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卢剑从来是把听令行事的利剑,血肉之躯四个字经他嘴里说出,像是透着某种意味深长。
韩湛卢皱了皱眉,心中莫名涌起一种说不出的触动,不由地想转头去看念羲的神情。
却听他手下琴弦一绷,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清越琴声骤然响起,如同波浪一样,悠扬地扩散在空旷无人的廊道中。
随即裂帛之声当空响起,那一瞬间,也不知因破阵而起的风还是什么,呼啸的长风仿佛从廊道的尽头而来,像是一声缥缈而古老的吟唱,连带着韩湛卢腕上红绳也跟着轻轻晃悠了两下。
永无尽头的廊道开始分崩离析,念羲也终于不再折腾那把琴了。
韩湛卢刚碰上他的视线,就见念羲冲他一笑:“破阵了。”
方才那一丝感触随着惊弦一声愈发浓烈,韩湛卢一时翻涌起无数抓不着摸不透的念头,好像有什么到了嘴边,呼之欲出,却如鲠在喉地忘了词。
到最后,对着念羲疑惑的神情,他只干巴巴地问了个全然不相干的问题:“你怎么知道破阵的方法在这把琴的?”
念羲对他心中诸多起伏一无所知,睁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十分钦佩地问他说:“你难道没有用正常的办法破过阵吗?”
素来横着走的韩湛卢险些被噎出一大口血。
悬于天空的镜子裂开了一道缝。
以此为代价,荒村血流漂橹。
两人刚从阵眼缝隙中出来,入眼便是一幕血肉横飞的战场。
蛮荒从天上落了下来,黑压压的人群如同天幕低垂,这帮来势汹汹的乌合之众几乎有了惊天撼地之势,将不死民以及剑门绞入了一片刀光剑影中,而始终高坐于云上的梼杌乌衡操纵着那面古怪的镜子,连不愿被连累的万妖阁也不得不陷身其中。
万妖阁来人显然不只有伯昭易玲珑两队人马,此地妖气冲天,云涌雷动,隔着大半个北旗城都能看见异象,闻风而来的万妖阁不断加入,妖魔鬼怪毫不吝啬自身修为,展现的真身原形宛如一幅洪荒绘卷。
乌衡虽是因契约所限,对万妖阁出手会招致天雷作罚,但他不缺底下的人手,那些修为略输万妖阁一截的蛮荒借着镜子之势,隐隐竟占了上风。
后来跟上的万妖阁眼看这混战局势,漠然的摇了摇头,转身便白衣飘扬地离开了,那身影去处是北旗之外——仿佛是将北旗城弃在这炼狱之中。
镜上的裂缝一时也不知道是哪方破开的,念羲此时已然顾不上,他神色冰冷,偏头一问:“这就是你说的,万妖阁各有各的风格?”
韩湛卢无可反驳,一手按在了剑柄上:“那你想让我杀光他们吗?”
念羲瞥了他一眼,扭头冲黑泥潭喊了一声:“华清!”
还深陷战局中的黑泥浮现出一个人形轮廓,喜形于色道:“族长!族长你可算出来了,万妖阁将我们……”
念羲已经有所预感,一字一顿打断了他:“先撤,我北旗不愿奉陪了。”
据北旗周围的探查禀告,梼杌乌衡设下的镜子共有八面,分布在北旗的八个方位,每一面镜子都装着一座北旗城,像是将北旗切作了八份。
念羲率着不死民撤离,一行人退回了北旗城中,紧锁了城门,彻夜翻遍了故纸堆,终于在一本残破的荒域游记中,翻出了一点蛛丝马迹。
“这八面镜子叫作幻墟,映照在镜中的一切,阵主能把真的化作假的,也能把假的化作真的,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无从捉摸,据说是梼杌一族的不传之秘,换言之就是蛮荒禁术的一种。”
念羲脸色阴沉地坐在宫殿之中,听着周围几个长老跟他讲说幻墟,但妖世对于蛮荒避之唯恐不及,这方面的记载只有寥寥数语,禁术阵法该怎么破更是只字未提,还得他们去继续试探。
念羲听得差不多,挥了挥手,就让族中善于破阵的人退下去继续琢磨:“华清,你说万妖阁将我们驱逐出阁,是因为怀疑我们跟蛮荒联手?”
华清点头:“他们是这么说的。”
念羲问:“万妖阁有何证据?”
华清皱了皱眉:“没说。”
念羲闻言冷哼一声,往后靠在了座上,他的目光仿若实质,带着沉甸甸的重量落在殿中每一个人身上:“那便不在乎所谓的证据,万妖阁跟我们不投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大多在阁妖族早就想找个由头将我们剔除,眼下最为要紧还是将蛮荒驱逐出境,不知剑门的意思是?”
