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南文学>都市小说>别怕>第 29 章 第 29 章
  商厦二层里的人潮来来回回,时闻怀里搂着个比他低一头的女孩儿,当然格外吸引人视线。

  江唯一从他怀里挣扎出来,观察着时闻脸的轮廓。

  他的脸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要说是长脸怪,那就完完全全是在凭着自己的美貌毫无顾忌自黑。

  有点讨人嫌。

  江唯一板起脸,带几分严肃地说:“你要不要换给我看看?”

  时闻疑惑:“现在?”

  “对,”她确定,“就现在。”

  这间商厦刚开不久,从二楼到三楼都引进了几台新鲜的设备。

  江唯一早就盯上了右边角落的一台,其他的KTV包间被占满,只有那台还剩余着,能够构成她和时闻的二人世界。

  她拉住时闻的手过去,扫完码付完款,敲定了一个小时的练歌时长。

  江唯一拿起搁置在点歌台上的话筒:“想听什么?”

  时闻头也不抬,从她用来放置鞋垫的手提袋里拿出鞋垫,继而轻描淡写说:“我们不是来换鞋垫的吗?”

  江唯一瞄他一眼,神情写得明明白白——你有点直。

  时闻不自觉放下手中正事,稍微思考几秒:“情深深雨濛濛?”

  江唯一有点疑惑:“情深深雨濛濛?”

  “嗯,”时闻说,“这是我妈最喜欢的歌。”

  江唯一的心脏霍然一撞,余光扫在他手里。时闻修长干净的指节里,她送的鞋垫肉眼可见做工粗糙,跟亲手缝制的程度,肯定没办法比。

  兴致顿然而止,江唯一搁下话筒,小心摆正回话筒架上,闷闷说:“不唱了。”

  时闻抬眼:“不唱?”

  “嗯,”江唯一说,“你鞋垫也别换了。”

  时闻微怔,随后快速下定论:“鞋垫回家换,我来给你唱。”

  江唯一呆坐在高凳上,老实看着他的指尖在选歌界面滑动,过半晌,他拿起话筒:“情深深雨濛濛,多少楼台烟雨中,记得当初你侬我侬,车如流水马如龙…”

  玻璃门外人潮来回,江唯一的思绪踌躇交错,恍然间,她只看见了时闻一个人的脸,只听得见他一个人的声音。

  “天也无尽地也无穷,高楼望断情有独钟,盼过春夏和秋冬,不唱了,”时闻忽然搁下话筒,“音质不是很好。”

  江唯一被鬼使神差般,不自觉拿起话筒,接上最后的高潮一句。

  “盼来盼去盼不尽,天涯何处——”

  “是归鸿。”

  “……”时闻无言地盯住她,空气里不知觉间,有无形的沉默在发酵。

  江唯一后知后觉,变得窘迫起来,脸像被热火烧滚一样。她转移话题的功力迅速:“我要去厕所!”

  时闻:“……”

  他从手提袋里拿出没来得及换上的鞋垫,坐高凳上,将它塞进鞋里。

  长了。

  不过没事,他垫上另一只,走出迷你KTV。

  江唯一出来,时闻正站在门口等她,高高瘦瘦,像棵修长利落而又挺拔的松。他望见她,唇勾上点懒散的笑:“现在买鞋垫,还兴送刺绣服务?”

  江唯一:“啊?”

  “别装,”他没留情直接指出,“我都看到了。”

  “……”江唯一的脚趾头在鞋里蜷缩起来。

  或许人,就是被矛盾所充斥的生物体。

  她在事先选好了鞋垫,又在鞋垫边缘缝上自己的名字——

  Jonly

  既害怕着时闻会觉得她是在可怜他,又在心底里暗自期盼,时闻能够发现她的这份小心思。

  江唯一独一无二的限量款,她只想时闻拥有。

  只能让他拥有。

  -

  时闻没再不知趣提问,转身而走,算是给她台阶下。

  江唯一亦步亦趋跟上,走到地下停车场,时闻把枚火机递了过来:“待会紧张的话,就玩这个。”

  江唯一莫名其妙看了他眼:“我不抽烟啊。”

  “知道,是让你玩,”时闻淡声说完,又别有用心补了句,“回礼。”

  江唯一摩挲住打火机的银色身体,忐忑不安抬眼:“真舍得送给我?”

  看上去很有历史感。

  “你喜欢就好。”

  霎时间,心底里像被草莓味棉花糖塞满,有小人在跳欢快的歌。江唯一把火机放进新买的棉布挎包里,时闻上车后眼神看来:“怎么偷买了这个?”

  意思是太便宜?

  “大牌藏后面呢,”江唯一没在乎说,“我要配配你的气质。”

  时闻的表情霎时间变得难以言喻:“我看起来很穷?”

  “没有,”江唯一认真地给他解释,“你的脸很富贵,身体看上去也很富贵。”

  时闻:“……”

  他琢磨了下意思,扬扬眉毛问:“你是在骂我吗?”

  “真没,”江唯一再一次认真解释,“我想表达的是,就算你很穷,很丑,我也不会嫌弃你。”

  “……”

  “因为,”她笑嘻嘻说,“我已经认定了你的灵魂。”

  时闻正视前方,手漫不经心扶住方向盘,没再说话。

  江唯一探过脑袋来,懵里懵懂问:“鞋垫还合脚吗?”

  他视线也不偏:“合脚。”

  -

  和时越的见面地点定在日料店,时闻和江唯一到了门口,在服务员的引领下走向最后一间。

  回廊上是清一色的木制滑轨门,绘有山水或是奇形怪状的印象派生物,古色古香又颇有现代风的意味。

  服务员推开木门,盘坐在矮桌后的男人正装鹰眸,其他五官和时闻多少有些相似。

  江唯一在心底里下定论,看来外甥像舅这话果然不假。

  她和时闻在时越的对面坐下,动作显得有些拘谨,时越头也不抬,掀开菜单淡淡问道:“吃什么?”

  他的周身总是围绕着股冷漠疏离的气息,江唯一被无形中波及到,低下了眉眼回答:“随意。”

  时越淡声说:“那我就随意了。”

  他的指尖在菜单上滑动,服务员守在一旁暗中记下,江唯一视线偷偷越过纸面,看到了女服务员微讶的表情。

  只点这些菜吗?

