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几日天气越来越好。
正月初四。
特别的一个日子,一直让自己早睡早起保持良好作息的朱塬今天醒得比以往还早,再也睡不着。
户外天色依旧黢黑。
睡在小院东厢的写意和留白察觉这边灯光亮起,慌忙起床跑来伺候,洗漱一番,西蒙坐到了正房西屋的书桌前,看向昨夜睡前写下的几页书稿。
不过,首先吸引他目光的,还是压在书稿上的一只钢笔。
那天赵续两个直接从将作司带回了六家匠户过来,第二天也找到了朱塬需要的石墨,不是一点,而是整整拉回来一车。
朱塬吩咐一番,匠户们便开始动手。
朱塬本来期待不高,觉得十天半个月琢磨出能用的成品就算不错,没想到,他远远低估了中国古代匠人的手工能力。
按照朱塬的叙述和草画图纸,只用了一天,一群工匠就做出了第一批能用的铅笔。
第二天,完美复刻朱塬记忆中钢笔形态的成品也宣告完成。
朱塬最初觉得笔尖会是个问题,给了工匠们好几种选择,钢或铜都可以,甚至还取了一些黄金,让工匠们尝试。毕竟黄金很软,易于打造。
对于笔尖宽度,朱塬也不强求,不说曾经的0.3毫米级别,能做到一毫米,他就很满意。结果是,工匠们造出了一堆粗到两三毫米细到简直头发丝级别的各类材质笔尖让朱塬挑选。
当下再拿起面前这支钢笔。
除了笔帽上弹性很好的钢制银色笔夹,其他笔身都是铜制,分量却很轻盈,钢笔两端和笔帽与笔身接口处还镀了一圈纯银,让整个笔身更加美观。
其实工匠还在给另外一些钢笔上漆,还会做出花纹或刻上文字,可以想见,将来成品会更加漂亮。
这支是朱塬急着用,但依旧很好看。
拔开笔帽,菱形的银色钢制笔尖上还如同记忆中那些钢笔一样,刻了两个字:精卫。
这是朱塬看到成品后,觉得大伙都这么厉害了,再试试更高难度,在笔尖上刻字,当时还在翻《山海经》,刑天和精卫之间,朱塬挑了‘精卫’二字。
刑天杀气太重。
赵续两个那天回来说老朱也要一套,朱塬考虑是不是给老朱准备的钢笔上刻‘刑天’二字。但只是想想,他可不想老朱舞‘干戚’伤到自己,因此一个字都不打算刻,最多上了漆,描些花纹。
毕竟如果可以,朱塬根本就不想送。
工匠们还是没被难住,哪怕是当下这只钢制的笔尖上,也成功刻了字上来。
朱塬捏住笔身两端,轻轻一拧,看着露出一截的螺纹,又随即旋上。不用看,内里是皮制的墨囊,笔舌是檀木雕刻而成。
如果说还有什么缺点的话,大概只剩一个,而且和这支笔本身也没有关系,而是墨的问题。
朱塬最初尝试直接使用日常墨汁,很快被堵住,随即明白,这年代的墨汁可远没有后世那么细腻,而且内里还添加了胶质等各种杂物。
于是又让工匠们去琢磨。
取初始的烟料,反复研磨,不加胶质,兑成墨水后再多次过滤。
堵墨的问题解决了,但全新的墨汁很容易洇开,对纸张要求比较高,而且颜色也不够黑。
当下专门有两户工匠正在按照朱塬的吩咐调制适合钢笔使用的墨汁,想来过不久就能有更好的钢笔专用墨水出来。
朱塬现在只能凑活。
毕竟上好纸张的问题对他也不是问题,年前的那批赏赐中有一百刀各类纸张。
朱塬开始还没感觉,后来去库房看过,足足堆了半间屋子,当时朱塬仿佛看到了老朱手拿皮鞭大喊:“写,给俺使劲儿了写,把你的学问都写出来!”
