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芳梅的陪伴范忠玉有些无味,招手唤过小吏问:“那芳梅被何人赎走?”小吏道:“下官这边只管放人,消户册是在礼房衙门,不过下官听说是刑捕司杨指挥为人操办的。”
范忠玉一听这是有手段的人操办的,便一下断了念想。搂了一个小粉头道:“来,为本主事唱个‘杨柳枝’,我便喝了这杯。”那小粉头与客说话都是套路,张嘴唱道:“桃红李白相夸好,须得老爷相发挥。”又道:“奴唱四句爷喝一杯;二杯奴便唱八句;三杯便唱十二句,依此老爷可允?”
范忠玉道:“好,好,今日这银子本主事便让你挣了。”
酒至酣热,众人略小憩片刻,那粮储佥事坐轿回衙睡去了。范忠玉想起张百户一早派人送贴请自己晚间到家赴宴,磨蹭到天色将晚便奔张百户家而来。
范忠玉父亲与张百户祖上因同在军中效力两家成了世交,到这一代眼见前程没了长势,长辈便托门路给他捐了功名;张百户仍留在行伍,而范忠玉渐渐坐到了平阳户房副主事,二人仍以世交兄弟往来从未断过。
范忠玉径直进门拱手道:“贤弟、弟妹打扰了。多日未见,今天咱们多喝几杯,好好相谈一回。”看见王进福一个军兵装束的人也在,愣了一下。张百户拱手迎了一下说:“兄长说的是,今天我与你不醉不罢休”,扭头给王进福介绍说:“此是我世交忠玉兄,户房副主事。”王进福赶忙以军礼拜见。张百户又介绍王进福,“这是王兄,在我那里当小旗,于我有大恩义,军中有高下,在舍下你我当以兄长相敬。”
张、范二人上座,王进福下处陪坐,三人饮酒说话,张夫人一边哄孩子一边添些菜蔬。范副主事对张百户说:“当年你我先人沙场并肩搏命挣下些军功,到我们也当如亲兄弟一般。我只道是赶上了天下太平,以致于你我寸功未立;眼下才算看透,即使天下不太平,上面若无家族中人撑腰,我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门庭冷落下来。好在家父见天下大势已定,为我捐监生,也劝令尊为你如此。而令尊耿直如初,只说历朝历代只有军功才是实打实的。而今你到哪里立军功去?”
张百户说:“兄长所言极是。天子功德天下,大战已有些年不起,虽边关偶有风波,我平阳府本就是屯兵屯粮之地,轮不到咱们去刀兵对垒。天下太平本是好事,我这百户长这么做下去也算平安一世,生子养老,比起先人在刀枪丛中活命也算福分。”
范忠玉道:“我是说,当初你若也捐了监生,你我兄弟说不定此时已在府中一起共事,各种往来定比现在要活络些。当下虽然你我都是七品,但司中钱粮进出我只有研墨记帐的份,没有半点说话的力道。所以主事和其余副主事就住的是大宅院,我就如贤弟你一样住小宅院。可也比你强些,我直说,你军中那个七品就是个名头,手下百多号军士整天操练,能操练出银子和绫罗绸缎来?”
张百户说:“兄长先祖本是有些诗书渊源的,弟我自幼这经书就比不得兄长,当初就是捐了监生,也是花冤枉银子,我那文章怕是话都说不通。”
身份证-五六③⑦四三陆七伍
范忠玉呷了一口酒,说:“这些事情,你又不打算乡试、会试,就是文章递上去,让学佥大人点个头画个圈儿,本地册子上添个名儿,到衙门里使银子谋事有个由头罢了。那文章是不是你写的谁管。”
张百户:“确实,虽说城南卫一众军官官品都不低,表面上饷银还比地方衙门高一些,但实际却比你们府衙里差不少。”
范忠玉:“近水楼台,钱粮从哪个口儿过也不能白过嘛。兵营靠上面拨给,哪有多给些的道理。府里就不同了,全平阳府的钱粮都得过一下手是不是?”他看了一眼王进福又说:“他们得了好处,我看得清楚,不多少也给我那么一点也说不过去;光凭那几两饷银,我全家怕是一年到头馒头咸菜都不宽裕。”
人家二位爷热闹地说着与王进福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话,他悄悄地夹着菜,小口地呷着酒,张百户夫人劝道:“大哥,你只管大口吃喝,反正也出不了城了,今晚便住厢房里。”
范忠玉看了王进福一眼道:“你勿看我们俩,既是自家人,我俩随意,你也随意些。”他喝得脸面有些红润,突然压低声调,仿佛屋外有人偷听一般,“就城南卫那几千亩良田,你光看见你们千户跟大户了;你知道那大户是什么来路?是知府大人内弟的老丈人。”张百户听得一惊,“原来如此,知府大人不是外省调来的嘛。”
“我也只是听说啊,无真凭实据。若属实,以我的估算,一年的进项就是四千两”,范忠玉伸出四个手指比划了一下。
张百户忙止住:“兄长,此话万万不可对他人说,这可是惹祸端的话。”范忠玉下意识地眼角瞟了王进福一眼,说:“来,王兄、贤弟,我敬你们俩。”