  她仿佛解读出了这重深意。

  江唯一藏在桌底下的手更紧张,不知不觉中,被只冷冰的手掌紧握住。

  没事——

  时闻看过来,在她的手心里快速划拉了这两个字。

  “小舅,”而后,他客气过头的声音响起,“我带我女朋友出来是见面,顺便吃个饭,不是让你给她下马威的。”

  时越哑然了下,笑着说:“行,长本事了。”

  “你是不是忘了,当年光着屁股跟在我身后到处跑的事了?”

  “我没穿过开裆裤。”时闻头也不抬翻开菜单,示意服务员再加了些菜。

  剑拔弩张的氛围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为了避免这两舅甥为了她打起来,江唯一瞄准道色泽鲜黄口感酥脆的天妇罗,殷勤用筷子想要去触碰它的身躯。

  对桌冷淡的声音凭空响起:“先从味道最淡的开始食用。”

  “……”她这都还没挨到边呢。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结束了会面,江唯一靠在车里的座椅,闷闷不乐的样子,完全不想搭理任何人:“你舅舅是不是讨厌我?”

  没头没脑的话又在波澜不惊的空气中响起,时闻边倒车边掀着眼皮:“没。”

  “他讨厌你,就是讨厌我。”

  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敷衍,他又郑重强调加上了后面这句。

  江唯一在内心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心很快因为时闻后面的那句话快乐起来,她的手逐渐向左缓慢地越过阻隔他们的扶手盒。

  碰到薄薄的西装裤面料,手感很好,尤其是面料下隐藏的肌肉碰上去结实又富有弹性,隔着布料都能感受这份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时闻停下转方向盘的动作,看了过来:“你在干什么?”

  低沉的嗓音,使得车厢到处弥漫上暧昧的气息。

  江唯一毫不客气发话:“我想去你家。”

  时闻:“……”

  随后去他家的确是去了,不过有人老实地铺好了地铺,将床上的宝贵地盘拱手让她。

  “睡觉了。”他给她掖好被窝,躺在地铺上,毫不留情拍上了灯。

  江唯一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里暴露出失望:“为什么不一起?”

  时闻:“怕发生些不可预计的事。”

  “……”

  她的表情顿时诡秘莫测起来,话声结巴了下:“那,那你昨晚还说搬床。”

  时闻淡淡没感情说:“逗你玩的。”

  江唯一:“?”

  “感情骗子?”

  他没吱声。

  江唯一又试探着喊了句:“骗子?”

  粗沉了一拍的呼吸声在黑暗里来得很及时,江唯一毫无预兆被扑倒在枕头上。

  时闻的桃花眼漆黑,眼尾勾人地上挑,藏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他哑声,像是质问一般:“你再喊一句。”

  “……”江唯一结巴了下,“骗…骗子。”

  “……”

  卧室里的窗帘是半遮光,漏了些清冷的月光进来,时闻的桃花眼愈发浓黑深邃,直到江唯一看不清的程度。

  她的心脏明显鼓动几拍,真切地感知到有只小鹿躲在她的心里活蹦乱跳,迫不及待要捣起翻天覆地变化。

  她喉咙滑动,小心翼翼试探着又喊:“骗子?”

  时闻的手毫无预兆从被窝的边缘探了进来,像是突然间就爬上了她的地盘一样。

  他触到她丝滑的睡裙裙摆,江唯一的长腿立马发颤,身体在一瞬间像过电一样,酥软到了她接受不了的程度。

  时闻热烈亲吻着她,他的吻冰凉到像是薄荷味道的糖果那样,冷冽又可口,他的气息尽数被渡到她的口中。

  江唯一攀住他肩,嗅着他身上残留的让人安心的烟草味,明明不算浓烈,但却让她这个从来不抽烟的人感到安心。

  他们两个人隔着两层睡衣的布料,轻柔又丝薄,他肌肤上的沟壑伤痕她都能察觉到。

  吻愈发热烈,时闻终于支起大半边身子,左手伸到在床头柜上不断摸索。

  江唯一迟钝了拍,硬着头皮解释:“昨天我不是出去买菜了吗?刚好结账的时候看到柜台花花绿绿,我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正好我多看了几眼,那个柜台的人员又很凶,他说你没钱就别看,看什么看?”

  所以,最后江唯一迟疑地给出了答案,指示时闻下一步的举动:“我包里就有,你可以去拿。”

  时闻:“……”

  他彻底僵住,徘徊犹豫的手停下,过了几分钟,嗓子像是被火燎过一样的哑:“睡觉。”

  “……”

  窗外的月光应景一样短暂黯淡了瞬,江唯一撑着自己脑袋看往地铺上,时闻规规矩矩给自己盖上被子,仿佛她江唯一在他眼里就是不存在。

  她胳膊肘撑枕头上,耷拉着眼皮喊了喊:“骗子?”

  时闻没反应。

  江唯一又喊:“骗子?”

  时闻还是没反应。

  行,她没魅力了。

  清晨醒来,手里酸软的知觉在提醒她,江唯一转过脑袋看见时闻,他的脸迎上晨曦的微弱光线,睫毛漆黑而纤长卷曲,皮肤是任何男人都比不了的细腻。

  他的左手伸到她的被窝里,在她不知情还很生气的情况下就偷偷攥住了她,竟然都不经过她的同意。

  江唯一伸手拨弄了下时闻的睫毛,从床头柜上抓过手机注视屏幕,一分钟,两分钟…

  八点一过,她咕哝道:“骗子,起床了。”

  “……”

  时闻掀开眼皮,桃花眼里情绪混沌。

  左侧,江唯一撑住自己的脑袋,像是倦懒的猫咪一样,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早啊,男朋友。”

  时闻没搭理她。

  立刻有人很生气地说:“你是想让我像昨天晚上一样叫你骗子?”

  “……”时闻松开她的手,面无表情走向洗手间。

  江唯一从床上蹦起,紧紧跟在后面,从他的身后环抱住他的腰。

  初晨冰凉的气息笼罩他们两人所在的区域,但身前贴合到的温度适合,江唯一第一次有了一种,名为家的错觉。

  时闻漫不经心在牙刷上挤着牙膏,用水杯接过温水,把两样东西同时递给她。

  江唯一仰头尤为认真地说:“我昨晚好像听到,你做梦说梦话了。”

  时闻:“什么梦话?”

