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温大人的话,贵霜王三子为贺我东州圣祖先天节,提前献上一头祥瑞的白象,这会儿正在南薰殿,同官家与诸位大人一道‘敬浮屠’呢。”
十三叠云母屏风次第移开,袅娜的雅香屏却了外头的凄风苦雨,南薰殿内,倒是暖煦如春了。
接引的小黄门恭顺行礼,正要引他入席,余光瞥见温恪靴底潮湿的污泞,不由抬起头来,一望之下,竟是呆了一呆。
这位年轻的司丞大人素来神姿高彻、衣冠齐楚,像是由东州世家累世风仪雕琢出来的一把白玉尺,鲜见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他的手指全无血色,指腹甚至沾着未干的血污,周身上下,唯有一件草促间披上的外氅,是干燥的。
冰凉的水珠,顺着湿透的里衣滴落,洇在南薰殿熏暖的骆驼绒地毯上。眉目冷峻,像是一段敛在鞘中的剑,和殿内的温柔小意,显得格格不入。
温恪一步踏入殿中,歌吹顿时一停。
料峭的秋风倒灌进殿内,几名朝臣不由侧目望过来,眼神茫然,意态飘忽,都带着醺然的酒意。
官家此刻竟不在席间,苏朝恩侍在帘后,正中唯有一张空落落的龙椅。
塔木兀尔坐在下首,正擎了一杆象牙烟管,被一群姿容秀美的优伶,如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一名伶人低头耳语,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贵霜王储哈哈大笑。塔木兀尔笑罢,摇摇头,靠着鎏金狻猊炉,优雅地一敲烟锅。
丝丝缕缕的烟雾从烟锅腾起,如渡春风一般,吹在参知政事曲岸的脸上。
曲岸鼻翼翕动,一张皴皱的老脸竟如枯木逢春,刹那容光焕发起来。目光灼灼,循着那缕飘忽的香气望去,竟忍不住伸手去捉那烟雾:
“这香竟是……一线春……”
“生老病死,游离世外。如登极乐——长生天。”
塔木兀尔笑着说完,又低眉啜了一口春烟。
身旁的伶人还待说笑,妙目一动,不知看见了什么,忽然间都噤了声。一道目光如有实质般刺在背上,塔木兀尔似有所感,侧身一望,见温恪来了,竟似相候已久,举起象牙烟杆,遥遥朝他一笑。
“小温大人,何不入席?”
“——敬浮屠?”
这场豪宴何来半点恭敬可言,只怕比起下瓦子莲花棚的堂会,也不遑多让!
塔木兀尔闻言一愣,旋即大笑起来,将烟杆搁在案上,正色道:“错了,是水中捞月,敬……观音。”
言罢,塔木兀尔猿臂一舒,竟是搂过身旁一名伶人,捏着对方苍白削尖的下巴,旁若无人地,朝他唇上吻去。
一番不堪入耳的缠绵声。
这些优伶姿容秾丽,皆扮作观音白度母,身披璎珞,体态文弱,肤光如雪。唯唇珠一点嫣红,也不知是借的谁的魄,一双清清冷冷的眸子,浸了一点儿春意,婉转含情地望过来。
温恪只看了一眼,心火陡然窜起三丈高。
——分明是云泥之别,但那点不可告人的觊觎之意,几乎已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
到底是蛮人!
塔木兀尔浑然不觉,微眯着眼,餍足的狮子一般,在美人唇齿间辗转。右手拢在伶人腰侧,勾着朱红的璎珞,就要将衣袍挑开,突听耳畔风声乍响,他猝然睁开眼来,揽着那伶官,下意识就地一滚。
——铛!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段雪亮的刀锋,正正钉在他方才坐过的锦毡上。
是温恪的佩刃,醉东风!
