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堂屋议事,老宅房子盖得小,堂屋只摆一张供案、一张八仙桌和两把椅子,然后还有两条小长凳子。

  如今沈信中和沈福坐在堂中,其余人也没坐,都在一旁站着。

  周氏和沈坚站在东侧,沈清和沈策站在西侧,至于沈桃,被打发回大房屋里照顾沈昌的小女儿了。

  沈清一开口,众人都看向她。

  小丫头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和秀挺的鼻头如今红通通的,一看就是刚刚大哭了一场,好不可怜的样子。

  沈清刚刚是哭了,只是那眼泪是因为想到她前世的爷爷,否则她是哭不出来的。

  家里有亲人去世,家属不管哭不哭得出来,都要痛哭哀嚎的,这是一种传统礼节。

  哪怕沈老头如今对二房好了,她也对其生不出一丝感情。

  因为她知道与沈老头这类人相处,强者必定是舒适的,弱者必定是悲剧的。

  沈老头看似一生没为过自己,一心只求改换门闾,光显祖宗,可他的理想却不是自己要去实现的。

  或者说以他的能力自己难以实现,但他凭借年龄大了,手中有了些权力,便把理想强加于人,责任也丢给旁人,他则像个裁判官,随时随地准备牺牲弱者以助强者。

  当初他既能为了沈昌那虚无缥缈的功名,不顾孙女死活,奴役儿孙,卖女求荣,如今也能打死成了累赘的沈昌。

  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人性之恶,在弱小面前才会展现得淋漓尽致。

  只不过真小人恶得直白,伪君子更懂得包装自己罢了。

  沈福抹了下红肿的眼,还以为沈清是怕他花钱,摇头道:“还是我来办吧,这烂摊子怎么也用不着你当小辈的去收拾。”

  沈昌气死了老爷子,沈福是恨的,但如今沈昌都已经没了,他恨也消了,却不妨碍他对沈昌赌博的事深恶痛绝,所以才称它为‘烂摊子’。

  老爷子走的时候,把老二留下的银票交给了他,他就是再笨也明白老爷子的意思。

  一来二房如今不缺这点银钱,二来这仨孩子已经跟老二断了关系,怕也不肯收这钱。

  再则,老爷子估摸也是担心凭他的能力供不出阿坚,这才照拂些大房。

  他原本收了这银子就有些难安,哪能还事事让二房小辈操心。

  “大伯,这事就让我去办,我带着孤灯大哥一起去,总要好说话些。”沈清道。

  孤灯几人是宁王府的人,瞒不过旁人,毕竟不少清源大户都知道这事。

  但沈清当初特意跟族长和沈老头说过,孤灯几人是大舅给她留的人手。

  王升为宁王效力,还是头号军师,问宁王讨几个人手看顾下家人总不过分,这说法也不会让人疑心什么。

  她是王升的外甥女,孤灯又是宁王府的人,在清源确实比沈福面子大多了。

  沈福怔了下,这个理由令他反驳不得。

  沈信中则皱起眉,隐约察觉出事情不对劲来。

  那赌场背后的老板是有些来头,是当地一恶霸没错,可那恶霸对官府也是忌惮的,就是个县官也不敢轻易得罪,怎会来惹王升的外甥家?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沈清又说:“还有沈昌的后事,一道办了吧,随便给他找个棺材,埋得离沈家祖坟远远的。”

  沈昌后娶的张氏,今年才十六岁,突然遭遇这么大变故,这会估计也没个主心骨呢。

  沈娇娥也不会来给沈昌收尸的,再说沈昌本就是沈老头要求族长打死的,他们也该负责安葬。

  至于族里动用私刑的事,倒也不会有什么隐患。

  只因国情如此。

  哪怕当今朝廷行政能力比较强,可到底基层人手还是有限,官府也给了宗族一定的司法权,只要不是违反礼法的审判制裁,官府也是个默许态度。

  所谓皇权不下县,县下唯宗族,宗族皆自治,自治靠伦理,伦理造乡绅,说得正是如此。

  沈信中闻言叹了口气:“沈昌的后事我找人去办吧,你们别管了。”