想到这里,朱塬露出苦笑,又瞄了眼桌面一角笔筒里的铅笔,这就更不需多说。
不过朱塬不喜欢铅笔这个名字,铅可是有毒的,太容易误导。万一真有人听到名字,用铅去做笔,那就不太好了。
因此,钢笔还是钢笔,至于铅笔,朱塬改成了炭笔。
收回目光,朱塬清空心思,翻开面前的书稿。
这是朱塬经济之学的‘生产’一篇。
除夕那天听到崔计等人被杀的事情,朱塬就再不敢敷衍老朱通过赵续传话让他把当初讨论内容整理成书的事情。
朱元璋能因为他一次性砍掉六十二颗人头,这算惜才。但如果让他觉得自己诚心以待,却被朱塬敷衍以对,那砍起他这根‘才’来,也绝不会手软。
因此,朱塬打算尽快把这本书弄出来交差。
当然了,考虑到最初的计划,朱塬依旧只会把内容限制在当天讨论的话题以内,最多把各种例证扩充的更详实一些,但也只会来自历史,不会有新东西。
至于‘分配’,还是尽量不提。
重新把昨晚写的几页浏览一遍,朱塬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落笔。
其间写意送了一壶茶过来,见朱塬专注书写,悄悄倒好茶水,便轻手轻脚地无声离开。
这么边思索边落笔地缓慢写了两三页,不知不觉,天光已然大亮。
只看窗纱透出的光线,朱塬就能判定,今天是个必然会让老朱非常满意的大晴天。
写意再次出现,提醒朱塬早饭已经做好。
朱塬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披上写意拿过来的裘袍,离开正屋,转向小院西侧厢房。
这边本来也是用来住人的两间屋子,被朱塬吩咐,改成了餐厅。
写意去厨房那边端早饭,朱塬在留白捧来的热水里洗了洗手,一边擦干,一边想起一件事,对身边妮子道:“关于往家里寄信的事情,写意和你说了吧?”
昨晚写意和自己说起,如果可能,想要给沂州的家里人寄一封信,报个平安。
朱塬的回答是暂时不合适。
老朱前些日子才因为他杀了几十人,那些人只是替罪羊,幕后主使虽然没有受到牵连,但这梁子算是结下。
这时候,如果朱塬让人替两个丫头往沂州送信,那些人对朱塬无可奈何,难保不会为了泄愤牵连到两个妮子的家人。
留白尽力忍耐,还是难掩失落,却懂事道:“小官人,奴已知晓。”
朱塬把毛巾递还给留白,说道:“再过两三个月,等开春吧,那些人把我们忘记了,如果你们愿意,可以把家人都接过来。”
写意昨夜坦白了她们的身份,朱塬能够想象,哪怕两女的家人当初逃过一劫,但在依旧兵荒马乱的山东,终究不会好过。
留白把毛巾搭在架子上,听到朱塬许诺,转身露出感激表情:“小官人,奴……”
丫头一时卡住。
毕竟自己连人都是小官人的,还能如何感激?
朱塬见留白模样,说道:“想感谢的话,以后就不要再像个护食小猫,我想和青丘她们说话都要挡着。”
留白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被朱塬看得一清二楚,顿时脸色都有些白,慌乱摇头道:“小官人,奴,奴再不敢了。”
说着已经软软跪了下来。
朱塬见状,学着偶尔见到写意教训留白的动作,笑着在丫头脑门上敲了下:“起来吧。其实你应该说,自己知道错了,下次还敢。”
留白显然接不住这个梗。
不过,见朱塬脸上笑意,她也意识到小官人并不是真生气,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
正说着,写意端了餐盘进来。
留白见写意一个人进来,就觉得吧,自己应该学学写意的这种了无痕迹。明明两个人都有挡着另外两个的,为什么只有她被小官人教训呀!
朱塬的早饭很简单,一份银耳莲子粥,一屉小笼包子,还有朱塬亲自吩咐的两颗白水煮蛋。
不过都没吃完,
盅里的粥只盛了一小碗,六个包子吃了三个,鸡蛋今天没碰。
倒是有些想喝牛奶。
不过这年代没条件,羊奶倒是有,朱塬尝过一次,不习惯那种味道。
吃过早饭,朱塬正要返回正屋,正在收拾餐具的写意提起一件事:“小官人,青丘姐姐和洛水姐姐说已经校完了三本书。”
朱塬闻言,重新在这边坐下:“让她们拿来我看看。”
写意和留白一起端着餐具离开,片刻后带着青丘和洛水返回。
青丘送上一本《九章算术》和一本《道德经》,洛水拿出的则是祖冲之的《缀术》。
前些日子的那份书单,老朱已经送来一部分,其余还在收集。
朱塬按照最初计划,让几个姑娘对这些书籍进行点校,好方便阅读。
餐厅内。
旁观的留白见小官人拿起一本书翻看,顿时又有些想要嘟嘴。
就说前日,小官人让赵续在花园里挑了一块太湖石送来,喊了她们四个在南屋,用最新造出的炭笔对着那块太湖石教授一种名叫‘素描’的绘画技法。
四女都有绘画功底,小官人只演示了一遍,她们便有所了悟。
随后每人画了一幅
小官人最后给四幅画打了分数,说满分一百分,洛水得九十分,写意得八十分,留白是七十分,青丘就只有六十分。
虽然最后小官人给自己那幅打了五十分,夸奖她们四个都比自己画的好,但落在四女最后的青丘依旧一副戚戚然的可怜表情,再配上那张暂时还算四个姑娘里最漂亮的面孔,留白觉得吧,当时小官人肯定是被魅惑了。
青丘之山上的九尾狐,可是会吃人的。
哼。
于是‘惩罚’青丘再多校一本《道德经》。
这那里是惩罚?