江之遥带着剑门弟子跟了他们回北旗城修整,此时也跑来谋划:“万妖阁归万妖阁,剑门归剑门,道不同的,我们也不相强求。”
念羲说:“万妖阁将不死民当做蛮荒,那么北旗遭受蛮荒围攻,对他们来讲也不过就是场黑吃黑,万妖阁自然是不会掺一脚黑吃黑,他们来此,我猜是为北旗城的灵脉而来的。”
一直沉默的江之遥接过了他的话:“兴许便是为分一杯羹。”
念羲劝道:“我也曾听说过剑门与万妖阁间关系复杂,如今剑门留守在此,以后在万妖阁面前立场可就更为艰难了。”
江之遥摇了摇头,依然留在这殿中。
念羲也不再多劝。
外围蛮荒仍在环伺,北旗城损伤惨重,平时冷清的城彻夜灯火通明。
直至散会了,北旗城所有人分批去守城和休息,宫殿再次恢复冷清。
念羲东奔西跑忙碌一整天,看上去已经累了,却没挪动脚步去补一觉,他不太能睡得着觉,推开了身旁的摞起好几座小山的卷宗,伴着旁边一盏小灯,独自坐在高座之上出神。
黑泥池子冒出一小串泡泡,华清悄无声息地化了形说:“我们的人顺河而出,在隔壁小城打听到消息了,据说是万妖阁之所以要屠城,是在照常清查黑市的时候,捉到个贩售炼血丹的‘鬼’……”
‘鬼’是万妖阁的一个代称,专指黑市中贩售炼血丹的蛮荒。
炼血丹能在短时间内提升妖的血统,这到底是怎么一种术法又是从哪里传入,至今成迷,连带着炼血丹生产商的来踪去迹同样了无痕迹,万妖阁跟这禁药相互周旋了好几百年,往往是消停一阵子,过没多久又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到现在还没法连根拔起,如同鬼魅。
一般来讲‘鬼’还按势力范围划分大小,像龙蛇会白骨夫人这种,只占据聚妖地那种小地方的,充其量只是个‘小鬼’。
“……这次被捉的是个‘大鬼’,这人在黑市里有很大的势力,手底下拿捏着长留一带大半的炼血丹销售渠道,是万妖阁这几年的心头大患,万妖阁派人潜伏进去大半年,最近里应外合去伏击,失手后还阿将长留附近几座城都牵连进去,好不容易才将人拿下,结果这只‘鬼’在万妖阁审讯时提到说北旗是他们的靠山……”
念羲打断他说:“万妖阁就听信了这种谣言?”
华清皱了皱眉,不知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顿了顿,还是硬着头皮接着道:“不单是谣言,他们还在‘大鬼’设下重重封印的盒子里搜出了不少证据,当中包括能自由进出北旗的令牌,族长,那是只有不死民中至高无上的那位才有能力绘下的令牌,这到底……”
念羲‘唔’了一声:“我执掌族长之位不过数年,甚至还没离开过北旗半步,若真是上一代的族长犯的浑,也是死无对证了。”
华清:“可是长老他们应当……”
“驱逐出阁这边账先跟万妖阁记下了。”念羲斩钉截铁说,“现在追究他们的过错不是合适的时机,北旗如今是千疮百孔啊,我实在没心力去想捅自己人刀子这种事了。”
华清又道:“北旗如今兵临城下,不死民拢共多少人手你我心里有数,寡不敌众,哪怕费再多心思,哪怕湛卢剑在手,即便单是对付万妖阁或者蛮荒其中一个,北旗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啊。”
念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说看。”んΤτΡS://Wωω.sndswx.com/
华清说:“据我所知,万妖阁跟剑门关系复杂,但他们到底是有意招揽剑门入阁的,未必会枉顾剑门的安全行事,目前剑门还留守北旗城中,跟我们遭遇同样困境,兴许能让剑门出面周旋,解除个中误会。”
剑门愿意留在北旗城中,这正中华清下怀,若能拿剑门的人作挡箭牌,好歹能先对付住万妖阁那一头,不死民也就不至于孤助无援。
念羲笑道:“误会?倘若万妖阁还想跟我们回寰一下,你觉得他们会在不跟我们通告一声的情况下,就下一道屠城令?”
华清闻言皱了皱眉。
念羲:“万妖阁既然不可信,何必求他们,蛮荒不是号称来者不拒么。”
华清一怔:“您的意思是?”
