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四人伏身又拜了三拜,萧将军方才带头起身,恭恭敬敬地接过圣旨,低眉顺眼地退了回去,恭谨站立。
宣旨太监微微一笑,尖细着嗓子说道:“萧将军——哎哟!瞧咱家这嘴,真是罪过、罪过——
萧上将军,今得圣恩,宠眷优渥,实是无上荣光、无上荣光啊——”
这宣旨太监许是不懂朝堂权谋,也许是隔着权谋之地较远,不掺和这些东西,便只道萧将军的女儿被选进宫去当小主,是承恩伴驾的好事一件,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他的这番好话,便是例行公事地说来讨彩头的了。
萧上将军自然是懂的。
他微微一笑上前两步,作真挚状恭谨说道:“托公公的福。这往后小女入了宫,还要有劳公公您多施照拂了。”
说着,袍袖一挽,向宣旨太监的袖筒子里送了一枚珠圆玉润,鸡蛋大小,清脆莹亮的夜明珠。
“好说、好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的。”
宣旨太监微微颔首,展颜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宫内宦官皆是如此,礼且收着,话且说着,至于做不做得到,便是另当别论了。
这便是他们官场上袖筒子里的营生了。
萧玄芝婉然微笑,盈盈上前,挽住宣旨太监的手臂做恳切状,
顺势褪下左腕上成色上佳的翡翠手镯,不动声色地按在那宣旨太监的手上。
她柔婉着声音曼声道:“舍妹年纪尚小,痴蠢愚钝。而我这做姐姐的,却总也舍不得将公公的提携之恩给忘了……”
萧玄芝的话看似云山雾罩,意无所指,
但宣旨太监听在耳朵里,却是心下了然。
他不禁暗自赞叹面前这人的伶俐聪敏,深谙交往之道。
想来,弄好了是个可以依附的主儿。
虽然年纪大些,是个老姑娘了,但却是声名在外的女德典范,
从她的手上调教出来的那些大家闺秀们,嫁出去了以后,夫家都说她们顺性柔婉,如得明珠,
对她这位萧女史,也极是感恩戴德。
若不然,那些没资格读书出仕,穷的只剩下钱了的商人巨贾们,为何还要一层一层地去攀结关系,花大价钱把他们家的女儿送到她萧女史这里来修习女德?
还不是为了奇货可居,嫁到士人地主家里去当媳妇么?
这样的人,想来,是皇上喜欢的。
那宣旨太监压低声音,缓声说道:“大小姐是个伶俐聪敏之人,飞上枝头,指日可待。”
“那便借公公的吉言了。”萧玄芝笑得极为真诚。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现在的五脏六腑都愁的像股绳子似的绞了劲。
宣旨太监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向身后边轻轻摆了摆手:“时候不早了,咱家也该回去复命了。”
说罢,便带着同来的青衣小宦官迈过门槛,出了门去。
萧玄芝在后头福了一福,恭谨道:“公公慢走。”
五味陈杂以致一时之间没有回过神来的萧上将军这时才将堪堪回神,
连忙将圣旨递给萧夫人,携了两名小厮出门相送。
待到他们的背影在视线中消失以后,萧玄芝这才像散了架子似的,重重地叹息一声,委顿在地,神色凄然地哀声道:
“呜呼哀哉!苦也!苦也——”
萧玄芝神色怆然地痛苦捶胸,面色似病入膏肓之人一般地苍白、森冷。
她没有落泪,但是身形却极为狼狈,比哭的死去活来的人看着还要可怜。
大悲无泪,只余哀声。
“三姐……”
萧玄兰已是克制不住地泪如泉涌。
她奔跑两步,扑到萧玄芝的身旁,与她抱头痛哭。
放在旁人家,进宫伴驾是实打实的无上荣光,姐姐就这般轻描淡写地用一只翡翠镯子抢去了妹妹未来的锦衣玉食,
若是杀人不犯王法,旁人家的妹妹非得把她那该死的姐姐给毒杀了不可。
但萧玄兰却知道,她的姐姐是救了自己。
她的姐姐为了不让自己这只海中鱼、云中雀被抓进天潢贵胄家的水池或是鸟笼之中养着权作玩物——
用自己的自由之身,
取而代之。
“含薰,乖,不哭。”
萧玄芝勉力笑着,捉起袖子为萧玄兰拭泪。
“娘,我……”
萧玄兰吓了一跳,连忙看向萧夫人,似乎是想要为自己分辩。
萧玄芝缓缓开口:“含薰,是我私底下给小妹拟的表字。
这本该是在她十五岁生辰过后由你们为她拟定,是我僭越了——
如你所知,这正是缘自那个我所念念不忘之人。”
萧玄芝的脑海中,适时地浮现出了一个如同清兰一般高洁优雅的俊秀女子,
恰似那九天之上下凡而来的仙子素娥,
超凡脱俗,清逸绝伦。
她虽然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是,那人的一举手,一投足,却让她梦萦魂牵。
仿佛,着了魔障。
萧玄芝叹了一口气,跪坐在地上,波澜不惊地对萧夫人说,
“娘亲,女儿不孝。我心悦她。”
意料之中的答案,从萧玄芝的嘴里说出来,萧夫人到底还是颇为震惊。
她想不到,萧玄芝竟然会承认得这般痛快。
萧玄芝波澜不惊地说:“我之所以喜欢女扮男装到处钻蹿,一个是为了力所能及地拯救所能拯救之人,二一个,便是为了寻找到她,见她一面,
哪怕她现在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我只要能找着她,告诉她我心悦她,便算是这辈子当不成爱侣,能够当成姐妹,我便也没有甚的遗憾了。”
母女正在那里切切地说着话,便看见萧上将军将人送走,折返回来。
萧玄芝将方才语诉衷情的落寞神情收敛去了,换作一副冷然的表情,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褶皱,板结着面孔对萧上将军说:
“爹,你总是说姑娘家家的,头发长见识短是罢?你瞧我这先见之明是长了还是短了?