  这也是他当族长这些年,第一次亲手染上人命,尤其赵氏那儿还多了一份人命债,他自己都难受得慌,让他花点银子出点力,他也能安心些。

  沈清看了他一眼,也没拒绝,接着说:“堂爷,按理说爷没了,大哥该回来服丧一年,但眼下大哥正跟着宁王打仗,没个定处,再则大哥如今是个武官了,武将逢战事素来不许报假,这信还是等他们上京后再送吧。”

  上次沈进立了功,被宁王提拔为了副千户,如今在军中是下辖千余战兵的副指挥官。

  副千户是从五品官职。

  别看马文会五十出头才混个七品县官,大哥一去参军就升了从五品。

  要知道当朝武官品秩向来比文官高,文官除了荣誉虚职,实职官位最高是正二品,武官却有正一品,受封的公侯也多是武官。

  可这不代表武官就比文官地位高。

  治国还需用文臣,可国家不能养弱兵,燕太祖深谙其道,登上皇位之后,便给了武官体面与尊贵,却限制了其权力。

  当朝武官只有统兵权,调配作战则听命兵部,也就是说除了直隶于皇帝的亲卫军外,其余武官多要受品级不如自己的文官管制。

  因此武官对于文官来说,并不适用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说法。

  再则,宁王如今是在造反,论功行赏不会小气巴拉的,不然谁会为他拼命。

  当初宁王与朝廷五十万大军对决,是最为关键的一战,这一战若赢了,便意味着朝廷将彻底丧失斗志和战斗力。

  大战前宁王便传令,凡能杀死或生擒郑国公杨荣的,不论军职高低,皆许其侯爵之位。

  或许宁王也觉得这差事极难,才以侯爵之位来鼓舞人心,没想到还真有人办到了。

  但这首功算在郑挽澜头上,沈进因为在其间也立下奇功,便被封了个从五品官。

  不管怎么说,沈进这也算一下从基层干到了中层,且他是宁王亲自提拔的,妥妥被镀了层金。

  燕太祖曾定过法令,武官士兵一律不许丁忧,尤其边关要地或逢战事的将领从无例外,寻常时候,最多酌情批几个月假,这还是混得好的将官才有的待遇。

  再说服丧不同于守孝,家里大房的人都在,轮不到大哥必须赶回来。

  但这信还是要送,朝廷能夺情,为人孙儿却不能不孝,瞒报就是留人话柄。

  只是这信什么时候送到要掐个点。

  之所以选择等宁王上京后,是因届时宁王若登基,为了稳固皇位,务必会大肆封赏功臣,大哥说不定还能借机再升一升,错过这次,等宁王皇位稳固,哪还有这么便宜的升迁机会。

  待封赏完毕,就算大哥离京一年半载,有萧恒和大舅在京,复职也容易,大哥今年的努力也就不白费了。

  沈信中先是怔了下,很快又抓住了‘重点’。

  他瞪大老眼:“啥?你说阿进封官了?”

  沈清:“前不久大哥托人给我来了信,说他立了点功,被宁王提拔为了副千户,不值当一提,我便没说。”

  沈信中的老眼都瞪圆了:“副千户?”

  沈清:“是。”

  沈福、周氏和沈坚这才反应过来,皆诧异看向沈清,方才还哀痛的心情,突然就振奋了起来。

  沈家这么多读书人,哪能不知副千户是个啥。

  副千户不仅是从五品官,每月有十四石粮的俸禄,还是世袭军职!

  他们沈氏一族的祖上并没有什么传奇色彩,就是普通农民靠着吃苦耐劳,克勤克俭,一点点累积出来的家业,如今才让后辈比寻常农民过得好些,好歹家家户户有祖业有田产,还跟徐氏一族合办了个族学,让族里的男娃有书可念。

  可就读书入仕一途,对于没有根基的农民来说也太难了。

  族里最出息的就是沈信中的爹,考了个秀才功名,这光荣事迹都被清楚记载在族谱上的。

  如此出去说起来,沈信中他家祖上那就是读书人,也算知书达礼的门户,总能被人高看一头。

  沈老头心心念念家里能出个秀才,不就图这个。

  没想到沈老头到死都念叨着的事,这么快就实现了?