明明是奖励嘛!
因为帮小官人校书,可是她们四个都在争抢去做的事情。
当下见两女已经送上了三本,她们因为日常事情多,连一本都还没校对完,留白就觉得自己真是太没用了。
朱塬大致翻了几页《缀术》,又换了青丘点校的《九章算术》,看着虽然竖版但多了标点后读起来轻松很多的文字,非常满意地点头。
读过一段暂时不明的文字,朱塬还想起了一个段子,对四女道:“关于数学,你们知道吗,这世上任何事物都可能欺骗我们,只有数学不会。”
其他三个还有些愣,洛水已经很解语地接道:“小官人,为何呢?”
朱塬笑着道:“因为啊,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洛水秒懂,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抬手掩嘴,眉眼弯弯。
另外三女也不知道是真懂假懂,很快或用帕子掩嘴或稍稍低头地发出轻笑。
朱塬也没有认真分辨,笑着拿起三本书离开餐厅,返回正屋书房。
写意和留白很快跟过来,见他又坐到了书桌前,写意道:“小官人,今天真不去南郊么?”
朱塬摇头。
前日王府还专门传话过来,询问朱塬要不要参加老朱的即位大典,作为朝廷的正五品官员,如果他点头,那边好做安排。
而且还点明。
因为朱塬身体缘故,不用和百官一同参加各种繁琐礼仪,只需要观礼。
坦白说,朱塬很想去。
开国皇帝的即位大典啊,普通人几辈子都不一定遇到一次。
不过,想想当初好不容易才从老朱那里要来一个隐居许诺,既然是隐居,当然是不出门最好,哪怕出门,也最多限制在后湖的湖心岛范围内。
这才叫隐居。蜀南文学
朱塬可以想见,如果自己主动打破这种状态,那老朱肯定就更不用遵守了。
因此到底还是拒绝。
那边也没有勉强。
这么想着,朱塬扭头注意到留白期待的小表情,笑着道:“我不去,你们可以,现在就去准备出门吧。”
写意却是摇头:“小官人不去,奴怎么能去?”
朱塬摆了下手:“去准备吧,看看留白,你今天不去,她会记你好些日子的,还有青丘她们,以及赵续两个,嗯,戴先生肯定也会去凑热闹,都去吧,恰好我一个人在家享受一下清静。”
写意道:“既如此,奴在家伺候小官人,让她们都去观礼。”
留白立刻道:“写意不去,奴也不去。”
朱塬假装不悦地揉了揉额角:“看来你们才是这栋宅子的主人,要不我走,你们继续在这里拉扯?”
两个丫头顿时停住,对视一眼,写意朝朱塬福了福:“小官人,总要留两个小丫头伺候着?”
朱塬点头:“可以,留两个在南屋守着,我有事会喊她们。”
这边正屋,因为正在书写手稿缘故,除了写意和留白,哪怕青丘和洛水都不许进来,更不用说那些小丫头。
写意答应一声,没敢再多言,和留白一起离开。
等两个妮子出门,朱塬没有立刻开始写稿,而是拿起那本刚刚没有翻开的《道德经》,片刻浏览后,很快找到一篇。
“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邪!”
反复阅读品味片刻,朱塬拿起钢笔,在一页白纸上飞快写下两句比他毛笔字要漂亮很多的行楷。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朱塬的经济之学,根本乃‘生产’和‘分配’。
本立而道生。
经济之学有两大根本,而两大根本之‘生产’和‘分配’,同样有所根本。
‘生产’之根本,将来朱塬打算引用后来的一句名言。
让老朱心心念念却还没听到的‘分配’之道,其根本,则正是当下朱塬写下这两句。由《道德经》而来的这简简单单两句话,在朱塬的构思中,未来将会衍生出一套一明一暗覆盖整座星球的庞大社会分配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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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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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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