  江唯一逗他玩:“喊了我好多声的宝宝。”

  “那就是了,”时闻毫无感情接,“我昨晚梦到你养了只小狗,小狗很乖,你摸着它的脑袋总爱温柔喊它宝宝。”

  江唯一好奇:“然后呢?”

  时闻:“然后我就喊你宝宝。”

  江唯一:“?”

  江唯一=狗?

  后知后觉领悟过来被戏耍,她怔在原地思考了下,随后迟疑反击:“宝宝?”

  时闻瞥了她眼。

  江唯一再喊:“宝宝…”

  时闻终于有反应,“你好像个傻子。”

  他把牙刷和温水递给她:“刷牙。”

  江唯一不服气,牙刷头把腮帮子戳起个不大不小弧度。

  身旁人若无其事低晲着半身镜里的她,过了半会儿,江唯一的耳尖被极快一阵温热掠过。

  她抬头,视线迟钝地和时闻对上。

  他笑了下,好看自然的慵懒模样:“宝宝。”

  ……

  今天的安排是去江唯一的家里拜访,她在昨晚就有事先和江览沟通过,得知她要带男朋友回家,他没表先出什么特殊的情绪,只让她自己看着决定。

  是周末,江家的一群人难得齐聚,就连被从看守所里放出来的江致明,都老实本分呆在座位上没有四处挪动。

  菜色上桌,江唯一和时闻坐在一边,江览在上位,对面穿花衬衫的男人和雪纺衫的女人面容相似,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模样。

  江唯一视线低垂,往时闻的碗里夹了一小筷子菜:“多吃点。”

  蓝雪如瞥见他们举动,委婉笑着说:“是啊,多吃点,这是一一第一次带人上家门呢。”

  时闻刚抬起的筷子一顿,天生带有良好的教养一般开口:“同学呢?”

  “同学啊,”蓝雪如笑着解释,“这些哪有男朋友重要?”她一句话,就把这件事笑着揭过去了。

  江唯一扯了扯唇笑,没有再出声。

  时闻给她的碗里夹了筷子菜,低声道:“宝宝…”

  江唯一微怔。

  时闻旁若无人地给她继续夹菜:“多吃点。”

  江唯一勾唇,嘴里没滋没味的饭菜,一瞬间变得色香味俱全起来。

  她点点下颚:“好。”

  用餐结束后,蓝雪如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她商谈,时闻在别墅外边的花坛等她,回到房,她的房间窗户正好对上时闻的身影。

  他站在花坛前,斯文笔挺的模样有些拘谨,不是一贯在她面前玩世不恭还会偶尔调笑的他。

  “一一,你爸最近…”耳边的话声传来,江唯一收回视线,正视上眼前的蓝雪如。

  她保养得很好,皮肤到了奔四的年纪几乎还吹弹可破,五官明媚,眉眼绽开描上了精致的妆容。

  是男人一向都会喜欢,并会为之深深迷恋的女人。

  江唯一窝在懒人沙发,右手懒洋洋挦着身旁毛绒熊上的毛,熊是棕色,要不是她念旧,这只熊早就被冷落到仓库里去了。

  蓝雪如还在继续:“能不能跟你那个小时说一下,让他小舅出出面,就一下就好,也不用什么特别麻烦的事,你知道,那块地对我们家有起死回生的作用——”

  “妈妈,”江唯一抬了眼,挦毛的动作停止,“你除了这个,就没有别的要和我说的了吗?”

  蓝雪如稍显迟疑,江唯一勾勾嘴角,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掀了眼皮说,话里带几分冷淡。

  “如果能帮的忙,我是一定会帮的,但我昨天,才见过他的小舅舅。”

  “人家不喜欢我,”她松开她的手,哀愁地站起来叹了口气,“这有什么办法呢?”

  “……”

  “我呢,你知道的,”她笑了笑,“我是个很不讨喜的人,这和我的家庭教育,或许也有一定的关系。”

  蓝雪如的表情有了变化,翕动嘴唇说:“唯一。”

  “我走了。”江唯一挎起麻木挎包,朴素的绿色长裙搭在脚踝,两样都是很便宜的东西,耳朵上的珍珠耳环,是便宜的淡水珍珠。

  “我男朋友还在等我,”她又说完,回头朝蓝雪如看了下,“妈妈,生日快乐。”

  “提前预祝,”她没什么感情地申明,“以后我可能会暂时和他同居,直到感情破裂以前,都不会回来了。”

  “……”

  心情莫名地放松了很多,江唯一走出别墅大门,阳光刺眼,时闻站在花坛前,像被镀上了一层金辉。

  她朝他笑:“在看什么?”

  时闻:“这里的花开得很好。”

  都是玫瑰。

  “是我浇的,”江唯一有些得意洋洋地说,“厉害吗?”

  时闻松了唇角:“厉害。”

  “不说别的了吗?”

  “说什么?”

  “我还以为,”江唯一笑,“你会试探着假装一句,我好羡慕你啊。”

  “嗯,我好羡慕你,”时闻淡不可闻说,“你喜欢玫瑰吗?”

  江唯一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平底帆布鞋上,听到这迅速转移的话题不由得一滞,随后,果断地回答说:“不喜欢。”

  时闻:“为什么?”

  江唯一:“我小时候,总是被刺扎到。”

  时闻:“之后呢?”

  “之后我妈,总会抱着我说我不小心,但她又没像其他大人那样打我,她给我送了只毛绒熊,说我可以去玩软乎乎的东西,不必去硬碰那些刺。”

  “再之后呢。”

  “再之后,我知道了她不是我妈。”

  时闻偏眼看过来,江唯一笑得轻松:“故事还行吗?”