面对着两位官爷,王进福端杯恭恭敬敬地敬了两回酒,四千两——那是另一个世界的数字。张夫人在一边看到,就走上前说,你哥儿俩光顾自己说个痛快,也不管冷落了王大哥。说着把些菜肉之类的拨了一碗放到王进福跟前,说:“大哥,他哥儿俩说他俩的,你自管吃个酒足肉饱的,这一碗你定是要吃得干净才算给我面子,总归不能来家吃酒倒饿着睡觉。”范忠玉这时举杯道:“我兄弟二人敬王兄,一定要大杯倒满。”他虽个子不大,又喝了半晌酒,却是几下便把王进福给敬得喝不动了。
张百户对范忠玉道:“忠玉兄,我们要开拔了,这回不同以往,所有家什都带上了,城南卫连个马掌都不留,可见再回的希望渺茫了。王兄一直在我手下,若无他的仗义,便无我眼前的贤妻爱儿。若王兄随我一起北上,怕身子骨顶不住。我托了千户的人情,欲助王兄留在平阳府,哪怕转到守备府谋个轻松的闲差,也胜似随我去守关隘。”
范副主事看了看王进福对张百户说:“既然要到守备府谋事,还是离不了那军中事务。不过说实话,哪个管丁役的衙门口,只要是领钱粮的,册子上越多越好,实领的越少越好。你这一去也就是多了个领口粮银的,人家肯定是不待见。不过若面子够大也无碍,千户这面子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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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百户:“我已托千户写了举荐公文,当不会不给面子吧。”
范忠玉筷子往桌上一放,恍然道:“公文啊——你若是千户大人给守备大人写的私人手笺,莫说领份口粮银,你就是谋个小军头儿都有望。这公笺究竟算谁的人情——人家往旁边一丢道,你回去等着吧,过一年你还等着吗?”
范忠玉自己干了一盅儿,拿起筷子边夹菜边道:“贤弟,求人不是这么求的。”
张百户和王进福都有些惊诧,范忠玉看了看,见二人都有些慌,连张百户夫人都有些变了脸,放下筷子道:“既然王兄与我贤弟有恩义之交,我就帮你一帮。这么办,如果他们守备府不收纳你,你就说只把名字造上去,不领他们的饷银,自他们守备府过一下名号,有千户的公文也算顺理成章。然后我跟刑房托情说你是从守备府借过来应事的,前一两个月你就在刑房行走不领饷,再过些时日我托人把你的名转到刑房造册,如此你便是刑房正经差役了。”
张百户听罢忙拱手道谢:“多谢忠玉兄仗义相助”,夫人也一边道:“今日多亏请忠玉大哥来。”张百户对王进福说:“王兄,还不快谢范副主事。”王进福慌忙起身,撩起棉甲下摆,半跪军礼道谢。范忠玉低头夹了一大口炒鸡蛋嚼着,筷子冲王进福摇了摇道:“不必如此,快起来喝酒,这事就这么定了。”
张百户此番相请,意为一来告别,二是自己随军北移尚不知落于何处,夫人与孩子当下就离得远了,有事时请范忠玉和王进福关照,将这番意思向二人说出。
王进福自是满口答应。范忠玉道:“无需麻烦王兄了。就住我家去,就弟妹和侄儿两个,愿意住我家西屋便住西屋,不愿住西屋住厢房,总归是比娘儿俩都丢在这里强。”
张百户:“我是担心忠玉兄家里孩子多,他娘儿俩再去挤得慌。”
范忠玉:“贤弟,你我亲同手足,这又不是三日两日,把弟妹娘儿俩扔在这里你放心我还不放心哩。先住我家看,若真是不回了,我替你将这宅卖掉。”
范、张二人一想要长久分别,话也越发地多了,酒也停不下来。张百户便对王进福道:“大哥,我二人说的你听着无趣,不如前去睡吧,明日我们一起回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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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进福一看自己要是不走就是搅人家哥儿俩的兴了,范忠玉敬的几大杯酒也喝得有些晕,便作揖告辞回厢房里睡下。王进福在军营这些年,除了过年时官长赏一坛酒十来个弟兄一起喝喝,除此是滴酒不沾的。而今晚即便收敛着,可吃喝的时间长,也是喝了不少,加上那酒味真冲,一口下去鼻子、肚子里全通了。或许是因为酒通了血脉,亦或许遇到范副主事让他的事情变顺利了;王进福独自躺在张百户厢房的炕上,觉得浑身的血热热的、毛孔全都开了,舒服得有些飘乎乎的。渐渐睡去,范副主事何时走的也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王进福随张百户一同回城南卫,张百户骑马,对跟在马旁的王进福嘱咐一番,告诉他拿着千户的信到守备府后应该如何讲、如何给办事的人递银子,最后道:“大哥,按说你我的交情,给你做点儿事我不该问你要五两银子,咱千户也不是五两银子能近得身的人,但时下风气如此。千户好饮,我花五两银买了两坛上等杏花村陈酿,并历数你十几年来勤恳如牛;他也记得你为了我和夫人去夜闯大帐。守备府想来也会给几分面子,加上我范兄的一番谋划,估计这事已成了八、九分。兄弟一场,不知是否还会相见,你我各自珍重吧。”