我一早儿地便与你权衡利弊,让你交还虎符宜早不宜晚,你偏不听。
好了,到如今,你倒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升了,你女儿却得被送进那金碧堂皇的鸟笼子里当金丝雀,你可是开心么?”
“仙草,实际上你爹他——”
萧夫人见萧玄芝冷言冷语过于难听,甚至还暗含着些许对萧上将军的怨怼之意,生怕他们父女两个心生隔阂,似乎是想要把方才那些与萧上将军开诚布公的话说与她知。
“娘子,不需多言。”
萧上将军出言打断了萧夫人的话,转面对萧玄芝诚恳道,“仙草,是爹错了,爹不应该。”
“夫君……”萧夫人似乎还要说话。
萧上将军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萧夫人。
她好像有些明白自己夫君的意思了。
暗中的襄助是体贴,把话在明面上说白了,多少会让人觉得带些施恩似的高高在上,
更何况,依照萧玄芝的秉性,在这时节将这话说出来,很容易弄巧成拙,
使她用一句“我不稀罕”,抹杀他萧上将军这许多年来的苦心,更甚至,会让他们父女间的隔阂更为深重。
萧上将军所言非虚,他的确心思纤细,至少,比她萧夫人这名女子的心思更为纤细。
他谋算的,比自己深远多了。
萧夫人不禁感慨,萧玄芝的情思随了自己,才智却随了她的父亲,
且还青出于蓝,长了一身的反骨出来,也不知该说是福气还是祸事了。
“仙草,事已至此,那教你说,应当如何?”
萧夫人稳了稳心神,看了看萧玄芝,又看了看萧上将军,迟疑道,“若不然,便叫你爹交还虎符,将选女进宫一事一遭回绝,便说……
便说你爹年纪大了,告老还乡以后,想让你在膝前孝顺,希望陛下能够恩准,如此一来——”
“娘,皇帝与爹是何关系?”
“这……君臣关系?”
“嗯。”
萧玄芝点了点头,“放在别人家,家主想要让家仆生的家生丫头给自己当小妾,家仆可有拒绝的余地?”
“这……”
萧夫人面露难色,“可皇上与你爹,毕竟是君臣,怎好与家主和奴才相提并论……”
“所谓君臣,说到底,一样是主子和奴才,像爹这种,只不过是更高级些的奴才罢了。
爹这老奴才一门儿心思地钻营权谋,自己没个眼力劲儿,不会揣摩上意,结果惹得上意不悦。
那主子又觉得爹是条好狗,宰了可惜,便给个甜枣儿顺便儿打一巴掌敲打敲打他。
爹先前还光盯着肉看,结果经主子这一敲打,总算是知道该摇尾巴了,就屁颠儿屁颠儿地成天跑到主子跟前儿摇尾乞怜,可不是让主子看了腻烦是怎的?
叫我说啊,爹索性将错就错,继续装傻充愣,官照做,人照送,不仅不以之为敲打,明日早朝还需得赶紧去谢主隆恩,顺便跟皇帝商量如何置办嫁妆之云云,
尽可能地扮作一副恨不得今天就将女儿送进宫的姿态。
如此一来,还能让皇帝觉得爹并不是老谋深算,而只是草莽英豪,老匹夫一个,只会一门心思地打仗建功,并不谙熟权谋之道。
若这戏要做好了,寻思来寻思去的,皇帝定会觉得是他自己多心了。
等过后再率兵出去打过一仗回来,爹那时再捂着腰瘸着腿去向皇帝称病告老,便会顺理成章许多。”
萧玄芝说着,郑而重之地看向萧上将军:“爹,你在皇帝面前,只可千恩万谢,做出上赶着的姿态来,切莫表现出来丝毫惶恐或是不安。
若不然,便会在皇帝眼里坐实了你这些年来不交还虎符是暗存侥幸,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千万记得,你的女儿不是作为人质入宫去的,而是承蒙圣恩入宫去的。你的戏若是排演错了,可是要牵连到大哥二哥的。”
“唉……为父知道了……”萧上将军叹息一声,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他的女儿何其聪颖!