  他没说话。

  “江唯一!”身后江致明的声音比时闻的回答要更及时,她回头,挽着时闻的手自然而然松开。

  “怎么要走了都不说声?”江致明走过来,目光没像在餐桌上那么客气。

  他不怀好意地在时闻身上上下巡视两眼,干笑着说:“怪不得你不肯和李家联姻,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小刑警。”

  “你还不是被刑警抓起来了?”淡若无声的反击令江致明一僵,他脸色突变,尴尬的神色一览无余。

  他小声了些,提醒她说:“这是外面呢,说话注意点。”

  江唯一被江致明逗得想笑,他脑子可能是天生就傻,有时候总会说出很多口不择言的话,不过脑,用来形容的可能就是他这种人。

  时闻掀了眼皮:“你们聊完喊我。”

  他走到他们视线能够见到的范围,端正笔挺地等着她,江唯一立刻不动声色小退半步,江致明看了着急道:“你怕什么呢?我是你哥。”

  “我从烂尾楼里被救出来的时候,没见你这么亲热。”江唯一礼貌地提醒他这桩事实。

  她从烂尾楼里被救出来后,江致明和江览对她的态度如出一辙,直到听到了时闻有个小舅舅,对她的态度才算是有所好转。

  “江唯一!”江致明的声调刚提高,余光望见视线可及随时能赶到的时闻,压低了声音,“一一,你就帮咱爸这一回,事情的重要性,妈刚才在房里不是都跟你讲清楚了吗?”

  “再说,”他说,“我也没惦记着你用高跟鞋砸我那事,我都这么大度了,你就不能宽容宽容吗?”

  江唯一淡声地说出事实:“我又不继承家业。”

  “江唯一,”江致明真咬紧了牙根,“你要是把这事办成了,到时候跟李家的联姻,不就好谈条件得多?”

  “我是商品吗?”

  江致明霎时无言以对。

  江唯一的目光在江致明身上扫视了圈,好整以暇说:“还行,懂得软硬兼施,成长了。”

  江致明憋红脸,连个屁都再放不出来。

  江唯一懒洋洋说:“爸心里想什么,要做什么,你让他自己来跟我说。”

  她转身,又侧头回看了眼:“别躲在幕后,还充当军师呢?”

  时闻站的地方上方有株梧桐,阳光被枝叶割离出斑驳的形状,他脸净白,睫毛卷曲,很像一幅画。

  江唯一伸出双手,拇指食指分别伸出合拢成相机的方框形状,把他收进景框中。

  咔~

  心里的声音没落。

  “江唯一!”江致明狠狠一扯,她的右手手腕被他擒住,腕骨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勒起一圈红色。

  江致明:“你怎么说话的?我们家是这么教你的吗?”

  “你们当初,也没一句好话。”

  不管是从八岁得知蓝雪如只是江致明的母亲开始,还是从烂尾楼里出来后,回到家里的那些天。

  她都没有,听他们好好和她说过话。

  仿佛她只是一件商品,一件随时可以被送出去的不值钱的商品。

  “放手。”在花坛那边的时闻见到场景,大步跨来。

  他走到他们的眼前,同样握住江致明的手,冷眼盯着他,再斯文有礼地重复了遍:“放手。”

  江致明被力道桎梏住,挣扎不得,憋红了脸说:“你先松!”

  时闻没有和他客气,轻轻往后一推搡。

  江致明立刻被推搡到了后方的地方,摔了个不小的跟头。

  时闻看着他没什么情绪,淡不可闻道:“哥哥就是这么欺负妹妹的吗?”

  “她不是我妹!”江致明大吼,捂住臀部道,“哪有砸人脸的妹,还有奚落哥哥的妹妹?”

  江唯一觉得丢丑过了头,她实在不想让时闻看到她们家里人丢丑的模样,她拉上他的手:“我们走,别说了。”

  江致明的声音拔高八个度,从身后传来:“江唯一,你以为我爸今天这么好说话,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吗?”

  江唯一没搭理他,江致明再不客气地吼道:“你要是走了,就别再回这个家!”

  “行,”江唯一头也不回道,“一言为定。”

  江致明被气得不轻,想要再吼,身前的男人转过身来,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你好烦。”

  江致明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下。

  时闻随后像是意识到了这句话不合适,又轻描淡写地改口:“不对,是乌鸦好烦。”

  江唯一:“……”

  回车里后,时闻从应急药箱里拿出软膏,往江唯一的手腕上抹了圈,头也不抬地轻说:“我们去江宁吧。”

  “嗯?”

  时闻没说话。

  江唯一自顾自琢磨着:“丑媳妇总得见公婆?”

  时闻笑了下,抬起眸和她对视:“嗯。”

  “不对,”江唯一察觉到了些不对劲,“你今天,怎么这么善解人意?”

  “我不是个善解风情的人,”时闻淡声说道,“但我总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尽量不那么直男。”

  车窗外的阳光恰到好处地透进来,时闻揉着她手腕的手微顿,放缓了语气,不是那么熟练地强调道:“因为你的开心,就是我的开心。”

  江唯一的耳朵逐渐烧红,连脖子也被这份烫意波及到,无孔不入,像要烙到她的心里去。

  把她的心脏烫穿,烙下一枚时闻的名字,深刻到没办法消除。

  时闻忽然松开她的手,脱下了西装外套后毫无预兆搭在她的头上,他用不带什么感情的语气说:“想哭就哭,我在。”

  江唯一吸了下鼻子,反驳道:“我不想哭。”

  时闻:“我在。”

  “你这人怎么回事?”她笑着说,“我都明明说过我不想哭了。”

  时闻看着她,眼尾渐渐垂下来,手揽住她的肩膀。

  江唯一的肩头耸动了下,西装外套里传来了她细微呜咽的声音:“我知道,有油水的地,谁都想要嘛…”

  “但你说,像我们家这样,在女儿第一次领着男朋友上门的时候,争前恐后挤破脑袋的场景,你是不是第一次见到?”

  时闻没说话。

  江唯一说:“你小舅舅,好像也不是很喜欢我。”

  “有我。”时闻安慰她。

  江唯一的鼻子,突然间狠狠吸了一下,于是时闻看到他新买来不久的西装外套上,狠狠地被擤上了把鼻涕。

  有人哭着鼻子说:“你说,他们到底是没把你当我男朋友。”

  “还是没把我,当他们的女儿啊?”