兵营还在整装,没有开拔。王进福边收拾包裹,自然要跟弟兄们说一声将离营而去,十来个弟兄吃惊之余很是不舍,凑了一大把铜钱让一个弟兄溜出去买了块熟肉,一捆山葱、一小瓦罐大酱和一壶酒,给王进福送行。一口葱一口酒,自此天各一方,都不觉流下几滴泪来。王进福道:“兄弟们,身在军伍,又北上边关,凡事留个心眼儿;无论落到何处,我们都尽力落个囫囵身子解甲归田,如此这辈子便算圆满。”
又是一个春天的早晨,天出奇地透亮,阳光把汾河平原照成橙黄与灰白分明的两半。王进福把自己兵营里的一点儿家当都送给了手下弟兄,又和相熟的人道了别,换了青布衣裤,背着包裹,怀揣着二十多年攒的十几两白银和千户的举荐信,与朝夕相处的弟兄们洒泪而别,走出老远,又向兵营的方向拜了拜,向北而去。
说来也怪,王进福身体本来眼见一天天衰弱,腰腿无力,一动便喘得厉害;可一出兵营顿觉神清气爽,全然不是在兵营里病恹恹的身子。甩开腿咚咚走了十几步,又跳了几下,王进福自言自语:奇了——若被张百户看到还以为我王进福装病哩。
走出五里,没走大路,在田野间的小路上绕着往城里。到了城外的村庄之南,那里一大片坟场,有村里的、也有城里的,有荒土堆、也有修得规整的。穷人们死后都土坎下掏个洞,死人放进去,上面起个土堆,土堆上插块木牌。如果有迁坟的把尸骨迁走就剩下又矮又黑的坑洞,有无家可归的逃荒人就在这些坑洞里塞些枯草住进去,铺块破被烂棉絮,洞口挂块破布挡风。选址也有讲究,既要背风,下雨还不能被水淹了。此时太阳和大地、远处的平阳城和近处的村庄、枝条稀疏的杨柳都格外地清晰敞亮;远处的尧庙传来钟声,王进福心里道:想必是又有大户到尧庙上香许愿。
春日的阳光暖和,棉衣还穿得紧实,身上走得发潮,再走五里便是平阳城的明德门了。忽然听到嘶哑的哭声,转头见路边田埂下,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身上、头上沾满尘土和枯草叶,对着眼前一堆破布烂棉絮哭,很是凄惨哀伤,声音像是女人。王进福犹豫了一下挪到跟前,那堆破烂里直直地躺着一个死去的老妇人。那女人一身破棉衣已看不出颜色,好几处露着黑乎乎的棉絮,哭声断了一下,抬起肮脏憔悴的脸望了王进福一眼,就又低头摸着死去老妇人的腿自顾哭去了。
王进福心里一酸,从包裹里摸出一块干粮伸手过去说:“妹子,人死了哭也回不来。我遇上了,给你块干粮充充饥。”那女人马上扭身,双手接过。王进福叹了口气转身走开,十来步开外听那女人还在含糊地哭说着忍不住又回头看,见那块干粮被摆在了老妇人的嘴边。王进福的眼泪下来了,停下脚步心道:都是人,都是爹娘养的,我不能这么走了。转身三步两步走到跟前,“妹子,今儿我遇到了,我不能看着一口刚饿死,再扔下一口饿死,我帮你到底。”
见女人呆呆的光知道哭,王进福找了个废坑洞把老女人的尸体塞进去,将洞上的土用脚踩塌勉强堵了洞口,上面插了根木棍。王进福看这女人腌臜成这样,觉着她要么是个哑巴,要么便是个愣货。他打算将她带上吃顿饭、弄得体面些送到济养院去,实在不行便寄养在便宜的店里好歹给她寻个找不上媳妇的人家。便给这女人连比划带说:“我……带你城里……吃饭;……洗脸……换衣裳。”上去给她拍了两下身上的泥土,这女人抽泣着没动,待王进福去摘她头上的草叶时,她躲开了,眼里带着一丝不安看着王进福。
王进福一看,那脸上的黑泥厚得看不出的年纪,只是个子快有自己高了,那眼睛也看着不像愣货,便比划着告诉她大路上人多,太腌臜没法见人。这女人自己向上翻着眼睛看着额头上的发际、手摸索着弄了个差不多;又上下前后将破棉衣拍打了一回,那棉衣的土越拍越多,她似乎有些害羞。王进福看着她有点像正常人——管她呢,若是正常人更好办了,好歹给她寻个主家便能活下去。王进福让她跟着走,这女人略犹豫了一下,抹了下眼泪,看着那凑合埋上的洞口。王进福道:“你记住这个地方,有了活路再回来修修。”王进福在前,女人呆呆地跟在后面往大路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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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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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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