  他们家竟出了个从五品大官!

  虽不是科举出身,但同样能改换门闾,能用乌头大门,建大宅,建五间七架的大厅堂!

  沈信中被沈清的话弄得又喜又气。

  他一拍大腿:“这是多大的事,咋能不值当一提呢!你看看你,你爷走前若是知晓了这个消息,走了也该了无牵挂了。”

  要不是沈老头刚没了,沈信中都想在村里摆个流水宴席帮沈进庆贺庆贺了!

  沈清扯了下唇角:“今年还是永兴八年呢。”

  沈信中一愣,旋即悟过来沈清话里的意思,也冷静了下来。

  都是这段时间大家都在议论宁王要成事,就连朝廷大军都降宁王了,他就觉得这天下该宁王说得算了。んΤτΡS://Wωω.sndswx.com/

  那永兴帝还没下台呢,总得等改了年号才作数。

  冷静下来,沈信中又想起沈清前头的话,一个激灵回神:“对,对,咱也不知如今阿进在哪儿,这信等他安定下来再送不迟。”

  他是听明白这小丫头的意思了,小丫头所说也正合他意。

  他们沈氏一族好不容易要出个官,还是个这么年轻的从五品官,可不能因为服丧之事就把这官给丢了。

  行孝何时不能行,不差这一年半载的。

  沈清这才点头,又跟沈福商量二房出二百两银子,给沈老头置办一副好棺,丧事办得体面些,也算是二房敬的孝心。

  二房要尽孝,沈福也不能阻止,沈信中还夸赞了番沈清孝顺。

  解决了紧要的事,沈清又让孤灯去马家送个信,顺带约见下那赌场老板。

  沈老头没了,生日宴肯定是不用办了,沈老头邀请的客人多是一个村的,沈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连招呼都不必打,旁人就不会来打扰了,倒是马家那儿要招呼一声。

  马良翰跟沈策也算半个同门师兄弟了,过生日哪能不请,就别让人多跑一趟了。

  大房开始忙活起沈老头的后事,沈福、沈坚和几个族人出去找寿材、石碑和一应丧葬用品,周氏则带着沈桃和几个媳妇子收拾出灵堂,门口挂上白,还要裁孝服孝布、准备祭品和丧宴谢客要用的食材。

  宗族就是这样,族里谁家有红白事,都不用人喊,也会有人出力帮忙的,当然主人家也少不了答谢。

  沈清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去大房屋里带会儿沈杏,沈策也跟在她屁股后头。

  沈杏就是沈昌的二女儿,名字是沈坚给起的,如今才七个月大,这会都还不会爬呢。

  小丫头正醒着,许是周氏平日没少喂她,沈杏已经从瘦不拉几的样子变成了小胖婴,小脸蛋肥嘟嘟的,这会儿正吸吮着小手指,黑亮的眼珠四处打转。

  看到沈清爬上了炕,小丫头便傻呵呵地冲沈清乐。

  沈清伸手捏了捏小丫头的脸蛋,小丫头‘咯咯咯’笑得更欢了。

  沈策默默看了眼笑得欢的沈杏,叹了口气,也坐上炕,旋即想起什么,看向沈清道:“小妹,原本今儿马大老爷、马老太太和马五姑娘都要来呢。”

  沈清叹气:“那有啥办法,家里出了这么大事,这生日是过不成了。”

  沈昌把沈策的生日变成了沈老头的忌日,还耽误了沈坚明年的童试,所以沈清才气啊。

  山西的治所就在太原,宁王在太原安排了自己人,如今整个山西的地方官,都听命于太原那边,前几天马文会已经得了太原的来信,说明年科试照常举行。

  估摸是预计着,这天下之主是谁,明年就能有个定论,这是提前为宁王选拔预备人才呢。

  陆观都说了,明年沈坚和马良翰可下场试试,那就是认可两人有考秀才的水平了。

  这下可好,耽误了明年,后年没有童试,沈坚至少要等大后年才能考了。

  沈策一听就知道小妹误会了,忙说:“不是,马家是想来跟咱家说亲的。”

  “嗯?”沈清扭头看向他:“跟谁说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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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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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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