  “……”

  顾不上去计较西装的干洗费到底有多贵,再加上车子的贷款,他到时又要在哪里节省开支。

  时闻抱住江唯一,用了今生最耐心的语气,低不可闻地安慰道:“我在呢。”

  ……

  江北市到江宁的路程不远,总体算上去其实只有半天路程。

  他们的车从高速下了国道,夜空亮起盏盏星光,远处背景高楼伫立,四周氛围安静而无声。

  江唯一趴住窗户,目光越过道路一颗颗梧桐,不停感叹说:“江宁好安静阿。”

  “不比江北。”时闻淡淡应完,将车靠在路边停下。

  路边有家花店,店内暖光温馨的光线触及到门面前,江唯一和时闻走进光线的范围,向店主要了束康乃馨点缀满天星。

  店长是个年轻时髦的女人,见他们手挽着手的模样,由衷祝福道:“去见妈妈啊?真幸福。”

  江唯一羞涩低头,又听到店长说:“真羡慕,很久没见过像你们这么恩爱的情侣了。”

  尽管知道人家说的是恭维话,江唯一还是止不住面红耳赤,捧起花撺掇时闻快走,几乎是以跑的速度逃离店长羡慕的眼神范围。

  时闻妈妈的墓碑就在市内,所在的墓园里夜色深重,灰蓝色的天空不时有乌鸦的叫声掠过,氛围尤其的诡秘。

  江唯一挽住时闻的手,看到墓碑上的年轻女人,她穿着黑色方领的衬衫,满脸笑意,像极了时闻。

  江唯一放下捧花,朝她深深鞠了个躬:“谢谢。”

  谢谢你生出个时闻这么优秀的儿子。

  ——她在心里无声地接完这句话。

  时闻的家里很久都没人住,一踏进去遍布尘埃,江唯一从厕所里打了桶水出来,将显眼的脏地方都擦过后。

  她走到窗台,抱住明显心不在焉的人:“这里就是当初凶手逃走的地方吗?”

  “嗯,”时闻低声说,“二楼窗台没装防盗网,只要技巧性够强,跌下去不摔伤留下痕迹也是正常。”

  “已经过去了。”江唯一知道没过去,但她还是想安慰安慰他。

  时闻回头,望见她的脚时蹙了下眉:“怎么不穿鞋?”

  “你家凉拖大了,”江唯一没在意这种小事,“待会我光着脚回——”

  “踩我脚上。”时闻的心不在焉瞬即卸下,像是增添情趣似的下达了命令。

  江唯一微怔,由着时闻搂住她腰,把她一步一步往卧室里带,步子放得很缓。

  她的脑袋埋在他的怀里,能感知到安静到几乎没有的心跳。

  像心空的感觉。

  她的双脚踩在他的脚上,他低下眉眼朝她看过来,鼻尖呼出微热的气,挠到她眼睫,刺到她生出说不出的痒意。

  他忽然动了薄唇轻问:“喝红酒吗?”

  江唯一的眼睛立马睁开:“红酒!?”

  时闻:“嗯。”

  酒后乱性这个词在任何人的眼里都不陌生,足以见得跟酒沾边的东西,那肯定就是好到不行的东西。

  江唯一:“要!”

  时闻松开她走出房间,江唯一被丢在时闻的床上,没来得及打量这个小房间,她麻溜起身从挎包里找出了个方形塑料包装。

  把它藏在枕头下,她躲进被窝里,一动不敢动地再次期待。

  手机在被窝里亮着荧光,蒋诗诗的消息在微信给她发来:【你们到江宁了?】

  江唯一:【嗯。】

  之前她就有和蒋诗诗在车上聊过,她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和时闻在她们家闹得不太愉快,随后又私奔一般去了江宁的人。

  蒋诗诗随即又问:【他带你回家了?】

  江唯一继续:【嗯。】

  蒋诗诗发了个摩拳擦掌的表情包:【那现在能开直播了吗?】

  江唯一:“……”

  【你能稍微收敛着点吗?】她提醒。

  【我想看直播,就等着直播!】蒋诗诗毫不在乎地坦诚内心。

  卧室的门外,时闻的脚步声逐渐传来,江唯一迫不及待给她发了再见两个字过去,转眼摁灭屏幕,像死尸一样躺倒在床头。

  手藏在隐秘的地方,自以为很安全地做着小动作,惴惴不安摸到枕头底下,忽然间,又生出了一种打道回府的想法。

  江唯一的手摸到了塑料壳子,她思忖着是不是藏深点,今晚干脆都别发现算了。

  谁知道,下一刻她的被窝被掀开,时闻的手里除了红酒,另外一只手还拿着两个塑料杯。

  “塑料杯?”江唯一有些失控地问道。

  “嗯,”时闻淡淡笑,带了些揶揄,“看不起塑料?”

  “倒也不是,”江唯一不动声色将塑料壳藏得更深,嗫嚅着说,“就是你,把我唯一一点的少女心,都给破坏完了。”

  “那怎么办?也没办法了,下回补回来,”时闻拉过一方小茶几,把红酒倒杯子里,和她轻轻碰杯,“喝几口,就睡吧。”

  喝完酒不过片刻,江唯一抿完口红酒的脸泛起红晕,有些晕乎乎,看着眼前的人说:“时…时闻,你知道我枕头下…”

  时闻:“……”

  他看过去,喝了口酒的人,不由分说倒床,抱住了枕头,看似恋恋不舍的模样。

  她的手机屏幕亮着光,时闻挑挑眉头,握住醉鬼的手指头解锁,一低眼,看到了微信里蒋诗诗发来的消息:【可以开始了吗?摩拳擦掌.jpg】

  “……”

  江唯一正在狂亲枕头,时闻没犹豫打开相机,拍了段她的小视频发过去。

  “不对,”蒋诗诗的语音紧跟着传来,“你男朋友怎么成枕头了?”

  时闻面无表情回:“可能她,原本就是喜欢枕头吧。”

  关掉手机后,时闻从枕头下拿出了江唯一偷偷藏起的塑料壳,眉毛都没挑下,径直毫不留情地,将它丢进了垃圾桶。

  -

  第二天醒来,江唯一脑袋里宿醉的感知一直都在,她晕乎乎跑到隔壁敲门,像只丧失记忆的木偶熊。

  “咚!咚!咚——”

  门被打开,时闻穿着墨色的衬衫,指节修长挨在第二颗衬衫扣子上,精致的眉眼低望她,整个人透出点儿不可言说的冷冽。

  江唯一嗫嚅了下,莫名很心虚:“我是不是,昨晚做错了什么?”