几案从中间轰然裂开,杯盏丁零当啷滚了一地。一片惊呼声中,鎏金狻猊炉不知被谁踢倒在地,余烟袅袅,狼藉一片。
那群优伶吓得面无人色,慌忙拜倒,连连告罪,就连周围醉酒的大臣,也愕然停杯相望。
塔木兀尔恰在此时抬起眸来,生死交睫,他竟还有闲情拭去唇边的胭脂。他不闪不避,盯着温恪看了半晌,徐徐露出一个笑来:
“温大人,你着相了。”
“三王子说是要给幼弟扶灵,怎么扶进了香粉堆里。”温恪淡淡道。
他目光下移,落在塔木兀尔的左手上。贵霜王储惯用左手刀,方才千钧一发之际,他的左手竟有一瞬使不上力来,缠紧的护指下,极缓慢地,洇开一片浅淡的血痕。
是新伤。
“小温大人当真不解风情——须知这天底下的事儿,唯美人与烈酒,不可辜负。”
塔木兀尔像是对这番打量全无察觉,笑叹一声。
他像是喝醉了酒,竟纡尊降贵地弯下腰来,去捞那盏被打翻的琥珀杯。指尖沾着琼浆,那点淡淡的血痕便与泼洒的葡萄酒融在一处,消弭无痕了。
殿中群臣对二人间的这番隐晦交锋一无所知,只是连连笑着去灌塔木兀尔的酒,巴不得他耽溺声色,脑满肥肠才好。
他既然喜欢伶人,那就把全东州的美貌奴仆都拱手奉上。贵霜铁蹄踏破西陲三郡,飨罢豪宴,就像吃圆了肚皮的狼,最好叼着猎物远远儿回窝去,离上京城越远越好!
热络的闲谈声,将方才的刀光剑影轻轻揭过。
狻猊炉重新点起来了,雪青色的烟霭缓缓腾起。恍惚间,殿内小半个京城的朝廷要员,被那迷离的香气吊着,都如饥肠辘辘的饿鬼,意态飘忽起来。
“方才说到哪边了?不如来聊聊,三王子献上的那头瑞象……”
“一丈三高,音若雷霆,色如玉璧。象足一顿,瓦釜尽碎,观之若神呐……”
“却不知白象何以进京,莫非当真是天降祥瑞,庇佑我东州京城……”
塔木兀尔懒懒地听着,薄唇一动,吐出一圈烟霭。他身旁倚红偎翠,任谁都要笑话一声“荒唐无耻”“不堪大用”,落在温恪眼中,活脱脱就是卧在胭脂堆里的一匹恶狼!
偏那匹恶狼撩起眼皮,悠然看了他一眼,丝毫不知避忌,一只手从那优伶衣袍里探出,露出一点得胜者的笑意。
两指之间,夹着一片格外干净的东西。
那是一枚雪白的鹤翎。
塔木兀尔手掌翻覆,当着温恪的面,将鹤翎一寸寸揉烂了,拢在掌心。
“——温崇明?!”
贺隐楼惊叫一声,温恪已拂袖而去。
他一路战战兢兢,根本不敢去看温恪的脸色。临至崇明司,才见温恪用力闭了下眼,喉间吐出一个压抑到极点的字眼:
“图。”
崇明司大殿中,丈许见方的舆图哗啦啦铺展开来。上京城一百零八坊在眼前徐徐展开,图上绘制着数不清的隐渠暗道,千头万绪无从起,看得人头皮一阵阵发紧,几乎透不过气来。
温恪只扫了一眼,断然道:“水路。”
“……什么?”
“封锁永济渠!”
*
魏殳在一片混沌中醒来。
他目不能视,头疼欲裂,双手被反缚在背后,早已没了知觉。耳畔是隐隐的浪涛声,和吱嘎嘎的桨撸声,有什么东西打在舷板上,沙沙沙,像是渺远的鼙鼓声。
他怔忡了好一会儿,待帘外响起一声隐约的雷鸣,才终于反应过来,是下雨了。
鼻尖泛着一点儿湿润的水汽,带着舱角陈粮霉变的味道。
这应当是一艘漕运船,却不知在京城哪一段水道上——又或者,他已不在京中了。
只是他刚一动念,便低低咳嗽起来,肺腑间的挫伤隐隐作痛。
浑浑噩噩间,他本能地去摸温恪留下那只玉瓷瓶,手腕一挣,才想起双手早已被缚,整个人却因这点动作失去了平衡,从窄小的木箱边沿一下子滚落下来。
咚的一声闷响。
魏殳眼前一黑,蜷在地上簌簌发颤,冷汗浸湿重衣,好半天没缓过劲来。乌发泼墨一般,铺满肩背,令他狼狈不堪。
肋下的伤挣裂了,藉由这一点刺鼻的血腥气,他守得灵台片刻清明。这艘老旧的漕船舱底,竟铺着柔软的羊羔绒织毯。羊绒蹭着颊边细小的伤痕,分明是极温柔的抚触,却如火灼般难捱。んΤτΡS://Wωω.sndswx.com/
——吱嘎!
像是有人听见此间响动,推开了舱门。
魏殳被缚起的双目,终于触到一点朦昧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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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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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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