恪翻身下马,心意久久难平,形色匆匆间,冷不防被银马镫勾住环佩,他心里烦躁,随手一拽,只听当啷一声微响,腰间一样东西被勾落在地。
温恪眉峰皱起,正要回身去捡,却见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先他一步,将那东西拾了起来。
竟是魏殳。
温恪呆呆望着他,目光掠过那人远山似的长眉,静若秋水的眼,一时竟忘了身在何处。他两眼一热,千般酸楚涌上心头,仅仅半日之别,却恍若阔别了三秋。
“怎么这么不小心。”
魏殳低下头,替他系上勾了丝的银鱼袋。如意结还未打好,指尖刚挑起银绦带,忽然被温恪一把握住。
那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带着害怕失去般的惶急与小心翼翼,炽热的掌心覆在手背,十指修长,竟在微微轻颤。
“恪儿,过来。”魏殳长眉一蹙,盯着他的眼睛,“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么?”
温恪一言未发,将他抱在怀中,还未系好的银鱼袋,就这样从二人指间滑落。他蹭了蹭魏殳的乌发,良久,很轻很轻道:
“……没什么。想你了。”
魏殳一怔,温恪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慢慢收紧,少年嗓音低沉,如微风拂过耳际:
“昨夜做了一个梦。我和阿鹤隐居山中,松花酿酒,春水煎茶。那是一处阳光很好的小院,门前有好多毛绒绒的小鸡在啄米,我们养了一只很胖很胖的橘猫。”
温恪顿了顿,埋在他颈间,低低道:“橘猫跳上你膝头,你笑着挠了挠猫下巴。可是窗外雨声一落,梦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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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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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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