  “没,”时闻揽住她,单手扣完所有扣子,走向玄关,“去吃早餐,宝宝。”

  “……”

  江唯一没头没脑地跟着他到早餐店,看到他要了豆浆和油条,将后者剪成小截,耐心仔细放她豆浆里泡着,“多吃点,宝宝。”

  江唯一憋不住了,抬眼心虚问:“我是不是真干了什么坏事?”

  “没,”时闻照样是淡不可闻说,“你抱着我,喊了好多声的宝宝,喊到我受不了,就跑到隔壁房间睡去了。”

  江唯一:“之后呢?”

  “还有之后?”时闻挑眉看她,“要我把你黏糊不行的话再复述一遍吗?”

  说完他拉长了拍子,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又颇有意犹未尽的味道说:“你喊我,老——”

  “闭嘴!”

  江唯一立马抄起筷子,把他妄图混淆事实的话堵住。

  之后,她给蒋诗诗发消息求助:“后续呢,有吗?”

  “噢,”蒋诗诗意味深长说,“你老公挺好的,别给人家整套路了。”

  “?”

  吃过早餐后启程回江北,江唯一被时闻生拉硬拽去射击馆,她也不知道他拉她来这是为了什么。

  不过时闻都在认真投神,她举了把格.洛.克,也就当玩玩了。

  时闻眼戴护目镜,手持军用步.枪,瞄准靶心时的目光平稳,几乎不移分毫。

  “砰~”

  枪响过后,旁边有小女生挽住男朋友的手高呼:“十环!看人家,是十环,好帅!”

  江唯一默默去挽住他的手:“老公,老帅。”

  时闻无言地盯了她几秒,在两人去到休息室喝咖啡时,他终于漫不经心问起:“怎么改称呼了?”

  江唯一认真说:“在外面,是老公,回了家,就是男朋友。”

  他没忍住笑:“分得挺清楚。”

  她立刻义正辞严:“不能让你被其他小姑娘的好听话拐走。”

  时闻捧住咖啡微抿,挑起眼看她:“我之后,有些事要做。”

  江唯一一怔:“什么事?”

  他说:“局里的事情没解决完,你的案件需要继续跟踪。”

  还有些其他不方面讲述的话,江唯一其实多少都能够明白,他在很久前就有意无意和她透露过,在他眼里,最重要的只能是他的工作,再是和工作有关的一切。

  最后,才能排到她江唯一这人。

  也没关系,她抿了笑,故作严肃模样:“你还怕我纠缠你?”

  时闻正视前方海报,良久,放下手中咖啡:“我放心不下你。”

  江唯一恍然一愣,有件分量十足的外套,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等我回来。”

  他们在射击馆门口分别。

  江唯一的视线从浓雾里收回,怔怔摸上肩头的外套,时闻的体温像是还在。

  他们认识不到一个月,黏在一起的时间足有大半月,甜蜜程度比得上任何刚接触的情侣。

  但不知道为何,他们才分离开一分钟,或者顶多超过了一秒钟而已。

  她就已经开始想他了。

  很想,很想。

  ……

  她拿起手机给蒋诗诗发消息:“你弟最近有案子跟吗?”

  蒋诗诗很快回:“不是你那个吗?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行,”江唯一第一次跟她这么客气,“那我回家了,今晚不到你家吃饭了。”

  蒋诗诗:“你不陪你男朋友?”

  江唯一:“回他家呢。”

  蒋诗诗笑着发过来:“你这个忘恩负义的。”

  “有了男朋友,就忘了闺蜜。”

  “……”

  “祝你欲.仙.欲.死,早登极乐。”

  “……”

  “滚,”江唯一不带感情地说,“等着你姐们,不准备瓶顶级白兰地,今晚别想走。”

  “……”

  蒋诗诗家,蒋方正下班回家,往一旁树形衣架上挂着警服,客厅门从外打开,蒋诗诗领着面无表情像个死尸一样的人走进了屋。

  他被吓一跳,连忙躲屋里:“人家换衣服呢!”

  “你身上什么地方我没看过?”蒋诗诗白了他眼,“我姐们也差不多,是不?”

  “我没跟你一样的爱好。”江唯一坐餐桌上,开始等起餐来。

  蒋方换好衣服出来,和蒋诗诗交头接耳,望着这疑似被抛弃了的人目测良久,得出截然不同的定论。

  蒋方:“被警草甩了?”

  蒋诗诗:“你嫌弃他不行?”

  “……”

  “什么跟什么。”

  良久,江唯一摸着空碗筷,垂眼淡淡说:“就是他有任务,要分开几天吧。”

  蒋方噎了声:“怪不得呢,我就说你怎么会突然像个人样,还出现在社会视野里了。”

  江唯一没有理他,吃过饭,和蒋母蒋父以及蒋诗诗告别,走向屋外。

  蒋方拿起车钥匙:“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门响过后,蒋诗诗和蒋方对视两眼,皆沉默无言地说:“没救了。”

  -

  走到楼下,江唯一的视线没抬起在手机上一直注视,给时闻发过去的消息没有七八条也有三四条。

  为了不打扰他,她发的是他微信小号,他一般在空闲时才会上——

  这个被她逼着注册的情侣小号。

  但没回。

  果然是在忙。

  江唯一收起手机,视线在心不定的片刻间微抬。

  街边路灯下有个人,很高瘦的身影,穿着件西装的外套,看上去像极了那天陪她去她家里。

  再抱着她说别怕,都有他在的时闻。

  男人转过身来,沉稳严肃的模样,却和时闻完全不同。他打量她,最后露出淡淡的笑:“江小姐,关于你男朋友,我有些话想说,怎么样,再赏脸喝杯咖啡吗?”