念羲良久无话,他摆了摆手,灯火倏地暗了,他起身往偏门走去:“只是北旗如今能选择的出路之一而已,尚未到走投无路之时,不提也罢。”
华清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韩湛卢跟江之遥在殿中商议到夜半才归来,院里剑门弟子还点着灯,相互处理着伤口,满院飘荡着清苦药味,还有低低的抽噎声响起。
江之遥闻声看去,就见几个还没见惯生死别离的弟子凑在角落伤心,不敢惊动一院子的师兄师姐。
“过来,”江之遥拍了拍手,“既然都醒着睡不着,就来上个课吧。”
二楼的窗户被人猛地推开,一个顶着狼耳朵的小崽子趴在窗台上,睡眼朦松地叫道:“师父,还有我,我也要听课!”
这时他肚子凑热闹似的发出一声不满的叫唤,小狼崽子红了红脸,在师兄们的笑声中不好意思地补充道:“不过我有点饿了……”
这一夜的北旗到处是纷乱喧嚣,没人知道是何时下过了雪,薄雪被扫到了墙脚下,几个伤得还算轻的剑门弟子自告奋勇,相互搭了把手,在院中架起炉火,弄来点食材,切切剁剁,全都扔进了锅里,煮起了一锅粥。
那为人师表的江之遥搬来张矮凳,正慢悠悠用大勺搅着热粥,以防糊了锅底,一院子小弟子或站或坐地围成一圈,安静地听他讲课。
江之遥讲课从不照本宣科,永远都是想起一出就讲一出,他用跟搅拌一样慢悠悠的语气在说着:“我还跟你们一样年轻的时候,蛮荒还没跟万妖阁签下契约,那阵子剑门常有任务派往荒域,我去过不少次,那地方什么都不长,什么也长不成,吃食都得将就,可没现在这些多好东西。”
徐晋蹲在他旁边看着炉火,闻言挂着个鼻涕泡问:“师父,蛮荒那么坏那么可怕,为什么我们剑门总要上阵杀敌?不是还有万妖阁在吗?”
江之遥就笑道:“你还没学到,不过你师兄们都应该清楚,有谁给你们小师弟讲讲剑门是怎么成立的?”
“剑门是掌门心愿。”身为亲师兄的霍信开口说着,还顺手揪了一把小狼崽子的尾巴,把那小崽子气得鼓起了脸瞪过来,结果小崽子迎面就撞上一方手帕,“快把鼻涕擦擦就给你讲,真是脏死了。”
徐晋朝他吐了吐舌头,然后听话地把鼻涕擦净,爱憎相当分明,分明得真叫人不明所以。
霍信比他年长快两百岁,懒得跟这小东西置气:“千年前妖王还不是白虎宋箫的时候,据说是个对万事不闻不问的朱雀当家。蛮荒因在月漠谷灭了梦妖一族而士气大振,一举闯入了妖世地界,导致西北一带常年乌烟瘴气,宋箫连结了西北一带常遭蛮荒祸害的几个妖族,连成一线,成了拦住蛮荒继续深入妖世的防线,而掌门当时也参与在其中。”
韩老掌门醉心剑术,年轻时为了磨砺手中剑,离了神木大椿的家门,在妖世四处闯荡,途中撞上蛮荒带来的乱世,少年心性的掌门韩章也被卷入其中,从而结识了宋箫叶南生等人。
兴许是时势所致,兴许只不过是老一套已然腐朽破败,风云变幻中总有那么一批年轻人,能不惜一切代价去打破故步自封的圈子,他们联手固守在西北一带,成了一道无形的墙、一把锋锐的剑,转眼不知在这腥风血雨中厮混了多少年。
尽管世道奸险,没什么做梦的土壤,韩章对剑术一道始终不改初心。
那些年间,他从宋箫那里窥得他术阵法一道上的见解,也看得见沿途因修行处处碰壁而始终不得进境的小妖族——在弱肉强食的妖世,这些小妖族连个防御阵法都支撑不起,只能占据小小一点灵脉,三天两头就要遭到蛮荒的祸害,仿佛两头都讨不着好,要么整个妖族被打散,要么在夹缝中艰难地凑合求生,要么就是倒戈向蛮荒一头。
韩章见得多了,时常心生不忍,趁着空闲时候就在空旷地方授课,引来不少小妖旁听学习,韩章就这么顺路教人一点修行诀窍,可也往往教不了多少,他又得追着蛮荒的步子远行。
韩章时常在想,纵是不忍,神木大椿也庇护不了天下那么多的小妖族,他所能予以的帮助也仅有那么一丁点,挂念得越多,也只不过是越发觉得无奈无能为力。
直到后来在西北混迹得多了,慢慢地他就生出一个可谓石破天惊的想法。
他想,等天下太平了,他要创建一个不分妖族的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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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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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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