能够将话说到此等地步,萧玄芝分明将事态给看得通透。
如她所言,她的的确确是作为人质入宫的。
她是萧上将军的女儿,是皇帝手中拿捏萧上将军的把柄。
一旦萧玄芝入了宫去,便顶算着萧上将军的脑袋上被戴了一顶金箍子,那元昊皇帝有的是咒念他。
萧玄芝点了点头,又道:“爹,从今往后,你也需得离着那些文武权臣远点了。
你女儿我入宫以后,是决计不会跟那些太医、侍卫之类私相授受——”
言及此处,萧玄芝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跟着极快地收敛了神色,波澜不惊地对萧上将军接着说:
“若有朝一日,皇帝派人来抄家,打的是你女儿与太医、侍卫私相授受的旗号,那绝非是你女儿之咎。
自然,宫嫔赐死,父母亲族革职充军的裁决是最坏的打算——
方今战事未平,四方边境依然有所动荡。皇帝之所以这般不咬人膈应人地给你窝囊气受,终究不过是为了敲山震虎,让你知道知道轻重。
你是一员猛将,皇帝早晚用得着你,现在还不是兔死狗烹的时节。
如今他仍要你活,却也不让你得着好活,而是提心吊胆,如履薄冰,谨小慎微地活,你终究须得提防着,毕竟伴君如伴虎,是宰是留,全看他的一念。んΤτΡS://Wωω.sndswx.com/
在我看来,皇帝亲政这许多年来看似不温不火,实则老谋深算,你还是莫要再与虎谋皮了罢。”
“嗯,为父知道了。”
见萧玄芝言辞诚恳,萧上将军也难得没有与她吹胡子瞪眼。
萧玄芝点了点头,转面看向萧玄兰:“小妹,萧大小姐的女学,往后,便由你萧二小姐继承了。
逍遥公子的布施,往后,也交由你小远公子来做了。”
“三姐,你放心罢,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萧玄兰郑而重之地点头。
素日里没个好模样儿的萧玄芝难得慈爱地笑了,她将手掌轻轻地摩挲着萧玄兰脑后的长发,柔顺着目光看她,话却是对萧上将军说的:
“小妹秉性收敛,远不及我离经叛道,我在家时,还能够给她撑腰,带她造反,
我离家以后,你们无论如何都不许欺负她,给她生揎硬塞那些三从四德之类的破烂玩意儿蛊惑她,更不许把她当爹政治联姻的筹码给嫁出去。
小妹必须在咱自己家住着,不许将她嫁出去给人家当上门媳妇,等她大了以后的上门女婿也需得由她自己来相看挑选,
你们谁人都不许仗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她拿捏,若不然,我可真就去与太医侍卫私通了。”
言及此处,萧玄芝不禁噗嗤一笑:“有趣。那元昊皇帝,想来是个聪明伶俐的妙人儿,我萧女史,如今也算是棋逢对手了。
也罢,进得宫去,正好能够与他斗法,我倒要看看,是他能够将我给玩弄于股掌之间,还是我能够将他给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迄今,从说书先生的讲古里面听的宫闱妃嫔相互争斗倾轧的故事不计其数,妃嫔算计皇帝的,似乎还未曾听闻——”
“仙草!你万万不可——”
萧上将军吓了一大跳。
他深知他这大女儿的秉性,从小离经叛道,惊世骇俗之事做了不计其数。
她说要斗皇帝,那么,便会说到做到。
萧玄芝勾着唇角,笑得跃跃欲试,清冽的眸子闪着精光,仿佛一个看到兔子的老鹰:
“我有何不可?我不仅要与他斗法,还要将他降服。我自始以来便觉得,皇帝的宝座,谁人都能够坐得。
之所以给他元昊皇帝坐了,别人捞不着坐,不过是因为他下生之时投了个好胎罢了。
若投生在寻常百姓人家,备不住他连个举子都考不上了。
他皇帝再是号称天子,不一样还是吃着他娘亲的奶水,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黄口小儿长到这般大小的么?”
萧玄芝越说越离谱,竟是从惊世骇俗,生生地说到了大逆不道。
萧上将军张了张嘴,想要说话。
萧玄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有气无力道:“罢了,多说无益。宫里的教引嬷嬷过晌便会来家住下了罢?
我得趁着如今清闲,去找姊妹们耍玩耍玩。今此一别,再会之期杳杳,且将今朝有酒今朝醉罢。”
说着,转身离去。
她的背影落寞、沉寂。
虽然嘴上描补得志得意满,但毕竟一入宫门深似海,笑到最后的,才能够主宰浮沉。
她终究,还是心里没底。
然而,此一去,开弓,便就没有回头之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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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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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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