  转移到咖啡厅的过程迅速,江唯一从车上下来,李彻兰好心地要给她披上外套,她摇摇头:“不用,我不冷,再说我冷了车里也有。”

  是她男朋友的。

  李彻兰失笑,走进咖啡厅后。

  照样是点一杯冰美式,一杯热拿铁。

  他把拿铁推到她的面前,江唯一不动声色推开:“我换换口味吧。”

  李彻兰失笑:“好。”

  抿过咖啡,李彻兰把他的手机推了过来,屏幕正中有张放大的照片。

  时闻的脸庞很青涩,他手里拍着个篮球,运球动作可见熟稔,肌肉线条比起现在还要完美。

  球场边缘站着群女生,个个勾肩搭背,眼神欲说还休,只差对他吹起流氓哨的模样。

  “看见她了吗?”李彻兰的手指在屏幕边缘一点,“当初你男朋友和她有理不清扯还乱的关系,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发展成男女朋友的关系。”

  江唯一不动声色抿了口咖啡,再懒懒抬眼:“然后呢?”

  李彻兰有些意外:“然后?”

  江唯一笑笑:“年少轻狂,谁都有过,这有什么好说?”

  李彻兰数不清多少次再次失笑,他的手指在桌面的边缘轻敲了下,淡声说道:“江小姐,江家和李家是世交,我在这里知会你一声,也不是为了什么拆散鸳鸯。”

  “我只希望,”他站起,“江小姐能够在找男朋友时,擦亮眼睛,免得到了深陷泥潭,让两家蒙羞的程度。”

  江唯一没什么表情:“谢谢。”

  和李彻兰道完别,她按照他给的地点找去江北疗养院。

  疗养院的大门口,几个护士在前坪照料病人,李彻兰在手机里给她介绍:“这间疗养院是我外公开的,从成立到现在已经有数十年之久。”

  “当初那个小姑娘高考前从天台摔下来后,转移到这里时,也不过才两三年的光景。”

  江唯一没在太意,李彻兰这人的话就是典型的挑拨离间,她拼命说服自己只是想他,因为太想时闻了所以来找他了。

  走进病号楼内,第三层走道里,江唯一放轻脚步声。护士在前,当推开309号病房的门——

  病房内,时闻没穿外套,他的左手拿着把水果刀,右手拿着只新鲜梨子,正在给床边拿着他手机把玩的小姑娘削。

  “时闻!”

  一声喊过去。

  时闻回头。

  他手里梨子的皮应声而断。

  江唯一天生就具有骄傲感,只不过在遇到时闻后这种骄傲被掩藏起来,她敛了锋芒,对上他时从来都是乖巧又可爱的模样。

  眼下,她冷冷看着他,嘴里的话接近讥诮:“时大警官忙到这来了?”

  “一一,”时闻看似想解释,“我——”

  她没搭理。

  江唯一转身而走,快到耳边像有风声掠过。

  走出病号楼外,石子路上,她被时闻毫不留情扯住:“江唯一!”

  “干嘛!”她的声音刺耳,“你就跟你前女朋友好吧,跟你初恋好吧,反正我没关系。”

  “我就是打几百个电话给你,给你发上几百条的短信,你不回——”

  “也没有关系!”

  到最后,她几乎在朝着他的耳膜吼。

  时闻低眸,拉她进怀里:“是我不好。”

  江唯一要挣扎,被更用力地搂住。

  时闻怀里有熟悉的烟草味,他低眸喃喃自语:“是我错了,是我不好。”

  江唯一瘪嘴:“你为什么要骗我?”

  时闻一怔:“我骗你什么了?”

  江唯一抬头看天空:“你明明有前女友,明明有初恋,还骗我说没谈过恋爱,还把我初吻,把我感情全都骗走了。”

  时闻顿然一笑:“李彻兰跟你说的?”

  江唯一抽着鼻子一顿。

  时闻从她挎包里抽出几张纸,边给她拭着眼泪,边轻声说:“不是我说你,怎么人家跟你说什么,你都信了?”

  江唯一:“?”

  “你这人怎么这么好玩?”

  “??”

  时闻风轻云淡,至少脸上看不出一丝羞愧。

  他低下头,视线和她平齐上。浓黑的桃花眼眸里,有温柔的色泽在闪烁。

  “江唯一,”他说,“我哪来的前女朋友,哪来的初恋。”

  他好整以暇反驳:“不是都被你占完便宜了?”

  “还能有别人?”

  “……”

  “别不承认,证据在这。”

  为防他赖皮,江唯一把李彻兰发给她的照片打开,球场的边缘,看着时闻想吹流氓哨的那个女生,脸上被她点上了几颗红麻子。

  “就是她。”

  时闻失笑,一把搂住她:“回车里说。”

  到了安静过头的狭窄空间里,时闻没系安全带,松了口气似的抱紧她:“这间疗养院的院长,是李彻兰的外公。”

  “嗯,”江唯一说,“这个我知道。”

  “那你知道,目前警方锁定的几个嫌疑人里,他的嫌疑最大吗?”

  “……”

  “我真的没什么追求者,”时闻眼里隐现哀怨,“李彻兰手里的那张照片,是我用年轻时候的照片合成的,之后再通过警方的线人,放到黑市透露些口风。”

  “故事当然,也是由我提供给他们,纯属瞎编乱造。”

  铺天盖地的窘迫霎时吞没她,尤其是注视上时闻似笑非笑的眼睛,勾着唇角懒散无奈的模样。

  江唯一迫切转过头,离开他意味深长的视线。

  “你…你怎么什么都跟我说?”

  “不跟你说有办法吗?”时闻敲了下她的脑袋,“不过也好,你能离开我的最长时间,其实只有六个小时。”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表带细长,表盘陈旧磨损。早就失去了它原有的光泽,明显是女人的款式。

  江唯一喃喃:“是你妈妈留给你的吗?”

  “嗯,”时闻摸了下她的脑袋,又接上没说完的话,明显带了几分转移话题的戏谑,“这样的话,以后我就不用担心你会抛弃我了。”

  她的心里立刻被一撞,像装了口沉重的大钟似的,沉闷到使她的心脏紧迫发疼。

  “我不会离开你。”

  “嗯。”时闻懒散应,话里携了笑意。

  “我这个人呢,比较专一的,”她再次认真辩解,“我一旦认定了一件事,那就一定要陪伴它到最后。”

  “比如说我喜欢看的书,我一旦看起,就会一刻不停地从头看到尾,不舍得放下。”

  “电视剧呢,我也要看到结局的最后一秒,男女主角的爱情落幕,这样才开心。”

  “所以人,”她抬起眼,“我一旦喜欢上了一个人,我认定他,那么这份喜欢和认定,可能一持续,就是一辈子。”

  她最后下了结论:“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时闻。”

  “好,”时闻抱住她,“不离开。”

  过片刻,他转了眼,正视前方说:“我送你回家,待会还要守夜。”

  江唯一:“好。”

  回家路上,她的目光掠过路面两侧梧桐,低头把手机里蓝雪如接连不断给她发的信息,悄悄删去。

  “一一,妈妈生病了,你快回来。”

  从小到大,一旦她稍微叛逆起来,那么蓝雪如便会在江览的怂恿下装病,以骗她回到家门,继续当那个没有生机的傀儡。

  她想也不想,就知道这是假。

  一个生病的人,怎么可能还有精力发语音?

  时闻的目光不时望来:“不开心吗?”

  “没。”她立马装得若无其事。

  过了会儿,还是在分岔路口的地方,侧脸淡声说:“回江家吧。”

  时闻温柔应:“好。”

  到了门口,她目送着他走。

  走进家门,她脱下脚上的过膝长靴,解了解腰间搭扣,舒口气后瞄准房门。

  粲然灯光点遍各处,这件事来得毫无征兆儿。

  江览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身旁是蓝雪如,他们精神奕奕,甚至比她这个刚担惊受怕过的人还要有神。

  江览的面前,是最新款的智能家居电视机,电视机的屏幕里画面闪烁,五光十色的射灯从醉醺醺的她身上扫过。

  她嘴里嘟囔着,又不时放声喊:“时闻,我好喜欢你!”

  江览的冷笑传来:“你说我们不关心你,不在你的角度替你去着想,但你看看你这,像什么样子?”

  江唯一没动,他手里的遥控便砸了过来。

  “滚出去!”

  “不是您让我回来的吗?”过了会儿,江唯一终于有所知觉后知后觉地呛声,“我遵照您的指示,回来了。”

  江览抚住心口,蓝雪如立刻不停地拍着他,安慰的同时劝谏:“一一,你就别跟你爸生气了啊,你知道人上了年纪,都容易反反复复,这不是看着你刚回来,他一时激动,你又没搭理他吗?”

  “听妈的话,”她和声悦色说,“就帮爸爸这一回,帮家里这一回,到时你帮成了,以后你爸都不会逼着你嫁人了,你想和小时一起,那就和他一起——”

  “我们分手了。”

  沙发上的两个人怔在原地,手里的动作,不约而同停下来。

  江唯一再说:“就刚刚,为了不让你们死乞白赖吃相太难看,我和他分手了。”

  “爸爸妈妈,”她走过去,“你们也知道,我这个人呢,就是比较容易喜新厌旧,他不过是一个小刑警,有什么好值得我留念的,是吧?”

  她扬扬唇:“就他那个小舅舅,除此之外,他身上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价值吗?”

  “人嘛,多的是。”

  “你们要对江家有利的,那好,到时我跟李彻兰结婚还不行吗?”

  “啪——”

  毫无预兆又或者说是早有预料。

  江览气得站起,挥过她耳光后手指向门外:“出去。”

  “好。”江唯一用指尖蹭了下脸颊,火辣辣的疼,比起绑匪,真是一点不轻。

  “再见。”

  她宣布过后,昂首挺胸理直气壮走出正门。

  身后江览几不可察的话声冷淡:“别再见了。”

  她一僵。

  江览说:“你以后,就是死在外面,也不关我的事。”

  江唯一跑出屋门,一刻也没停。

  她坐在家门口的铁栅栏前,脱下过膝长靴,抖了抖里面的小石子,确定不会再硌脚,她站起。

  手里兰博基尼的钥匙,被她砸进了玫瑰丛中。

  江唯一重新坐回地上,抱住脑袋,吸了吸鼻子:“去你妈的江家。”

  “喂,”前方有懒洋洋的话声响起,“背后骂人,是不是不太好?”

  江唯一抬头。

  拥有一双好看桃花眼的男人,靠在车门前,手里燃了根烟灰快落尽的烟。

  他扬起眉眼笑笑:“要骂,就这么骂。”

  “去你妈的!”

  时闻帮她吼:“江家——”

  江唯一破涕为笑,站起后问:“不是说要守夜吗?”

  时闻走过来,手里的烟摁灭。

  “嗯,”他淡不可闻道,“还有两张烟花晚会的票,想着能和你看看烟花,要是你回家,说不定没预约就出不来了。”

  江唯一扑哧笑:“哪有那么严厉,我又不是小孩。”

  “你就是小孩,”时闻正视她,忽然慢慢地,低了下头来,“我的小孩。”

  江唯一被阵火急火燎的烫意覆灭,烧灼感从耳朵尖蔓延到全身。她指尖攥紧,又放开,又无意识攥紧。

  时闻笑了声:“走了,小孩。”

  江唯一木讷在原地。

  他扬起眉眼,像第一次在江边那样:“看什么看,没看过帅哥啊?”

  他利落拉开车门,朝她点点下巴。

  “公主大人,上车。”

  “……”

  过了会儿,像是看到她还没动静。

  时闻啧了句,从他的地方坚定不移地走向她:“宝宝,是不是还要老公抱你啊——”

  从来都是说自己不善解风情,却总会在关键时刻不那么直男的年轻男人,被江唯一猝的抱住,她抬头,吸吸鼻子说:“我想看烟花。”

  时闻一怔,呆了有片刻,之后他伸手往她挎包里摸索。

  “怎么办啊,现在没烟花看了,太晚了。”

  他修长干净的指节里,忽然出现了枚银色的火机。

  青蓝色的火苗跳跃,时闻的脸庞,被似有若无映衬,笼上一层暖黄色的温柔。

  他认真而专注地看着她,放轻声音说。

  “江唯一,神爱世人,可我唯独爱你。”

  “所以,没有什么好哭的,知道了吗?”

  这一刻,江唯一在星辰遍布的夜空下,从时闻的手里,看到了比星光还灿烂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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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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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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